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著复杂的心情一直看到最後一笔帐目,忽然心念一动,拨通了宋谦的电话:"宋谦,莫离最近是不是和英发电子的余董事长接触过?我看到帐目上有一笔为数不低的接待费用啊。"
"是的。"宋谦说。
"我们鸿基忽然要和英发有合作吗?"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没错,莫离和安东尼•易的签约计划破产了,他很可能去另外寻找买家!
"我不敢肯定。"宋谦说,"自从上次签约失败後,莫离似乎有了戒心,现在重要的事情他并不和我商量了。"
我狠狠的把那本帐目扔在桌上,眼前浮现了余董事长满脸堆笑的面容,和他那个小型坦克一般的女儿甜甜──莫离为了把鸿基赶快脱手真是不择手段!甚至利用这样的事情来达到他的目的!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张叔的话:"莫离他不过就是个下贱的男妓!男妓!"
我靠在椅背上,有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鸿基在莫离的手上,也许等不到我找到所有的证据它就已经毁了......
不,我不能这样等下去。
我拿起电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它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我只打过一次,却每天都会下意识的看上好几遍。只要看到那一串数字,心里便会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耻辱,紧张,羞愤,心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一种说不清的信任,甚至是一种......依赖。
"安东尼•易,我需要你的帮助。"
安东尼•易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听完我说的一切以後,沈思了片刻:"你确定莫离是想把鸿基快点脱手?"
"不然还能是什麽原因?"
"但是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等有了证据就迟了。"我说。
"这件事风险太大,需要的资金也太多," 安东尼•易说,"我不能做决定,必须通过董事会的协商。"
我说:"......我等你的消息。因为鸿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安东尼•易看著我,眼里带著难以捉摸的深邃,"比你的过去还重要?"
我说:"鸿基不就是我的过去吗?"
"不是,"他说,"你的过去,当然远远不会只有鸿基。"
我有点茫然的看著他。他站起身来,柔和的眼睛带著微笑,他说:"时间不早了,一起吃晚饭如何?"
我坐在安东尼•易的车里,望向车窗外,暮色笼罩著城市,马路上流溢著七彩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的风景让我觉得有点怅然。车在路面上飞驰著,穿过了几个街区,在一处小小的甜品屋前停了下来,甜品屋上挂著有点旧的木刻标牌:Somewhere In Time。
我望著那块标牌,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我笑了笑,说:"Somewhere In Time,这个名字起得真怀旧。"
安东尼•易笑了笑,说:"下车吧。"
我信步向屋内走去,推开沈重的木质大门,穿过门廊。里面的地上铺著厚厚的地毯,木质的桌椅上放著铜器和烛台,蜡烛的幽微光芒和暖色的灯光交融在一起,显得格外暖调温馨。墙上的木架子上放著各式各样刚烘烤好的蛋糕和甜点,散发著浓郁的香味。我心里荡漾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里,这里真的很熟悉......
我和安东尼•易刚找了个位子坐下,甜品师便走了过来,见到我显得很惊讶,随即笑著打招呼:"哟,这不是陈先生嘛!大半年都没见著您啦,今天又来买蛋糕吗?"
我心里著实惊讶了一下,随即说道:"是啊,好久没来了。"
"今天跟朋友一起来的啊?难得嘛!"
我笑著说:"怎麽了?很难得?"
"没什麽,您以前都一个人来,第一次带朋友过来啊!哦对了,店里出了不少新口味的甜点,我拿menu来给您看......"
甜品师跑到操作台後面去拿菜单了。我四周环视著这家面积不大,但风格独特的甜品店,心里油然而起一种亲切的感觉。
安东尼•易微笑的看著我,说:"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我说:"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的,是吗?"
安东尼•易说:"本来我不敢很肯定,但现在看样子我没找错地方。"
"你是怎麽知道的?"c
安东尼•易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颜东君告诉我的。他说你以前谈判结束後,总喜欢来这里买蛋糕。"
"不过很奇怪,"我说,"我好像不记得我喜欢吃蛋糕......"
正说著,甜品师就拿了菜单过来。我翻了几页,苹果芝士卷,巧克力提拉米苏......各种琳琅满目的名称让我无从选择。我将菜单合上,随口说道:"就要杏仁蛋糕好了。"
甜品师笑著说道:"只要一份吗?今天不多带点给您太太吗?"
"我太太?"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是啊,您以前每次都是要这个杏仁蛋糕,说是买回去给老婆吃呢,你说她似乎特别中意这里的口味!那时候我们还都说您真是体贴,天天开车跑大老远的路来这里买蛋糕,谁找到您这样的老公真是福气啊!"
