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的苦涩不只是因为挫折,更大部份是来自于对东的心疼,那颗脆弱的心要晦暗孤独到什么地步才能理所当然的漠视所有关爱?
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又要怎么做才能碰触到那颗已经被主人牢牢封闭伤痕累累的心。
怔怔望着东,锦如子夜般幽深的眼眸慢慢浮上泪光。
91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锦的表情,东竟然道了歉:「我知道锦是为我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锦体谅的说道。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摸摸东安慰他,但想到他受不得别人碰触,锦连忙止住动作,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锦的表情悲伤的像要哭出来一般。
望着锦,东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响应锦的抚慰。
抑住内心激动,锦问道:「你...不怕痛了?」
「痛。」东给了肯定的答案,接着勾出一抹极淡的笑:「但是痛苦才能证明我还活着,才能证明...我,并不孤单。」
始终强忍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溃决滑落,锦激动的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些日子所有的挫折和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回报。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锦前往一倾,牢牢抱着东,紧到他都能明显感受东的身躯因为疼痛而不住轻颤,但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像东说的,因为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锦也需要怀中真实的触感,才能证明他并没有失去东。
慢慢的,东的双手也环上锦的背,察觉到这点,锦心口愈加翻腾,将头深深埋在东的颈项间,轻轻低泣起来。
东拍拍锦的背,微弱笑道:「该被安慰的人好象是我啊!」
「就一会儿,」锦咽着声音,难得用着软软的音调:「偶尔我也需要一些支持...」
这些日子锦的煎熬并不下于东,他是那么的爱东,可是在爱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独自挣扎,锦心中的怜惜、苦痛、悔恨、歉疚,旁人根本无法明了,这时东难得有些正面的响应,让锦如何还能平静。
「锦...」抱着锦一会儿,东慢悠悠说道:「你放弃吧!」
"放弃"...这...是什么意思?!
还沈浸在巨大欣喜中的锦,只觉一阵寒栗自脚底窜自头顶,整个人瞬间被冻僵。
「别动,听我说完。」东轻轻压着锦,让他仍然趴在自己肩上,声音疲惫而黯淡:「锦,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你爱的不是这个东山纪之,不要再为他浪费时间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锦想用玩笑的口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难道你也要放弃你自己?」
东没有回答,但锦自他的眼中看到浓重的疲惫和绝望...他...是真的打算投降了。
过了一会儿,东幽幽说道:「我已经不是我了,不要因为情义道德把自己绑住,如果你说不出口,那由我来说,」停顿一下,而后坚定说道:「锦,我们分手吧!」
抓着东的肩膀将他推开,锦看着东,凝眸深处有着说不清、道不尽的感情:「会说出这种话,就证明你还是原来的你,体贴、善良、为人着想...这样子,要怎么说服我呢?!」
东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垂下头,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已经决定了。」
