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维阳并没有做到最後,他只是含住尹谦颈脖的脉动一会儿,便放开了他。
尹谦双手交叠捂著嘴,定定看著俯在自己身上的谢维阳,不停地抽泣,心痛难忍。
他看见谢维阳漆黑的瞳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眉睫只轻轻一抖,一滴泪便落入了自己的眼睛,混合自己的泪,滑出疼痛的眼角。
他知道这预示著什麽,他知道谢维阳走了就不再回来了,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就是一辈子错过。
他愿意相信或许自己哪天病好了就可以去把他找回来,但更现实的是自己永远等不来那一天了,与其让他承受那样悲伤的分离,现在许个遥遥无期的等待又有什麽不好的?如果那时候的彼此已经开始遗忘,所有过往都沈淀为一场如梦般甜美的回忆,这何尝不是最圆满不过的结局。
他,又怎麽忍心挽留?
残红飞入窗台,王子与骑士,这次就是永诀了。
43
谢维阳闭上眼,遮住他眼中痛苦的神色。
"谦,"他把尹谦抱在怀里,眷恋地与对方的脸颊轻轻磨蹭:"无论如何,不要恨我......"
尹谦张了张口,想说出那个欠了谢维阳许久的字,却始终无力发出声音。
谢维阳把自己和尹谦的距离拉开,宠溺地拍他的脸:"别让小男友等太久,是时候让他陪你回去了。"
尹谦突然伸手拉住谢维阳的衣角,低著头,嘴唇不知所措地嗫嚅著。
谢维阳也尴尬地怔在当场,带著一点期待等尹谦说话。
"叩叩──"
敲门声这时响起,尹谦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攥著谢维阳衣角的手还是讪讪放了开。
谢维阳才反应过来,调整了心情,礼貌地笑著走去开门──
"叔叔。"
低沈的声音骤然清冷了下来,谢维阳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让他无法相信的是──谢磊的身边还站著一个神色凝重的尹国正。
"啊,小阳啊。"谢磊轻推一把挡在门口的谢维阳,大模大样踏进病房,"听说你这次病得很严重啊,还搞割脉自杀?啧啧......"语气分明是幸灾乐祸的嘲弄。
尹谦已经从床上下来,看到尹国正也很惊讶:"爸,你怎麽来了?"
尹国正"呵呵"笑了两声,友好地把手搭上谢磊的肩:"谢先生是爸一直以来的合作夥伴,到今天才知道他竟是维阳的叔叔,这不能不算是一种缘分。"尹国正皱了皱眉,语气捎带了点责备,"你呀,维阳住院这麽严重的事也瞒著爸。"
谢维阳抢在尹谦前头发话:"是我要求谦瞒著的,只是小病一场,就不劳烦尹先生操心了。"
"小病?"谢磊高姿态坐上椅子,懒洋洋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玩弄,"只是小病,就不至於把自己的手给废了。"他顿了一顿,把刀横在面前,玩味地盯著谢维阳,"做医生不是你毕生的追求吗?亲眼看著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在场的人顿时变了脸色,特别是谢维阳,脸如死灰般黯淡。
"哦?看来各位都不知道我可怜的小侄儿,都经历了些什麽啊......"谢磊一声嗤笑,"看著父亲杀了母亲再自杀,的确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
空气骤然凝结,气氛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叔叔!"谢维阳紧皱著眉,"难道你忘了......"
"你是说数据芯片?"谢磊没有半点惧怕,指尖抚上刀尖,"没错,你小子很厉害,我几乎毁了半个安元才把对我不利的因素都撤走。现在,你的如意算盘已经摔了。"
这时徐立洋突然冲了进来,与尹国正耳语了几句,身後开始断断续续有几个身著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尹国正感觉很不妥,现场的气氛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竟变成了对峙一样。
谢维阳自知处於下风,语气有些疲软:"叔叔,过去的事......"
"永远过不去!"谢磊"腾"地起身,握著刀柄的手激动到发抖,"为了那个贱女人,为了那个怀著尹国正的种,却昧著良心嫁给我哥的贱女人,我哥给别人白白养了八年儿子,还把命都赔了!你他妈的跟我说过去?!"
"什、什麽......"犹如晴天霹雳,尹国正向後踉跄了一步,"你说......慧雪她......"
谢维阳霎时脸色发白,额上冒起了虚汗。
尹国正的种......尹国正的种......尹谦双手抵住太阳穴,脑子开始混乱得如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消化谢磊口中跳出来的一字一句。
谢磊冷笑一声,狡猾地眯起眼看向尹国正,"谢维阳......不是我哥的儿子,是那个贱女人和你──尹国正生的儿子,是你尹国正的亲生儿子!"
尹国正半晌反应不过来,竟直直坐了下去,被及时冲过来的徐立洋扶住。
谢维阳并不在乎旁人的反应,只是睁著无神的双眼,怔怔看著另一头的尹谦。
尹谦竟像是很平静的样子,嘴角抽搐著笑了几笑,然後缓缓转身看向谢维阳,琥珀色的眼睛透出深深的不解和绝望。
"告诉我,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他的嘴唇发紫,面色却死白得骇人,"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你接近我,并不是为了报复尹家......"尹谦开始有点呛咳,"都不是真的,咳咳......都不是......"