我怔怔的坐在那里接不上话,那些字句像大锤一样的震撼著我的心──我想到莫离似乎很喜欢杏仁味的蛋糕,他也曾经和我说过:"陌,你以前经常买蛋糕给我吃,我现在也在学著做了。"一时间,我只觉得胸口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安东尼•易似笑非笑的望著我,眼里带著我读不懂的温柔。
蛋糕送了上来,刚烤好的内里松软可口,还带著温热,混合著杏仁的甜香,我咬了一口,问安东尼•易:"为什麽要带我来这里?"
安东尼•易靠坐在沙发上,似乎和我一样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脸庞在幽微的烛光下显出了白天所没有的柔和,优美的轮廓微微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他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你能多回忆起来一点东西,多想起一点过去──你的过去,远远不会只有鸿基,还有很多东西,有朋友,有事业,有感情......"
我说:"你相信感情吗?"
他说:"原本不相信,後来相信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前我与莫离之间是不是有真感情,不过就算他曾经和我在一起,也只是因为看中了我的财产,为了夺走鸿基,甚至不惜置我於死地,这样的回忆,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不要再多想起......"
安东尼•易说:"过去是不可抹去的,但忘记了也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无论怎样,最重要的并不是鸿基,而应该是你自己的幸福。"
我看著他柔美的冰蓝色眼眸,他淡定的笑容似乎能让人忘记所有的烦恼。我们一边吃著甜点,一边随意的说著些不著边际的话题,一直压在心头铅块一样沈重的东西不知什麽时候也消失了,我说:"谢谢你,安东尼──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笑了笑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我看了一下手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我们俩并肩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夜色下的城市里,微微的凉风让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夜色下的小路安静一片,安静的,有些奇怪。我隐隐感到似乎有点不对劲,转头问安东尼:"你的车呢?"
安东尼的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将我一把揽了过去。只听噗、噗两声轻响,两颗流弹就在我刚才站的位置撞了开来,扬起一片灰尘,我跟他的脸同时发白。
有枪!这是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那枪还装了消声器,所以影响了子弹的初速,否则我一定逃不过去!
"是微型手枪!" 安东尼•易说只说了一句,只听一声穿破空气的轻响,又是一颗流弹,这次是擦著我的肩膀过去了!
他抓住我的手臂,我们靠在作为障碍物的水泥台边,我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著,手脚有著近乎脱力的感觉,我说:"有人要杀我们!也许我们从开始就被跟踪了!"
安东尼•易说:"子弹是从後面过来的,看角度应该是在楼顶......我的车在那里!"我顺著他的眼光看去,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车还停在前方二十米外,这段距离很短,却足够我们死上好几次!
"到底是什麽人?"
"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们得先到车里。"
安东尼•易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陈陌,等一下你先过去,速度一定要快,我就在你後面,你千万不要停下来!"
我说:"你打算怎麽办?"
安东尼•易脱下西装,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显得清醒而坚定,他说:"我就在你後面,不会有事。听著,用最快的速度到我的车里去!"
他迅速将衣服扔了出去,只听空气中连接几发呼啸的子弹破空而过,那个时刻我快步跑了出去,三四秒的功夫就冲到了车边,那件突然飞出的衣服吸引了对手全部的注意力,几发子弹都打在了上面。
安东尼•易就在我的身後,迅速的打开车门,说道:"快进去!"然而声音竟是嘶哑虚弱,我望了他一眼──他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前额上,眉头紧皱,虚弱的轻喘著:"快!"他中枪了!他在我的後面,所以中了一枪!
