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总关情————鲁庵

武林大会照例在泰山召开，山下小镇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客栈也大多客满，住的自然都是各大门派中人。
第二日便是大会之期，吃过早饭，唐连正色道："今日无论发生何事，你都只许旁观，不许多言，更不许出手。"
蓝清扬点头答允，心里却道，"现在说什么都答允你，如若当真要动手，你还能捺住了我手脚不成？"
上到半山，人渐渐多了起来，旁边一人忽然指着唐连惊道："这人是岐山盗唐连！"
"他是寒照月的属下，这魔头也来了么？"
"难道寒照月也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么？"
旁人点点戳戳，议论纷纷，唐连只顾自己行走，全不理睬。
蓝清扬听得惊疑万分，唐连什么时候做了寒照月的属下？张口要问，却被唐连冷厉的目光瞪了回去。
到了玉皇顶，唐连寻了一处高耸的岩石，跃了上去。原先岩上的几人见了忙远远躲开。他也全不在意，盘膝静坐，闭目不语。蓝清扬左右看看，立在他身后，几次张口欲问，看到他如泥塑般的身形，又忍住了。
终于锣鼓开张，武林盟主季城宣布武林大会开幕。因为此次大会的主要目的是商量如何对付复出的大魔头寒照月，因此以比武定胜负，谁的功夫最高，便是本届武林盟主。定好了比武规则，还须有德高望重者做个仲裁。这样的人选自然不出四大门派和一教一派中人，不过凡参加盟主竞争的人都不在此列。
唐连睁目向台上看去，却意外发现高台上端坐的人中竟有那黑衣黑剑的身影，他不觉轻咦出声。
蓝清扬正愁没法和他说话，见他吃惊，忙上前俯下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见到谁了？"唐连却没答话，他只得讪讪地回到原处。
唐连目光扫视，欧阳林身旁坐着天母教的左护法哈云，旁边几人都不认识，想来都是四大门派中的重要人物。
季城在台上又说了什么，他全没在意，只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那熟悉的面容。欧阳林自见面时和旁人打了招呼便没再说话，他双目微垂，面色微青，眉头紧蹙，似乎有什么心事。有些日子不见了，他倒是清减了不少。欧阳林，你也来趟这浑水么？

盟主
比武开始，按规则，每个门派不得超过两人参加。先上台的是青城派和丐帮的两人，都使的大刀，功夫平常。交手十几招，丐帮获胜，峨嵋派上来一位鹅黄衫子的小姑娘，轻身功夫不弱，丐帮弟子数击不中，却也不不愿重下杀手，两人僵持起来。
唐连不耐，又闭目入了定。身边有蓝清扬护着，他倒不担心有人偷袭。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场中采声雷动，他收摄心神，缓缓睁开双目。
季城终于出场了，他的对手是武当派掌门云真道长。这两人功夫相若，拳来脚往，妙招迭出，旁观众人平日里哪里能见到。堪堪斗到一百余招，季城卖了个破绽，云真道人大喜，挺剑直进，却不料被他轻拂腕脉夺了剑。
季城迅即飘身退开，手中执着云真的宝剑。云真道人进也不是，退又不甘，一时僵在当场。少林智义大师站起身，上前取过宝剑递给云真道人，微笑道："季盟主和云真道长也算旗鼓相当。"
云真红了脸，结果宝剑下了台子。
智义大师朝台下朗声道："还有哪派高手要挑战季盟主的请上台。"
候了片刻，无人应声，智义大师又问了第二遍。
这时，天母教主冷一明慢慢走上台子，尚未开口，唐连已跃上高台，喝道："且慢，岐山唐连来会会季盟主！"朝季城一拱手："请。"
季城一愕，回头看向欧阳林："欧阳大侠，这人--是你们岐山派的？"他知道唐连已经被逐出师门，为显尊重，却还是得问上一问。
欧阳林忽然见到唐连先是惊喜，待听到季城问自己，对上唐连含着祈求的眸子，心里一软，慢慢点了点头。
