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夫人在楼上等候您。"
尹谦斜了他一眼,白白净净的一个小男生,斯文有礼,居然也能做上尹家的保镖。
这尹国正是老糊涂了吧,把这麽一个漂亮的男人放在自己老婆身边,尹谦不禁觉得好笑。
与自己无关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尹谦没有出声,径自往小别墅大门走去。
这幢别墅是尹国正送给姜其恩的订婚礼物,也相当於聘礼,但自从他们结婚後尹国正就不再过来,只有姜其恩经常回来用来放松时刻绷紧的神经。
宽敞的客厅里整洁开阔,满眼是欧式古典的著名设计,色调搭配十分讲究,墙上古典凝重的挂画,落地窗前的红棕沙发,每件家具都显得高雅而不张扬,奢华,却也不累赘。
中国式的朱雀纹饰磨砂屏风後,姜其恩站起来,对走进来的尹谦和蔼地笑著。
"请坐。"
尹谦淡漠地点了点头。
"想吃点什麽?"姜其恩殷勤地问,"我叫佣人煮了晚饭,我们......"
"不必了。"尹谦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我赶时间,你有话直说吧。"
姜其恩显得不自然起来,拢了拢发,站起来走向身後的小吧台,往两个水晶高脚杯倒入昂贵的红酒,然後把其中一杯放在尹谦面前的深色茶几上,手有点抖,几乎要把酒洒了出来。
尹谦有点不耐烦地看著笨手笨脚的女人,忍住没有发脾气。
姜其恩深吸口气,终於开口:"小谦,我和谢维阳的母亲,曾经是好朋友。"
"哦?"尹谦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讽刺她,"出言不逊说朋友的儿子是坏人,好朋友做到这份上也算功德圆满了。"
姜其恩对他这个反应倒也不愕然,继续说:"我比慧雪更清楚她儿子是怎样的人,我是看著他长大的,直到他八岁那年慧雪死了我还......"姜其恩突然顿住,"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父母的事?"
尹谦淡淡地回应:"他只说过,他父母是旅行时双双遭遇车祸,然後去世的。"
"那不是真的。"姜其恩马上否认。
尹谦抬眼看向姜其恩:"你说不是就不是?"
"因为我知道,慧雪的死......"姜其恩眼神闪烁地抿了一口酒,不自在地抹了把脸,"和尹家有关。"
心脏顿时跳漏了一拍,尹谦微微皱眉,他开始感觉很不舒服,交握的手渐渐用力。
"什麽意思?"尹谦咽了咽口水。
姜其恩脸色越发苍白,嘴唇都在发抖:"其、其中的内情,我不能告诉你......"
尹谦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他从来不会问同一个问题两遍。
"谢维阳在八岁那年,也就是父母亲去世的那年,就被他叔叔接去法国生活......"
"法国?"尹谦对这个名词很敏感,拿起酒杯掩饰般饮了一口酒。
"对。"姜其恩双手不安地揉搓,"我一直关心他在那边的生活,也和他叔叔的妻子有过邮件来往,听她说......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
尹谦心想,任何一个八岁失去了父母的小孩,精神状态能好得了哪里去。
"可是就在一年後,他们一家人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样,没有预料地就和我断了联络,就算查到住址,也已经人去楼空。在慧雪口中,我知道他叔叔是商界的有钱大款,黑道白道都混,被人寻仇也很有可能,所以我很担心,几年来没断过暗中查探......"
"你查了这麽久,尹国正会不怀疑?"尹谦狐疑地问。
姜其恩无奈地笑了笑:"一直都是他支持著我,否则,你想我哪来这麽大的人力财力?"
尹谦被这句话噎住,一时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谢维阳的真名,我是在慧雪去世後才和他结婚,谢维阳八岁前的事也因为种种原因,被他叔叔洗清了,就像现在一样,白得像张纸。所以,他不知道我追查的人是谢维阳......"姜其恩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只知道,那是慧雪的儿子......"
尹谦一阵惊愕,他觉得事情正向著一个自己无法把握的方向发展。
22
"对,你爸认识慧雪......"姜其恩叹了口气,"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我不会明说。"
尹谦冷冷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向落地窗外。
姜其恩继续刚才的阐述:"七年後,查找终於有结果,他离开叔叔家,去了美国读书。我不敢告诉你爸,就撒了一个谎,说慧雪的儿子已经......已经死了。"
"他也信你。"尹谦冷笑。
"都过了这麽多年,人也累了,无论好坏,有个结果就算了结了,他也没心思追根究底地查。我不愿打扰谢维阳的生活,知道他平安无事也就罢手了,没有再调查他。"姜其恩神色凝重地顿了顿,"可我想不到的是,你、你竟在和他交往!"姜其恩有些激动。
尹谦不知道该说什麽,在这些事上面他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是个会被一辈子蒙在鼓里的傻瓜。
他想相信缘份,想相信冥冥天意,却发现还要相信一见锺情的戏码,未免太强人所难。
爱的原因还不明了,所有的信任都变得自欺欺人。
谢维阳,你怎麽就偏偏爱上了我呢?
