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管家————申肖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蕴含著不容忽视的威势。
嘴巴上的封条一撕开，小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大叫：
"谢昊你这个变......"
"嗯？"少年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小男孩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个懂得进退的聪明人。
管家随侍在旁，突然发现少年停下了手中的钢叉，深深凝望著对面，眉眼间染上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
而对面，小男孩正埋著头狼吞虎咽。

 

7

管家小源的话果然引起了谢老爷的兴趣，当天晚上的餐桌上，他就向唯一的儿子问起此事。
听到他的问话，少年微愣了下，侧过脸，看了管家一眼。
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什麽情绪，却让管家心虚了起来。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告密的奸臣，虽然他并没有什麽恶意，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尽忠职守。
只听见少年道："爸爸要是对他有兴趣，明日我就叫他来给您看看。"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让谢老爷顿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谢昊从小就乖巧懂事，较同龄人成熟许多，从来不让人操心。他交的朋友自然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再说，谢昊现在正处於青涩的少年时期，太管束他反而会招致他的反感和叛逆。
思及此，谢老爷笑道："不用急，改日有空了我们全家一起去度个假，你再把他叫上就是了。"
天知道他事业繁忙，连跟儿子吃顿饭都要抽空，哪里有时间度假？
少年点了点头，也不戳破父亲的谎言。他有意无意地又朝管家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得管家的心里毛毛的。

这座宅院是谢家的主屋，但平时在住的谢家人只有谢昊一个。
谢老爷忙於生意，谢夫人旅居国外；几个小姐年长弟弟许多，早已经嫁了出去，自然在夫家住，只有偶尔回来一趟。谢老爷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一个在香港，一个在上海。自从谢老太爷去世後，几家就不怎麽走动了，只有过年的时候会聚一聚。
再过两年，少爷上大学去了，这座宅子就真正要空下来了。
管家不禁长叹了口气。
到时候，这里还会需要管家吗？
他一心想要报答方家和谢家的恩情，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道路，却忘了有一天对方会用不上他这种报恩的方式。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该怎麽办？他还能做什麽？
管家头一次对自己的选择迷茫起来。
正巧在这个时候，方爸打电话叫他抽空回家吃个饭。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晚上，都十一点了，少年的房间也亮著灯。
以往每次他熬夜，管家都会贴心地给他准备夜宵和热饮。这次也不例外。管家端著银盘走到门口，正打算敲门，突然犹豫了起来。
出於不明所以的心虚和歉疚，他有些害怕和少年的单独相处。
想了想，他打算叫来个女佣，让她送进去。
刚转过身，门就开了。
少年一身清爽的运动打扮，似乎正打算出门的样子，见到他，微微有些诧异。
"源叔，你怎麽在门外不进来？"
"啊、这个......"他看了看手中的盘子，灵机一动道，"咖啡忘记不加糖了，我让他们再做一份。"
他自以为说辞无懈可击，却不知那杯中液体醇香涩黑，他又没尝过，怎麽知道加过糖？
少年望著他，微微勾起嘴角。从盘中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然後递到他面前。
他呆呆地，看进少年的眼眸。
那眼波潋滟，流盼生辉，豔然不可方物。
对方如同一张缀满珍珠玛瑙金光闪闪的网，而他就是傻乎乎自投罗网的飞虫。
不知不觉间，他已就著少年的手喝下那黑乎乎的液体，然後......
好烫！好苦！
他差点没扔掉银盘，像小狗一样吐出舌头，"哈""哈"地喘气。
但，在紧要关头，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好敬业！好勇敢！好能忍！连自己都被打动了，禁不住涌出了感动的泪花。
少年定定地望著他因难受而憋得通红的脸，修长的手指轻触他的眼角。
他惶恐地急剧眨了眨眼，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少、少爷......"
少年抽回手，指尖依稀有水光闪烁。
"我想出去走走，你跟我一起吧。"
现在？大晚上的？
虽然惊讶，他还是循著本能答道："是。"
少年率先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皱眉道："去换身衣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贯死板的衬衫西服，与少年的青春帅气的模样确实不搭配。
其实，他已经不年轻了，不是年龄和外表，而是他的内心。再怎麽换装扮，也没有半分活力。
眼角还残留著少年指尖的温度，冰冰凉凉，却好似会灼烧。要不然，他为什麽觉得心仿佛灼伤一般隐隐在痛呢？

 

8
星星像点缀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的宝石，夜晚的空气清新怡人，迎面而来的轻风温柔而凉爽，树木在视线的一跳一跳中渐渐远去。
少年裸露著两截光洁的手臂和修长有力的小腿，腰身劲瘦，肩膀宽厚，虽然还有几分青涩，身段却已相当诱人了。
少爷他，怎麽能迷人成这个样子呢？简直是人间祸害啊！
管家小源出神地凝视著自家少爷的背影，不小心好大声地咽下了口水，窘得他脸颊微红。幸好少年并没有发觉，不然他一定会钻进地缝里去！

