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沈昊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丝毫未动。
"王妃他不愿走,自是此处有他留恋之物留恋之人......而雪衣已失踪,惟一剩下的,"莫轻羽轻轻抬眼望过去,"便是王爷您了......"
"据轻羽得知,王妃在王府过的并不算太好,而且,那时他被王爷伤成那般,仍是不怨不恨,不愿离去,若非深爱一个人,又怎会宁忍这诸般委屈......"
燕沈昊心头早已汹涌,面上却是冷笑道:"委屈?轻羽你这倒是在责怪本王了?你既敢背著本王放他走,为何此时却又说出来?你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将你和他一起杀掉?"
莫轻羽道:"轻羽不敢。轻羽说出来只是为了王爷,王爷或许当局者看不明白,但轻羽身在局外,却是看得极清楚的。王爷既是对王妃有情,便当珍惜才是,王妃身子本就荏弱,若是多得折磨,只怕到最後......到时,王爷便是後悔亦来不及了......"
莫轻羽话未毕,便闻"啪"地一声脆响,却是燕沈昊劈手扇在了他脸上。静静伏在床上,耳中是燕沈昊冷若冰霜的声音:"轻羽,不要仗著本王宠你,你便这般放肆!你私自偷放本王所囚之人,本该重处,念你也算救过本王一命,此次暂且放过,若有下次,本王定不轻饶!"
虽是如此,但燕沈昊心头却是颇为动荡,心情极为复杂。再见到那人时,更是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心绪,而到底是什麽,他却又说不出来。心思烦乱之下,便做出了种种狂放之态,故意在那人面前与莫轻羽调笑亲热,至於这麽做的原因,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而无论他怎样,齐槿始终神情安静,微澜不起,便是他和莫轻羽在眼前亲密,亦只低垂了眸面色平静。本来如此对彼此都好,但不知何故,燕沈昊见他如此模样却更是心头火起,怒火欲火交织一处,狂乱燃烧,无处可泄,便只将一腔狂暴全倾在了无关的莫轻羽身上。只苦了莫轻羽,一场情事下来,常常是满身伤痕,青紫交加,却只得无奈苦笑,暗叹这两个痴人傻瓜。
商队浩浩荡荡,不日已至西凉边境。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冰雪初融,绿意新生,一路行来,虽目中尚为萧瑟,但柳际花边,却也见春意微露。而西凉虽地处西边,但气候温暖,景物优美,比起常年多寒的北朔固是强了几分,便是比之地处东边的东苍亦并不逊色。因而愈往西来,春色便愈见浓厚,到後来,已是满眼青山叠翠,绿水翻波,景致十分优美。
一路上,虽然燕沈昊将莫轻羽霸在身边,但一有机会,莫轻羽却总是和齐槿在一起,看著车外景致,适时评点两句,二人俱都十分有才华,偶尔作一两首小诗,倒也是别致非常。
倒是燕沈昊,每见莫轻羽和齐槿温言谈笑,相处自然,别有一种宁馨,便总是面色阴沈,冷冷地命莫轻羽到自己身边来。而莫轻羽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往往还甚为无辜地道:"王爷既要轻羽伺候王妃,轻羽自要尽责。"一句话堵得燕沈昊表情更是难看,常常是一把扯了莫轻羽过来便强吻下去。莫轻羽也不挣扎,只是望著齐槿的方向苦笑不已,对他轻轻摆摆手,而齐槿却早是垂了眼眸,自然看不见。
这日车队行至一线谷。名是一线谷,却是一道峻峭峡谷,两壁山石耸立,危然峭拔,一条窄窄小道自谷中蜿蜒穿过,仰头仅见一线之天,地势极恶。若是行军打仗,这山谷倒是一个极好的伏歼敌人的所在。燕沈昊本擅作战,虽此时只是商队过谷,况亦不闻此处有劫商的盗寇之类,因而本不该多生怀疑,但他作战既多,逢至如此地势,倒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吩咐了车队小心戒备,尽快过谷。
好在地势虽险,一路行来,倒也顺利,并不见异动,眼见谷口已然在望,燕沈昊不由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正此时,却闻"啊"的一声低呼乍起。燕沈昊心中一凛,蓦地抬眼看去,却是齐槿。他因不愿见车中燕沈昊与莫轻羽亲密之状,便自撩开了帘子看向车外,但见触目尽是危崖峭石,本无甚好看,但总好过见身旁二人亲密的好,因而倒是一直目注车外。虽是看著,倒也无心,心思已是到了别处,不过静静将目光落在外面而已。正恍惚时,却觉眼前光芒一闪,一惊回神,因而不由低呼一声,而待他再凝神看去,那光芒却已倏忽而逝,再也不见。
燕沈昊沈声问道:"怎麽了?"
