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狗————江洲菱茭

1
卢围小名叫旺旺，就因为刚会走路的时候追在人家小狗后面跑，逮着了就笑，逮不着就跟着叫，不会喊"爸妈"的时候就会叫"旺旺"，别人问他："宝宝叫什么名字？"
"旺旺。"
"宝宝属什么？"
"旺旺。"
旺旺七岁那年跟父母去乡下外公外婆家拜年，穿着新衣服在众亲戚间绕了一圈，收了十几个红包，旺旺兴奋，瞒着大人到小卖铺里买了一大堆烟花，藏在猪圈后面的树根下，瞪着太阳盼天黑。
终于黑了，旺旺从饭桌上溜下来，偷偷摸摸跑到猪圈旁边，吹了十几分钟寒风，人群散尽，旺旺"噌"一声蹿到树根下，摸了半天，纳闷：嗯？我还没点火它就炸光了？
旺旺退出来准备找个手电筒再来翻翻，刚走到猪圈旁边，外婆屋后的人家正在放烟花，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哈哈欢笑，夹着根香烟四处点火。旺旺撇嘴，"你才多大呀就学会抽烟了？地痞流氓小混混！"
拎着手电筒又回来，后面那户人家已经放完了，那小孩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碾了又碾，愤恨："这才多会儿工夫？也不知道多买点儿。"
旺旺蹲在地上恨不得挖地三尺，连茅草根都拔出来了，不翼而飞！旺旺举目悲凝明月，思索：难道猪跑出来把烟花吃了？扒着猪圈围墙望了又望，一头老肥猪吃饱了直哼哼，旺旺气不打一处来，搬起一块大石头"轰"就砸了进去，肥猪"嗷"一嗓子怪叫，旺旺吓得撒腿就跑。
刚拐出来，"砰"一头撞在树上，疼得龇牙咧嘴。旁边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擤着鼻涕哈哈大笑。
旺旺恼羞成怒，一脚踢过去，还没挨上身，那小孩"哇"就哭了，眼泪唰唰往下淌，旺旺一愣神，眼睛吧嗒吧嗒直眨。
那小孩上气不接下气冲旺旺身后喘息，"阿......姨，他拿......石......头砸我......"
旺旺猛回头，他妈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后面，吓得急忙往树后面缩。
"过来。"
"妈妈......我没砸他，我砸猪。"旺旺泫然欲泣，抱住树干死活不撒手。
那小孩一步蹿过去，扳旺旺的指头，脸却对着他妈说："他砸我爷爷家的猪，我叫他别砸，他就砸我。"
气得旺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那小孩明明能躲开，他就是不躲，硬生生挨了一下，大哭，"阿姨，他还打我......"
他妈大怒，一伸手拧住旺旺耳朵，"小兔崽子，你想死啊！快道歉！"
旺旺够着脖子嚎哭，"妈......妈......我再不敢了......"扭过头来，"......对不起对不起......妈啊，疼啊......"
