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上]

作者:西伯利亚雪原[上]  录入:01-31

我看着他那自然而然的笑容,心里一动。他身上的气息真的很纯净,纯净到理所当然。第一高手的名号下覆盖着绝对的血腥杀戮,一个沾染着对手鲜血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清新自然的气息。不可思议。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蠢货的近卫?"
"这是我爹的遗愿。"他好像看我有点不解,解释道:"我爹是柳范昔。"
原来是柳范昔。当年第一个攻进大凛都城歌阳的柳国悍将。
"我爹说他当年做错了一件事,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所以他要求我一定要保护好王上,否则他一定不会放心的。"
"很好,你,走吧。"我把蛇鱼扔给他,他一把接住。
他平静地看着我,慢慢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知道。"
"那你......"
"你没杀成。"我说,"所以,你走吧。"
他转身走到牢门口,又回身说:"你放我走,那么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略略一惊,随即想过来。"当然。"
他深深看我一眼,一笑便消失了踪影。
"人都需要朋友的。以后有事,找我柳可言。"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久久不散。
爹的身体里有剧毒。不是一次性下的,而是一点一点,日复一日,日久天长之后使毒素浸入骨髓。这样一来,就算有解药, 也解不干净。我爹是医神,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他是心甘情愿地被下毒。蠢。
我在回廊上漫步。清明雨,和忘忧齐名的三大剧毒之一。中者皆会被腐蚀心脉,消释内力。院内的桃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粉粉嫩嫩如云如雾。隐约可见当年那个美人儿穿着桃粉衣裙,在花间夭夭而舞,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绣楼之中的墙上,有幅美人图。那图里的人儿撑着伞轻轻笑着穿过漫天的桃花雨。画的一侧有人写到,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爹的笔记。爹画的画。画里的女子一直在微笑着看着我, 那么多年,一直这样看着我,笑容从未改变。灼儿,应该就是娘的名字。
那天,有名女子抱着个小婴儿冲到正厅,浑身是血,披头散发。
尉迟云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和那只狐狸精!这孩子,全天下都知道,是我的!是我叶灼儿的儿子!
那天,喜欢在桃花林里跳舞的美人,喜欢穿桃粉衣裙的美人,喜欢弹琴轻唱的美人,消失在那一片桃花林里。
绣楼封了。桃花林砍了。她连个墓地都没有。
路过爹的卧房,里面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沉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呻吟声。
"手,手疼......"
"我知道......"
"福儿那孩子......"
"这种时候别想他!"
"可是......"
"可是什么?又气到你了?怎么不教训他?"
"不......啊!你,嗯,呀......"
"呵呵......让你胡思乱想地不专心......"
"啊----------!"
我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咬咬牙,转身离开。
"主上,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那是听谁说的?喝茶可以凝神静气,生津止渴。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呢。算了。"是么。这么早?那个若兰清还真是守信。"
兰陵王。王中之王。我饮了口茶,慢慢地品着。想杀兰陵王的人和臣服于他的人一样多。但是,谁也没有得逞。还有别的事需要操心,打仗实在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我说:"今年着桃花开得不错。前年刚植上的,难得能开成这样。好好嘉奖那个守林的园丁。"
"主子,前几天月公子看见着桃花林,脸色就不好了。庄主说要把这林子砍了,您看......"
"砍。庄主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砍了再种,要更名贵的品种。"我甩甩衣袖,"都说是多事之秋,难道现在是多事之春不成。"
入了夜,各处都掌了灯。最近似乎我特别倒霉,想杀我的人都凑到一起了。我被几个人围着,进退不得。都是一些高手,经过严格的死士训练,全是不要命的。一拨一拨地往上冲,我现在虽然神色自若,也只能勉强抑制住手臂的震颤。功夫再好的人,体力都是有限的。像这种用命耗时间的打法,果然损。脚下打滑,鲜血浸透了靴子。
后院突然响起凄厉的惨叫:"云扬--!"
爹出事了。

