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朱宸济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说。而卢文雨的态度却是火上加油,朱宸济眼看著又要冲上去,『你敢食言,我就......』
『就杀了我?』卢文雨张开眼睛,惨然的说:『卢文雨在十二年前就不存在了,儿子是我继续存活在世上的唯一原因─没有他......』卢文雨顿了一下,坚决的摇摇头。
『你不管妙娟了吗?』
『王爷认为,搞丢儿子我还有脸见妙娟吗?』
瞪著卢文雨良久,朱宸济突然冷笑一声,『由不得你。用绑的也把你绑回京里作证。』
『就算到京里,我也不会开口。』
『你想威胁我?我从不和人谈条件。』
『王爷不谈条件,但是我谈。』卢文雨说:『十二年来,我隐姓埋名的躲藏;牵连家人受害、父亲死了无法奔丧、和妻子分隔两地,现在连儿子都没了踪影......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王爷却有一大片不能输的江山。』
卢文雨的话让朱宸济感到无限讽刺。什麽江山,他已经输了这辈子唯一不想也不能输的棋局;和卢文雨相比,究竟是谁凄惨。
『江总兵。』朱宸济一甩头,『总之先将卢文雨送到淮安,派人好好看管,别让他做任何傻事;另外,挑几个有能力的手下,计画寻找渡能的事。』
『王爷。』江洵将朱宸济拉到旁边低声说:『这件事......会是谁的手笔?难道是庞公公?』
朱宸济摇摇头,『我看不像。』如果是庞保,刚才在寒山寺就不会用梅留云逼他就范;只要拉出渡能就可以封住卢文雨的嘴......除非庞保为自己留下两路活棋。这个想不费吹灰就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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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寒山寺之後,梅留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才停下休息。仰望无月夜空的满天繁星,更显出他这个彷佛草上露珠的卑微生命有多渺小。现在和朱宸济的牵系切断之後,唯一挂著他心上的事也放了下来。他的记忆开始回到年幼时和父亲在辽东边城生活的情景。父亲为国捐躯之後,他拎著青布包袱几经辗转来到京城,头一次遇上了那个骑著黑马劈头赏他几鞭子的人,他生命中的煞星。
梅留云闭上眼睛,从他当小侍读开始受到的荼毒和照顾,在西苑时的宠信和分离,直到现在成为千户又被革职。想起朱宸济的好和不好,让他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出身低微的军户子弟的话,命运的发展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过了许久,梅留云觉得已经没有眼泪了,心中开始轻松起来。既然他无法选择出身,至少可以选择生命结束的方式。人死留名、虎死留皮,他决定在死之前做些有意义的事,就算无法名留青史,只少也能留下些许飞鸿爪泥的记忆。
问题是该做什麽?这一点梅留云还没想出来;总之走一步是一步。
梅留云就这样漫无目的乱走一阵之後,来到一处傍水的小丘。小丘上树木稀疏,
梅留云居高临下一看,发现不远处依稀闪著灯火点点,并传出吆喝吵杂声音。这个时辰、这种地方,那群人在争执什麽?仔细辨认,梅留云赫然发现几个穿著手持兵器的灰衣人正包围著一个赤手空拳的黑衣人。他心下疑惑,立刻偷偷上前去一探究竟。
『立刻把人交出来,就放你们一条生路。』黑衣人对著几个灰衣人大声喝道。那个人的声音梅留云颇为耳熟,似乎是柳愿宽的声音。
『我们人多势众、阁下手无寸铁,该是谁放谁生路?』其中一个灰衣人冷笑一声,『劝你赶快束手就擒,老子们对你从轻发落!』
柳愿宽哈哈大笑,看似全然不将灰衣人放在眼里;但是对方人多,他其实不敢掉以轻心。而灰衣人听他说话狂放笃定,也有些忌惮。於是他们彼此按兵不动的对峙了将进一柱香的时间。突然间,一个站在柳愿宽背後的人率先出手,一刀直砍向他的邀,柳愿宽一闪,他前方的人也伺机抖出手中长剑刺向他胸前穴道,众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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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留云观察了一会儿情势,心中打定主意,於是从藏身处出来,朗声说:『以多欺少,不算正人君子。』拔出长剑,跳进战局协助柳愿宽。
