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上]

作者:zuowei[上]  录入:01-17

眼角的余光瞧见宇真的但笑不语,心中依稀有了些答案。阿爹不止是京兆人,而且还是娇贵出身长大的。连赏味轩这高档地方的食物阿爹都会挑剔,必然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
这样的认知让我顿时没了食欲,我不喜欢阿爹有事瞒着我,但显然,他瞒了我很多。到了京兆之后,似乎一切都在慢慢改变,而这些改变都不是我喜欢的。
我站起身,背对着两人往外走。如果可以,我情愿跟阿爹回到绕州的乡下小村镇里,继续过着简单日子。
我并不笨,相反我知道我很聪明,想法也比一般小孩来的多。可在阿爹面前,我总习惯的去做一个十二岁孩子该做的事,想一个十二岁孩子该想的事。所以,那些个简单问题我竟然现在才寻了蛛丝马迹想出来。
走到赏味轩门口时,我回头果然见阿爹就站在我身后。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我吸吸鼻子一扁嘴扑到阿爹怀里,道:"阿爹,我想回绕州。"
我不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好似阿爹就会变了戏法不见了似的。这般感觉我不喜欢,这般的京兆我也不喜欢。
阿爹拍拍我,柔声道:"卿阳啊,你的才华不该被困在绕州的小山村里,这些年来是阿爹委屈你了。"他拉开我,缓缓蹲下身子让我与他平视,"卿阳,阿爹知道,你的才华足以让整个林翰国都震惊,所以,小小山村困不住你的。今日你回去了,难道你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呆在那里?你这傻孩子有几分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呀。"
我一愣,全然不知自己的那些撒娇举动都给阿爹看了个透彻,一时间还真的无话可说。
"卿阳吾儿,你没大志向这点固然没错,可这趟京兆之行,吾儿多少变了些许吧。你不要说阿爹变了,其实你自个儿也变了的。留在京兆,做你想做的,但切记要小心平安。这是阿爹唯一的心愿,我啊,想看看我的卿阳在庙堂之上的飒爽风姿。"
我点头,算是默认。如若这些是阿爹想看的,那我一定会去做。
穿过阿爹的肩膀,我看到宇真立在赏味轩的一旁,他的眼中有好多温柔和宠溺,似乎比阿爹更多些。他在看什么呢?
我不明白。

第二话
那之后,宇真又来找过我几回,他大我五岁,我跟他挺合得来,也不知头回遇到时候我怎会不喜欢他。
不过阿爹也跟我说过宇真绝不是他本名,此人非富即贵,看他谈吐言辞喜好皆是上上品,想来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我听阿爹如此说,只是不以为然的点头。我交的朋友是一个名叫宇真的人,而不是他背后的东西。
三日后,阿爹与我从客栈里搬出来,迁进了皇帝赐下的府邸。去时匆匆,我颇担心宇真就此找不到我,隔日又跑了趟客栈留书一封,告知去向,这才安心。
回到府上,便被人知会说明日早朝封官赐品,连进士及第的袍子也一并送了来。我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傻傻的跟阿爹说了句:"阿爹,这袍子套在我身上不大不小正好呢。"
阿爹执起袍子,顺着衣褶子缓缓抚过,不知为何,我竟有一种阿爹也穿过这身袍子的错觉。他抬头看我朝我微笑道:"傻孩子,穿上这身袍子,以后就是朝廷命官,自然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不过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袍子你也只穿一次而已。"
"为何只穿一次?"我不解的问道。
"呵,"阿爹有笑,"明日你有了官位,就该穿官袍了。不知我的卿阳会穿何种颜色的官服呢。"
我吐吐舌,不解皇宫里竟有如此多的规矩。
阿爹花了一晚上给我说了说大致的礼节。诸如进宫要行趋步礼,站着要行叉手礼等等。自然,还有那一长串我分都分不清,听了只想打瞌睡的官阶品级。

立在奉天殿上,周遭只有二人与我穿一样的袍子,一个是新科状元齐飞阁,另一个是探花郎莫元霖。上朝时虽然安静,可我却察觉许多人的眼神都盯着我瞧,好似我是什么怪物般。
撇撇嘴,不搭理。
阿爹说我要学的很多,见着这些大人,我才知道阿爹说的都是真的。
庙堂之上,我见到了一个我很熟悉却也陌生异常的人--林翰天子。那人明黄龙袍加身,头顶金丝银线钩镂而成的馆子。我靠的不远,足以把他的面貌看个分明。
原来当今天子也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我不由冷笑一声。但那飞扬的眉宇,那狭长乌黑的眼眸,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篇似笑非笑的唇瓣--一个个组合起来变成了近几日走在我身边被我当朋友的--宇、真!