齐槿摇摇头,轻声道:"没什麽......"话未毕,却是蓦地又发出了一声惊呼。
燕沈昊当即心中一跳,暗道不好,想也没想,便是一把扑上去,将齐槿压在了身下。下一刻,只闻几道破空之声相继而来,然後便是利器破物之声,却是几支羽箭激射而来,直直穿过车壁,若不是燕沈昊将齐槿及时压下,那箭现在便已插在齐槿身上。
齐槿骤被燕沈昊压在身下,虽是一惊,却仍是将适才所见之景及时说了出来,在燕沈昊身下道:"有埋伏!"燕沈昊尚不及点头,耳中又闻数道破空之声,呼啸凄厉,直往这车而来,当下再不犹豫,一把揽了齐槿,护住他头脸,身形一纵,已自冲破车顶飞身而出。
这一来,车外之景骤现眼前。却见对面谷口,两旁丛林,竟是齐刷刷现出一大群劲装汉子来,手中刀剑之光明耀无比,齐槿适才所见的光芒,便正是日光下不慎耀起的刀光。
燕沈昊心中一凛,却听齐槿惊呼道:"崖壁上也有人!"当即抬头一看,却见陡峭的崖壁上,果然骤然现出了好些人影,便见那些人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是如壁虎一般盘踞崖壁之上,而手中弓开如月,箭搭在弦,却是直直对准了燕沈昊,箭矢如蝗,激射而来!
燕沈昊目中精光一闪,沈声对齐槿吩咐了一句:"抱紧我!"然後便一手搂定齐槿,一手却是自腰间一抽。齐槿只见眼前光华骤耀,如一道明豔月光,下一刻,便见燕沈昊手中已自多了一把软剑,剑光如练,光华如水,光波漫处,如雨箭矢纷纷跌落。
而此刻车队里扮装的护卫已是跟这一帮突袭者交上了手。此次燕沈昊带来的人虽不多,却是燕意天自御林军中亲自精选而出的侍卫,且还有不少是燕沈昊自己手下军中心腹,因而个个都算得力将,但与这一群刺杀者拼杀起来,却并未讨得半分便宜,反是显得吃力。原来这一群人竟个个皆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刀剑功夫自不必说,更是暗器毒药诸般手段齐使,更可怕的是,他们出手狠辣决绝,只攻不守,而他们却似不知疼痛一般,刀剑过去,不过顿一顿,任鲜血狂涌,又猛攻过来,不到血尽,绝不罢手。
这般令人骇异的状况,却是不由令人心悸了。虽然袭击者不断有人倒下,但车队这边的人却是死伤更多。一时间,狭窄的山谷中马嘶人嚎,惨叫之声不绝於耳,鲜血飞溅,尸身遍地,便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而燕沈昊这边情况却更是紧急。那些人本就是冲燕沈昊而来,因而大半高手倒是都围了过来围攻燕沈昊。燕沈昊虽是武功高强,但以一敌众,怀中还带了一个齐槿,虽暂未受伤,却也渐觉吃力。而那些刺杀者则全是决绝不要命拼死必杀燕沈昊的打法,又有两壁弓箭手相助,一时间,燕沈昊已是险象环身,虽有侍卫欲过来相救,但刺杀者团团围攻燕沈昊,却哪又给他们半点机会?
而齐槿被燕沈昊护在怀中,耳中只闻刀剑相击惨叫呼喝之声,燕沈昊一番腾挪跳跃,早已让他头晕目眩,但他却仍死死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燕沈昊。虽是情势紧急,在他脑中盘旋缭绕的却只是深深的疑惑:为何他会救我......
燕沈昊却哪知他的心思,只将他紧紧搂定怀中,另一手格挡众敌疯狂的进攻,面色阴沈到了极点,每一次出手亦是狠重,毫不留情。虽是如此,但情势於他却仍是越来越不妙,但他本是战场拼杀多次的人,因而倒也并不焦慌,只沈著应战,手中软剑舞得密不透风,便如一道光网,牢牢地将两人护住。
倒是齐槿见他战得愈见吃力,心知是他带了自己之故,若非他还要顾著自己,凭他武功,虽也许不能战胜众敌,但要自行安全离去却是绝对可以的,心下一紧,不由便脱口而出:"你不要管我了,快走!"
