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不服气,‘你不知道净瞎说。他找的那人不行。'
‘谁啊?怎麽不行?又不是给你找。'm
‘不告诉你。'程勉心说,要真是给我找的,别管行不行也不算奇怪。再怎麽说周宁找了个‘男朋友',这事不小,她决定还是不跟袁宾说了。
那边袁宾也不在乎,‘不告诉就不告诉,你可千万忍住啊,千万别说。说了回头我难受。'
‘你怎麽这麽唐僧啊?!'程勉瞪他,心里斗争半天,实在不能不担心周宁著急,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闭著眼睛,蹦豆子一样报了个地址就挂了。完了立刻开始後悔。
她想,周宁必然是喜欢那个人的,不然不会这麽难过的时候还惦著等那人去找他。可是周宁,唉,小兔子一肚子烦恼,周宁,虽然有时候冒点傻气,那也个子、相貌、家世、前途样样出众,难得脾气还好。想当初在学校汇报演出的时候,他在台上弹琴,一双手迷倒多少女孩子。进了临床,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小护士也是成群结队的。这家夥不开窍,怕耽误功课一个都没要。程勉一直觉得不要也好,等他慢慢成了白银,黄金,钻石王老五自然挑的到更好的。结果这家夥终於解风情了却找了个男的。多好的遗传基因,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程勉越想越不爽,把鸡腿扔到一边,拍案而起,‘我决定了,我要回四川找他。把他抢回来!'
‘干嘛?'袁宾一把把她拉回凳子上坐著,顺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没发烧啊,说什麽胡话。'
‘谁说胡话啦?!'程勉忽然眼圈发红,‘我跟周宁怎麽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呢。当初这个笨蛋话都说不清楚,什麽西边从太阳出来。还不都是我教的。教会了,我可不想他跟个。。。那还不如留给我自己呢。'
袁宾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捉住她的衣领把人拽过来,也不等她反应,一手圈了肩膀,一手托了後脑就给了个吻。货真价实,激情迸射。周围的好事者开始鼓掌吹口哨。
等他松了手,程小兔已经傻了,袁宾用麽指把她嘴角的面包渣抹掉,无比温柔的说,‘程勉,跟我在一起吧。'
程勉的脸白了红,红了白,做了个前所未有的窝囊选择,逃跑了。袁宾迈了大长腿,在旁边不紧不慢的跟著。
程勉甩不掉他,板了脸,站定了说,‘别跟著我。我不要你,我要去找周宁。'
袁宾笑嘻嘻的,‘周宁有我好吗?我个子比他高,职务比他强,挣的比他多。又比他成熟可靠。。。'程勉不耐烦的立刻要走,袁宾拉住她,也不再嬉皮笑脸,‘关键是,程勉,我真的喜欢你。'
心被什麽撞击了一下。她不知该怎麽办,低了头不说话。袁宾用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坚持的握著她的手。程勉脑子里全乱了,勉强挣开,抛下一句话就跑了,‘等我从那边回来再说吧。'
跑著跑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袁宾一直在後面不远处跟著,看著她。程勉心想,这个流氓居然长的还蛮好看啊。这张嘴除了挖苦讽刺,居然也会甜言蜜语啊;这家夥不玩世不恭的时候,居然也能深情款款的啊。袁宾注视的目光忽然变的难以承受,程勉终於心慌的跑远了。
那边林长安不知道小兔子为什麽改变了主意。他在上海找到了周宁家的小别墅,已经打听到这家儿子没有回来。等得了小兔子的情报,上海却下起百年不遇的大雪,当天飞机航班全部取消,公路也不通。耽误了一天,到成都的时候是第三天晚上。终於来到雅安就是第四天了。还好没有错过。
过程如此复杂,林长安只捡紧要的说,轻轻松松的样子。周宁算下来却知道他这几天在外面四处奔波,极为不易,心里当然不可能不感动。
很久以後,风波早定,周宁也问起过,‘你什麽时候发现我不见了的?'
林长安说,‘你走了十分锺,一刻锺。'
‘这麽快?!'
