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斛律安的选择。
问再多,也只是徒惹伤心。
无伤咽下一声叹息,细细地瞧了斛律安一遍。
脸庞比以前黑了。线条比以前硬了。身材比以前更高大,更魁梧了。
一一比照著原先的记忆,将前後两个斛律安一起深深刻在心里。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
无论如何,他又见到了斛律安,而且,曾经享过片刻的紧拥,还可以这样贪恋放肆的注视。
死也瞑目了。
无伤最後看一眼斛律安,返身向帐外走去。
斛律安立时惊觉,飞身去捉。
无伤侧身避过,反手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两人俱是一愣。
谁也没有想到,无伤情急挥出的一掌,斛律安竟然避之不开?
无伤见斛律安捂著胸口缓缓起身,心知他伤得不重,於是掉头往外走。
"恒之!"斛律安急唤,见他不理,又叫:"无伤!"
声音惨厉。
无伤已走到帐门口,听了这一声,不由停步回头。
只见斛律安走向一处矮柜,打开柜门,取出一物。
无伤一看之下,神情瞬间冰冷。
他认得这东西。烧成灰也认得。
若不是这见鬼的药丸,他和斛律安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斛律安看著无伤,唇齿微动,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他只是取了一枚浅碧色的药丸,仰头咽下。
(四十九)
无伤眼睁睁地看著斛律安倒下。
那药性,果然是极快的。
一步步走回斛律安身边,蹲下身看著斛律安昏睡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斛律安,这是做什麽呢?
当年还可说是不知深浅,为图试验,所以对他用了药。
如今既已知道厉害,为什麽又用在自己身上?
真的就......不怕他问出些什麽来麽?
就这麽想了一会儿,斛律安已醒了。
"恒......无伤?"竟然还记得无伤的脾气,急忙改口。
无伤看他神色如常,实在不知道药性究竟发作了没有,或者发作起来究竟是什麽样子。
所以,试试看好了。
"那一天,我到底说了什麽?"还是这个问题,看他怎麽答。
斛律安还没说话,脸就红了。
这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倒是和先前一模一样。
"你说你喜欢我,喜欢好久了。"
──嗯,说话流畅了许多。
"你说你每次和我一起沐浴,一起就寝,都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不扑到我身上。"
──连这个都说了?无伤微微有些脸红。
"你说你有几次拿了我换下的亵裤,偷偷自慰,然後再洗干净还给我。"
──天哪!这种事情,怎麽可以招供?!
"你说其实你最想的不是射在我的亵裤上,而是射在我的身上、脸上、嘴里、身体里。"
──什、什、什麽?!我我我我会说这种话?!
无伤瞪大了眼,整个呆住。
斛律安满面通红,闭上了眼,却还是不住嘴地往下说。
"你说你一直想干我,干得我大声叫床。"
"你说像我这样强壮的男人,干起来一定很爽,放荡的样子,又格外有趣。"
"你说你要干得我一边流血,一边射精。或者绑住我前面,无论我怎麽求饶,都不让我射。"
"你说你会狠狠地......"
"够了!"无伤打断他,双手掩面,缓缓跌坐在地。
现在,他终於确定,自己完全是罪有应得。
他竟然对斛律安说出这麽......这麽......的话。
真的是一剑杀了都不过分,难为斛律安还肯放过他。
那些事,他的确做过。那些念头,他的确有过。
只是,从没想过会有说出口的时候。
看来,他骨子里就是个好色淫邪的东西。
难怪在苏眉那里一点就透,如鱼得水。
顺便又带坏了宇文非,可怜端靖不知会被怎样折腾。
造孽造得大了......
(五十)
斛律安在他一喝之下住了嘴,依然紧闭双眼,身子微微发抖。
无伤见了,难过已极。
原来他说的是那样的话。
难怪斛律安当初那样暴怒绝情。
难怪他先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难怪他要吃了那该死的药,才能回答他的逼问。
轻轻叹了口气,无伤低声问道:"安,那时你恨我麽?"
斛律安咬了咬牙,低声道:"恨。"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令无伤瑟缩。
不等他开口,斛律安已睁眼看著无伤,带著被人背叛的彻骨之痛。
"恒......无伤,我一直是喜欢你的,说不出是当你兄弟,当你朋友,或者是别的什麽,我是喜欢你的。"
"我有什麽事情都不瞒你,有什麽东西都分给你,我待你就象待我自己一样,或许比我待自己还好些。"
"衣食起居,我们都在一起。有你在身边,我总是特别欢喜。"
"我知道旁人有些闲话,可是我心里一直是干干净净的。我从没有因为你长得漂亮些,就对你起别样心思。"
"我是真喜欢你的。"斛律安深深看著无伤,嗓子渐渐喑哑。"我从没想到,你竟然,竟然......"
他又闭上眼睛,极力稳住情绪,声音却依然带了颤抖。
"我从没想到,我做梦也想不到,你竟然是那样想我的。"
"你把我成当什麽?"