第 8 章
"我看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他是尉迟云扬。我才是尉迟雷焕。"我提着剑,倚在房门上。
"没搞错,找的就是你老子。"有一个人冷笑。
"那就试试。"我一挑剑,迎上去。似乎很久没打得这么过瘾了。迫夜划过的地方,全是亮彻天际的流光。迫夜,夜夜永心,逐逐相迫。当年从师父手中接过它的时候,看见剑身上的这两句话,很不解。师父说,这是一把邪剑,配你正好。迫夜出鞘,就一定要尽血而归。我知道师父一直再找能继承他的两把邪剑。一把迫夜,一把照夜。当时静又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爹爹,为什么静又没有?"师父但笑不语。用邪剑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也许,我就是。"你不能压制住迫夜,迫夜就会操纵你。"师父说,"好自为之吧。"迫夜的戾气太重了,我有时候都能感觉到它在操纵我。眼前血红一片。仿佛当年那样,我提着迫夜,一步一步地走下出岫山,迫夜上还淌着血,滴洒了一路。那一夜,我觉得,我重生了。我是阎君,我是飞扇公子,我是尉迟雷焕。
胸前一凉。我迷惑地看着我的迫夜,那上面,有我的血。所有的景物都搅和在一起,耳边响起尖利的叫喊。终于是失控了,是不是,我的迫夜?我向后倒去,眼前漆黑一片。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了一件事。我爹被人掳走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指撩拨着窗外的阳光。尉迟城用他一贯平板单调的声音迅速汇报着。爹中的清明雨太深,隔一段时间就得运功逼毒。时间不定,但是只要是那个时候,我武功盖世的爹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首先,他们抓我爹,时间选得就很好。除了最亲近的人,谁会知道呢。我心平气和地琢磨着,越发觉得阳光刺眼。
"是洗砚阁的人干的。"尉迟城说,"他们要您的十方图。"
十方图。果然是呢。这群蝼蚁,畏惧强者,憎恨强者,可终归是一群蝼蚁。贪心不足,只想不劳而获。我倚在枕上,闭目养神。尉迟城见没有他的事了,便退了下去。养足了精神,我起床,信步走到弦雨晴波,门廊上挂着副木对,爹苍劲的字体深深地镌刻在上面。
巫山夜雨弦中起
湘水晴波指下生
侍婢站在外面,端着盆盆碗碗,都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见我来了,屈膝行礼道:"少庄主。"我点点头,问道:"怎么都站在这里?"一胆子大些的侍婢上前道:"从昨晚开始,月公子就一直在哭,哭到现在滴水未进,婢子们只好......"
我推开门,走进卧房。月柔缩成小小一团埋在床角,抱着腿,下巴顶在膝盖上。乌丝凌乱得散在床上,流到地上。隐约可见他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到,怪不得他讨男人喜欢。
我站了一会,月柔呜呜咽咽地哭,极力地压抑着不搞出声。可能听见有响动,他抬起脸,惊讶地看着我,眼睛又红又肿,显得原本就楚楚堪怜的小脸更小了。
"福......雷焕,对了,你怎么下床了?你的伤呢?"他慌忙摸把脸,向床边爬来,结果关节僵硬,倒在了床上。我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哭什么。"我问。
"云,云扬他,不知道怎么样了,就那样被人抓走,我竟然,竟然无能为力......"
"他们是冲我来的。"我用指尖抚平锦缎上的褶皱。"可以把爹救出来,不用难过。他们不会为难爹的。要不怎么要挟我。"
"啊?可是我听说......"
"我有办法。"我说。月柔的眸子顿时清亮了起来,他抓住我的手,连连问:"真的,真的么?"
我觉得脸上一沉。"尉迟云扬是我爹。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
我把手抽出来。从小开始,我就讨厌和人做过近的接触。月柔有点尴尬,低下头。我站起:"吃早饭吧。我明天就走。"
"明天?"
"急不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想,和你一起去......"月柔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沉默半天。"你,想跟去?"
"想。"月柔轻轻点点头,有点乞求的味道了。
"很危险。"我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一定要跟去,我起码可以照顾你,真的,我可以的......"月柔的大眼睛里又泛了泪光。我笑:"照顾?我需要吗?"月柔突然仰起脸,看着我,眼泪顺着削瘦的脸颊淌下:"就当是,补偿不行么......求求你,不要再这样说了。求你......"我闭上眼睛,说:"好。一起吧。"
"雷焕吃过没有?"
我微微皱眉:"没有。"月柔连忙说:"等一下,我洗洗脸,我们一起......"
月柔好像总是很喜欢再饭桌上忙来忙去。他喜欢看着我吃东西,吃得越多他越高兴。他用小匙搅动着碗里的粥,撅着小嘴慢慢地吹。
"雷焕,有点烫,小心些啊。"他放下粥,又开始忙其他的。食物的馨香还有淡淡的热气,有着似乎是普通人家的一个早上的温馨。
"别忙了。那些下人来做就行了。"
不行了。心了的什么地方松动了。在最不需要的的时候。月柔随口答道:"那怎么比得上......"然后,愣了。
比得上什么?我看向他。他勉强一笑:"没有,没有什么。快吃,多吃些。"

"主上,您真的要去?"隔着空的声音。
"对,亲自。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处理。"
越来越好玩了。真不错。这场游戏,不知道谁才是最大的赢家呢。哈哈。