忽然多出一个帮手,灰衣人更警戒起来,『你是什麽人?干啥进来搅局?』
『行将就木的无名氏。』梅留云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梅老弟,你怎麽来了?』柳愿宽低声说,『不过,也还好你来了!』
几个灰衣人原本功夫就不如梅、柳两人,打了几回合之後,灰衣人的攻击逐渐出现破绽。而梅留云对生命有所觉悟,出手招招又狠又险,连断了几人的手腕筋脉;连柳愿宽也惊讶梅留云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梅老弟,还好我的对手不是你。』
又打了片刻,梅留云故意卖了破绽,引著似乎是灰衣人的老大朝他猛击过来。接著他趁机反手直取咽喉,将对方制伏在地上。
几个已经受伤的灰衣人看见老大被逮,纷纷弃械而逃;只剩两人继续和柳愿宽对打。柳愿宽空手夺下其中一人的兵器,并将另一人一掌拍飞。正当梅留云准备一剑刺向灰衣人老大的心脏时,却被柳愿宽阻止,『梅老弟,手下留情。』
梅留云看著柳愿宽,『留下仇敌只会为自己留下後患,柳兄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这个人留著还有用。』柳愿宽说,顺手捉住灰衣人老大的衣领,朝他的腹部揍了一拳,『说,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梅留云不明就理的加入战局,甚至不清楚柳愿宽和灰衣人有什麽仇怨瓜葛,只是瞎打一通。於是他收起长剑,问道:『柳兄,到底发生什麽事?』
『他们抓走了卢四公子。』柳愿宽简单扼要的说。
『为什麽?』梅留云问,而灰衣人却倔强不答。梅留云於是将右手两指,伸在对方眼前,『我没有旁边那位的宅心仁厚。如果不说,我立刻活生生挖出你的双眼。』说完,便在对方的眼眶上开始施力。
从梅留云冷酷的语调和态度判断,灰衣人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於是立刻大声求饶:『大......大侠饶命!我们兄弟也是听人命令行事......不关我们的事啊?』
『为什麽要抓卢文电?』梅留云又严厉的问了一次,『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是谁......我们兄弟也不知道。』灰衣人吞吞吐吐的说,梅留云的又加重了手指的劲力,『是......是真的!那个人出钱要我们兄弟办事,咱门兄弟不是第一天闯江湖,不该问的事不会问的!』
梅留云相信那个人的说词,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那个人要我们看管卢文......卢四公子,好逼他哥哥闭嘴。』
梅留云哑然。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卢文雨没死的消息?他怀疑这该不会是庞保的两手棋策略?但倘若是庞保,以东厂厂督身份,为何不用番役或缇骑,而另找局外人下手;难道要当成最後一张护身符,以保障回京之後会审也能安然过关?
梅留云越想越觉得事有蹊翘。
『只是後来事情有变......』灰衣人吞吞吐吐的说:『似乎是另外抓到了更值钱的对象......』
『说清楚。』梅留云厉声威胁。灰衣人立刻说:『是。说是逮到那家伙的儿子,所以卢四公子就没有用处了......』
『儿子?』梅留云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是。』灰衣人接著说:『是儿子,寒山寺的小和尚渡能。』
梅留云不禁呆愣。直到不久前他才在寒山寺从庞保口中得知卢文雨和妙娟结为夫妻。他虽和卢文雨不熟,但当年在锺粹宫时和妙娟却相当亲近。听到消息之後,心中不禁担忧紧张起来。
『现在卢四公子人在哪里?』柳愿宽并不知道渡能小和尚是谁,他担心的另有其人,於是继续逼问。
『这......』灰衣人吞吞吐吐的说:『因为没用处了,不久前被人带走......似乎是要解决......』
柳愿宽大惊,更扼住对方的咽喉,焦急的厉声问道:『谁?被谁带走了?』
『大、大侠......手......轻一点......』灰衣人边咳边说:『被两个叫什麽杨柳叶的带到城外菩萨庵解决去了。』
柳愿宽什麽话都没有说,立即甩开灰衣人,转身便朝城外菩萨庵的方向飞奔而去。
梅留云看著柳愿宽的身影,心中也著急了起来。『你最好祈求菩萨保佑卢四公子平安无事。』梅留云继续问:『说,小和尚人在哪里?』