"只要一想到,每一次我毫无戒备地和你在一起,掏心挖肺地对你好,你心里却在动这种肮脏的念头,我就,我就......"
他死死握紧拳头,想忍住涌到嘴边的话,却在药力的作用下,冷冷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我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无伤以手掩唇,浑身颤抖起来。
亲耳听闻这样赤裸裸的恨意,才知斛律安当初对他的确手下留情。
"安......我,我......"无伤低低哽咽,却无从为自己辩解。
虽然毫无记忆,毕竟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可以当作不知麽?
斛律安听得无伤低泣,猛然睁开眼睛,惊慌道:"无伤,你哭什麽?"
无伤听了这话,更是伤心,低声道:"是,我罪本当诛,将军已饶我不死,我还哭什麽?"
一边说,一边却落了泪下来。
斛律安急忙从地上撑起身来,伸手将无伤搂进怀里,笨拙地帮他擦去眼泪。
"唉,你哭什麽呢?你问的是那时,我答的也是那时啊!"
"都过去了十年了,还哭个什麽劲儿呢?"
"是这样?"无伤立刻领会到这便是药力奇异之处。
他问什麽,斛律安便答什麽,既不多,也不少。
"那麽,现在呢?"无伤问得轻巧,心却悄悄提了起来。"现在,你恨我麽?"
斛律安缓缓摇头,搂紧了无伤,在他耳边沈沈低语。
"无伤,我早就後悔那样对你。"
"是我一时好奇贸然拿你试药,是我故意探问你心中隐私。此事本因我而起,我却将所有罪责都怪到你头上。"
"你那些话虽然放肆,毕竟没有伤我分毫,我却......直逼你走上死路。"
"无伤,我後悔极了。我......太对不起你!"
(五十一)
这许多年隐忍下来的伤痛和委屈,在听了这一句"对不起"之後,轰然决堤。
无伤抱著斛律安的脖子,嘶声恸哭。
斛律安轻拍他的背脊,自己也落下泪来。
无伤大哭了一阵,心中郁结稍解,才慢慢停了哭声。
埋首在斛律安肩上,无伤静静感受著彼此相拥的感觉。
一别十年,方有今朝。
而这拥抱,与所有曾经有过的,都不相同。
身前是斛律安坚实灼热的胸膛,呼吸间尽是浓烈的雄性气息,无伤感到欲念不受控制地升了起来。
真是......无伤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惯常在欢场中打滚的身子,原不应如此容易动念。
可斛律安是他倾心所爱之人,比旁人自是不同,仅仅是拥抱和气息,便令他心旌动荡。
然而,斛律安却是如此痛恨那些肮脏的欲念。
"只要一想到,每一次我毫无戒备地和你在一起,掏心挖肺地对你好,你心里却在动这种肮脏的念头,我就,我就......"
"我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斛律安冰冷含恨的宣告言犹在耳。
斛律安昂扬七尺男儿,要他雌伏承欢,自然是莫大的羞辱。
他当初为药性所惑,才会口出妄言。
如今神志清明,岂能再犯?!
无伤心中一凛,轻轻挣扎著,想从斛律安怀里退开。
斛律安失而复得,哪里肯放,当下收紧手臂,死死抱住。
两具身躯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一起,随著呼吸微微摩擦,无伤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来。
不,不行!
无伤在自己唇上重重一咬,鲜血的腥甜顿时弥漫齿间。
身子因为疼痛而微微一颤,蠢蠢欲动的那处终於稍稍平息下来。
斛律安察觉了他的轻颤,低头看去,正瞧见无伤流血的唇。
"你做什麽?!"斛律安一惊,低声叱问。
无伤惊慌不已,强笑掩饰道:"没什麽,不小心咬到了。"
边说边吮去唇上的血,佯作无事。
斛律安皱起眉头,捧起无伤的脸,以麽指拂去他唇上的血滴。
粗粝的手指摩挲过柔嫩刺痛的唇瓣,竟是一种别样的刺激。
无伤双眸微闭,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天!
呻吟一出口,无伤立刻惊觉,猛然从斛律安怀里挣开,往外逃去。
这一次,斛律安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伸手握住他的脚踝一拖,再纵身一扑,登时将无伤压倒在身下。
无伤被他死死困住,动弹不得,只能屏住呼吸,等待斛律安处置。
时间一点点过去,斛律安没有动怒也没有说话,手指却一次次轻抚过无伤的唇。
明知情势危急,无伤却还是轻颤著起了反应,心下又急又怕,实在恨死自己莫名淫荡的身子。
此刻两人正面相贴,身体的变化自然隐藏不住。
斛律安慢慢涨红了脸,低声问道:"无伤,你是不是想......要我?"
无伤扭开头,绝望地否认:"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想......"