"哥哥,你要去救爹爹么?"细声细气的声音。雷耀抓着门框,眨着大眼睛,怯怯地问。怎么见着我的人都是这种反应。我细细擦拭着迫夜, 点点头,权当是回答。
"我知道,我是不能跟着去的。我会给哥哥找麻烦的。"雷耀低头,喃喃地说;"可是,我一定会好好练武的,以后好能帮上哥哥的忙。我,我我会努力的......"我皱眉,这种气氛还真是烦人。"你,保重好了。"
"哥哥,我问你!"雷耀突然拔高音调,吓我一跳。"你,为什这么讨厌我?"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当所有的人都是傻子么?你不喜欢我,不喜欢爹爹,不喜欢月爹爹,你不喜欢这个山庄里的所有人!"雷耀的胸膛一起一伏,看样子是气得够呛。"每次我问月爹爹,为什么哥哥讨厌我们,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讨好哥哥,他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为什么他总是处处提防,事事小心,为什么他总要以为我们要害他!月爹爹总是不吭声,问急了就掉眼泪,你......"雷耀打了个哭嗝,"我讨厌你!那么那么讨厌你!"我愣了愣,雷耀转身跑出去,呜呜哇哇地哭。
"主上,这个小鬼怎么办?"隔空的声音又传来。我把迫夜纳入剑鞘,淡淡道:"不要动他,他还有用。"
"是,主上。"

"少庄主,都准备好了。明天寅时即可出发。"尉迟城还是那一板一眼的德行。我在院子里练剑。
点。刺。挑。拔。抽。转。砍。劈。
飞花穿叶,于百步而破竹。真气不败,沙飞石走,可知剑气无形,无形催命,无形气剑,追魂夺魄......
迫夜在手,犹如三尺寒冰。冷光灼灼,寒气四溢。
跳。腾。跃。挪。旋。立。奔。转。
身如轻燕,合清浊以自立。气血相续,筋脉相承,便行内息倒转,快如鬼魅,无寻踪迹,瞬息万变......
步法踏风,恰似鹰啸九天。穿梭长空,睥睨天下。
□□□自□由□自□在□□□
当年我被赶出萧瀚山庄时,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我走下百级石阶,心中就在念着,我是尉迟雷焕,我是尉迟雷焕。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会回来,拿回本就该属于我东西。
我要保护自己,就要比别人的心更狠,更冷,更毒。
在祈元山上,我抱着丫头的尸体坐了一个晚上。看着苍天,流着眼泪微笑。这唯一给我温暖的人,没有了。我唯一一个善良的理由没有了。那个时候,江湖上刚刚有人认识飞扇公子。我拖着满身的伤回到祈元山,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激动得大喊大叫,我想告诉丫头她喜欢的男人终于有足够的资格得到她了,我终于可以求她嫁给我了,因为我是飞扇公子,我赢了武林大会,我打死了好多看不起我的人。
可是没有。没有丫头的微笑迎接我回来。我看见她死不瞑目的脸,我看见她衣衫凌乱,满身伤痕。
"先奸后杀。而且死者还有一个月的身孕。"师父说。
我抱着丫头的尸体上了祈元山的断崖,坐在那里,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冷,真冷。我抚着丫头的脸,轻轻地问,丫头,冷不冷?我觉得怎么这么冷?
如果,一个人,连生存的理由也没有的话,还有什么?

"出发的时候,仔细点。"
"是,少庄主。"

第 9 章
其实我是很不孝的。我承认。就爹的这件事情上,我压根就没有着急。庄里上下也知道我们之间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感情,我爹被掳走了我着急才是不正常的。月柔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晚上我隐隐听见弦雨晴波那里传来的琴声,如泣如诉的,底下却浸染着无比的坚韧,金石之声清晰可闻。
月柔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人物,这点尉迟城都看出来了。我就是想激怒他,人在愤怒的状态下缺点总是会暴露无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隐忍我到现在。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城府深得可怕。他的忍耐力绝不下于我。我倒是感兴趣他的极限在哪里,因为我想知道他的目的。从六岁起,我们就已经表明了立场。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趣的游戏,非常非常的有趣。
第二天,月柔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焦急地等着我。我看见他的小手在大氅的广袖下揉来揉去,双手上的绷带已经见了红。
"雷焕,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月柔坐在马车里,不安地看着我。
"不能直接去洗砚阁。那等于是自寻死路,反而救不出爹。所以,先去给人送贺礼去。"
"贺礼......"月柔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们越是紧张我爹,我爹的日子越不好过,也就越难救。就是要等那边沉不住气。"
月柔点点头,居然是一脸的信任。"我知道,这种事云扬以前教过我,我明白的。"
"武林盟主的千金订婚,四方道贺。我们去出岫山,路程不是很长。"我看了看月柔怀里抱着的小小包袱,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就是不撒手。我开始凝神定气,专注于运功打坐。月柔东张西望,然后撩开帘子看车窗外,最后禁不止马车颠簸,悄悄睡去。马车的空间还真是小。我和月柔第一次脸对脸的离得这么近。月柔的睫毛相当的长,浓浓地覆下来,在脸上印上了浅浅的弯月形的影子。他睡得毫无防备,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蜷成一团。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熏香,抑或是体香,淡淡的,让人愉悦而且安心。

推书 20234-02-03 :染疾(第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