‘我怎麽会不知道你?'林长安笑,给了个简单解释。周宁歪著头看他,看不出玄虚,将信将疑。
看起来很神奇,其实很简单。林长安早就觉察周宁有点不对劲,何况还有他回家当晚的奇怪表现,比如空前绝後,仅此一回的‘美男计'。当时林长安觉得那是因为离开太久,周宁想他了的缘故。可是第二天就更明显了。
那天是周宁的生日。周宁却表现的没什麽兴趣。
林长安只要出差,无论地域远近时间长短都会给周宁买礼物。周宁拿到总是很开心。原来林长安以为他就是象个孩子,童心未泯。後来才发觉,无论礼物贵贱,周宁都很喜欢。他在意的无非就是那番心意而已。在意别人有心的惦记。和林长安熟了,他也不再掩饰,每次就守在行李旁边眼巴巴的等著他的惊喜。
可是那天,出差纪念品也好,生日礼物也罢,林长安忘了,他居然也不念著。和他商量出游计划也很敷衍,一心只顾著要去查房。林长安开始还不太明白,等发现礼物没带,立刻就醒悟过来了。最初只是不放心,倒也没想到周宁会出走,而且还走了很远。
还好,总算找回来了。
42
夜晚的山村寂静无声。
两杯淡茶,一盏清灯。周宁和林长安围桌而坐。
周宁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没有差别,滚水冲的茶,只一会儿摸著就不烫手了,只是舒适的热。他透过茶的氤氲雾气,不时偷偷看看林长安。
不久前,他牵著他的手下山。忽然山下有个女声唱歌一样的喊,‘层头来哩老思,你到哪点儿汽老?'(城里来的客人,你在哪儿?)长长的尾音,又混了回声,林长安看著他,似乎没全听懂。
周宁停下脚步,也喊著回答,‘ !!,我跟到他哩。等一哈哈儿逗转来老。'(婶婶,我和他在一起。马上就回来了。)
‘宁宁麦?么儿你个娃娃郎个还在屋头哦?等哈儿哈,让你粟粟来接!黑区区哩,莫丢走落老。'(是宁宁啊?宝贝儿你不是走了麽?天太黑了,等我让叔叔来接你们,别走丢了。)
‘粟粟莫簇来老嘛。还有滴滴儿逗到梯坎儿老。'(不要让叔叔来了,我们还有一点点路就到梯子(大路的意思)路了。)
‘那要得嘛。等你两过转来瓷饭老哈。'(好吧。等你们回来就开饭。)
喊完了回头看到林长安在旁边凝神听著,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婶婶在找你,怕你走丢了。'林长安一笑,‘猜到了,你说的第一句和普通话差不多,音调低一点。'
周宁想了想第一句话是什麽也一笑,握住的手又用力了一点,心说,我不跟到你,你逗走落咯。如此不知何故心情好了许多。回去蓉!!倒没有追究去而复返的事,见了他就如同一般的慈母一样嘴里碎碎的责怪,只顾督著他把头发擦干,衣服脱下来放在灶膛边烤著,又拿叔叔的旧衣服给他临时换了穿。四个大人一个孩子一个小婴儿一起吃饭,辣,香。有说有笑,有劝有让,其乐融融。家的感觉,真好。
林长安喝了两口雅安茶,并不揭穿周宁的小动作,知道他心里还是紧张。就象刚才,天很晚了,可是周宁就是赖在蓉!!家不动,他心思又不在那里,倒反而是林长安找了些家常话和老两口聊了一阵。最後蓉!!担心他们要早起赶车,反复催了他们去休息,这才回了家。两个老人都跟了过来,拿了两个暖瓶的热水,先灌了个葡萄糖瓶子当暖水袋放进周宁的被窝,又帮著把周宁外公的床铺了给林长安用。临了给沏好了茶,自家茶园产的,一直说来的时间不巧,等下了明前的再拣好的给林长安寄些过去。
等他们走了,周宁就说不出话来了,坐在那里捧著杯子,指节发白。林长安伸出手去把周宁的握住。他的手比冷却的茶杯更暖和,周宁渐渐的安了心。
林长安看著周宁,他不知道周宁从哪里弄来那张笑君的照片,也不知道周宁对往事究竟清楚了多少,只是这麽些人,当初有关的无关的,这些年天涯海角的分著,居然都被他碰到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最无辜的反而受了伤。的确,和笑君认识的人,猛的看到这张脸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王越强,马小军,不管哪一个,只要接触过了,就不会再有错觉。何况是他呢?