燕沈昊正自力战,耳中只是武器破空之声,刀剑相交之声,况谷中厮杀激烈,正自嘈杂,虽恍惚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一时倒是并未听清他的话,一剑荡开对方攻过来的流星锤,不由道:"你说什麽?"
齐槿知他未听清,眼见情势愈急,若他再不放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离去也是不易了,正要再行开口让他不要再管自己,眼光一扫,却见日光之下,几点银芒正朝燕沈昊的背心激射而来,只因四围嘈杂,战势激烈,那银芒竟是无声无息!而此刻燕沈昊正一手招架三名齐攻过来的刺杀者,正被逼至窘境,根本腾不出身来避开!
一边是千钧一发,一边是电光石火,待齐槿转过念来,已是骤然动作替燕沈昊挡了上去,几点银芒尽数没入了他的背心!
银芒入体,便似蚂蚁咬噬了一口,倒也不是剧痛,齐槿不过只是闷哼一声,正欲松下一口气,却骤觉一道大力扑来,然後便觉背上一阵剧痛,却是一支本自射向燕沈昊的羽箭直直地射在了他的身上!
挡银芒,羽箭来,一切几乎发生在同时,不过短短一瞬。觉到怀中人异动,燕沈昊便已是心中大震,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竟是连他也来不及阻止。待齐槿"啊"地一声中箭呼出,燕沈昊的脸色不由尽变,急将齐槿揽进怀中,手中软剑顿时如疯般舞动开来,待诸攻击者招架之时,却是骤然腾空一纵,身在半空,手却是蓦地一扬。下一刻,只闻"轰"地一声巨响,山谷骤震,一道耀眼的光芒砰然炸开,底下激战的人群顿时血肉横飞。燕沈昊却再也顾不得那下面被炸的人中亦有自己的部下,只搂了齐槿,便自几个腾挪,飞身而去。
因为那霹雳弹炸开後的浓烟,身後虽有追击,一时倒也并未赶上来,况燕沈昊武功学自一位高人,轻功亦是绝佳,因而片刻间已自出了峡谷。峡谷之外,却是一座大山,山底正是一片密林。燕沈昊直直纵入林中,抱著已自昏迷的齐槿在林中奔行,不多时已进入密林深处。林中树木茂密,枝叶纵横,虽尚在黄昏,林中却已是一片昏暗,显得颇为阴森。燕沈昊疾行一阵,回身凝神细听了片刻,一时间倒是无人追上来,抬眼前望,但见前方沈沈一片,微一思量,却是错开脚步,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不知奔行了多久,耳中渐闻水声清响,却是已到了树林尽头。前方赫然是一座山谷。燕沈昊直奔入谷,只见峭壁参差,一脉山涧正自山间蜿蜒而出。燕沈昊抬眼望了望,锐利目光瞥见前方山壁正有一处石洞,洞口被一大丛灌木丛掩映著,只露出一点黑幽幽的隐迹,正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当下便往那洞口迅捷掠去。
山洞虽是不大,却是颇深,且阴暗潮湿,燕沈昊抱著齐槿往里直走到山洞尽头才停下脚步。这尽头处却比外面宽敞了许多,且尚干燥温暖。燕沈昊将齐槿小心靠著山壁放置於地,又生起一堆火,因洞中颇有几个转折,火光倒也传不出去。
待洞中一得见物,燕沈昊便急急审视起齐槿的伤势来。一支羽箭尚自插在他的背上,虽非正中背心,却也伤势极重,鲜血早已将他的白衣染得鲜红一片。燕沈昊自怀中掏出为防不测随身携带的伤药,将一颗护心的药丸放进齐槿嘴里,催力让他吞下,这才咬牙将他背上的箭一把拔出。昏迷中的人闷哼一声,随即便有鲜血顺著唇角淌下来。燕沈昊却顾不得为他擦拭,一把撕开了他背上的衣裳,正欲为他伤口上药,目光触及他的伤口,面色却不禁大变。
那伤口周围的肌肤,竟赫然已变作了紫黑色!
箭上有毒!