包括自以为是的爱情,原来都不是真的。
"哥哥?"尹谦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语,"居然是......哥哥......"
44
谢维阳这时就像失了魂,呆呆地睁著眼睛,竟没有摇头否认,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程奕冲上前紧紧抱住了谢维阳瘫软的身体,向那个强势的男人一声声地恳求:"谢磊,求你不要再说了......你到底要什麽?我说过,我都能给你,你要什麽我都给你,求你......求你别说了......"看著眼神呆滞的谢维阳,程奕只觉心如刀割,哽咽著把他拉入怀里。
"我要什麽?"谢磊凶狠地眯了眯眼,突然把手中的水果刀架在了尹谦的脖子上。
"不!"谢维阳惊醒般从程奕怀里冲了出去,却让谢磊的手下抓了回来稳稳反剪住双手,被一脚踢跪在地上。
徐立洋眼明手快从西装上衣中抽出手枪指向谢磊,同时也被身後的人用同样的东西抵住了脑袋,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又惊险。
"放开小谦!"尹国正猛地站起来,双手恐惧地直发抖,"错的人是我,与我儿子无关......你、你放开他!"
"怕什麽,用不著我动手,他也是快死了吧。"谢磊轻佻地用刀面拍了拍尹谦下巴,"你也是可怜人啊,年纪小小遗传了心脏病,这辈子碰上的男人又没一个好东西。老爸惹了一摊子风流债,却要个有病的宝贝儿子来还,啧啧......"谢磊轻轻用锋利的刀尖在尹谦下颌划了一道口子,小血珠凝在一起滑下了颈脖,"以为捡到了个好男人,一见倾心爱得死去活来,殊不知人家其实是一直把你当猴耍,就等著今天真相大白,看你被甩被抛弃要有多伤心痛苦呢。"他转过头邪笑著看向谢维阳,"小阳你说是不是啊?"
尹谦的唇色越加紫暗,心脏隐隐的疼痛如蚂蚁噬心,一点点,一点点地吃掉整个似乎已经死去的心脏。
他屏住呼吸看向谢维阳,幻想著从他眼里能看到一线模糊的希望,即使微弱如海底射出的一线亮光;幻想著从他嘴里能听到一句否认的话,即使是虚假而破漏百出的一句谎言。可惜一次又一次,谢维阳就像哑巴一样默认了谢磊所有的话,所有的话......他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逼近,胸口压窒而无法呼吸,身体和心无休止地坠落在绝望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被刺激了?"看著尹谦如死人般灰白的脸色,谢磊又轻蔑地"啧啧"两声,"看来你也是熬不过今天了,不如我再给你加剂猛药?保准你一看就升天。"
谢磊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饶有趣味地继续说:"和你在一起三年的男人曾经可住过封锁最严密的精神病院,可我居然会大发善心放条疯狗出来,你猜是为了什麽?嗯?"
那人打开一部手提电脑,把一张光盘放了进去。
谢维阳霎时明白了那是什麽,忙对尹谦大吼:"谦,别看!求你别看!我求你!"
"五年前的那件事,你肯定还记得一点不漏吧?那样的经历也不是谁都能有的......"谢磊坏笑地看了一眼谢维阳,"能从尹家的保镖堆里把你抓起来,困个几天几夜,还能掩饰了这麽多年没让你们查出一点头绪......啧啧,也就只有我这自编自导的谢维阳大导演才有能耐做得出来,这麽个人才我怎麽忍心扔进精神病院。"谢磊故意加重了"谢维阳"三个字的语气。
尹谦整个愣住,看了慌张失措的谢维阳一会儿,瑟瑟地把头转向了手提电脑屏幕。
这时屏幕上出现的,竟是一个男人全身赤裸著趴在肮脏的地下室,被十几个男人轮番凌虐的画面。
沙哑的哭喊、揪心的痛呼、恐惧的尖叫......无一不让人从心底开始寒冷起来。
所有的伤心和悲痛顿时支离破碎,剩下的只有错愕与无止尽的憎恨。
"真脏!"边看著那些淫乱的画面,谢磊边一脸厌恶地咒骂。
被凌辱得血肉模糊的後穴还在汩汩流出红白夹杂的液体,被撑裂的嘴角也淌著混浊的白色精液,精致的脸被眼角涌出的泪水画花,模糊得看不清男人原先的面貌。
脏,真脏。
五年前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尹谦紧紧捂著嘴,拼命压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痛苦地呛咳起来,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随後,一条大黄狗被牵了进来。
谢磊放下手中的水果刀,笑著欣赏这一幕:"我最喜欢这一段,实在是精彩!"他顿了一顿,煞有介事地问尹谦,"被狗插的感觉爽不爽?听你叫得这麽大声,一定是爽呆了!"
几声剧烈呛咳,触目的血从尹谦指缝间渗了出来,几个鲜红的血点溅上他痛苦扭曲的脸。
45
尹国正惊慌地大喝:"小谦!"
