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咳了几声,想尽快恢复成原来的声音:「没什麽,喉咙有点乾。」
「你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不用你管。」斐知道在学校睡著还做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更何况还是做噩梦,愚蠢程度仅次於在学校做春梦,而且还不幸起了反应的情况。
「你有点夸张喔,该不会从社团活动结束後就睡到现在吧?」
「甘你屁事......现在几点了?」
「现在已经放学啦!我是最後一个走的,刚在教室看到你书包还想说奇怪你跑哪去了......原来你在这里睡大觉啊,拜托,要睡回家睡啦!」
「......不用了,我暂时不想再睡了,我今天晚上八成会熬夜吧!」
「也对,反正你现在睡都睡饱了。」
「那掰啦,我要回教室拿书包了。」斐站起身来,虚应几句地跟刹那道别。
「喔......掰掰。」
当刹那觉得有点没趣的转身离开时,却听到身後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斐跟被撞开的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斐虚弱地趴在地上,一张脸惨白如纸,刹那立刻跑过去将他扶起,但斐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样毫无力气,刹那甚至怀疑他到底站不站得起来。
「你是不是睡昏头了啊?上官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恐怖耶!」
斐虽然虚弱,但他没有昏倒,刹那完全搞不懂他为什麽会突然变这样,因为明明直到不久前还好好的,他伸手触摸斐,知道他没有发烧,只是体温似乎变得稍微低了点。
「走,我带你去保健室。」其实刹那不确定现在保健室还有没有人在,但总得碰碰运气吧。
「绯......雅莉......红发的......绯雅莉......」
「什麽?」刹那听见这句话,突然有种无以名之的战栗从心头涌上。
「我终於......终於见到你了......莉......」
「你说什麽?上官斐,你说清楚一点!」
斐的意识彷佛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他伸手环住刹那,将唇贴近刹那的耳边,以一种微弱却又可怕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莉莉丝......」
刹那像是被定住般,顿时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连呼吸似乎也困难起来,同时他感觉到斐温热的呼吸从耳边移到了颈间,随後就是一股撕裂的刺痛从颈子上扩散开来,然後他发现自己叫了出来,并开始知道那个四眼田鸡正在对他做什麽。
斐啮咬著他的颈子,并且吸吮著从他颈间渗透出来的鲜血。
「......你这家伙......放开我!叫你放开你没听到吗!」他回过神来,开始使劲想推开斐,但斐紧抓著他,他奋力将斐打昏才将他松开。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斐,此时斐的黑框眼镜掉落在一旁,嘴边则染著猩红的血迹,刹那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颈子,却发现整个领口都被流出来的血弄湿了,他惊魂未甫地喘著气,抬起头来,幸好图书馆里什麽人也没有,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怎麽解释这诡异的一幕。
他刚刚在吸我的血!这个事实闪过他的脑海,令他不寒而栗,难道眼前的这小子是吸血鬼?不可能!他是人类,他能够在阳光下毫不在乎地行走,他有体温,在他血管下流动的血是温热的,可是......为什麽──
他怔怔然地看了斐一会儿,他知道自己感觉得出人类跟吸血鬼的差异,这家伙是人类,他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为什麽那家伙就是知道那些事情?为什麽他做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去做的──吸自己同班同学的血这种事?
那家伙甚至知道莉莉丝这个名字!
他的思绪完全乱了,刚才有一瞬间,他确实从斐的身上感受到恐怖,他摸不透斐的底细,对於斐可能知道或可能会做的事他无法捉摸,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根危险的细弦上,他无法待在原地,却又不敢向前。
「不管怎麽样,不能把这家伙丢在这里。」他叹了口气,即使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还是随时可能会有人走进来,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跟斐满身是血的待在这里。
他扶起斐,然後往保健室走去。
◆◆◆
他在保健室里醒来,然後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坐在他的床沿。
「大哥......?」
「谁是你大哥啊?」那人没好气的转过头来,一束银色的发丝垂落在他额间。
「......搞什麽,是你啊......」斐眯著眼睛喃喃说道。
「你给我起来!」刹那一把将斐从床上拉起。
「干麽啊......咦?你什麽时候换体育服的啊?」
「你这小子......给我看清楚!」刹那拉开领子,一道血红的伤口森然显现。
「恶......你不包扎一下啊?还在滴血耶。」
「你睡昏头啦!这是你刚咬的!你知不知道很痛耶!」刹那拿起一旁的棉花,整团敷在脖子上,斐可以看见棉花的边缘被渐渐地染红。
「我?」斐一脸茫然。
刹那定定地看著斐的脸一会儿,然後叹了口气:「上官斐,我问你,」
「嗯?」
「你认识绯雅莉跟......莉莉丝这两个人?」
斐想了一会儿:「应该......不认识吧,虽然我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谁告诉你的?」
「想不起来啦!我只是觉得对这两个名字好像有印象而已......你认识这两个人?」
刹那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哀愁:「何止认识......」
「是你以前在国外认识的人吗?」斐记得刹那在转来前是住在国外。