锦幽深的瞳仁里光芒一变再变,最后伸手扣着东的后脑,强硬的吻住他的唇,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一只手伸进东的衣襟,搓揉捻捻。
「...别...好痛...」锦的唇才离开,东就忍不住呼起痛来:「好痛...别碰我...」
东是真的痛,痛到全身颤抖、痛到连阻止锦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住的喘气,咬牙承受锦在他身上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强烈痛楚。
压在东的身上,强力摊开他缩颤着的躯体,锦撑着双臂,自上而下看着东,汪了水的莹润双眼,那么哀伤的看着东。
「我知道你痛,请你就用这样的痛苦记牢了,你不孤单。如果你的心记不住,就用你的身体记住...我对你的...爱!」
92
这时的交欢对东来说彷如酷刑,锦的任何一个抚触都能让他痛的咬牙颤栗,更别说是深深撞进身体里要将他撕裂一般的苦痛,随着锦撞击的动作是一声接着一声坚如金石的"我爱你"。
明明已经痛到意识都不清楚了,但就像锦说的,模糊中那不断重复的爱语便随着一下下像要挫断神经般的剧痛深深地刻入骨血之中。
梳开东额上、颊边汗湿的头发,苍白的脸颊、苦皱的眉心、犹带泪迹的眼角,看来让人好不舍,锦温柔的揉开那眉间的皱折,轻轻的吻着那血迹殷然的唇瓣,陷入昏迷中的人已经没有刚才过激的反应。
没错,东的疼痛是心理引起的,在他沉睡或昏迷时是不会疼痛的,这样平和沉静的睡脸如何能想象他刚才竟然痛到痉癴。
锦抱紧了身下略显凉意的汗湿身体,贴着他的脸,低声喃道:「东,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走向地狱!」
虽然精神出了状况,但倔直的个性却是一成未变,即使锦的爱意已经用身体深刻记住了,但东决定分手的意念却没有半分改变,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更不能拖着锦一同毁灭。
回到东京后,东迅速找来小西和佐治,他和西野球团还有三年合约要履行,但他相信球团在了解他的情况后,绝对会解约。
席间,东对于自己的情形坦承不讳,除了表示歉意,也无条件接受球团可能对他做的任何处置。
出乎意料的,小西坚持东不论在任何状况下都必须履行完合约,在东面有难色的时候,甚至祭出条款中的违约金,金额不大,但一般人一辈也负担不起。
而东的经纪人佐治,在挺身为他谈判的时候,竟然提出因为东精神状况不稳定,为了避免非自愿性违约,要求西野队派人贴身照顾并监督他履约。
于是一场谈判下来,在东还没弄清情况的时候,锦竟然顺理成章变成他的"监护人"。
这与他要的结果完全相反,在他抗议的同时,佐治和小西正举杯为达成协议而庆祝。
东当然不知道他和西野的合约说到底是捏在锦手上,他不肯放,小西又哪里敢动。
至于佐治,明白到他和东已经不可能,又心折于锦的一往情深,基于补偿的心理,他也希望东和锦两人能有结果。
事情就这么定调了,如果以前锦是以爱人的身份陪在东身旁,现在则又多了"监护人"的身份,前者的照顾,东可以不接受,但后者的监督,东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也就是说,东不但没有如愿摆脱锦,反而给了锦一个名正言顺的同居理由。
对于锦成为"监护人"的事实,东只能接受,但对于分手这件事却是半分不让,他不能再给锦任何希望。
东是半分不让,可锦也是打死不退,尤其住在锦的家里,在锦满怀爱意的照拂下、锲而不舍的追求中,东的坚持更加显的软弱无力。
「啊...放开我...放开我...锦,好痛...呜...你不是说你爱我? 为什么这么折磨我...呜...」痛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呼喊,只剩微弱的悲鸣。
被汗完全浸湿的身体趴在床上,痛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承受着后方像要将他打入炽烈地狱般的剧痛。
看不到东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抓着床单的拳头指节都泛白了,锦伸手握住,慢慢将手指插入东的指间,动作执着而坚定,就像他正强硬撞击着的节奏一般。
皮肤因为汗湿而凉冷,滴落在颈项间的温热更加明显...是泪水...东艰难的转头,撑在他身上的锦满脸泪痕,犹自不住落下。
心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痛...当然比不上身体的痛,但却意外的清晰...他一直都知道,痛苦的不只他而已...