那小孩拼命憋着笑装哭，脸涨得通红发紫。
他妈拖拖拽拽把旺旺拉走了。
"哈哈......"后院小孩追在后面一路狂笑。
第二天一大早，旺旺顶着哭红的双眼，又买了一大堆烟花塞在棉袄里，转着眼珠四处乱瞟，没人，"呼啦"一阵风钻进村前柴草垛里，埋好了撤出来，满头草屑子，胡乱拍了拍，瞅准没敌情，装得没事人似的走了。
他刚拐过墙根，赃物就被起了出来，那小孩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嫌弃，"怎么还是这么一点儿？这才够放几分钟的？"
晚上，旺旺兴奋得没好好吃饭，抓着个鸡腿边啃边跑，到了草垛边，碰上表舅舅，他问："旺旺，大晚上的，这是去哪儿？"
旺旺打马虎眼，"天上的星星真漂亮，我在家没看过这么多星星。"
表舅舅摸摸他的头，惋惜，"可怜的孩子。"
表舅舅刚走，旺旺一甩手把鸡腿扔了，掏出火柴呵呵一阵窃笑，一头钻进草堆，左翻右翻死活找不着，旺旺爬出来，全身插满稻草，揪着头发自言自语："难道不是这个草垛？"四周环视一圈，点头，"前面那个。"
钻进去，"哗啦哗啦"兜底往外刨，稻草漫天飞舞。草垛都快被他刨穿了，旺旺终于死了心，爬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呼哧呼哧喘粗气。
"呵呵......你在找什么？"后院的小孩挤眉弄眼往他旁边一坐，伸肩膀撞撞，"我告诉你，你扒的是我爷爷家的草堆。"
旺旺看见他就生气，一口唾沫啐过去，"你管得着吗？狗拿耗子！"
那小孩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属狗的？我叫沈节，也叫小黄。我爷爷家养了只狗，叫大黄，一口能把你脖子咬断。"
旺旺站起来就走，"大黄小黄，你们哥俩都不是好狗。"本来想说：听听你这狗名字！想想自己的名字也好不到哪儿去，活生生改了口。
小黄滋溜一声站起来，从屁股后面掏出烟花，唉声叹气，"没火柴叫我怎么放烟花？"
旺旺的狗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一脸灿笑跑回来，"我有我有......嗯？这烟花......"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冲小黄狂叫："是我的！"伸手就抢。
小黄一脚踹过来，"你的？你喊一声试试，瞧它会不会答应你。我花了十块钱买的。"
"你胡说！明明十一块钱。"一把揪住小黄的棉袄，眉毛倒竖，掏出火柴，"还我！要是不还，我就点火把你当烟花放了。"
小黄嘻嘻哈哈，把脑袋伸过去，"要点就点头发，容易着火。不敢点的是小狗。"
旺旺怒气一路往上窜，"嚓"一划，火舌"噌"冒了出来。小黄惊恐，大着舌头嘟囔："来......来真的呀......妈呀......杀人了放火了......"转身撒腿就跑，还不忘把烟花揣进口袋。
旺旺急得直跳脚，跟在屁股后头就追，"你回来！你快回来！"
小黄跑到池塘边，高举烟花，笑嘻嘻地说："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扔下去。你可是花了十一块钱的。"
旺旺气得面容扭曲，立刻僵住。
"你老实点儿我就带你玩。"
旺旺耷拉着脑袋考虑，一横心，"行！"
"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旺旺心说：我都当了七年小狗了，还在乎这个？"不算话的是小狗。"
小黄撇嘴：瞧你那傻样，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但是--
小黄慢吞吞走回来，掏出一根香烟，"把火柴拿来点烟。"
"抽死你！流氓！"旺旺递过去。
"你懂什么！知道为什么要生产香烟吗？就为了用它放烟花。去，把烟花摆到地上排好。"
旺旺终于摸到烟花了，激动，特别听话，一溜排放了十个。
小黄猫着腰凑过去，"让让，让让，把你炸死了我不负责。"点着引线，"噌"一声烟花冲天而上，斑斓色彩溢目四散，绚丽了黛墨的夜空，与漫天繁星遥相辉映。
旺旺一把搂住小黄的脖子欢笑，"好玩，让我也点一回。"伸手抢过香烟蹲下去就点，"噌"，又炸了一个。
"该我了该我了。"
"我买的烟花当然让我多玩几个。"
"香烟是我的。"
"还你还你，我拿火柴点。"一甩手把香烟扔了过来。
小黄根本不接，"美不死你！"三两步冲过去抢烟花，"我在屁股后头揣了一天了，坐下来都怕压扁了它。"
旺旺翻身一滚，死死抱着，"昨天也是你偷的吧，我还没找你算账！"
小黄一脚跺在他身上，"起来！......嗯？......这是什么声音？你起来听听......"
