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受胎
天使回答说:「圣灵要临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要荫庇你,因此你所要生的,必称为圣,称为神的儿子。(......)因为,出於神的话,没有一句不带能力的。」
马利亚说:「我是主的使女,情愿照你的话成就在我身上。」然後天使便离去了。
──〈路加福音第一章三十五~三十八节〉
一个银发的鬼魅穿过夜色,没入一栋荒废教堂。
强风吹过窗外,发出如哭号般的声音,鬼魅飘过幽暗的走道,然後在祭坛上躺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
因为他非常虚弱。
有个生物,正在他体内不断啃蚀著,消耗他一切的体力,而且正嚣张地成长著,目前他还没有办法将这个怪物从他的体内赶走,只能任其在自己体内蚕食鲸吞。
他还不清楚那东西何时才会离开他,但他知道就快了,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的身体也快无法再让那怪物寄生了,时机一到,那东西就会自己离开他。
他知道那一天不会太久的,而在那之前,他只能苦撑著,同时,还得避免人类发现自己的行踪。
毕竟一旦被发现,他就会被钉上木桩,然後可悲地死在坟墓里,对他而言,这是最糟的情况,因为尽管他早就不是活著的生物,但他也还不想死。
至少他绝不想在那东西还没离开他身体前就这样死去。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静静地休息著,同时也思考著等那东西离开後他下一步该怎麽做,他知道不是那怪物离开他就没事,接下来的事才棘手;而另一方面他也在想,那个东西是怎麽进入他身体里的。
那不是一下子出现在他身上的,而是当他注意到的时候,那东西就已经不知道在他身体里待多久了,他完全无从得知那是怎麽来的,而且一个鬼魅──一个已经不属於世间的妖物体内又怎麽会有这样的东西,只能说这玩意是个怪物,因为只有怪物才有办法寄生在另一个怪物的身体里,并不受甘扰的恣意成长著。
而那东西也连带著影响到了鬼魅本身。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其实他大可以想办法把这怪物弄死,这东西除了成长外什麽都不会,身为宿主的他是能够强制将其消灭的,但他却没有,他任其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了好些月,却始终没有杀掉这寄生在他体内的鬼东西,他宁可等这怪物自己摆脱他,也不愿先行动手,因为他知道,从他得知这东西确实存在後,他就渐渐由惊愕转为接受,对这负担,他并不是真的那麽引以为苦,甚至,对这东西的即将离开,他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
毕竟,他还没有帮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
第一章启示
他用右手按著我,说:「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後的,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著死亡和阴间的钥匙。
所以你要把所看见的,和现在的事,并在将来必成的事,都写出来。」
──〈启示录第一章第十九节〉
一个戴著黑框眼镜的少年匆匆穿过学校长廊,走进图书馆里。
少年注视著空无一人的柜台,疑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後将手中的两本精装书搁在柜台上,打开一旁的借阅登记簿,取了支笔在登记簿上填写了一下,随後将其閤上,连书本一起放在柜台後。
「好了,接下来就不关我的事啦。」
喀啪!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一整排无人的桌椅直至後方那一整列正对著他的书柜。
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从书柜的後方。
他走了过去。
嗯......
他听见了,但却没有停下脚步。
嗯......啊......
他走到尽头的最後一个书柜前,听到那喘息声就在书柜的另一头,然後他走进最後一个与倒数第二个书柜的空隙里,隔著书与书的缝隙,窥见了另一头的情景。
那里有个男人正与一个少年紧拥著。
虽然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他们正在做的事比紧拥更深入,他站在那里,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试图想辨认出那两人是谁;他可以看见被抱住的少年穿著这学校的学生制服,而另一男子则穿著一件红格子的毛背心,因为很暗,所以他无法看清两人的长相,而当他不知道该继续试著看出那两人的身份还是尽速离去时,突然,那个被压在男子身下的少年一个抬头,看见了他。
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好像就这麽冻结了一两秒左右,下一刻他拔腿就跑,逃命似地奔出了图书馆。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看到了他是谁,但他却很确定他知道那个少年是什麽人,那正是他的同班同学,是在这个学期开始时才转来班上的转学生。
因为那头银发,以及那双冷冽的银蓝色眼睛,他要认错也很难。
