他落寞的声音即使是温暖的室内也听起来有些冷淡。
你会觉得生气么?
我仰起头好奇问道。
不过这个时候,仿佛烦恼于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的森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并不来征求我的同意便吻了我。
如同第二次见面时那样,也许在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唐突二字,而我竟然也可以跟他有相同的平静。
森的笑如同他的人一般安静,与因为天性的卑劣而习惯于露出圆滑笑纹的凯不一样,光从脸上还不大能看穿年龄的森有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
相同的是森也同样极为注重仪表--修剪过而显得异常细致的眉毛,低垂眼睑时那长睫毛划过鼻梁时留下的淡淡阴影,极长的黑发,齐整地在脑后束起,鬓发也非常服帖,即使是一贯冷淡的表情,却反而有种禁欲的味道。
所以我竟抗拒不了他的亲吻,只是当嘴唇相触时,那传递过来的寒意也总是会一直达到我的心里而已。
那种感觉让我感到从心底里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怜悯。
森的亲吻让我生出了对幻想中的父亲的依恋。
从凯那里,我从来没有可能得到那样的感觉。
虽然知道父母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但我却自小就把自己当做孤儿。
否则,我无法跟自己解释:为什么当凯将我禁足在阁楼里时,我只能一个人舔舐伤口;为什么当凯的皮带落在我的身上时,我的父母却并不出来阻止这一切。
可是就算这样,我嘴里从来不说,内心里却还是渴望着。
就如同死去的婆婆给过我的短暂的温情,我想要那一种来自于家人的温暖。
这样的感情,我之前并没有办法在红身上得到。但是森的沉静却让我不自觉地去依靠了!
爸爸......
33
在森的嘴唇离开后,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这么开口。
但是森迟疑的表情使我有些微地后悔了。
他与往常一样,不说话地转身离开了。
但是那踩在走廊上留下空旷回音的鞋子敲着地面的声响,却与平日并不一样。
那一日,森忘记了在睡前帮我关上了房间的窗。
刚入春的温差还是很大,我半睡半醒地过了很久,还是被窗外进来的风吹得起了些寒意。
趿了缀满了蓝丝绒边饰的室内拖鞋,凑近了窗户,爬上了高高的窗台。
在我正打算阖上窗的那一瞬间,我却看到了那窗台底下,那一抹思念中的身影,正不出声地伫立在那里。
那本是不该出现的念想,但是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怀疑那念想的真假,只毫不迟疑地推开门往外奔跑。走廊上,一时间只落下我慌乱的脚步声。
许久后我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
庭院里,胡颓子的香气在月夜下变得烟烟袅袅,往外,是下过雨后泥泞的青砖台阶,远处,只有荡漾的水气反射着月光,四周静悄悄的,大概就算连精灵也都掩映在这一片无声的寂寞中了吧!
***
早餐时间,女管家苏珊来收拾被我弄脏的室内地毯。
森也来了,面对他皱着眉的表情和遍地的狼籍,我只得低头不语。
的确森在之前曾一再地对我纵容,但作为客人却给主人添了这样的麻烦是非常失礼的。
我心里虽然知道这个,可是从来便缺少教养的我实在对怎么做才不至于失仪完全不知所措。
更甚至,我连要道歉都不会。
匆匆换好了苏珊准备的鞋子,我抓过了餐盘里的面包便吃。
森叹了一口气,站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额头,轻声说道,卡洛兹,夜里是很冷的。
......我嘴里塞了面包,并不太明白森话里的意思。
森侧过头,端了餐盘在手上,苏珊见了忙叫道,我帮您另外准备餐具,先生。
森摇了摇头,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那还是森第一次跟我一起在我的房间用餐。所以我有些好奇,抬了头看他。
而森的眼里正露出和那次在梦岛上一样的悲伤意味。
我突然决定坦白。
昨天夜里,我梦到红了......
我刚这么开口,然后便看到森在我眼前伸了手来,也跟我一样用手抓了面包来吃,而因为醮的黄油过多,那柔软的酱汁则正从他白皙修长的指缝间朝下滑落。
先,先生......从苏珊惊慌的呼喊声中,我也看出了他是第一次用这个方式吃东西。
而这个时候,他那只是若无其事伸出舌头舔掉残渍的动作,便显得更加怪异。
这个早上,森比以往在我的房间停留的时间要久,离开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
在他离开后,我立刻往外走去。
苏珊在我身后,叫喊着想要阻止我,但是身型微有些发福的她,腿脚并没有年轻的我来得灵便。
卡洛兹少爷!等等!卡洛兹少爷......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苏珊那高亢的女音,我第一次发现她竟是那么个聒噪的女人。
我住的地方位于主楼的右侧,在到达主厅的大门要经过一道斜插在楼道中的门,昨天晚上分明还可以随意经过的地方,在打开后却有加了守卫,被他们制止了行动之后,我回头去看跟在我身后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女人,于是弄懂了她今天之所以会聒噪的原因。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回过身的刹那间,将手中之前便揣下的切面包的餐刀倏地抵上了她的脖子,对着门卫命令道,你们给我让开!