季城原是为了给岐山派一个顺水人情，却没料到欧阳林竟真的认了唐连。他面上尴尬，也只得讪讪道："既是岐山派的，便请出手吧。"
唐连也不客气，取出银钩，划向他的面门。季城见他无理，微微皱了下眉头，闪身避开。数十招过后，两人竟是不分胜负。高台上下众人都很是吃惊，没料到岐山派的一个弟子竟有如此高明的功夫。
欧阳林目不转睛盯视着场中的争斗，心里暗暗担心。唐连右手银钩他是熟悉的，左手的照月功自己也领教过，不知今日他会不会再使出来。若是被别人发现他这功夫习自寒照月，定然不会放过了他。到时候，便是自己拼了性命也难救他。
这样想着，他游目四顾，却发现了引颈观望，满面关切的蓝清扬。欧阳林微微一怔，六省总捕？这人是朝廷命官，又如何到了这里？看样子倒是极关心唐连的。
台上两人斗了百十招，唐连按着寒照月的指点，内息流转，提气于左掌，寻着季城的破绽，照月功迸发而出。季城久战不下一个岐山派的晚辈，心里早已不耐，却不料唐连的掌力毫无预兆地拍在自己的胸口，他心口巨震，呼吸一滞，一口甜血冲口而出，身子摇了摇，勉强立住。他伸指点着唐连，却说不出话来。
唐连这一招虽极力掩饰，台上几人却都看了出来。台下也已有人跃起呼喝，少林方丈清见大师摆了摆手，阻住众人，看向唐连："请问施主是寒照月的弟子么？"
唐连目光扫过欧阳林，淡淡道："我是岐山唐连，不是寒照月的弟子。"
清见眉头一皱，回首问欧阳林："欧阳施主，这唐连果真是你们岐山弟子么？"
欧阳林知道自己若是说个不字，唐连今日便下不了这泰山。就算有违师命，当此时刻，他也只得低低应了个"是"字。
清见大师见岐山派认了，转目又看了看唐连，也只得宣布比武继续，转身坐回椅中。季城的弟子上台将他扶了下去。欧阳林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唐连，眸中尽是关切。
唐连见他挣扎半晌，终是认了自己，不觉扑哧笑了。这大师兄，自小就由着自己胡闹，为这没少受师父责罚，今日被自己利用，犯下这欺师大罪，回山却不知如何受罚呢。想到故旧往事，心里没来由的一酸，忙收摄心神，转身面对已到台上的冷一明。
冷一明原本准备着与季城恶战一场，却没料最后居然是面对这个曾去自己教中行盗的少年。他嘿嘿冷笑，低声道："岐山盗，我天母教的令牌和白羊玉现在哪里？"
唐连微微一笑："冷教主，您真爱说笑，您教中的东西，我这后生晚辈又如何知晓。"
冷一明心头大怒，却又不愿旁人知道唐连盗取了教中重要物品，他冷哼道："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说完也不客气，挥掌拍出。
唐连有心要试试他的功力，举掌迎上，两人掌力相交，轰然作响，都退后两步，各自惊诧。冷一明虽只使出五分功力，却见对方年纪轻轻已能安然接下，暗暗心惊，不觉起了杀念。唐连已用了八分功力，掌力一接，已知自己内力实在与他差得甚远，便不再与他硬碰，多是绕身游斗。
岐山派轻功天下无二，冷一明斗了数十招也自着急，自己如何能与这小子耗费时间，一咬牙，使出自己新创的功夫，原本是用来对付季城的，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他双手连连划圆，迅捷无比，劲力过处，嗤嗤作响，数招间已将他圈在中间。
唐连正在寻找机会认输，见他使出这招，便将计就计，假作不敌，以照月功护住全身要害，对方一掌击来，只略略闪开要害，冷一明这一掌便拍在他的肩头。唐连顺着掌力轻轻一抖，借势打了个滚，退到台角，卸去大半劲力。他半跪在地，只觉着臂膀一阵酸麻疼痛，他也不起身，先运气试探，只觉内息流转，无丝毫生涩之处，方才放下了心。
唐连缓缓起身，抱拳道："冷教主功夫高深，晚辈远远不如。我输了。"说罢手按臂膀，慢慢走下台，好似受伤不轻。蓝清扬早奔了过来，伸手扶住，连声探问。
冷一明愕然，自己这一掌击中，对方便如泥鳅一般滑开，全不受力，如何就这样认了输？倒似专为将这武林盟主之位让了给自己。
台下众人片刻惊愕，便都采声雷动，恭贺天母教主冷一明夺了盟主之位。

生分