或许我已不能这么称呼他,因为他坐在龙椅上,模样好不威风。更因为我认清了一件事,这几日我所认识的宇真不过是披着一张温柔皮子的人罢了。真正的他,就当如今日高高在上的君主一般。
他是皇帝,我是臣子!
我不知自己的心中究竟是何种感情,庆幸自己认识了皇帝?绝对不是,可能愤怒还多了些。
想起宇真这几日的接近有他的目的,想起他可能压根儿没把我当朋友,我心里就怪不舒服的。
我与他之间,并不是有距离这么简单。
之后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仔细,也没心思认真听下去。只大概知道自己被封了个起居舍人,而与我同期的另外二人分别是学士与通事舍人,齐飞阁去了朝凤阁,莫元霖与我同在中书省。
退朝之后,悉阳门外有一人叫住了我,我见过他,是跟在宇真身边的萦珲。我皱皱眉头走过去,点头道:"萦大人有何事?"
他既然贴身跟在宇真身边,官位应该不小,称呼他一声大人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萦珲并无官衔,他之于宇真,像影子,是林翰皇族历来的传统。
他拉我到一边说话:"陛下在昭政殿等着您呢。"萦珲约摸二十出头,在他眼中我大概就一小孩吧。
跟他绕了几个圈子来到昭政殿,通报之后进了内殿,宇真果然悠然自得的坐在那里等我。
我撇嘴,走了两步跪下行礼:"臣慕卿阳参加陛下。"
是的,他是君,在林翰是万人之上的君主,而我,只是一名小小的臣子而已。
"慕卿家免礼。"宇真的嗓音平静无波,全然没了前几日那幅有些任性的模样。我见他朝萦珲使了个眼神,那些个蓝衣宫人便都退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徐徐站起来,低头不看他。
人都走清了,就听得宇真放肆的笑出声来,颇有些莫名其妙。
我抬头不解的看他,他却笑得更欢道:"卿阳啊,你今日的模样真好玩。"这样子,倒与我之前识得的宇真无异。
我吸气,依旧恪守阿爹所说的君臣之道:"微臣初入宫,如有违背之处,还望陛下降罪。"说完,便又跪了下去。
宇真走下龙椅将我扶起,一只手揉着我的头发,另一只则帮我整了整衣袍。
"在朕面前你也来这一套?省省吧,卿阳你有几根筋朕还会不知道?"
切,说的你有多知道我似的。又不是我肚子里的小虫更不是我阿爹,我努嘴,将不满留在心里。不说话,是因为我不知宇真他究竟要什么样的慕卿阳。是这几日与他玩闹的我?抑或是身为臣子的我。
他拉我坐下,举止之间并没什么所谓的龙威。"卿阳,朕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你可知道这起居舍人是做什么的?"
我诚实的摇头。听来有些耳熟,我也只知道起居舍人是中书省下的官,至于具体品级、做些什么都一概不知。估计昨日阿爹同我将这些的时候,我早去梦周公了。
他拍了拍额头道:"朕就知道。起居舍人,从六品上。掌脩记言之史,录制诰德音,如记事之制,季终以授国史。明白了么?"
掌脩记言之史,录制诰德音,这些我都懂,可若要做到这些,岂不是日日都得跟在宇真后头跑?