「...锦...」东低唤了一声,因为痛苦而显得瘖哑。
「对不起...」夹杂着压抑哭音的道歉显得支离破碎。
「...不是很痛的...你别哭...」努力的想给锦一个微笑,用力的举起手想抹去锦的泪水,但黑暗来临得如此之快,终究没有成功。
及时握住东垂下来的手,锦终于崩溃,将头埋在东的颈窝中,久久不能自己。
93
轻轻拥着欢爱之后显的特别虚弱的爱人,即使已经昏睡,但那苍白的脸庞、急促的喘息、全身不住涌出的冷汗和仍然微微发着颤的身躯,在在显示着刚才的交欢对他而言有多么痛苦煎熬。
不舍的在东额上轻吻一下,锦转身自抽屉里拿出针剂,熟练的注射进东仍然激情未褪的身体。
锦并不喜欢用这种名为"做爱"的行为证明他对东的爱,那本该是最亲昵的爱的交流、最愉悦的感官享乐,但在东承受着那种极限的痛楚时,他又怎么可能会有快感。
可是回东京后的第一次回诊,雷发现东趋于死寂的精神状况有明显的波动,而且是往好的方向,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在详细询问锦那几日的生活细节后,结论是,那场强迫的性爱可能是关键。
雷要求锦再试一次,然后证实了这项推论,雷认为东的神经在承受痛苦极限后,激活身体的自卫本能,进而分泌出舒缓神经的化学成份,那种成份和性爱高潮时所产生的脑内激素互相影响作用后,意外地对东精神有正面影响。
欢爱后马上给东注射的药剂也是雷特别研配,除了让药发挥最大效用外,也能加长东神经活跃的时间。
几次过后,连锦都能明显察觉,确实交欢后几天东的精神状况比较稳定,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他消失多时的真心笑容,所以即使要强迫东、即使做的同时他自己的心都快痛死,他也必须坚持对双方而言都算折磨的欢爱。
小西很快安排好癌症病童的会面,东本来不愿意去的,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无法带给小病童希望,反而可能因为自己的灰色心境而受害。
后来小西拿了一片光盘给东,那是小病童在病榻上的模样,很苍白、很虚弱,对着镜头的笑容却份外明朗,开心的说着期待东山叔叔到来。
东如何还能拒绝,就算他已经身在地狱,也无法违背天使的愿望。
绿色衬衫、卡其色长裤、驼色外套,很轻便的休闲装扮,看来随意,东却费了心思,刻意避免他惯穿的白色,因为他想小朋友已经看腻了医院的苍白。
基金会有准备礼物,不过东还是带了自己的签名球和签名手套。
病床上的小朋友也精心打扮过,不是医院病人的制服,而是像普通小男孩般,印有卡通图案的T恤、吊带短裤,头上酷酷地绑了一条头巾,长得十分清秀可爱,那一双眼睛因为病痛显得比同龄孩童成熟懂事。男孩脸上因为紧张、兴奋、期待...等各样表情而生动。
「东山叔叔。」小男孩很精神的打了招呼。
东微笑走近,唤道:「小广,你好。」
显然没想到偶像会知道他的名字,小广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兴奋的对陪在一旁的妈妈喊道:「东山叔叔知道我的名字吔!」
这一句话把在场所有的人都逗笑了,小家伙的脸瞬时红了起来。
望着东,小广怯怯说道:「东山叔叔,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东僵了一下,没忘记自己在人碰触时的剧痛,可看着小广期待的眼神如何说得出"不"。
笑着点点头,坐在小广身边,深吸口气做好准备,然后把手伸给他。
小广一下子握了上来,好奇的又摸又揉又捏,赞叹道:「东山叔叔的手好软,摸起来真舒服。我还以为会更大、更厚、更有力呢!」
忍着强烈的痛楚,东用另一只手揉揉小广的头,温声说道:「我的手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啊!」
仔细把东的手翻来看去,小广不可思议的问道:「真的就是这只手投出全联盟最有威力的下沉球吗?」
东笑笑也不回答,拿出自己准备的签名球来。
94
「这是要送我的吗?」小广看了几乎要跳起来。
东把球翻到写字的那面,清清楚楚写了"送给我的小勇士─小广",当然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大签名。
小广拿着球,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东拿着小广的手,仔细的教他握球方法:「喏,这就是下沉球的握法,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投球。」