燕沈昊当即反应过来,虽是大震,倒也并未慌乱,略一思量,已自将自己手腕一刀割开,凑到了齐槿嘴边。因皇室中尔虞我诈常有暗险,因而他和燕意天之母在他们幼时便让他们共同服下了一样极难得的宝物,令他们百毒不侵。此刻齐槿中毒,他料得自己既是百毒不侵,血液中自有克制毒性的成分,因而竟是毫无犹豫将血放出,强灌齐槿喝下。
只是齐槿尚在昏迷之中,那血又是腥味浓重,因而灌至他嘴里,大半却是又流了出来。燕沈昊微皱眉头,索性将手腕凑至自己唇边,将血吸入口中,又俯下身去,喂到齐槿嘴里。如此一来,齐槿虽在昏迷中下意识地反抗,但燕沈昊堵住他的嘴,倒也逼得他将血一口口吞了下去。
如此重复多次,见齐槿死白的面色稍稍有了一点起色,燕沈昊方才停止,将齐槿唇角的血迹细细擦净,草草处理了自己腕上的伤口,又将齐槿扶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抵在他的背心,将真气缓缓地送了过去。他知齐槿身子本弱,此番又受此重伤,同时竟又中毒,极是凶险,眼下只得暂时先保住他一口气,然後再图挽救。
只是他自己先是激战,後是奔逃,再来又是放血救人,这一番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禁受不住了,因此这番运功下来,他自己亦已觉得疲累之极。但他却知齐槿此刻正是危险之时,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因而自己虽是疲累,却仍是不放开他,实在支持不住时,便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握住他的手,将真气自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将过去。
除火堆偶尔爆出一两声"劈啪"声之外,石洞之中一时十分静谧。静靠在石壁之上,燕沈昊脑中纷乱已极,却并未去思考为何会救齐槿之类,反反复复翻滚心头脑海的却是怀中人会不会不救,万一他真支撑不到自己找到人为他疗伤解毒......想到此处,却是再也不敢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念及他的伤,却又赶紧微微松开。
一夜忧心烦乱,到近黎明之时燕沈昊方才因极度疲惫迷迷糊糊合眼睡了去。这一睡去,却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怀中人似是脱离他的怀抱,缓缓起了身来,微笑著对他道:"昊,我要走了,从今以後,你一个人要多保重......"说完白衣飘飘,便自缓缓往洞外走去。燕沈昊急得满头大汗,欲待要起身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竟是丝毫动弹不得,眼见那人身影便要不见,急痛之下,不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嘶声叫道:"瑾,不要走......"
一急之下,不由蓦地睁开眼来,忙低头往怀中看去,幸而怀中身子温暖,那人尚在,正要松下一口气,却见那蝶翅般的睫扉轻轻颤动,便似要睁开眼来一般,心中一震,不由便是屏息。
却见怀中人果然缓缓睁开了眼来,迷茫的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却似不认识他一般,静静看了他许久,然後却是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燕沈昊大惊,脱口便叫道:"瑾!瑾!你醒醒!"又一把抓了他的手,便要将内力直送过去。正此时,却见怀中那闭著眼的人嘴唇微动,低低唤了一声:"昊......"
蓦闻此声,燕沈昊心中一时百味杂陈,最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狂喜。心头一块大石一松,方发觉自己手心竟全是汗水。放开齐槿的手,将自己手上的汗在自己衣服上擦干,这才又再次握上去,低低道:"你且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怀中人却并未出声,不知是否又已昏迷过去。燕沈昊朝洞外望了望,见一点光亮透进来,知天已经亮了,微一思量,便即将怀中人小心抱起,大步出了洞去。
出得洞来,在洞外的山涧旁捧起水喝了两口,又小心地捧起水喂齐槿喝了一些,待那失色干燥的唇变得湿润,这才又将他抱起。往四周看了看,选定一个方向,展开轻功,便往那方向疾行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只觉人烟渐多,却早已是出了山谷,来到一个小镇之上。燕沈昊抱著齐槿来到小镇上惟一的一家客店,叫店家准备了些吃食,又吩咐店家去药材店买一枝上好人参过来。店家却言道镇上只有一个小小药材店,有没有人参尚未可知。燕沈昊当下面色一沈,沈沈看向店家。他本是面容冷酷,此刻因齐槿之伤,心中焦虑,更是不由带了一股煞气,虽只一眼横过去,可怜的店家却已是吓得两腿发抖,忙不迭地应声道尽力去找一找。燕沈昊这才稍稍软下目光,伸手往怀中摸去,这一摸之下,却是不由一愣。原来他本是金尊玉贵的王爷,虽是出使西凉,身旁皆是侍人手下,一应用物亦皆有人备好,因而身上却哪有银两?眉头一皱,又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略一沈思,却是将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那玉佩本是燕意天赐他之物,见玉佩便如见北朔之君,按说是不能随便处置的,但此刻情况特殊,他却也顾不得了,解下玉佩递给店家,沈声道:"拿这个去,若换不回人参来,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