想到这一点,我不禁瞪大眼睛,方才假装的恭敬都消失个无影无踪:"怎么这样?"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敲我的额头,道:"你这个恋父的小孩。"
那么一瞬间,我发现宇真还是我认识的宇真。
或许那时真是年幼胆大妄为,我立马就给敲回去,然后心情不佳的答道:"你真奇怪,变了戏法的耍人有这么好玩么?"
宇真看看我,表情几分错愕。旋即又哈哈笑起来,道:"卿阳卿阳,你还真是块宝呢。"他一把将我拉回椅中,赔罪一般的替我沏茶送水,"怎么,当真生气了?"
果然还是宇真!
如此一想,心里的胆子不禁又大了几分。我把头一扭,愣是不看他。
"还真生气了呀......"宇真的话尾拖得老长,让我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朕还特地差人准备了宫廷里的八咸八甜点来招待你呢。"
我回头,愤愤的瞪了他一眼,眼前似乎又出现当日赏味轩里那让我乍舌的美食。阿爹说过,赏味轩的东西做的并不正宗,可这里是皇宫,皇宫里的厨子总比那地儿做得好吧。
唾沫顺着喉腔而下。
我迟疑半天,这才道:"你为何要骗我?"
宇真耸耸肩,不以为然的道:"朕没骗你啊,你又没问朕是做什么的。"
"可你不叫宇真啊,林翰新君萧旻,这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想骗我,还早得很呢。
宇真又笑,我真不明白庙堂上那个庄严的皇帝私底下怎有那么多笑容。他道:"宇真,是朕的字,只给你一人唤,如何?"
只给我一人?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宇真的话在我脑中只画上了一个等号--宇真是我一人唤的,是我一人的。
我傻傻点头。
"那好,朕的字号给你一人叫去了,卿阳你要拿什么来交换?"宇真又问道。
拿什么去交换?我蹙眉仔细想想,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我唤宇真的字,宇真唤我的名,可我的名不是他一人唤的。相比而言,我更喜欢从阿爹那清冽温柔的嗓音中听到‘卿阳'二字。
"等我弱冠之后,我的字也给你唤不就得了。"
"那样朕很吃亏,等你成年,还有好久。"宇真乌黑的眸转了一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勾勾手指头,在我耳畔轻声说道,"卿阳,不如这样,朕作主,赐字于你如何?"
若是皇帝开口,别人自然都说不了话。
宇真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我不愿。
字号本就该有长辈决定,这是慕家不变的规矩。虽然我不知慕家有些什么人,但阿爹说的那些点滴我都记在心里。为了这么个小决定坏了规矩,我不干。
宇真是皇帝就了不起了?
我敛起了笑容皱皱鼻尖,慢慢站起来答道:"我才不要你赐的字,我阿爹都没说话你说什么。再说这祖宗立下的规矩,谁能破得了?"
宇真挑起眉头,叹息般的摇摇头道:"怎么又生气了呢?"
他说的好似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我继续瞪他道:"我才没生气,是宇真说的话太过分。"
宇真又摸摸我的脑袋,这般感觉我不喜欢,仿佛他是长辈一样。这样的隔阂,我讨厌!
他开口道:"卿阳,朕可没乱了你们慕家的规矩。你可知道你阿爹是谁?"