管家十三岁那年，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肚皮多年没有动静的谢家夫人突然传出了喜讯。第二年，一个漂亮的小男婴就降临了谢家。
少爷出生的那一天，正值初雪降临，银装素裹，城市美丽得无与伦比。
养父领著他与哥哥方景和一起探望夫人和少爷。
隔著玻璃，看见安静地躺在育婴室里的小婴儿。当时他就想，这世上怎麽会有这麽漂亮的孩子？连这场雪，都仿佛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越发晶莹美丽了。
像一切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孩子一样，幼年的少爷顽皮又任性，是谢家名副其实的小霸王，没人能招架得住。又兼聪明伶俐，深得老太爷的喜爱，更加无人敢管。
他看著少爷一点点长大，从小婴孩变成了小男孩，又变成了小小少年，到现在，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不知何时起，顽劣变成了沈静，毛躁变成了成熟，不变的是相同的霸道和强势。所以，从过去到现在，他都无法拒绝少爷的要求。但是──
他只是想陪少爷出门走走，扮演倾听少年心事的贴心管家，为什麽会演变成跑步健身啊？

渐渐的，两条腿像绑了越来越沈的铅，重得他连稍微抬起来一下都成了难题。
哀怨地凝望著前方一派轻松的矫健身影，他好想哭，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气喘吁吁、胸口像要爆炸一样难受──也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是，他还是想哭......
上次他跑得这麽久、这麽远、这麽卖力，还是高中时代的接力赛，呜呜，他累得快趴下了！

在他几近崩溃的前一刻，少年终於停下步伐。
他累得直不起腰来，只顾埋著头张大嘴呼呼喘气，两条腿软得直哆嗦，血液随著心跳凶猛地挤压他的颈动脉。
感觉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後是略带嘲讽的语气。
"源叔，你老了。"
哇哇，他哪里老了？！身为男人的敏感自尊被严重冒犯到了！他忍不住一边喘气一边反驳道："我......我才二十......二十九而已！"
对啊，他还不到三十呢，虽然比少年大一轮还要多，但是也不老啊！事实上，他这个年纪正是男人的黄金时期，是最具魅力的时候好不好！
少年迎著他不满的瞪视，突然弯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终於舍得卸下你的管家面具了？"
他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不禁窘迫地垂下头，叫道："少爷！"
少年却像止不住笑意一般，大笑了起来。
爽朗轻快的笑声，像一阵狂风吹走了他的不安。他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撞见少年带笑的眉眼，惊得他好不容易放缓的心跳又急剧了起来。
少爷他，竟也会有如此生气勃勃的表情！
他本来好似一株封存在千年寒冰中的白莲，花瓣洁白，枝叶青翠欲滴，美则美矣，却只敢远观膜拜。如今冰霜融化，月晓风清下，这朵白莲徐徐盛放，随风摇曳，花香四溢，叫人心折之余，又多了几分心动！
美色当前，圣人亦无法抵挡，何况管家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少爷......"
不行了不行了，他就要扑上去了！管家的内心痛苦地翻滚著、咆哮著、挣扎著。
这时，少年微敛笑意，道："源叔，其实，我有事想请教你。"
"什麽事？"他还没回过神来。
"你，接过吻吗？"

 