我一把拉著他进了车内,暗红色的血从他的衣服中渗了出来,很快就蔓延了一大片,沾染了他浅色的衬衫。
"安东尼•易!你怎麽样了?"我捂著他的胸口问道。
"不要紧。不要去......医院......"安东尼•易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无力的看了我一眼就昏了过去。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按住他的胸口。不知道他的住址,联系不到他的属下,他的伤不能耽搁!我坐上驾驶座,一咬牙,调转车头朝我所住的公寓方向开去。
我的公寓很宽敞,但也凌乱不堪。我扶抱著安东尼•易穿过杂物横陈的走廊,绕过重重障碍物将他放到床上,他毫无知觉的躺倒下来,嘴唇已经没了血色,无力的微抿著。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并且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我解开他的衣服,想帮他脱下,只是动了动,他伤口处的血又开始往外涌。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他身体里的子弹取出来,包扎好伤口──我抹了一把汗,东翻西找摸出一把水果刀,咬咬牙,决定依照自己少的可怜的医学常识自行操作。
我俯身上前,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仔细看著他。他紧闭著双眼,脸色苍白的仿佛透明一般,眉毛皱著,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晕过去了,毫无防备的倒在这里,他的命此刻抓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有点发抖了,简直比突遭枪袭的时候还要紧张。
我一咬牙,将刀挨著伤口处插了下去,金属相触,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啊!!!"安东尼•易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剧烈的疼痛居然让他一下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手上的刀应声落地,发出刺耳的"!当"巨响。
"......衣袋里......有我手机......叫颜东君立刻来......"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说了一句,又晕倒了。
十分锺後,颜东君便带著安东尼•易的私人医生和一堆助手来到了我的公寓。我的卧室变成了手术间,床成了手术台。我擦了擦满头的汗,吁了一气。医生来的及时,刚已给他打了麻醉剂,我站在卧室的门口,听著明晃晃的手术器材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看著手术托盘里沾血的纱布棉球不断的增加,只觉得触目惊心,心里揪得紧紧的。
"喂,你不用担心,医生刚才说了,子弹的位置不在要害,虽然出血多了点,但应该没什麽大事。"颜东君跷著腿坐在沙发上,用了然的语气说道,他吐了一口烟圈,随即严肃的问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为什麽会受这样的伤?"
"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做的,甚至不知道目标是我还是他。"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颜东君,最後说道。
颜东君看著自己手中握著的那枚已经擦干净了血迹的钢制弹头,掂了掂,说道:"没关系。我肯定会查清楚。"
房间里不时传来手术轻微的声响,我们都沈默下来。我想到刚才的死里逃生,仍禁不住心有余悸。转头看窗外。高楼林立,灯火璀璨,闪烁的霓虹将城市的夜晚渲染出一片繁华奢靡的景象,沙发边的一只锺自顾自的滴答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已经给他输了血,他现在还不能动。"
"他,他没事吧?"我问。
"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下面就是要好好休养。"
我和颜东君一起走进房里。安东尼•易已经醒了,倚在床上,见到我们进来,对我们笑了笑:"我没什麽要紧,不用大惊小怪。"他身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上身赤裸著,裹著一层层雪白的纱布。床单上仍旧是一片斑斑血迹。我快步走上去,低声说:"我帮你把床单换了吧。"他摇头说不用。
"安东尼,"颜东君看著他,"我这就派人带车来接你。" 他转头对我一笑,"陈陌,在不确定今晚的目标是谁的情况下,我在你公寓附近安插了保镖。你不介意吧。"
"这样就可以了。"安东尼•易说,"你看,我回去的话很不方便。"
见颜东君半天没反应,安东尼•易说:"我就在这里就行。"
"那怎麽行?他这里什麽都没有!连基本的医疗用品都......"
"需要什麽,我会打电话让你们送来。"
"那也不行,他这里不安全!"
"你不是安排了保镖嘛。" 安东尼•易说。"颜,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确实没关系,那麽晚了,我也不想再跑来跑去,我累的很,只想睡一觉。"
颜东君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陈陌,你怎麽说?"
我说:"就让他在这里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转头看了安东尼•易一眼,他正吃力的拉著被子想盖住自己,我连忙走上去帮他把被子盖好,他的头侧到一边,头发柔顺的垂落在枕头上,低声说:"谢谢。"
颜东君打了几通电话,安排好了一切,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对我说:"陈陌,等他的伤好了,你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什麽牵扯。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不管怎麽样,记得这句话。"
我说:"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
颜东君满不在乎的笑笑:"你总有一天会懂的。"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转过头来补充一句:"他是个花花公子,而且男女通吃。"
"你说什麽呐,"我说,"我跟他之间没什麽。"
──就算有过什麽,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的关系。
颜东君说:"那就好。"
颜东君走了以後,我进了房间里,看著安东尼•易安静的睡脸。他闭著眼睛,缓慢的呼吸著,似乎睡著了,也不知道刚才我们在外面说话他听见了没有。我低声问他;"安东尼,你睡著了没?"
安东尼•易的侧面在枕头上勾勒优美柔和的轮廓,他一动不动的躺著,只是眉头轻轻皱起,似乎睡梦中还在承受伤口的疼痛。
我看著他,疲惫感此时无可抵抗的袭来。我胡乱躺下,扯过一件衣服当被子,也昏昏沈沈的睡去了。
□□□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