小广兴奋的表情一下黯了下来:「我...真的会好吗?」
东忍不住又揉揉小朋友的头,鼓励道:「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如果...如果是东山叔叔就可以吧! 东山叔叔那么地勇敢。」
「对决打者是投手的基本要求呀!」东微笑道:「面对病魔也是病人一定要有的勇气啊!」
「不是...不光是对决打者,东山叔叔被绑上炸弹、被枪指着的时候,东山叔叔一点都不害怕,还救了很多人,如果我有东山叔叔的勇气就好了,可是...小广没有那么勇敢。」小广说着说着,小脸便垂了下去。
久卧病榻的他其实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病、关于自己的手术、关于自己随时可能死去。
东握着小广的手,拍拍他的肩膀,扳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温声说道:「所以东山叔叔来帮你加油了。东山叔叔...现在也生病了...」
「诶?!」小广诧异的睁大眼睛,随后问道:「是什么病? 东山叔叔不会有事吧!」
迟疑了一会儿,东才答道:「比起小广,是微不足道的小病,不过却让东山叔叔很伤脑筋。」
「东山叔叔一定要加油。」小小孩儿很慎重的帮东鼓励打气。
「一定会好的。」东微微笑着,笑容很温和,但有着无法忽视的自信:「因为有小广给我勇气,所以我会比以前更加勇敢。」顿了一下,东接着又道:「现在东山叔叔有二个人的勇气,更加没有任何事情能打败我。」
小广看着东,脸上露出既崇拜又渴望的表情:「东山叔叔一定可以的。」
「所以小广一定也可以。」东盯着小广,眼中慈爱温暖、话声坚定清朗:「小广也有二个人的勇气...不,更多更多人的勇气,有我的、有爸爸妈妈的、同学的、朋友的、医生护士的...但最重要的是小广自己,你要相信自己能赢,其它人才帮得上忙,知道吗?」
「嗯,」小广点点头,明澈的眼睛像点燃了火苗一般,晶簇灿亮,整个人也像镀了一层光一般,变的亮丽活泼起来:「我一定会勇敢。」
一旁的医生看得直点头,小广的母亲甚至拭起泪来,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宝贝儿子的这种表情,还有...以为再也不会有的生气活力。
「等小广病好之后,东山叔叔再教你投球,除了下沉球,还有滑球、变速球,跟...」说到这里,东吐了下舌头,笑道:「一直练不好的指叉球。」
「好好好,我们一起练,东山叔叔不能骗人喔!」小广一面说,一面举起小指头:「打勾勾。」
东跟他打了勾勾、盖了印,然后拿出手套交给小广,说道:「这个手套先交给你保管,一起打球的时候要记得带哟!」
小广拿过手套珍奇的东翻西看,最后十分珍重把手套抱在怀里,满脸自信的冲着东点点头。
揉乱小广的头发,东山笑道:「那我要请球队帮我们的小球员准备制服了,」打量了下小广,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小广这么瘦,大概找不到合适的...」
「我会好好吃饭、我会变胖的,」小广忙不迭说道:「我要自己的制服。」
东赞许的点点头:「好好吃饭、要勇敢、要康复,这是小广答应东山叔叔的事,如果小广都有乖乖做到...那么...」东刻意停下来,吊足小伙家胃口。
小广睁亮了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东。
「我就请锦织叔叔教你打击。」
「诶?!」小广惊叫出声,兴奋的脸都红了:「是队长吗? 锦织队长?」那可是他的另一个偶像。
「对。」东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这天真笑脸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笑着又道:「不只锦织队长,还让植草叔叔来帮我们捡球,好不好?」
「好好好...」小广迭声说好,他听到植草的名字就乐翻了,哪里还听到后面"捡球"两个字,天底下能叫大球星植草先生捡球的大概也只有他的东山叔叔了吧!
一直到会面结束,东才发觉,不知什么时间开始,对于小广的碰触...已经不再感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