心脏现在很不舒服,很难受,像一把小刀在轻刮,绵长的痛让呼吸变得不稳。
"小谦?"姜其恩发现尹谦脸色不对,心慌了起来。
尹谦吸了口气,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天边渐暗的天色。
"你想说什麽?"尹谦声音微弱而清冷,"三年来,他并没有伤害过我。"
"你忘记五年前那件事了吗?"姜其恩试探地问。
尹谦瞬间被镇住,双手攥紧成拳,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如今却被毫无避忌地提上了桌面。
他竭力压制快要爆发的情绪:"你有证据?"
"虽然没......"
"那就不要把什麽事都赖在他身上!"尹谦终於忍无可忍,大声怒吼。
"小谦,这不是用巧合就可以解释了的!和你同一时间入同一个学校,修同一个专业的博士学位......"姜其恩不退反进,"十八年前那件事,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绝对不会放过尹家,为了报复国正他一定......"
"这是你们上代的恩怨!"尹谦打断她的话,"与我无关,也请尹太太不要随便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他真的不想再听太多,他怕最後仅存的一点信念也会被这所谓的现实消磨掉。
他想逃走,而他也只会逃走......
清秀的保镖拦住尹谦,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坏笑著吻上去,可惜今天没心情,只是黑头黑脸地命令:"让开!"
姜其恩走到尹谦面前:"他现在已经招惹你了,又怎会与你无关?"
"姜其恩,我不明白......"尹谦用两指掐住姜其恩的脸,"你为了什麽?你到底为了什麽?!"
"请大少爷放手。"保镖很是负责,用阴柔的力度把尹谦的手拉开。
"我、我......"姜其恩支支吾吾,眼神游离。
尹谦狠狠地盯著她:"为钱?为利?还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尹昊?"
姜其恩怔了怔。
猜对了吗?尹谦觉得可笑,怎麽越来越多想象不到的事在同一时间汹涌而来。
"想置人於死地的人是你吧?"尹谦似乎想通了,"怕他伤害尹昊,所以先下手为强,用那件事把他告上法庭吗?姜其恩,你真蠢!"
"他已经......伤害小昊了,"姜其恩一脸痛苦,"我刚知道,小昊......喜欢他......"
尹谦没觉得什麽诧异,他早就看出了点苗头。
姜其恩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斥责:"同性恋......同性恋本来就是违背天理的!更何况你、你们......"
"我们怎麽了?犯你他妈法了吗?!"尹谦暴躁地大骂,"我们怎麽也比你这种第三者来得光明正大!"
"我从来不是第三者!"姜其恩被捅中死穴,尖叫著反驳,"当第三者的人,是你死去的母亲!"
"啪!"
姜其恩惊慌地捂住脸,忙躲在保镖身後。
保镖始料未及,护在她前面:"大少爷请住手。"
"贱人!你有什麽资格说我妈妈!"尹谦发狠地盯著姜其恩,"你有什麽资格......唔──"
尹谦突然捂住心口,刚才一直隐隐的疼痛现在像是要碎裂般疯狂地撕扯。
"小谦啊!"姜其恩惊恐地瞪著眼睛,看著突然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尹谦。
好痛......真的好痛......尹谦疼到无力发声,窒息的感觉像是要坠入地狱般让他恐惧。
救我......维阳......
我还不想死......我们......还要......
在仅剩一点清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抱起,那人剧烈的心跳,竟和谢维阳一模一样......
23
谢维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躺也躺得不安心,在这两个小时内睡睡醒醒了好多次,整个人变得烦躁不安。
在他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要给尹谦打电话的同一时间,嘈杂的电话铃响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
谢维阳很期待地接起电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谦吗?怎麽还不回来?"
另一头那人沈默了一会儿,才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气,幽幽地说:"小阳,是我。"
"......恩姨。"谢维阳沈著声。
两头都开始沈默,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尹国正故意压低声音的咆哮,才听见姜其恩说:"小阳,你现在来一趟威廉医院,小谦他犯病了,刚抢救过来......"
