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探头回望,借着月光看清了追兵面目,低声道:「是许朝夕追来了,我去拦住他。苏师叔,你给我来下狠的,免得姓许的起疑心。」
「好!」一脚随声当胸踹到。
车厢后壁顿时破了个大窟窿,武阳被踢得整个人凌空抛起,飞出数丈远才掉地。
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一摸嘴边血迹,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苦笑。
他这小师叔,就是实心眼,还真出脚不留情。
知道惹了大麻烦,苏倾国一行连夜赶路,天放亮时,已在剑门关百里之外。
慕容九州岛终于在马车剧烈颠簸中悠悠醒转。张眼便看到苏倾国,慕容九州岛本能地弹身跃起,却忘了身上要穴未解,又重重跌回苏倾国臂弯里。
「昨晚睡得还舒服吧?」苏倾国很客气地打招呼。以后他就得一辈子都看住皇帝,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好好相处。
拿过车帘外苏璇递上的巾子替慕容九州岛擦过脸,注意到慕容九州岛脸上血气一闪,他皱了皱眉,「我昨天用的重手法封穴,没上回那么容易冲开。你别乱运功,小心岔气走火入魔。」
慕容九州岛暗中又试了几次,发现苏倾国所言非虚,他放弃了无谓挣扎,冷冷瞪着苏倾国,冷冷道:「你劫持朕,究竟想怎样?」
苏倾国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两声,「嗯,那个,我不会害你的,就想你跟我回玄天府。」
「玄天府?」慕容九州岛冷锐的眸子渐渐眯起,一字字道:「你就是苏倾国?」
「你知道我的名字?」苏倾国得意地笑,「今后我们都要住一起了,你叫我小苏就行,我叫你慕容呢还是九州岛?总不能老是你啊你的叫吧。」
皇帝名讳岂容乱喊?不过在这根本不懂礼数的家伙面前,什么皇帝威严都发挥不了作用,慕容九州岛强忍一口怒气,换上微笑道:「朕怎么能不理朝政跟你回去?放了朕,朕可以不再追究你的弥天大罪。」
苏倾国猛摇头,看皇帝笑得那么假,鬼才信。
「我要是放了你,你肯定会派人对付玄天府的。不放!」
他很干脆地一口拒绝,转眼又疑惑地问一脸铁青的慕容九州岛:「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我把姿势弄错了?可我明明是照着春宫图上的姿势做的啊?我..」
「苏、倾、国!」
男人怒极低吼,两眼一翻,气昏过去。
「呃─」苏倾国抱着慕容九州岛,发了半天呆,然后耸耸肩。
这个问题从昨天武阳走后,就一直在他头脑里盘旋,可想破脑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问苏璇和苏矶,那两人嘴巴像被针线缝了起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活掏不出个答案。
哼!不说就算了。大不了回府问满山的师侄和徒孙去。
热闹喧天的春节爆竹声中,苏矶驾着马车日夜兼程,回到玄天崖。
苏倾国三言两语打发了来迎接的人群,拖着满脸阴沉的慕容九州岛就往自己的林间小居走。
几树寒梅迎风剪雪,半掩竹扉。苏璇点起清淡提神的素檀香,又奉上两杯青翠似碧玉的野山茶,悄然告退。
「苏璇,记得叫人搬张床过来,再拿几条棉被。」苏倾国追着苏璇的背影嘱咐,喝了口茶对慕容九州岛笑嘻嘻道:「离天黑还早,我陪你在山上走一圈,带你认路,好不好?」
慕容九州岛冷冷地一言不发。
自从上回气晕过后,他总算领悟到,要想跟苏倾国这个白痴正常沟通,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为了避免自己被气到吐血身亡,他选择了沉默。
任凭苏倾国一路上再蹦出什么惊人言语,慕容九州岛统统装作没听见。
逃跑的念头自然也从未打消过,可全身好几处经络都在昏迷时被苏倾国截脉封流,气血受阻,使不出半点内力,再加上归途中苏倾国的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完全不给他丝毫机会。