"我阿爹是慕陨辰啊。"
他支支手指头道:"没错,你阿爹是慕陨辰,可这只是其一。在你之前,我朝也曾有一人在弱冠之前便夺得状元之位,那时候不知惊煞了多少人。"
不是宇真的话太有吸引力,而是我阿爹的过去对我而言要比香喷喷的点心更具诱惑。我走到宇真身旁,督促他说下去。
毫无疑问,他说的一定是我阿爹。
"那时候慕先生也就刚满十六。先帝惊叹之余,在他成年之前便御赐‘陨辰'二字,后来慕先生成了朝凤阁的大学士,也算得上是朝中的风云人物了。"
我缓缓消化宇真的话,之前只猜到个大概,却没想过阿爹在皇宫里竟那么有名气。"那阿爹为何要跟我住在绕州的小村镇里?"宇真既说阿爹有惊世才华,那阿爹应该呆在京兆做他的大官啊。
宇真的眼中闪过一丝深虑,"这......无人知晓。慕先生在二十多岁时便辞官了,自此不知去向。我那日也是旁敲侧击才知道卿阳的阿爹是慕大学士呢。"
是、吗?阿爹瞒了我好多!我不大高兴的扁了嘴。
"不过,在朕看来,卿阳的聪颖比起慕先生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当真?"我问。
"当真,就凭你殿试上那一道九州读志考。朕还真没料到,写出这么一手好文章的居然是你这个十二岁的娃娃。"宇真笑道,给我送了块点心。
我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殿试时宇真出的考题也好玩啊。明黄色的丝绢上一字都没。我那时也只是被那颜色触动,才扬扬洒洒写了几句。
"宇真怎会想到出这么一道题?"我很好奇,之前的三试考题都是些八股东西,没啥挑战。
宇真凑近,朝我眨眨眼睛,道:"好玩。"
好玩?
我嘻嘻笑道:"那时候那个白胡子爷爷的确很好玩,一幅天要塌下的模样。"
"卿阳,朕问你--‘欲平天下,先取三州,后改封地之制',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林翰开国之初为犒赏功臣故封王赐地九处,可这九州并不太平,其中由以豫、幽、雍三州为最,此三州不平,何以平天下?可究其根本,九州封王之制不废,即便平了那三州,也无实效。非得釜底抽薪,连根拔除才好。"我理所当然的答道,当时完全没想过这般话有多放肆,多切中......宇真的心思。
宇真愕然,须臾他抚杯而笑:"卿阳啊卿阳,朕有时还真弄不清你究竟是个天真少年,还是纵世奇才呢。如此任性如此稚气,却又能一语中的,说的字字不差。"
从他的话中,我隐约猜出他特地来看我的理由便是那一篇文章。我展颜一笑,因为宇真的肯定。
"罢,今日朕就与你作个约定。"
我不解,他又想做什么约定?"说来听听。"
宇真看我,眼中有太多温柔,仿佛可以渗出水来。"私底下朕要一个从来无人称呼你的名儿,这名字只有朕一人可以唤,如何?"
"不算字?"
"不算。"
我点头,微笑道:"宇真打算唤我什么?"
他也一笑,轻啜香茗,他的手指抵着下颚,那双会笑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瞧,片刻之后,宇真拍手道:"林翰又称炎,朕便要你的名字传遍林翰每一个角落--炎极、炎极。"
总之能听入耳的我都不拒绝,何况‘炎极'二字听来还不错。
只是,我未曾想过,这二字竟也跟了我半辈子。

随后,我跟着另一位起居舍人见习。这人弱冠之年,正儿八经的很。他将大事小事一一向我交代,还列了一张值日表出来。表上长长一大通其实也就一个意思--日日轮班。
待我回府时,夕阳西下。
我见着阿爹一人坐在屋里,他手中执一卷书,闲散的翻读。不知为何,我竟停在那里不能动弹了。阿爹的唇边有着淡淡的笑意,一袭普通的白色却被阿爹穿的平添风味。
宇真说过阿爹曾是林翰的大学士,如此推算阿爹离开官场之时约摸也是我出生之时啊。或许,阿爹是为了我才离开京兆的?
"卿阳,回来了?"阿爹听到声响,于是侧头看我。他缓缓从椅中站起,慢走朝我走来。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旁人口中我的风姿,都是跟阿爹学来的。
我甩头,晃去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疑惑。阿爹既不想说,我便不问。我挪挪腿,扑到他那里道:"阿爹,我好累。"
此话自然不假,虽说今日在宇真的宫殿里做了一上午,可之后都是被那起居舍人领着跑,几乎走遍了整座前殿。
阿爹又揉我的发,笑道:"起居舍人么?这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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