事实上,在看过了梦岛的表演之后,我原本会应该对这里的人的冷酷有深刻的印象,所以我并没有把握能要挟得了他们,更何况,根本不想伤害苏珊的我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是连日来面对着那个不经意间便表现出他善心一面的森,我却隐约地还是决定尝试。而结果如我所料,似乎并没有得到极强烈的阻止,我便被放了行。
但是我的任性,却很快就让我尝到了苦果。
推开议事大厅的门,我见到了我想要见的那个人。
温暖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外进来,照射得室内的空气也变得透明。
隔开二十二天没有看到的红的脸,一如往常般美丽,那妖魔般的双瞳,此时正带了些许的慵懒。
森被这样的红压在身下。
在看到我进来的时候,红正高高地扬起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朝我露出挑衅的笑容。
......时光,顿时仿佛倒转回了初相识的那一年。
我看不到红的内心,没有办法靠近,只能伤透了心地远远旁观着。
旁观着以女性姿态妖媚地纠缠在叔叔身上的那个男人。
映在我眼里的只有他脸上那冷冷的嘲讽神情。
无论我怎么地去敲门,去敲到整个手腕都沾染到血迹,都无法打开与红的内心相连的那扇门。
在黑色的血中,在鲜红的迷思中,我以为自己失去了红,而事实却是从来没有得到过......
在凯离开的间隙里,匍匐在他脚下,用卑微的声音诉说着爱语:
喜欢红......喜欢......好喜欢红......
而那个吝啬的男人,只是冷淡地啜着口中那苦涩的饮料,却连一个施舍的拥抱都不愿意给──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像对旁人那样温柔地对我!
当发现时,我已经哭了出来!
我跑上前去用力分开身体纠缠的两人。
森慌乱地整理着被红弄乱的衣领和长发,一脸惶遽地看着我,而我却根本不去理睬他,直直地看着红放声大哭。
小猴子,你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啊!
红却好似很开心,满脸嘲讽的笑意。与哭得满脸泪水的我相对。
我整个人只虚软地跪了下来,想要冲上前去的脚步被从身后拥住我的森制止。他的力气很大,让我怨恨又懊恼。我一口咬在了森抓住我双肩的手指上,但是森却并没有丝毫退让。
啊啊啊......红!红啊......
我用尽了力气去想要引对方回头的声音,红却仿佛充耳不闻。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了长外套,好整以暇地穿妥后,终于回了头,却只在丢给我一个冰冷的微笑便转身离开,从敞开的大门所形成的狭窄视野中,我看到我的红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初春冰冷的风从门外吹了进来,那寒意直逼迫得我全身发起了寒颤。
我终于挣脱开森,但是还没等跑到玄关却被再一次被捉住,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男人。我愤愤地看着他,无声地指控。
森欲言又止,伸了手要来擦拭我的眼泪。
我厌恶地想要避开,却最后还是妥协在他的执拗中。
森,红去哪里?红要去哪里?!
是我赶他走的。
森游移的眼神看向了另一边。
而我则是不敢相信地盯着他,难道,红,红之前一直就在这里么?
就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嗯,他是梦岛的客人。
那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在这里?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那样丝毫不在意地,那样任凭自己的生命,在失去红的悲惨情境下,眼看便流失殆尽。
他没说过想见你,而我也不愿意你见他。
这一刻,我才发现森那一板一眼的回答方式有多么的残忍。
可是我想要见他!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他的事情!
只有红才能主宰我的一切。身体或是灵魂,我早就应该知道。
卡洛兹,那个人伤害了你!
我不管,就算他伤害我!我也一样爱他!
因为无论再怎么样的悲惨,对我来说,都不及失去红的千万分之一。
听到我的回答的森似乎一凛,不过他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低头来亲吻我。
在这种时候,眼里还留着红与他纠缠的一幕的这种时候,我根本不愿意被眼前的这个人碰触,于是立刻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森也不再勉强来亲近,只是用着他那对忧伤的眼睛望着我。
你们是兄弟。
而后我听到森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
34
虽然那声音很低,但是仍然听清楚了的我,却仿佛被一只强硬的手硬是揪住了心脏,顿时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含泪的眼睛凶狠地瞪着这个拿恶毒的言语来威胁我的男人,但是对方却并没有丝毫退缩。
他冷淡的声音继续道:
你和红,你们有同一个父亲。
那冰冷得如同我第一次感受到的冰雪的温度一般的言语,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像是在陈述一件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我终于慢慢停止了挣扎,而后带着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其实早已经能够碰触到森心中善的一面。
但就是那样的森,在说出我和红是兄弟的时候,却究竟又抱了什么样的心态?