刹那点点头:「但是,绯雅莉也到这里来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
「喔──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刹那皱起眉头。「那女人抢走了我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要找她算帐。」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居然那麽小家子气,会跟女孩子计较。」
「那是因为你不懂她拿走的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那,会是什麽呢?钱?传家之宝?还是你妈的照片?」斐歪著头看著他。
刹那看了他一会儿,然後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讲你也不会相信。」
「讲嘛!告诉我是会死喔!」
「......那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斐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八成是连讲出来都很丢脸的东西吧。「好好,我答应你,这样总行了吧?」
「......我的小孩。」
「什麽?」斐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刹那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後不急不徐地又复述了一次:「我的小孩,我连他生下来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那女人就把他抱走了。」
斐发现此刻他必须双手将嘴巴捂住才能防止自己大叫出来。
「......你说真的假的?」斐问道,但手还是捂在嘴上。
刹那皱起眉头看著他:「......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他站起身离开床边。
「咦!等等等你等一下!你是说......你有个小孩?」惊讶已经不足以形容斐此刻的状态,一个高中生,一个才成为他同学没多久的家伙,居然就已经当爸了!「那那那......是跟谁生的?那个绯雅莉?」
「我只能跟你说绝不可能是她,至於是跟谁生的不用你管。」刹那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但这完全无法阻止斐此时的好奇心。
「那难道是......莉莉丝?」
刹那此时背对著斐,没有让他看见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孩子的母亲是她没错。」
「喔──这样啊,那她现在──」
「她死了。」刹那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早就不在了。」
「咦......」斐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呃......抱歉,我不晓得......」
「没关系,反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斐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银发少年。
「我实际年龄并不像我外表这样,我比你跟其他人都要大。」说这话时,刹那的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这样啊......」斐知道有些人是因为家里或其他因素而晚入学,不过他怎麽看都觉得刹那的年纪肯定不会比自己大。
「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想见到他......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
「谁?」斐一时没反应过来。「咦......你在哭吗?」
刹那转过身去,低下头来,手掌在脸上抹了抹。
斐突然觉得有种同情在胸中升起,从昨天他在图书馆撞见眼前这个家伙在跟男人做那种不堪入目的事後,到不久前为止他还一直很讨厌这个银发的转学生,但现在知道他有段这样的过去後,他尽管惊讶、好奇,但他又觉得他不该再多问,眼前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人,跟他刚刚提及的女人有什麽纠葛,以及他为什麽明明有过女人,如今却又会跟男人做那种事,这中间也许都有著非常复杂又不足以与外人道的缘由──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胡扯的也说不定,但是看到正在哭的刹那,他又觉得这样怀疑的自己实在是有点缺德。
「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斐坐在床沿,试探性的开口说道,但刹那没有理他,蔓延的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斐叹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起身走到刹那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嘛对不对!」
斐觉得这种气氛实在是很僵,他从来没有遇过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其实女人也没有),他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要是哭了大哥是怎麽安抚他的,但那种哄小孩的方式对於现在这个情况好像又没什麽用处,对方不是三岁小孩,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其实,他刚刚贸然搭他肩膀的行为是很危险的,因为他知道情绪失控的十几岁男生在这种时候被同性触碰,有时候是会揍人的;但他就是觉得,如果这时不试著碰碰运气,那情况只会停滞不前,他不能一直杵在这里等刹那哭完,更何况他也不可能把一个正在哭的人丢在这里。
刹那对他搭肩的动作没有任何强硬的反应,这是个好现象,但,接下来呢?
斐觉得他又让自己陷入了另一个难题。
想想看......大哥遇到这种时候会怎麽做?如果换做是我在哭......大哥会......
如果我是大哥的话,我会怎麽做?