在这个学期开始,上官斐──那个戴著黑框眼镜的男生──的班上来了个转学生,他的名字叫罗刹那,长得十分好看,但斐第一眼看到他就打从心底觉得他古怪,这位转学生有著极罕见的一头银发,而且眼睛颜色也淡到一种极致,斐不会用「淡蓝」这个字来形容他的眼睛,他眼睛的那种淡色已经到达一种特异的状态,就像哈士奇犬那样,而且他还注意到──他想班上的其他人应该也都看得出来,那个转学生的肤色特别白,苍白到可以看见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总而言之,斐就是觉得他不太正常,甚至有点不像人类。
「马的!怎麽会遇到这种鸟事!」
此时在已经放学,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斐一边粗鲁地将课本塞进书包,口中还不断咒骂著。
「上官斐。」一个男生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斐抬起头,看见罗刹那就站在那里,脸上带著浅浅的笑意:「我记得你叫上官斐,没错吧?」
「怎麽?这麽快就完事了是吗?」斐直起身,将手上的一本书扔进书包里。
银发的少年脸一沉:「别那样,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应该知道男校里有几个人有这种倾向是很常见的吧。」
「但我可没想到会实际目睹你们办事的场面啊!」斐一把将书包挂在肩上:「拜托!要办事可以,但是麻烦回家做好吗!在公共场所做那种事也太没品了吧!」
「你以为我喜欢?是他要求的,我有什麽办法。」
斐瞪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他已经不想再针对这件事作出任何评论,现在的他只想尽早将在图书馆目睹的画面赶出脑海。
「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刹那尾随他追了出来,在他身後不远处叫道。
斐知道自己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这事,但他也不想回答刹那的问题,只是迳自往前走,没有理会身後银发的少年。
「你有没有听到啊!上官斐!」
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
客厅里,一个将长发束成马尾的年轻男子正读著手中的一本书,现在已经接近晚餐时间,厨房里有个少年正在将锅子里的热食装进盘中。
「大哥,我有没有说过我们班上来了转学生的事啊?」
「没有,」长发的男子将书搁在桌上,顺手将一旁的遥控器充当书签夹在书里。「叫什麽名字啊?」
「叫罗刹那,听说他之前住在国外。」少年将碗筷递给已走到饭桌前的大哥。「我总觉得那家伙怪怪的。」
「才刚转来就排挤人家不太好吧,阿斐。」男子趋近电锅:「饭匙哩?」
斐将饭匙递给他:「哪有啊,是他本来就很诡异好不好,长相奇怪是其次,重点是行为也很......」斐想起先前在图书馆撞见的那幕,不禁皱了皱鼻头。
「他是长得多丑让你这样嫌弃人家?」大哥头也不抬的问道。
「不是丑啦......」
「你不是说他长得很奇怪?」
「奇怪跟丑之间有落差好不好。」
「好啦好啦,你说有落差就有落差......这菜是不是太早炒了?你看都黄掉了......」
「别管菜了啦,我在说转学生的事耶!」
「你说啊,我在听。」
斐没好气的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後继续刚才被中断的话题:「我说他长得奇怪不是因为他丑啦,应该是说那家伙长得太漂亮了,我觉得他长得假假的不太像人。」
「男生长得漂亮?」
「对啊,他长相根本是那种......漫画还是电玩里面才会跑出来的人,白白的,一头银发,而且他的眼睛真的很奇怪,颜色淡淡亮亮的,好像哈士奇一样。」
「你说他有一头银发?」男子的眼中有一丝异样的神色。
「对啊,而且他超苍白的,啊对了,上次体育课的时候他在旁边休息,好像是说他体质不太能晒太阳还是怎样。」
「听起来好像小说里的吸血鬼。」
「对对!就是这个词!我一直在想说他好像哪种恐怖故事里的东西,你现在提我才想起来,就是吸血鬼没错!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我也不会觉得奇帧!?br />
「阿斐,」男子正色道:「世上没有吸血鬼,那只是小说家幻想出来的,别说那种亵渎上帝的话。」
「好啦好啦,我说错话了。」阿斐摸摸鼻子,继续吃他的饭,心里却是在想家里有个在当神父的大哥有时实在也颇麻烦的,虽然大哥并未要求他也得信教,但他也不喜欢听到斐说出一些挑战天父权威的话来,导致他平常在大哥面前讲话都要特别注意。
「还有,斐,」斐知道,当大哥只称他为「斐」时,通常就是要说教了;因为大哥也知道斐不爱听这些,所以在这种时候就会用特别亲腻的方式叫他。「你不能因为人家长的比较奇特就排斥他,这是不对的,他刚转来,对一切都不熟悉,你应该对人家友善一点。」
「喔。」放屁!最好是什麽一切都不熟悉啦!不熟悉会这麽快就在学校里勾搭上男人?斐没好气地这样想著。
「不过,少接近可疑的人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你真的觉得那家伙不好的话。」
「嗯?」斐抬起头来,一脸好像自己听错的表情,但大哥已经离开饭桌,将用过的碗筷拿到一边去了。
斐回到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瞪著天花板发呆。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麽?
他告诉自己,听到什麽怪声会想去察看是人之常情,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麽那个时候会停留在那个地方。
他到底在那里看了多久?虽然他敢说一定不会超过一分钟,但为什麽他没有在知道那两人在干什麽时就立刻离开那里?
他不想用「偷窥」这个词形容自己的行为,他知道自己只是无辜的「碰巧撞见」,可是他却站在那里,直到行迹败露时才转身逃走。
那麽,如果他没有被发现的话,他会在那里站到什麽时候?