旺旺伸手掐住他脚脖子，使劲一扳，小黄仰身倒地，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病？"旺旺哈哈大笑，"该！你也......嗯？......这到底是什么声音......"猛一抬头，"啊！！着火了！！！"爬起来撒腿就跑。
小黄吓得连滚带爬跟着跑，一个没留神绊了个大跟头，眼泪哗哗往下淌，破着嗓子喊："拉我一把，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旺旺扭头，笑，"你活该！谁叫你偷我东西。"小黄吓懵了，挣了两下，裤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钩住，没挣脱。
柴草垛一点就着，火仗风势蔓延得异常迅速，旺旺骂骂咧咧跑过来，"呲啦"抓着铁丝把裤子撕了，揪着他胳膊就跑，"瞧你这熊样！"
俩人躲到墙角直喘气。
"祸闯大了。怎么办？"旺旺抖着脸颊问，"会不会挨骂？"
"挨骂？会被打死！"小黄伸头瞧了一眼，"你想喊人来救？"
旺旺狠狠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总不能让火随便烧吧。"
小黄翻着白眼，过了没一分钟，"你跟我来。"

2
小黄拉着旺旺绕了个大圈，一路狂奔，顺着小道从村前拐到村后，摁着他的头蹲在树丛里，"你等一下，我去查看查看。"
贼头贼脑钻出去，旺旺压低声音威胁："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没了！"
小黄没理他，没一会儿，憋着嗓子喊："喂！那个谁，出来吧。"
连续叫了好几遍，没人回应，小黄干脆一脚踹在树干上，粗声粗气地吼："喊你呢，出来。"
旺旺"噌"站起来，"我叫旺......卢围。"
小黄拉着他，"一会儿我说什么你跟着说什么。"
"我干嘛要听你的！"旺旺使劲抽手，"你偷我烟花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还好意思提烟花？"小黄勾着他脖子，"也不想想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旺旺刚想骂两句，还没开口，岔道上走来一人，旺旺脖子突然一阵剧痛，"啊！～～你干什么？"扭头一看，小黄一脸惊恐，浑身颤抖，张着嘴半天合不上，旺旺彻底傻眼了。
小黄直勾勾的眼珠子终于转了一下，抖着手大叫："火！着火了！大伯父啊～～着火了呀～～"
他大伯父急忙闪目观瞧，"什么地方着火......啊！着火啦！"拔腿往村里跑，一路慌叫："救火救火！～～草垛烧起来了～～快救火啊～～"扭头对小黄喊："快回家快回家！"
小黄拉着旺旺朝家跑，扯着喉咙叫："救火啊！烧起来啦！"旺旺呆若木鸡，小黄使劲掐了他一把，瞪眼，"你傻啊，快喊！"
"我没你这么不要脸，自己放的火......"
小黄一巴掌打在他嘴上，"哪来那么多废话！这事不准提！"
旺旺恼羞成怒，伸手揪住他耳朵，"我就提我就提！你能把我怎么着！"
疼得小黄嗷嗷叫，"放手放手！你缺心眼儿啊！是谁又想救火又怕挨骂的？"
"你大伯父不是去召人了吗？"旺旺弓膝盖撞在他屁股上，"你跟着起什么哄？"
"傻瓜，笨蛋，窝囊废！"小黄斜着眼睛鄙夷一瞟，一甩手往家狂奔，泪流满面，喉头发堵，哑着嗓子叫："爷爷......奶奶......我......怕，着......着火......啦......"音不成音句不成句。
旺旺目瞪口呆，傻站着半天没动。
一错眼，只见小黄左手拎脸盆出来，右手抓了一把筷子，满村乱蹿，拼了命地敲，震天吼："救火啊！！村前草垛着火啦！！救火啊！............"