苏倾国这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自说自话,听不到拒绝,就当男人默许了,拉起慕容九州岛出了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玄天崖上的各处景致。
松涛岩、望月涧、一线洞天..等把玄天崖逛了大半边,夕阳已半沉青山,天边云霞似烈火,将苍穹染成一色血红。
几头鹰隼掠翅鸣啸,入林归巢。
慕容九州岛此刻正站在片陡峭笔直的断崖边,负手凝望着面前云气缭绕飘飞,漠然听苏倾国在耳旁不厌其烦地吹嘘了半天云海美景,他突咳一声,打断了苏倾国。「你回避一下。」
苏倾国一愣后眉开眼笑,「慕容,你总算肯开口说话了。嗯,你要我回避干什么?」
「朕要解手。」
「那我等你好了。」苏倾国压根没走开的意思,满不在乎地道:「回来的路上,你每次上茅房,我不是都在外面等你的?」
「你!」慕容九州岛觉得自己两边太阳穴又开始在跳,深呼吸。「这里没茅房,朕不习惯有人在边上看着。」
对男人眉宇间不容置疑的坚决看了又看,苏倾国让了步,指着十几步外一块巨石道:「我在石头后等你。」
慕容九州岛皱眉,「你先回屋,朕自己认得路会回去。」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苏倾国,他冷哼道:「朕现在内力都被你所封,你还怕朕会逃到哪里去?」
苏倾国难得脸一红,吞吞吐吐道:「那个,我不是怕你逃,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慕容九州岛没好气。
「我迷路了,忘记怎么从这里回屋。」看着男人不可思议的神情,苏倾国尴尬一笑,身形急展掠至巨石后。
第七章
果真是个白痴!嘴角毫无笑意地牵了牵,慕容九州岛向前跨上几步,已在断崖边缘。
本来想把苏倾国支得越远越好,眼下只有冒险一搏了。
他慕容九州岛,绝不容任何人禁锢。
一株粗长藤蔓顽固地在靠近崖顶的岩石缝隙里扎了根,枝叶繁茂,直垂十余丈,下面,是凸出悬崖的大小嶙峋怪石。成败与否,就靠这根藤蔓和他的运气。
慕容九州长吸一口气,弯下腰。
「慕容,你跑那么前面干什么?危险啊!」苏倾国的大喊猛地响起,衣袂掠风声随之飘近。
被这白痴缠上,就别想逃了。慕容九州岛不假思索去抓藤蔓,急过头,脚底在片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打了个滑,还没来得及叫声糟糕,整个人顿失重心,向前跌了出去。
天翻地覆间,身体急速下坠,白云轻雾立刻充斥眼前,山风凌厉刮得他双耳生疼,隐约听到上方有人一声清叱。血红长鞭蓦然撕开云雾,灵动如蛟龙,卷绕住慕容九州岛,随着苏倾国腕底使力,慕容九州岛已被拖至苏倾国身边。
一手握着藤蔓悬立空中,一手勾住慕容九州岛腰身,苏倾国边摇头边叹气。
「要不是我在这里,你就摔成肉饼了。唉,你看你,年级也不小了,解个手居然还会掉下山,真笨。」
慕容九州岛双手掌心冷汗犹在,瞪着苏倾国,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一折腾,两人回到林间小居时,天色已漆黑如墨。苏倾国房内烛火昏黄,苏璇早摆好了满桌子的饭菜糕点,正伺候两人进食,仇若痕和楚信登门求见。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找我么?」吃到兴头上突被打断,苏倾国很不高兴。
「苏师叔莫怪,事关重大,我和仇师兄等不到明天。」楚信心直口快抢着回话,目光炯炯却盯住仍在慢条斯理咀嚼食物的慕容九州岛,上下审视。
「楚信,你老盯着慕容先生看什么?」苏倾国板起脸。
为免玄天府里人多嘴杂走漏风声,他在归途中就提醒苏璇和苏矶,千万不能泄漏慕容九州岛的真实身分,之前向众人介绍时也只说此人姓慕名容,是路上认识的朋友。
至于苏矶暗地里出主意,让他替慕容九州岛易容掩人耳目,苏倾国只考虑了一口茶的工夫,便用力摇头。那么好看的皇帝,乔装了,还有什么看头?啊,说起来,楚信这家伙,是不是也觉得皇帝长得不错?