他还没能继续想下去就睡著了。
十三个女巫被追捕,十三个女巫喝下了十三瓶毒药,但第十三个女巫痛苦难耐,将毒药吐了出来,十三个彪形大汉将第十三个女巫绑上了火刑台,用十三把火炬将有著女巫尸体的小屋烧尽,在火刑台上烧死了第十三个女巫。
第十三个女巫的银色长发在风中飘扬,在熊熊火焰中逐渐化为焦炭。
银发?
斐从恶梦中醒来,浑身大汗,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时间停在十点零三分,他为这偶然的巧合愣了一下,然後跳下床,打开电脑,打算完成这星期预定要交的作业。
打开档案,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然後将滑鼠移到萤幕右上的X键,关了它,然後打开另一个资料夹。
他将滑鼠游标指向一个名为「Witches」的档案,将其开启,内容是一篇未完成的小说。
这篇小说已经放在他电脑里有几个月了,他写了个开头後便不曾再碰过,他知道现在不应该写这个,他现在该做的是把作业──那篇该死的报告打完,但是他却打开了这篇他之前几近遗忘的小说,而且已经在构思接下来该怎麽写。
他仔细地审视了一遍他先前写下的内容,彷佛那不是出自他手,而是别人写的:
他又再次梦见那个情境。
十三个可怜的少女在破旧的小屋里祈祷著,但她们的神此时却救不了她们,门外传来喧嚣声,他们就要撞进门内了,少女们无助地哭泣著,然後她们取出怀中的小瓶──用近乎是喜乐的表情──喝下那瓶中剧毒的液体。
当人们闯进小屋时,少女们已几乎全数断气,然尚有一个较年轻的女孩没能忍受毒药带来的痛苦,而将之吐了出来,她的脸上与身上都沾满了秽物,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
人们将这间小屋放火烧尽,将那个已濒临死亡边缘的少女绑上火刑台,活活地将她烧死。
人们没有理会少女凄厉的哭喊与尖叫声,她银色的美丽长发在风中飘扬,在熊熊火焰中渐渐化为焦炭。
然後他醒来,满身大汗。
她们为什麽欣然赴死?
「因为她们是神的妻子,死亡能够让她们去神所在的世界。」他在黑暗中喃喃说道。
上帝是不需要有妻子的。
「因为她们的神并不是上帝,她们的神是另外的......别的东西。」
她们的神是什麽?
「她们是女巫......所以她们信仰的是魔鬼──」
大哥如果看到这篇东西会怎麽样?
斐轻笑了一声:「那我可就完了。」
你喜欢这些女巫,对吧?你是站在她们那边的。
「她们是我的主角,这篇故事就是为了描述她们......可是我对她们还不甚了解......我的梦只给了我这些。」
只给了你这些吗?
「对......」
你确定?
斐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他伸出手,开始敲起键盘:
那头银发,他知道的,他知道那头银发是谁的,他不能否认自己将梦境中的那个少女跟现实中的某样东西作出了联想,她已经到他身边来了,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直到她让他再次作了这个梦。
他停了下来。
你在暗示什麽吗?
「没有......应该吧。」
他继续往下打:
但是,他与她之间并没有一个很好的开始。
「该死......我到底在打什麽......」
他将这一行反白,打算删掉它,但他停了一下,心想等写到一个段落後再视整体来决定这一行的去留,於是就先把它搁著:
他是个平凡的高中生,而她来到了他的身边,跟他在同一间学校就读,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注意到了,她那头罕见的银发与淡色的眼眸是如此特异,他怎麽会没有即时认出她来?但她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意义吗?她会不会早已忘了她曾是个女巫?忘了她对神所立下的誓言?
他突然无助地发现,她很有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天,他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就在无人的图书馆中──一个隐密的角落,她与她的男人正激情地交拥在一起,就算她在那个当下看见了他,也毫无愧意,只是害怕他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而已。
他当然不会说出去,他对她感到失望,因此他根本不想再多提。
可是,为什麽他还记得,可是她却忘了呢?
既然如此,那为什麽要来到他的身边?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他喃喃说道:「既然这样,那为什麽要让我记得这些事?」
他不断自问:「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斐不自觉地念著萤幕上的文字。
你把这东西写得像爱情小说一样,你没注意到吗?
「马的......我当然知道......我到底写这是什麽鬼?」
他知道他把罗刹那写进这故事了,可是他很快就难堪地发现,他把自己写得像是不可自拔地迷恋著刹那,而事实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
真的不是那麽一回事吗?
「当然,我又不是Gay!」
你承认过他长得很漂亮的。
「那又怎样?」
他快速敲起键盘,想甩开那些无聊的念头,但却突然想到一件一度被他忽略的事。
「她们是神的妻子,死亡能够让她们去神所在的世界。」
那她为什麽又回来了?难道死亡并没有让她到达神的身边?
除非神并不在死後的世界──
「而她来到了他的身边,跟他在同一间学校就读......」
她为什麽要来到他的身边?
他是谁?
「他不断自问:『我到底是谁?』」
他知道他并不在十三个女巫之列,可是他却知道那些事。
觋————冥王星男爵
作者:冥王星男爵 录入: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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