人群惊慌，纷纷出来，端盆的端盆，拎桶的拎桶。
得！大年初五，本该合家团圆共聚天伦之乐，一场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捥袖子卷裤腿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救援行动中，将团队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而始作俑者，敲完噪音，把人全赶到村前之后，自己笑嘻嘻地跑到旺旺面前，扯扯他头发，"你还有多少压岁钱？明天接着买烟花！"
"没了。"旺旺凑过去仔细打量他的脸，泪痕全无面色红润，气得翻白眼，"你的压岁钱呢？"
"我们家太穷，哪来的压岁钱？"
旺旺心说：谁信啊！
一个小时后，火灭了。他大伯父摸着小黄的头发夸奖："好孩子！"
小黄极其腼腆地笑了笑。
村长摸了摸他的脸，"很机灵啊，小家伙！"
小黄又笑了笑，脸通红，害羞极了。
他爷爷蹲下来笑着说："饿了吧，爷爷给你留了鸡腿。"
旺旺在旁边鼻子直喷气。
旺旺的外公走过来，旺旺迎上去，还没走到跟前，却见他外公笑眯眯地弯腰对小黄说："小黄，今天立了大功啊！"
旺旺这个气啊！！张嘴就喊："外公！他......"
没等他说完，小黄"哇"一声大叫，吓了周围人一跳。他脸色煞白，颤着嘴唇问："草垛还冒烟，会不会再烧起来？"
大伙儿一愣神，齐刷刷往前看去，村长哈哈大笑，"不会了，放心。"一伸手抱起小黄高高举起，拿胡子蹭他的脸，"真是好孩子！"
"痒啊......哈哈......痒死了......"小黄居高临下，狠狠瞪了旺旺一眼。气得旺旺撒腿往家跑。
人群散尽，小黄志得意满，站在院子里，面朝旺旺外婆家咧着嘴呵呵呵地笑。
但是--
高兴了都没十分钟，他奶奶突然一声暴吼，"你裤子怎么又破了？小兔崽子，才穿了两天就坏，败家子！"随手抽了根棍子对准屁股就抽，嘴里骂骂咧咧，"我让你瞎蹿......我让你瞎蹿......"
小黄"嗷"一嗓子跳起来就跑，绕着院子四处乱转，还没挨上身先哭得惊天动地，抽抽嗒嗒好像随时会断气，"奶奶......我再不敢了......奶奶啊......我......"
他奶奶根本不为所动，"你少来这一套，你给我站住！你往哪儿跑？站住！"
他奶奶年事已高，跟在后头追了没一会儿已然气喘吁吁，往墙上一靠，"明天......不......准你......吃饭。"
小黄吱溜钻进屋里，哽咽着反省："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肯......定听话。"心里却说：爷爷会给我饭吃。
旺旺站在后窗口，看着他倒霉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叫好："活该！"
小黄从门缝里探头出来，挂着两行清泪（？）笑嘻嘻地撕嘴角。
事后，村长带领几位年高德劭的元老勘察犯罪现场，人手一根树枝子，兢兢业业地拨弄潮湿的灰烬，四处焦黑一片污水横流，众侦探一无所获，村长总结："意外！烟花爆竹不长眼。还是小黄机灵，这孩子想不喜欢他都难。"
第二天，父母拉着旺旺回家去，小黄领着一条大黄狗送出村口，一指旺旺冲黄狗说："大黄，喊他弟弟。"这狗特别听话，"旺旺"叫了两声，小黄哈哈大笑，摸摸它的头，"真乖！对他说‘弟弟，再见！'"这狗又"旺旺"叫了两声。小黄仰天长笑。
把旺旺气得，搬起一块大石头就砸了过来，"你神经病！你才是狗弟弟！你......"话还没说完，他妈一巴掌煽过去，厉声呵斥："旺旺，你说什么？"
旺旺瘪嘴了，忿忿不平地瞪小黄，小黄挤眉弄眼吐舌头，"原来你叫旺旺啊，比‘芦苇'好听多了。哈哈......听听你的狗名字。"
旺旺气极了，"你的也是狗名字......"眼见他妈又要打，急忙跑到他爸跟前，冲小黄叫嚣："小黄狗！我就讨厌黄狗！"
小黄跟在后头笑，"旺旺啊～～有空来玩，记着带钱买烟花......"一巴掌打在狗头上，"你倒是叫啊！旺旺啊～～哈哈～～"那狗极其应景地"旺旺"直叫，小黄搂着它脖子以示夸奖，"哈哈哈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