灰衣人将他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之後,梅留云迅速一掌劈出,将灰衣人打昏。
临死之前竟然遭遇如此急转直下的状况,梅留云感慨著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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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文电的头隐隐作痛,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不只如此,他根本无法伸手,因为双手被麻绳紧缚在背後,动弹不得。
虽然什麽都看不到,卢文电依旧想办法辨认被困在何处。他双手挣扎著想解开束缚,一牵动左臂肌肉,结果却只是让胸前伤口更加疼痛。他依稀记起自己随著孙隆参回到锦衣卫衙门之後,先在花厅稍事休息;突然有人在他的头上硬敲一记,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谁......来人啊......』卢文电试著呼救,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附近,『有没有人在?救命啊!』
喊了好一会儿,忽然射进一束刺眼的光线,卢文电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原来是一扇门打开,两个穿著灰色衣服的人拎著一包东西进来。接著他们将那包东西丢到卢文电身边,竟然是一个人:一个小孩。
就著有限的光线,卢文电惊讶的认出那个小孩是寒山寺的小和尚。『你们是谁?捉我来想做什麽?』卢文电趁机问道。
两个人丝毫不理会他,又迳自走出去。不一会儿,门又开了;他们领著另外两人进来。
『这小子就交给你们处置,要杀要剐要奸要剁随便你们。』灰衣人说,『记得做得乾净点就好。』
『只要没死的,总有一天能见面。』随後进来的其中一个人说。
卢文电全身汗毛悚栗,这个声音正是杀了他家人又险些要了他命的杨尚容。
『老大,那天老柳暗藏的就是这小子?』另一个声音说,卢文电猜想这必然是那个叫叶伟的人。
『哼!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杨尚容将卢文电从头发拉扯起来,『你还是落进老子们的手里!』
『你、你们是谁,和我家有什麽仇恨,为什麽要这麽害我?』卢文电惊惧的大喊,并且不断的挣扎。杨尚容立刻踢了他两脚,『毫无仇恨,只是受人之托行事。怪就怪你那天没在破庙里和你家兄弟父老一起上西天,而我不喜欢留下把柄。』说完,便在卢文电的後颈敲了一下,他便晕了过去。
当卢文电再度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发现面对著一尊菩萨像。『这是......哪里?』
『小子醒了?这麽快。』
艰难的转过头,发现只有叶伟坐在旁边看著他。『老大出去办事,要我看著你。』
卢文电瞪著叶伟,原本想编造什麽话骗这个人放过自己;突然想起在镇安坊时被此人当成妓女还乱摸一把的事,立刻将脸别开。
『小子。』叶伟有些不怀好意的来到卢文电身边蹲下,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那天真的是你和老柳睡了一夜?』
难堪的回忆再度充满脑中,卢文电不禁尴尬。一抬眼看到叶伟的神情,却更叫他害怕起来,连忙否认:『睡?不......你搞错了。』
『不是?可是老大说是你。』叶伟歪著头,有些疑惑。『从那天摸了一把......细皮白肉啊,心里就一直想,我一定也要试试那个骚货。老大说老柳睡得是个小子,不是娘们......就让我更好奇了......』
卢文电的胃开始阵阵翻搅,『你......搞错了......』他企图挣扎脱逃,却被叶伟抓住,并将衣襟向两边扯开,『检查看看就知道了。』随著衣服被拉开,一把小匕首顺势掉出来。
捡起小匕首,叶伟的脸上露出一个淫笑,『操你的,以为我蠢啊?这是老柳的随身物,没睡过的话,你怎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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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文电哑口无言,心中咒骂了柳愿宽千百次,竟然再度因为他的关系遭殃。『不......』他的额头冷汗直冒,企图辩解,『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叶伟笑得更邪恶了,『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边说著,边将手伸进卢文电的衣服里,在他的胸前和臀部揉捏,『我认得这个细皮白肉的手感......』接著将手指沿著臀沟向下,二话不说的便将指头猛插进去。卢文电发出一声惊叫,双腿下意识的乱踢反抗,刚好踢中叶伟的腹部。