哄闹的人群已在身后，唐连低着头向山下走去。蓝清扬默默跟在后面，满腹疑团，好容易出了南天门，看看四下无人，他再也忍耐不住，出口叫住他："唐连--你，歇息片刻可好？"
唐连慢慢停下脚步，举目四顾，一览众山，满目空翠。
蓝清扬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低头俯视，眼前的十八盘似天梯倒挂，可他此时却是满心的怅惘。
"为什么偏要助天母教夺了盟主之位？唐连，你今日来此究竟为何？你果真习练了照月魔功么？那寒照月--"
"住口！"唐连回身怒斥，"蓝清扬，我的事情有必要告诉你么？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蓝清扬目光一黯，闭了闭眼睛，仍是说道："你为什么要帮寒照月做事？"
唐连一言不发，抬脚便要下石阶。
"你还想走么！"森冷的语声从身后几步外传来。
唐连身子一顿，也不停步，朗声笑道："季大盟主难道想请我喝酒不成？"
季城飞身掠下石阶，拦住他冷冷道："是寒照月派你来的么？"
"不错！"m
"哼，既是如此，你就随我走吧。你是寒照月的弟子，我就不信他不来我崆峒！"
"我不是寒照月的弟子。"他语声淡淡的。
季城冷笑："旁人不知，我又如何不知。照月魔功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
崆峒弟子慢慢围了上来。蓝清扬忙挡在他身前，"季掌门，你要想带走唐连，可得先问问我蓝清扬答不答应。"
季城上下打量他，撇撇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六省总捕蓝大人。唐连，你是要官家护着么？可不要坏了咱们江湖上的规矩。"
手掌轻轻按上蓝清扬肩头，将他推离自己身前。唐连微笑："季掌门，我唐连与这位蓝大人毫无关系，您可不要认错了人去。"他回身朝蓝清扬一拱手，"蓝大人，我们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恩怨，您请便。"
蓝清扬狠狠地盯着他，却被他目中的嘲意刺痛了，"告辞！"他咬牙吐出这两个字，转身奔下山去。
正午的艳阳照得唐连有些晕眩，他强打精神，转向面前的强敌，"季掌门，就凭你这手下败将，恐怕还留不下我吧。"
季城嘿嘿冷笑，一摆手，从南天门内、石阶两旁涌出数十人来，全都身着崆峒派的藏蓝色服饰，个个手持利刃，在阳光下耀然生寒。
唐连面不改色，双手负在身后，昂然立在正中，山风掠过，衣袂翻飞。
"上！要活的！"
众人涌上，刀剑齐举。就见一袭白衣，在清一色的蓝色劲装间游走，或点穴或攻击，如穿花绕蝶一般。不消一炷香功夫，崆峒弟子已倒了大半。季城面色越来越阴沉，拔出宝剑，纵身跃入战团。
季城功夫已是极高，方才比武若不是出其不意，按着寒照月的指点寻到破绽，以照月功一击得手，仅凭他自身的功夫，原也不易胜他。季城一出手，唐连压力骤增，逍遥游轻功渐渐施展不开，他取出银钩，在崆峒众弟子的围攻下，只得拼着内力硬接。
不多时，唐连右臂和大腿都受了伤，将银钩交于左手，拼力支撑。这时，季城一刀划向他颈项，背后刀锋已及衣。唐连一咬牙，手中银钩挥出，直奔季城胸口，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他击毙。
不料，季城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一闪，跃出圈外，原来是他的小腿上中了暗器。偷袭之人显是内力浑厚，小小菩提子居然入肉三分。
随着暗器破空飞来的厉啸之声，崆峒弟子又倒下两个。
"哪位前辈高人，请现身！"季城手扶着腿，四下看看，却无人应声，"唐连！咱们的账，下次再算！"他知道自己受了伤，断不会是这两人的对手，恨恨瞪了唐连一眼，由着门下弟子搀扶着下山去了。
唐连身子晃了晃，慢慢坐在石阶上，低头处理伤口。
欧阳林从左侧林中慢慢踱了出来。唐连仿佛知道是他，也不抬头，"为何要救我？"