在场的人都变得蠢蠢欲动,却因为互相挟持著,都不敢轻举妄动。
"放他去接受治疗。"镇定又有震慑力的声音发自谢维阳,这时他正昂著头看谢磊,方才眼神中的慌乱全然不见。坚定,却又透出一阵茫然。
谢磊无动於衷,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像是津津有味地等著看好戏。
尹谦一边剧烈呛咳,一边步履蹒跚地走到谢维阳面前,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脚一软便跪了下来,与谢维阳平视。
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轻渺地问眼前的人:"说都不是真的,说不是你做的,说你是被冤枉的,说......说啊......"
谢维阳一如往常地笑,这次却带著不易察觉的苦涩:"你,会信吗?"
是谁,从来都在怀疑爱情的真假虚伪?又是谁,从来自欺欺人,假戏真做,傻傻地把恨变成爱?
当"我爱你"这三个字,竟是从谎言与仇恨蜕变而来,那还有什麽能够让彼此相信,我们还能在一起?
更何况,由始至终,我们何曾互相信任过?
"啪!"
尹谦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用力挥向谢维阳的那只手传来微麻的感觉。
力度虽然不大,但身为男人的手劲还是有的,谢维阳始料不及咬破了嘴角,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血腥味道。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颤抖的指尖深深嵌入谢维阳的双肩,尹谦有气无力地质问他,"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谢维阳没有回应尹谦的追问,语气坚定地要求谢磊:"放他去接受治疗。"
尹谦忍无可忍,又往谢维阳脸上重重打了一掌,抓住他的双肩猛力摇:"回答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他的小太阳就在身旁,为何心在这时比冰还冷......
谢维阳的眼神依旧温柔,他的微笑依旧温暖,可是总多了一点莫名的情愫,是眷恋还是不舍,是後悔抑或无奈,始终不得知。
从今往後,再也不得知。
尹谦泪眼模糊,盯著谢维阳的脸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下一秒,他迅速站了起来,往徐立洋方向跑去,夺过了徐立洋手中的枪。
"谦,千万别!"徐立洋紧张地握住尹谦拿枪的手。
尹谦用尽全力甩开他,拿著枪的双手压抑不住地颤抖,枪管指向了谢维阳的後脑。
听见子弹上档的声音,谢维阳竟像得到了解脱,微微笑著闭上眼。
"好啊!"谢磊得意地大笑,走到谢维阳面前把他拉了起来,然後把一柄手枪塞进了谢维阳手里,自己则躲在他後面,"上一幕兄弟相杀,还是伉俪情深?"当著众人的面,谢磊握著谢维阳的手一齐把枪举了起来,指向面前的尹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尹谦手中的枪,连同整个人,都直直倒向了地面。
"谦!"徐立洋大惊,冲到尹谦面前抱起他。
尹谦全身都在剧烈震颤,疼得手脚都蜷缩了起来,眼睛却死死盯著谢维阳不放。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微小的唇形变化,无声地和谢维阳说著话。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谢维阳默默看著尹谦许久,默默读著他的嘴唇,然後听见自己的心脏默默碎成片的声音。
他闭目凝神了一会儿,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对谢磊说:"我知道,你最恨的人不是他。"他把枪的方向向右移了一点,"我帮你杀了他,你让尹谦去治疗。"
尹国正僵立在原地,看著对向自己的漆黑枪管,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不......"尹谦挣扎著从徐立洋怀里逃出来,目光凌厉地盯著这时拿枪指著自己父亲的谢维阳。
谢磊微微皱眉,没有答应也没有立即拒绝。
谢维阳向徐立洋使了个眼色,徐立洋马上抱起了尹谦,顶住强大的压力往外走。
谢维阳始终看著徐立洋怀里的尹谦,视线不离半分,直到他们顺利在门口消失,他才安心地微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闪烁著星般的光芒。
谦,最後一面了呢......
谢维阳神色微变,淡淡看著尹国正。
"对不起,"尹国正长长叹了口气,"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有尽好父亲的责任......"
"你......"谢维阳眯著眼,语气淡淡地问尹国正,"爱过妈妈吗?"
尹国正点了点头,又重重点了一次:"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妈妈说,她最爱的男人,是你。"他顿了一顿,带著羡慕的语气浅浅地笑著说,"真好......"
下一秒,他将手腕反转,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一声沈闷的枪响,了解了两代纠缠至今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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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如此死寂,只有枪声的余韵在回旋。
子弹穿过谢维阳的身体,击中身後的谢磊,只见他直直倒了下去,难以置信般圆睁著双眼。
谢维阳缓缓垂下握枪的手,像什麽都没发生,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浅。
只有胸口上大片的鲜红氲染开来,如此冲击人的视觉。
身体像被整个抽空,疼痛的感觉也并不那麽鲜明,反而,得到了解脱的快乐。
"阳!"
撕心的呼喊唤醒了恍然的谢维阳。
他看向程奕,想张口说话,却吐出来一口鲜血,身体向前倒下......
"阳......"程奕冲过去抱住他,恐惧让他的声音颤得厉害,"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他转头向还在一边呆愣著的尹国正大吼,"赶快叫医生啊!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