『他妈的!』叶伟吃痛,立刻将手抽出来,并用力赏了卢文电好几巴掌。『看老子好好教训你!』
叶伟站起来,到角落找到一柄扫帚。取过扫帚,先将卢文电翻过来,将著将他的双脚脚踝分别绑在扫帚的头尾两端,让卢文电呈人字形趴在地上;卢文电惊吓的开始大吼大叫救命。叶伟嫌他吵闹扫兴,便将他的衣服撕下一长块揉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然後又用力一扯,将他的裤子整个褪至膝盖。
卢文电在地上不断弹动挣扎,急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而胸前的伤口也开始渗血。叶伟却越来越兴奋,『别急,我不比老柳差;不,更好!你试试就知道。』
他将卢文电拦腰托起,还助兴似的在臀部连打了好几下。接著,扑到他身上先在耳朵颈子狂舔一阵,又在肩头背部乱咬。卢文电感觉对方的性器在自己的臀上开始勃动变硬,加上舌头黏腻的在背部滑动,让他作呕又惊吓,一时心绪失措便晕了过去。
当叶伟玩弄了好一阵,正蓄势准备穿进卢文电体内的时候,冷不防的被一只手臂勒住脖子,将他向後一拖。『老柳?』叶伟一看,发现面对著柳愿宽阴沉凶狠的脸,连忙陪笑,『老柳,别生气,我什麽也没干,没让你当龟儿子......』
柳愿宽却一句话也不说的将叶伟拉到庵外猛揍起来。此时,梅留云也赶到庵里。看到卢文电的惨样,连忙上前将他的手脚解开。迷糊之中看见梅留云,卢文电轻喊了一声师父之後,又晕了过去。
柳愿宽狠狠揍了叶伟一顿之後,找了绳索将他牢牢绑住,接著也进到庵里。发现卢文电胸前伤口裂开,似有发烧的迹象;柳愿宽皱著眉,立刻将身上的外挂解下包在卢文电身上,『梅兄弟,卢四公子就交给我。我会将他安全送到淮安的漕运总兵署衙门。』
梅留云有些惊讶的看著他,『漕运总兵署......柳兄是通缉在案的人,这不是自投罗网?』
柳愿宽淡淡一笑,『无所谓。』
梅留云想起柳愿宽身上也被人种了百日断肠毒,心想该不是因此而有意寻短,『柳兄,百日断肠毒并不罕见,用不著......』
柳愿宽却摇摇头,『梅兄弟,你知道我已经再也无法杀人了吗?』
梅留云愣了一下。『其实在破庙里我原本没有放过卢四公子的意思。』柳愿宽又继续说:『我是个满手血腥的人,当捕快的时候以法之名抓人、落草以後更杀人无数。那天当卢庄主吐血身亡之後,应该轮到送卢四公子上西天─』
柳愿宽看了一眼昏迷的卢文电,『我和卢四公子四目相对,从他看著我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模样:我看到了一个禽兽不如的......魔头孽障,根本不是人。』他深叹了一口气,『我想赎罪。』
看著柳愿宽真诚恳切的忏悔神情,梅留云相信他会以性命保护卢文电的安全,『柳兄,我还另有要务,就先在此和你诀别了。』接著他像突然想起似的,抽出腰上一柄摺扇,交给柳愿宽。『请收好此物,到了淮安交给漕运总兵。看在摺扇主人的面子上,相信总兵大人会给柳兄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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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菩萨庵之後,依照灰衣人的说词,梅留云继续循线来到拘禁小和尚渡能的地方。他偷偷潜入之後,轻易避开巡逻守卫,那里原是他极为熟悉的,再怎麽样也想不到竟是最险恶之处。
梅留云站在阴影处张望观察,发现从一处房门中隐约闪烁灯影。沉吟片刻,梅留云毅然上前探访。
『恭喜阁下即将进京高就。』
房中人正快速翻箱倒柜的收拾细软,听到有人说话,冷不防的转过头。看见梅留云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房内,不禁愕然。
『我怎麽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和你有关。』梅留云愤然感叹,『孙总旗?不,到京之後想必不再只是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