"唐连--你伤得怎样？"唐连的白衣都已被血渍染红，看起来凄艳刺目，他后背衣衫裂开，露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欧阳林取过伤药，给他轻轻擦拭消毒，唐连痛得后背一僵，又缓缓放松，任他上药。
他自小视欧阳林如父如兄，这疗伤的情景，从小到大，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微合双目，唐连眼前闪现出在岐山的种种过往。师父慈祥、师兄弟友爱，再苦再累也都是惬意甜蜜。可自己为了寒照月的一句话就叛师离山。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已是再难寻到。他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我要去见师父，要师父亲口告诉我父母的真正死因！唐连倏地睁开双目，眸光灼灼，"欧阳林，我要回岐山！我要去问清真相！"
欧阳林手一颤，又接着慢慢包扎伤口，低低声音道："你去见见师父也好。这便和我一同回山吧。"
"不，我要先回余杭。"
欧阳林抬头，"唐连，你果真是为寒照月效力么？冷一明是寒照月的对头，季城却是他一手扶持的盟主，可此次你为何要助冷一明打败季城呢？这里又有何阴谋？寒照月既已出手，看来，江湖上又要起风波了。"
唐连却不答。寒照月哪里有什么阴谋，若说有，那也是对冷一明的。他这样处心积虑，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唐连，离开寒照月！你再听我一次，就这一次！离开寒照月！"欧阳林不觉苦苦劝说。
"对不住，欧阳大侠，我唐连和你可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说罢他站起身，推开欧阳林，顺着石阶，缓步下山去了。
欧阳林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信任寒照月么？等见了师父，你就会知道真相了。唐连，但愿你能挺得过去。"
造化钟神秀，泰山的石阶好似千千万万，永无尽头。前方有个石亭，唐连正觉有些疲乏，便信步入内，坐下歇息，美景当前，身上的伤处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不远处喀嗒一声响，唐连轻叹了口气，"出来吧。"

回山
唐连话音刚落，两边林中跃出二十多人，手持竹棒，身穿百衲衣。为首的跨步上前，看着他冷笑，瞧装束是一位丐帮九袋弟子。
唐连心内失望，原来，不是那人！
"盟主严令，不让咱们寻仇，可你亲手杀害了我师父，我郭佳拼着受盟主责罚，也不能放过了你。"那位九袋弟子竹棒一挥，冲入亭中。
唐连接了一招，已知对方功夫与自己相差甚远。可那日害死了元辰，他本已万分后悔，此次遇到了为师报仇的郭佳，又如何下得去杀手！亭外的丐帮弟子也纷纷进来围攻，亭内地方狭小，唐连腿上有伤，纵跃不便，这般只守不攻，不消片刻已被击中数棍，其中一棍正打在腿上的伤处，痛得他全身一阵抽搐，腿一软，险些跌倒。
郭佳大喜，喝道："这魔头不行了，捉活的，在我师父坟前祭奠！"
唐连勉力支撑，暗暗后悔方才没能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这时，不远处一声长啸，一人飞掠而来，三拳两脚打倒围攻的几人，伸手握住郭佳的棍端，一推一搡，已将他震出亭外。这人扶住唐连臂膀，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任凭丐帮众人呼喝，已远远奔了出去。
"蓝清扬！放开我！"唐连低喝。
"我--"蓝清扬停下脚步，慢慢松开了手，"你，这些人功夫低微，你为何不还手？"
"你又来做什么？我是个魔头，没得污了你蓝大人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