周宁在林长安的沈默中抬起头来,犹豫,‘你很累了吧?休息好麽?别的,我们可以以後再说。'
林长安一笑,轻轻拉他,让他过来挨著自己坐到同一张条凳上,‘我不累。
小宁,事情说来话长,过去也很久了。我从头跟你说,你不喜欢,不明白都可以告诉我。好不好?'周宁点了点头。他努力放松著自己。林长安却可以感觉到握著的那只手不可遏制的颤抖,那种感觉象什麽呢,象幼时捉住捧在手心里的麻雀。那只麻雀被大家用麻绳栓在幼儿园的床脚,过了两天就蔫蔫的没了生气,後来被笑君偷偷放走了。
笑君。林长安忽然很想吸一支烟,摸了摸,口袋里是空的,这才想起来从这次出差开始戒,似乎已经见了成效。又想喝口茶,面前的茶杯却已经凉透了,里面的茶叶完全舒展开来,肆意的绽放出一抹碧绿,可惜却在水中央,看的见,摸不到。就象有些故事,清晰又模糊,无论在怎样的夜晚,都并不适合回忆。
林长安说,我和笑君从小就认识,还有军子。见面的第一天,军子就打破了他的头。
林长安的父母是老夫少妻配,他出生在大院里的将军楼。虽然父亲要求严格,老来得子难免对他还是要比前面几个年长的孩子宽和的多。比如那个年代院里别的小孩都在上全托,他就有专门的保姆带,每天都要从幼儿园接回家,偶尔一天半天不去也是常有的。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园里占据‘大王'地位。
这一天,他刚进了娱乐室,‘二王'马小军就跑过来和他报告‘来了一个小侉子,说话可好玩了'。所谓侉子在北京话里并没有贬义,泛指带南方口音的人。林长安好奇的跟著他在院里到处找,终於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当时已经有几个孩子围在那里,正在想办法逗那个孩子说话。被逗的闭紧了嘴巴,警惕的看著他们,一声不吭。
看了一会儿,林长安觉得没意思,‘这家夥不会是个哑巴吧?'说著转身准备走。马小军觉得没让他听见小侉子说话有点跌份儿,就从地上捡起个石子丢过去,‘嘿,叫哥。'
他下手没个轻重,小孩下意识的躲了躲,没躲过去,石子打在眼角,竟然流血了。围观的立刻散了一半,有爱打小报告的开始大喊著跑,‘老师,老师,马小军把新来的小朋友头打破了!'反倒是那个小孩镇静的可怕,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不服输的瞪著。
林长安也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点,小声说,‘你,流血了。'
那孩子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满不在乎的在头上摸了一把,满脸血花,把个粉装玉琢的小脸登时变成修罗一样。有胆小的立马给吓哭了。林长安看著血珠子顺著他的脸滴下来,壮起胆子走过去,用自己的手把那个血口子捂上。小孩拼死不让,两个人身量差不多,扭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又滚,一头一身的土。最後林长安占了上风,一个脏手拍上去,血都和了泥。
那天,林长安挨了批评。那以後,那个小孩左眼角留了道不深的疤。
那个小孩就是李笑君,当时他跟著父亲姓程,叫程加。
程加在两三个礼拜以後开始说话,一张嘴已经是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所谓不打不相识,几个孩子关系迅速好了起来。程加在‘大王'‘二王'的扶持下当上了班里的‘三王'。让‘二王'马小军不服气的是,‘三王'只管‘大王'叫哥,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春风一吹,年龄和个子都跟著长,转年林长安和马小军进了小学,程加年龄小半岁被一刀切关在门外,继续留在幼儿园。不久他父亲主动要求从中央直属机关下基层部队,调成都军区昆明军分区,程加也得跟了走。走前几个孩子舍不得分开,策划了一次集体离家出走。事到临头陆续打了退堂鼓,最後只剩林长安和程加。轰轰烈烈的开始,凄凄惨惨结束。由於叛徒马小军等人的出卖,两人的‘长征'起於部队大院止於火车站,还没找到售票厅在哪儿就被蹲守在那里的大人各自接回家去。从此一别经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程加的父亲说走就走。没人想到应该让小朋友们告个别,或许想到了也是一笑,小孩子哪里来的离愁?的确,大院里的孩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程加走後不久,林长安一家迁入平安里一处单独小院,转了一次学。他本身喜欢朋友,家里也不拘束,旧雨新知不断,常常是十几二十个孩子在家里疯玩。上初中的时候他起头,大大小小闯了些祸,老爷子一生气,假期都给他丢回老家关著读书。千里迢迢的到底不能完全放心,派了身边得力的老人儿魏红军陪著。从那时侯起,魏红军开始教他练武。等进了高中,林长安对一般男孩子热衷的打架斗狠已经完全没了兴趣。他的兴趣开始转向军事和文学。