「咳咳─」
一阵干咳把苏倾国从胡思乱想里拉回魂。仇若痕皱眉道:「苏师叔,您回来的路上,没有留意到这两天各州府刚贴出的皇榜吗?」
苏倾国也皱起了眉头,「跟我不相干的东西,我没兴趣看。」再则一路上怕有追兵,苏矶走的尽是偏僻小道,皇榜肯定没见着,若说黄狗,乡野间倒是撞见不少。
仇楚二人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各自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突然听到一个低沉动听的男人嗓音慵懒响起:「皇榜,写了什么?」
慕容九州岛终于放下筷子,转脸抬眼,一扫仇若痕和楚信。
被他冷锐犀利的眸光掠过,仇楚二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定了定神,向苏倾国道:「苏师叔,皇榜上说太平皇爷慕容九州岛弑君篡位,还意图谋害太子慕容真,幸亏太子真早有防备,留了替身在宫中,逃过此劫。
「现贺兰侯爷奉原皇后懿旨起兵勤王,匡复正统,不日将拥太子真登基。」
「那究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苏倾国兴致缺缺。
「本来是跟苏师叔您没半点关系,只不过─」仇若痕转身,看着慕容九州岛苦笑。
「贺兰侯爷如今代皇摄政,通令天下捉拿篡位逆贼慕容九州岛与其党羽。皇榜上的头像,却偏偏像极了这位慕容先生。」
慕容九州岛笔直端坐,纹风不动。唯有神色微一僵,双眼冰凝如乌石。
楚信满脸严肃道:「苏师叔,您结交什么朋友,我和仇师兄不敢过问。可慕容先生倘若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给玄天府带来灭顶之灾,师叔,请您三思。」
「你们要我赶他走?」苏倾国总算明白了这两个师侄此行目的,断然回绝:「不行!」
楚信也急了:「苏师叔,这事要传扬出去,玄天府上下都得遭殃。您就别再耍小孩性子,呃..」被仇若痕撞了一手肘,他登时消声。
完了,他怎么一下子口不择言,说了苏倾国最不乐意听的话?
果然,苏倾国本来就板着的脸又拉长了三分,哼道:「你们不用多说了,也别乱猜疑,他只是慕容,不是什么皇爷逆贼。」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仇楚二人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寻思着得连夜约束府内所有弟子仆役守口如瓶。
苏璇暗中一吐舌,借口去准备洗澡用具,识相地退下。
所有脚步声都出了听觉范围,慕容九州岛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连姿势也没有改变一下。
「你没事吧?」苏倾国抓起块茯苓膏,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慕容九州岛,有点担心。
慕容九州岛唇角一牵,终于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贺兰,你们姐弟俩里应外合早就想篡夺我金盛江山,那假太子想必也是一早已经找好的,助我篡位,借我的手杀死慕容四海,骗我兵符,呵!也真难为你们贺兰家忍耐多年了。」
他自认精明,结果却还是替贺兰听雪姐弟做了嫁衣裳。
苏倾国眨着眼,虽然听不懂慕容九州岛在嘀咕什么,可看男人表情,也清楚慕容九州岛心情糟糕透顶。
换成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被举国通缉,都不会高兴。
「你就放心待在玄天崖好了。」他三两口吞下茯苓膏,又拿过块梅子酱千层酥饼,很慷慨地安慰慕容九州岛,「有我保护你,谁也没办法把你抓走。」
「呼!」一拳飞来,直奔他面门。
没有半点内力的拳头当然毫无杀伤力,苏倾国浑身也不见动弹,陡然连人带椅子轻飘飘地滑退三尺,避过了慕容九州岛清风拂体般的攻击,奇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慕容九州岛松开捏得发白的拳头,怒视苏倾国,十二万分地想将这个害他沦落到此地步,还在说风凉话的白痴揍到不再啰嗦,可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他用力吐出一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冷笑道:「你硬把朕带回来,不就是怕朕会对玄天府不利?如今朕已经不是皇帝,也威胁不了你,留着朕,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还要朕待这里做什么?」