"啪──"那头的电话被扔下来的声音,随後姜其恩便听见了"嘟嘟"的忙音。
"来了没有?"尹国正一脸憔悴地坐在病床前,担心地观察著尹谦的细微变化,譬如眉头有没有皱起来,有没有呻吟似的哼哼,手脚有没有不正常的抽搐。
姜其恩看著还在发蓝光的手机屏幕,轻轻"嗯"了一声。
尹国正给尹谦掖被子:"这兔崽子,到底是谁把他拉扯大的,快见阎罗王了还只顾著叫一个男人的名字,真没出息!"他又无奈地轻叹,"但听见他能开口唤人,我就高兴坏了。唉,只要他活著就好,我也没什麽要求了。"
尹国正的语气不乏父亲的宠溺和慈爱,可这些闪光的东西他只在没有意识的尹谦面前表露出来,一旦面对面眼对眼,他又会恢复成一个严厉而霸道的父亲,一个被儿子讨厌或更甚的父亲。
姜其恩取笑他:"你也没多拉扯他。"顶多就是给钱,不停地给钱,好像钱越多就越能表现疼爱似的。
"你少给我贫!"尹国正严肃起来,带著微愠,"这事儿是你造成的,你好好想想怎麽给我解释清楚!"末了又低声加了一句,"别吵了,让小谦好好休息。"
床上的尹谦与事无争地熟睡著,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几乎听不见,连心跳和脉搏都微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停止,只有靠著心电图的显示才能确定这个人还是活著的。
这时家里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维阳突然无法控制自己,在厨房发疯似的把玻璃杯子和瓷制碗碟通通砸碎了。
他蜷缩著坐在一堆碎片中央,随手拾起一块玻璃,用力地往受伤的右手手心划了一刀又一刀,直到缠绕的绷带被划开,直到鲜豔的血再次涌出来,直到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端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
意识渐变清明,谢维阳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拭去,就匆匆拿起车钥匙往楼下跑。
他已经几近虚脱,下楼的步子都是轻浮的,像踏在棉花上,三层的楼,他走到最下一层的楼梯口就出了一身汗。
就在这时,小区路上一驾深蓝色跑车驶了过来,停在谢维阳身边。
从车上下来的,是那个美丽的法国男人──程奕。
程奕一见到谢维阳,神情先是惊喜,然後是惊诧,最後是惊恐。
谢维阳没有多看他,招呼都没打,自顾自地向泊车的地方走去。
"阳!"程奕冲上去扶著他,看见谢维阳还在滴血的手,"你的手......"
谢维阳有些脚软,几乎就要瘫在了程奕身上,但所幸理智让他没有这样做。
他推开了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步履不稳。
程奕也马上闭嘴,握起谢维阳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很有经验地用麽指指腹摩挲他的手背,一路跟著他。
谢维阳这次并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回握他,身体不由自主的震颤已经有所减弱。
走到车门前,谢维阳插了好几遍钥匙都没能把车门打开,越急手就越是抖得厉害。
一直沈默的程奕心疼地把他身体转过来,轻轻地搂住他,指尖有技巧地揉著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语:"你想去什麽地方?由我开车送你,你觉得怎样?"
谢维阳不是不愿挣脱,只是程奕这样的抚摸,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他声音含糊地说:"谦......威廉医院......"
程奕帮他开了车门,让他坐在副驾驶座,自己则负责开车,还负责......一路牵著谢维阳的手。
谢维阳闭著眼,慢慢地把手指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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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维阳用力地与程奕十指相扣,手心感受著他熟悉的温暖和绵密的细汗,慢慢让自己镇定下来。
程奕怕谢维阳陷入胡思乱想中走不出来,一路上不时地说些有的没的,指腹轻揉著他的手背。
"阳,这几年你都有按时吃药吗?"
"没有,"谢维阳的视线一直投向窗外,"只是最近吃了几次。"
程奕稍微减缓了车速,打趣地笑笑:"不会是因为我吧?"
谢维阳淡淡丢下一句:"开快点。"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程奕偷偷看了眼谢维阳英俊的侧脸,也淡淡"嗯"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
到了医院门口,程奕刚把车子停下来,谢维阳便焦躁不安地冲了出去。
程奕跑著跟上他,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阳,放松些,你这样会让他担心的。"
谢维阳缓下脚步,低头看著自己血迹斑斑的右手,没有说话便走进了洗手间。
程奕默默跟在谢维阳後面,站在他身後,透过溅满水珠的镜子,看他被镜上的水痕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脸。
谢维阳咬著唇,发呆似的立在水池边,微微低著头,用清水不停冲洗著手上的血,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
"阳......"程奕小心翼翼地上前了一步,他不能给谢维阳太多的时间去思考什麽。
谢维阳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突然开口说:"洗不干净了......"平静的语调,微弱的声音,每字每句都清晰得刺痛身後那人的心。
程奕心疼地从後把他抱住,柔软的唇贴上他的颈项:"阳,你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主会赦免你的罪。"
谢维阳痛苦地闭上眼,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他从来没在尹谦面前哭过,却总是轻易就被程奕勾下隐藏许久的泪。
程奕绕到他面前,抬头吻去他脸上的泪,吻上不住颤抖的长睫,动作像曾经那样极尽轻柔。
"阳,我爱你,我一直爱著你......"
谢维阳身体震颤,默默的流泪突然变成压抑不住的抽泣,眼睛依然紧紧闭著,像是不愿睁开看这个满是罪恶的世界。
程奕温柔地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在他耳边试探著询问:"可以告诉我吗?你在害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