然後他牙一咬,将刹那抱进自己怀里。
一个被抱住的人,其实也很难再做出什麽攻击的动作吧,斐这样想著,他注意到怀中的刹那似乎有点愣住了,因为有那麽一瞬间他甚至忘了呼吸。
刹那将脸埋进斐怀里,双手也回抱住斐,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斐也不再听见啜泣声。
过了一会儿,刹那轻轻地从斐的怀中离开。
「好点了吧?」
「嗯......」刹那擦擦鼻子:「谢谢。」
斐这才发现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起来,他有些慌的看了看窗外,确定刚刚没有任何人经过保健室外,目睹刚刚两人抱在一起的诡异画面。
我干麽抱他啊?斐瞪著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想著;他抬起头来,看见刹那用一种感激到有点超过的眼神看著自己,顿时心头又是一惊。
「啊......你可不要乱想!我那麽做没有任何意思啊!」
刹那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有些滥情,於是立刻又恢复为原本那种冷淡中带著几分任性的神情:「我当然知道,笨蛋。」
「对了......」斐盯著刹那的脖子:「为什麽......我会咬你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
「这真的是我咬的?」
「我骗你干麽?」刹那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真是倒楣。」
「啊?」
「你现在知道了我最重大的秘密,可是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我?」
「你明明知道我认识的人,可是却老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什麽绯雅莉的......」
「你知道吗?上官斐!」刹那一个倾身,凑近到斐的面前。「你不只是咬我,你还吸我的血!」
「啥......」
「你真的很奇怪你知不知道?为什麽......你到底是谁?」
突然,不知道为什麽,斐想起了那些他在电脑萤幕上打出的句子──
他不断自问:「我到底是谁?」
「......我?我当然是上官斐啊......」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你一定还有什麽秘密,快说,我可不允许只有你握著我的把柄。」
「什麽把柄的......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啊!我刚不是说了吗!我不会告诉别人啦!」
但刹那只是一脸严肃地看著他,丝毫没有任何妥协。
「......好啦好啦......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一件我从没跟人说过的事好了......」
「你果然知道绯雅莉是谁吧?」
「很遗憾,跟什麽莉都无关,只是我个人的烦恼而已。」
斐看得出刹那的表情有些沉了下来。「你大概没兴趣吧,那也没什麽好讲了......」
「不,我要听,我说过了,我至少也该握有一两件你的把柄,这才公平。」
斐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说了,就是──我想我可能也跟你一样,是个同性恋。」
「然後哩?」
「什麽然後!没有然後了!这就是我的秘密,你高兴了吧!」斐挥舞著双手,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章鱼。
「这不够啊!」
「哪里不够了?你现在随便去跟哪个谁讲,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啦!」
「那麽,告诉我你喜欢谁。」
斐突然觉得整个情况八卦得很滑稽,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说「不告诉你」,不过他忍了下来。
他吐了口气:「我老哥。」
「什麽?」
「我老哥啦。」
「你喜欢上你哥......?」
「不要再让我讲一次了,别逼我扁你。」
刹那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乱伦啊......这有点严重耶。」
「少胡说,我跟我哥没有血缘关系啦!」
刹那张大眼睛看著他。
「唉......为什麽会跟你讲到这种地步啊......」斐抓抓头:「就连班上那些人我都没说过的......」
「抱歉。」
「啊......其实我也没特别隐瞒啦,只是一直都没人问而已。」他摇摇手。
「所以你是捡来的?」
斐瞪了他一眼:「啊,是啦是啦,我是被我哥在教会捡来的,在一个皎洁的月夜呢,至少我哥是这样讲的──这样可以了吧!」
「喔。」
斐看他不加思索就相信的模样,突然好笑了起来:「喂,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骗你啊?」
「如果你骗我,我会知道的。」他眯著眼睛看了斐一眼。「至少现在我看得出来你没说谎。」
斐不以为然地还想再反驳些什麽,但他想想又算了。
「不管怎样,」刹那一掌重重地落在斐的肩上,笑著说道:「我们现在都握有彼此的秘密,算是命运共同体了吧。」
斐露出一个不怎麽愉快的表情,然後拍掉肩上那只手:「是啊,你说得对。」
他不知道的是刹那此刻藏在微笑後面的想法。
第四章淫妇
地上的君王与她行淫,住在地上的人喝醉了她淫乱的酒。
──〈启示录第十七章第二节〉
他出神的站在音乐教室的窗前。
窗外下著大雨,但现在已经放学,是他的下班时间,他盯著窗外,心想著早上真应该带把伞。
他回到桌前,啜了口已经冷掉的咖啡,环视这间空荡荡的教室;这间教室位於学校最高的楼层,同楼层除了这里外根本没几间有在使用的教室,此时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咻咻的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
这里是他的小小巢穴,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他很讨厌这里的冷清。
雨势没有半点变小的迹象,他坐到风琴前,开始胡乱弹奏一些曲子,但只是越弹越无聊,因为比起一个人弹,他更喜欢有人听他弹,或是跟著唱和,他不像很多爱音乐的人可以自己弹到忘我,他想要有人作伴。
他想起那天,也是像现在这种极其孤单的时候,他走到楼下的图书馆找份报看,那个当天在那里值班的学生。
那天,图书馆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知怎的,居然就在那里,跟那个值班的孩子──
他那时到底在想什麽?
那天过後,他以为他铁定完了,那孩子会把事情讲出去,然後他会身败名裂,但一个月过去了,什麽事都没发生,他继续教他的课,而那孩子显然没在他带的班上,因为他後来就再也没见过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