「这..」苏倾国猛摸下巴,想了想,道:「不留下来,你要是下了山被人抓走怎么办?」
「朕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倾国愣住。没错,皇帝跟他的确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说是仇人倒像个十足。
仇人这字眼刚闪进脑海,苏倾国胸口就好一阵发闷,再想到皇帝如果真的被抓到,像戏文里那些囚犯一样,被人一刀砍下人头落地,他喉咙里越发堵得难受。
嘴里咬了一半的酥饼全没味道,他对着慕容九州岛满含厌恶痛恨的脸容发了半天呆,没精打采地起身拉开门,衣角几闪,已湮没夜色之中。
走了?慕容九州岛一喜,这可是逃跑的好机会。出屋没走出几步,就被林间两个穿着玄天府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很客气地拦住去路。
「慕容先生,夜深,请回屋休息。先生若有闪失,小人担当不起。」
话说得再恭敬,监视意图不言而喻。慕容九州岛眼角微瞥,附近影影绰绰,还有不少人在林中走动,这阵仗摆在眼前,根本逃不了。
他冷着脸走回屋内,吹熄了蜡烛,将自己合衣投到墙角加设的小木床上。在窗缝透进的几缕月光里睁着眼睛,想了半天脱身之计,睡意渐浓。
朦胧欲睡间,隐隐觉得有人靠近床边。他登时警觉,扭头,不出所料看到苏倾国去而复返站在床头,手里还拎了个小布包。
「你的床在那边。」慕容九州岛冷冷一指对面。
「我知道。」苏倾国笑着放下布包,里面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
看到慕容九州岛面露疑惑,他打开个小瓶,一股清凉药味直冲两人鼻端。
「这些都是府里最好的伤药,用了包管不会像上次那么痛。慕容,今天我想─」
「闭嘴!」慕容九州岛气到发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倒了八辈子的楣,被这个白痴纠缠上。挥手将床边的瓶瓶罐罐全扫到了地上,盯着苏倾国双眼一字一顿道:「再胡言乱语,朕从此绝食,杀不了你,逃不了,要饿死自己,还不算难事。」
「我..」男人眼里不容置疑的决心,告诉苏倾国所言非虚。他乖乖闭上嘴,转身像片轻巧的树叶飘到了自己床上,拼命摸下巴。
唉,皇帝的脾气就是大,连话都不许他说完。他不过是想试试自己被进入是什么滋味嘛..可惜了那些上好膏药。
算了,睡觉睡觉。一闭眼,径自梦周公。
听着苏倾国没多久就鼻息微微入了梦乡,慕容九州岛经这一闹,哪还睡得着,近黎明时才强迫自己合目休憩。
这一觉醒来,屋内已经洒满斑驳阳光,满地的瓶罐碎屑业已收拾干净,苏倾国床上被褥迭得十分整齐,人却不在。慕容九州岛刚落地,房门一响,苏璇端了脸盆毛巾进来。
虽然回玄天崖途中都是她在伺候,但之前受刑的阴影仍在,她一直对慕容九州岛心存畏惧,不敢跟他说话,默默地服侍慕容九州岛梳洗妥当,又奉上糕点茶水。
难得苏倾国不在他耳边啰嗦,慕容九州岛心情总算好了些,慢慢喝着茶,忽然微挑眉,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青衫缓带的清俊男子正悠闲地穿过林子,踏进屋。看到慕容九州岛时,男子似乎有点惊奇,却依然面带微笑地朝慕容九州岛点了点头。
「方先生,你怎么来了?」苏璇忙着招呼男子落座。
男子轻笑,令人如沐春风,「昨晚倾国来找我,还拿走我一堆辛苦炼制的膏药,说要跟喜欢的人一起用。呵呵,我就想着这孩子出趟远门,居然把媳妇带回来了。今天特地过来看看,是哪家的千金让这孩子开了窍?」
「啊?」苏璇正斟着茶,闻言手一抖,险些烫伤自己。
她的小祖宗到底是怎么跟方先生聊天的啊?竟让方先生以为府宗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子?
偷眼一瞄慕容九州岛阴冷的俊脸,她又连打几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