在林长安上高二的时候同年级来了个转校生,一来就写了篇‘名文'把大家给震了。开头是这样的,‘我讨厌海军和空军,喜欢陆军,因为我们一家子都是陆军。'这种人究竟是怎麽通过的入学考试啊?居然能转进他们这种学校?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流言纷飞,大家成群结队的跑去参观新来的‘陆军草包'什麽样。回来以後风向好像又有些变了,男女同学看法开始明显分化。林长安上早操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明白了,原来这个‘草包'是绣花的,绣的还很精致。绣花草包的大号叫李笑君。
43
几次擦肩而过,林长安并没有认出李笑君就是儿时的玩伴,甚至也没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没多久以後,快到春节了,他打算和林妈妈一起过,就置办了些东西,从家政公司请了人来准备。开了门来的居然是学校有名的‘草包'。人家要勤工俭学,林长安当然不能闭门谢客,只好把李笑君让进来,指了厨房给他看,告诉说都要收拾些什麽。
过了十来分锺,心里到底好奇这人干活怎麽样,林长安放下书,摸到厨房门口偷看。李笑君背对著门,站在水池子前,正用手拎著鱼尾巴,举高了细看。鱼还是鲜活的,不停的甩著尾巴挣扎。林长安心想,这人不会是猫变的吧?一会儿把整条鱼塞进嘴里,单揪住尾巴就扯出一根完整的鱼骨来。事情的发展当然跟他臆想的完全不同。鱼的努力终於了见效,从李笑君手里溜脱,在地上劈里啪啦的蹦。李笑君手忙脚乱的捉,一眼看见林长安还大叫起来,‘你别动!我来,我来!'他两手在地上扑啊扑的,等终於捉住了,就举起来,冲林长安得意的笑。
林长安却皱了眉,指他的手,说,‘你的手流血了。'李笑君低头看了看,果然,手指被鱼鳍扎破了。他满不在乎的说了句‘没事儿',随後换了个有些讨好的笑容问,‘那什麽,你知道这鱼怎麽杀麽?'
林长安无语,给水池子放上水把鱼养起来,让李笑君洗干净了手把他带到里屋找创可帖。李笑君自己包著伤口,眼角那个疤痕忽然唤醒了林长安的记忆,他脱口而出叫了李笑君的小名,‘你是小加?'
李笑君笑了,‘哥。'他叫的毫无隔阂,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分开过这些年。然後他就高举了负伤的手指,理直气壮的说,‘哥,那鱼你收拾吧。'
‘我和我妈不跟他过了。'问到为什麽回了北京,李笑君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似乎和‘我小学跳过一级'一样,再平常不过。而那个年月离婚在北方还是件很丢人的事,林长安也就没再追问,把他带去见别的朋友的时候,只说这是李笑君。大大咧咧的马小军等人压根儿就没往别的方向想。这就成了林长安和李笑君之间的第一个秘密。另一个秘密是林长安自己猜到後来才证实了的,那就是李笑君身体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疼痛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保守著共同的秘密,李笑君和林长安关系一直比别人要亲厚的多。但是对於他的到来,显得最高兴的却是对往事并无觉察的马小军。
马小军考不上林长安的学校,高中上了海淀圆明园边上那家传统子弟校。对於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夥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一步天堂。这麽说吧,那学校学生一多半的来源是周围八个不同的部队机关或研究所,也就是大院子弟。邻近又分布著其他几个大学的附属中学。你想想,这要是挑事儿,这里面得存在著多少种排列组合的可能啊。事实也是如此,今天是这个院儿夥著那个院儿打了另一个院儿的孩子,明天这三家又纠集在一起挑了人大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