我真的没有想。我再也不敢想。
若还来得及,我宁愿废了我那不听话的东西。
"你没有想要我?"斛律安问。
无伤拼命摇头。
斛律安深深看著他的眼睛,轻声道:"骗子。"
(五十二)
无伤微微一震,惶然睁大眼睛。
然後,看著斛律安的脸慢慢靠近......吻上他的唇。
无伤脑中轰然作响,紧紧抓握住斛律安宽阔的背脊,在唇舌挑动中含糊地呻吟著,什麽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斛律安突然抽身退开。
无伤迷惑地睁开眼,正对上斛律安带笑的眼睛。
"没有想要,嗯?"
斛律安一边挑眉而笑,一边伸手撩起无伤的衣摆,又扯开下衣。
无伤湿润而挺立的欲望,顿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无伤惊呼一声,极力蜷缩起身子。
斛律安想要做什麽?
是不是为了惩罚他的妄言,所以......所以......
无伤咬紧了牙,心中无限惶恐,眼中隐有泪意。
这身子,给了他无妨。
可是,这般恶意的欺辱,他却......经受不住......
斛律安静滞片刻,缓缓俯身下去,张口含住无伤的欲望。
无伤猛地弓起身子,尖锐地吸了一口气。
天!他真不明白自己!
吟风弄月阁的十年风月,他不知抱过多少男人,更不知被多少男人抱过。
诸般情事,他皆游刃有余,往往身下身上之人已登极乐之境,他犹自云淡风清。
然而今日,落到斛律安手里,却如同著魔一般,说不出的敏感和脆弱。
无论什麽样的动作,只要是斛律安做来,便是致命的刺激。
而这唇,这舌,这灼热而湿润的口腔,持续而有力的吸吮......
无伤仰起脖子,垂死般的尖叫著,在斛律安的嘴里喷射出来。
高潮的眩晕中,无伤感到斛律安轻轻为他擦拭干净,重新穿回衣物。
他闭著眼睛,什麽都不愿多想了。
他以为自己历经生死之後,可以从容冷静,结果遇上斛律安,喜怒忧思悲恐惊样样不能幸免。
他以为自己历经人事之後,可以学会自控,结果遇上斛律安,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是长袖善舞,魅惑众生的无伤公子,无论甜言蜜语,还是恶意攻击,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却有一个人,可以轻易击溃他的心防,令他慌乱迷惑,令他软弱可欺。
斛律安,便是他的魔障。
他这一生,注定被这个男人捏在手里,蒙他的恩情,受他的伤害,任他搓扁揉圆。
他认命了。
所以,甘愿放弃一切无谓的抵抗。
(五十三)
察觉到无伤异乎寻常的温顺,斛律安停下手上的动作,深思地看向他。
在他身下,无伤静静躺著,双手垂在身侧,微红著脸,睫毛颤动,说不出的惹人爱怜。
可是,那麽美丽的画面,却散发著淡淡的哀伤的气息。
静默的无伤,在他面前撤去所有防备,呈现出了最容易受伤的一面。
几乎是认命的,等待著他的欺凌。
怎麽会这样呢?
斛律安无措地拧起了眉头。
他明明是照著无伤当初的愿望做的。
究竟什麽地方做得不对?
"无伤,你不喜欢这样麽?还是我做得不对?"
──药力作用之下的斛律安超乎寻常的坦率和大胆。
"是你说想要射在我嘴里的。还是......你比较喜欢射在我身体里?"
──即便如此,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地脸红。
"可是,事起仓促,我......我都还没有清洗过......"
"等晚上好不好?"
"我,我会把东西都准备好,你要怎麽做都行!"
无伤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正处於极度的震惊之中,以致於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斛律安......在说什麽?
他他他,他竟然将自己那一次的胡言乱语当了真?
而且,而且打算纵著他放肆?
斛律安瞧著无伤目瞪口呆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痛,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个动怒?"
"不错,当年我的确因此暴怒。然而经过这十年的煎熬,总也想开了。"
深深凝视著无伤的眼睛,斛律安的声音沙哑而痛楚。
"无伤,但教你还活著,要我做什麽不行?!"
无伤瞪著斛律安,直到胸口窒闷,才知自己始终屏著呼吸。
挣扎著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终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顿时哽咽难言,伸手紧紧抱著斛律安,再也不想松开。
就在这误会解开,前嫌尽释的时刻,斛律安突然闭上眼睛,直直倒下。
无伤大惊,赶紧接住他沈甸甸的身子,探息诊脉,忙做一团。
一阵慌乱之後,突然想起,斛律安先前吃了药。
想是药性将过,才会昏睡过去,稍等片刻,大约便会醒转。
想通了此节,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心里又揪了起来。
方才的那些话,那些事,都是在药性作用之下发生的。
以他的经验自然知道,等斛律安醒来时,什麽都不会记得。
那时......又将如何呢?
(五十四)
斛律安一睁眼,就看见无伤跪坐在他身边,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应该是把话说开了,得了无伤的原谅。
不然,乘他昏睡时,无伤大可一走了事,才不会在这里等著。
"无伤......"头依然有些晕,斛律安挣扎著撑起身,对著无伤。"不要走,好麽?"
无伤静静瞧了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