9

"咳、咳咳......"他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您说什麽？"
少年冷著脸，重复道："我问你，有没有亲过人！"
"哦......有啊。"
虽然不是他亲人，而是被人亲......不过应该也算是吧。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感觉脸上烧得厉害，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
少年轻吐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好？好什麽？
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少年的自言自语，不禁满腹疑惑。
"源叔......"少年犹豫了一下，道："亲吻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
"啊？"
他彻底呆住了。难道说......少爷的春天终於来到了！
管家眼中立刻出现这麽一幅画面：少年的头上立刻飞来了几只小鸟放声歌唱，脚下花朵齐齐盛开，还有太阳在身後闪闪发光......
"是什麽感觉？"
少年不耐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管家急忙回过神来，一边回想一边支支吾吾道：
"唔，就是那种......还不错......的感觉啦。"
苍天作证，他平生所有的接吻经验都来自面前的少年，而现在他却要向不知情的对方描述其中的感受？神啊，救救他吧！
少年没察觉到他内心激烈的波动，犹自认真地讨教："舒服吗？"
"......舒服。"
明知道对方什麽都不知道，他还是有些害羞起来。
少年不折不挠地追问："有多舒服？"
啊啊啊！不要再问了好不好！他的脸烫得快爆炸了！
可是少年的眼神告诉他，不得到他的回答誓不罢休。
唉，今天他这张脸可算丢尽了！无可奈何地，他只好忍著羞赧努力回忆当时的感受。
"唔......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飞起来又怎样？"少年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明白。
"就......飞起来嘛！"好吧，其实他也不知道飞起来会怎样。"少爷，您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少年沈默了片刻，道："突然想起而已。"
只是突然想起？他才不相信呢。少爷毕竟也到了开窍的年纪了，对这种事情好奇也是应该的。本来他还暗暗担心少爷都进入青春期了，却对情事丝毫不感兴趣，会不会有什麽隐疾呢。现在他终於可以放心了。少爷虽然较同龄人老成许多，不过终归还是个正常少年啊......
他神游到千山万水之外，忽听少年叫道：
"源叔！"
"嗯？"他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少年正不悦地瞪著他。
"你在发什麽呆呢！"
"没......少爷，您刚才说什麽？"
"我问你，应该怎麽──接吻。"
"啊？"
"李弃的性子你也看得出来，"少年有些无奈地说，"如果我做得不好，一定会被他嘲笑。既然你有经验，应该就知道一些技巧......你来教我吧！"
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那个小男孩？少爷的意思是，他们是恋人的关系？！
少年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双眼紧紧盯著他，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
"怎麽，你不愿意吗？"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他几乎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这味道，每次都让他心慌意乱，胸口又热又烫，可是惟独这次，却叫他冰冷彻骨！
"少爷......"他不掩悲哀地，"亲吻这种事，只能在互相喜欢的人之间发生啊。"
可以学钢琴、学跳舞、学插花......但是，怎麽能像学习一门技能般与人亲吻呢！
他听见少年冷冷笑了一声："那，和你接吻的人，你们互相喜欢吗？"
他的心跳停摆了一下。瞬间之後，慌乱、尴尬、不堪、受伤......数种负面情感一道涌上心头，让他心乱如麻，难过不已。
不，与他亲吻过的人......并不喜欢他......可是，他......
不愿把私人的感情表露出来，他狠狠地、重重地、不著痕迹地咬住嘴唇内壁，借由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少爷，是我说错了话。"他平静道。

 

10

管家说完之後，便後退几步，礼貌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明天花园修缮的事宜还等著我安排，我要先走一步。"
其实花园根本就不用修缮，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抢在少年开口之前，他又道："夜深露重，少爷您要小心身体，不要著凉。"
说完，他就甩开步子，优雅而迅速地离开了。
感觉到身後少年震怒的目光，他不禁一阵得意，又一阵伤感。得意的是，在这次交锋中他似乎占了上风。伤感的是，他和少爷的主仆情谊会因此而产生隔阂，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不管怎样，他就当今晚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以少爷的骄傲，在他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应该不会再向他提起了吧。

周五晚上，谢家的家庭医生纪帆仓促地来到谢家大宅。
原本遵照少爷的指示，管家小源约了他周六上午来。没想到突然有了变故，不得不提前把纪医生叫来。
纪帆三十岁出头，和管家差不了几岁，不过也跟著其他人称呼他"源叔"。只是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麽听怎麽有种调侃的意味。
"源叔啊，少爷怎麽了，突然这麽急著把我叫过来？"
管家前头带路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没回过头，淡淡道：
"不是少爷。"
"哦，难道是哪位小姐回来了？"
"也不是。是少爷的朋友。"
"朋友啊......"纪帆嘻嘻笑了两声，"多大年纪？男的女的？哪种朋友？"
烦死了！以前怎麽没发现这人话这麽多啊！管家在心中无声呐喊。
不过呢，有涵养的管家是决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的。
他回过头，冲医生微微一笑。
"这个嘛，纪医生待会见到不就知道了。"
纪帆呆了一呆，回过神来，管家已经走远。他急忙加快步伐跟上去，惨叫道：
"源叔！源叔！等等我啊！"

管家敲门进去时，看见少年坐在床沿上，低声对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说著什麽。小男孩全身都裹在毛毯中，只露出两只圆鼓鼓的眼睛。
管家的思绪立刻飘远......

今日下午，管家像往常一样，来到苍庭学院，接少爷回家。
下课铃响起之时，管家早已在校门口等候了。
接著，隔好远就听见不屑的嘶吼："不要！我才不跟你回去！放手啦！"
那声音又嘶哑又难听，似乎有些耳熟？
管家定睛一看，前方出现了两个身影。高的那个腿又长又直，美得让人流口水。矮的那个长著一张可爱的脸蛋，却满面怒容，口里还骂骂咧咧的。
"少、少爷......"管家呆住了。
他没看错吧？他那待人冷淡、似乎没有人类情感的少爷，竟然会双手搂抱著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