明知道我爱着红,以一种爱恋着情人的激烈感情,热爱着他。
我渴望着与红,以纯粹的爱情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希望与红能互为半身。
但是,兄弟,这个跟血缘有关的名词,却用了一种更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将我们两个捆绑了起来。
完全不需要任何的努力和理由,在一生下来便已经决定了的牵绊。
这绝对不是我在初次见到红时,所受到那种捶击到心脏的宿命感。
雾气渐渐弥漫了我的眼睛,顿时森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了起来。
当我游移不定地去揣测他的心思的时候,却感到了陌生的恶意。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样?之前分明被剪去了舌头的我在那样的恶意中,竟突然又回忆起了攻击的方法,于是大声朝森嚷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应该和红在一起!
红曾跟青说过,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原来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骗人!
原来我有家人!
我的母亲抛弃了我,我的父亲抛弃了我。
但是我的兄长却来寻找我了。
也许我可以因此告诉自己说,红是因为我才出现在凯那里。
而现在,也是因为我才出现在这里!
红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他曾为我画下寂寥的半身像;也曾为了让我的双手不沾染上腥恶的味道,所以甘愿接过屠刀--只为代替我,一个人背负罪恶!
红,竟然用这种方式,一直一直,一直在保护我吗?
一直期望着一双臂膀,期望着婆婆口中家人的温暖。
红,就仿佛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想而降生于世的,几乎等同于梦幻的存在。
而现在,而这样的红,被告知是我的兄长!
这事实让我顿时觉得,仿佛这天地间所有的好运,在刹那间都压到了我单薄的肩上。
虽然辛苦却舍不得放弃。
所以,要永远,跟红,永远也不要分开......
我用呓语般低沉的声音喃喃着。
森面向着我,那眸子里深深的忧伤,让我一时间又怀疑先前的恶意,只是错觉而已。
我茫然地回视着他,直到他微微弯下身体,伸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肩膀。 卡洛兹,我希望你可以远离这个世界上一切丑恶的东西!这些,红艳苏拉兰朵绝不可能给你!无论在哪里,那个人都是个异类!而你,卡洛兹,离开了他,你才能更加纯洁地长大,就跟你的母亲一样。
......
面对着在这段时间内,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了好感的森,这会儿,我却感到了陌生。 高德金,将红养大,将他与世隔绝,滴水不漏地照顾起来,想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娃娃。
但是再怎么样的精心培育与细心呵护,最终期望的,也不过是养成一头不通世事的傀儡而已。
而本以为绝不可能与金相提并论的森,想要的,却分明与那人所期望的,是相同的结果。
难以置信,却偏偏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可是,就如同红告诉我的,人的意志,是可以被压制的东西,却又何尝不是可以反抗的东西。
在最初开始,便悲鸣着,不愿意为不相干的人所掌控的,人的意志力,有时候也会是极为坚强的东西。
就如红,虽然曾经发病,严重到要靠血腥的气味才能镇静下来。
但是他依然还拥有着自己的意志,如同一只长出了丰满羽翼的飞鸟,一次又一次地逃离了驯养人的怀抱。
***
夜相当安静,赤着脚踏在下过雨后的青砖上,脚趾头传来滑腻腻的冰凉感。
原本以为已经入春的天气,到了夜晚还是寒冷,我提着鞋子快速地跑过庭院。
卡洛兹少爷!身后顺风传来苏珊哀求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竟然那么快便能追来,只能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她,那女人此时正头发蓬乱,风吹得围裙鼓了起来,白色的裙单上,被泥泞染上了花色。
卡...卡洛兹少爷,一旦失职......我会被先生丢到梦岛!求求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苏珊吧!
估计是因为害怕被认为是她放走我,苏珊的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如此,如果任凭那女人这么哀告下去,肯定会引来护卫。
我皱起眉头,有些伤脑筋地看向她。
自从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红离开,我便打算要离开森了。
不过最终却被森软禁了起来。
一连三天,尤其是我发现将我禁锢起来的,是无法用强迫方式打开的特制的锁后,那滋味便仿佛回到了被凯关在阁楼里那时候的孤单。
森每日都会来看我,不擅长言辞的他竟然选择了给我读童话书那么讽刺的方式。
他以为这样我便会安静下来,但怎么可能,我将他亲自端来的汤洒得遍地都是,将房间里所有可以毁坏的东西都毁坏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