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团很快发现只要东出战,整个球队就变得散漫无章,这样的气氛甚至会影响到隔日或隔二日的比赛。
胜绩对球队固然重要,但球队的气氛和团结也不能置之不管,而这件事不牵涉到纪律惩处,也没严肃到需要球团出面,所以和东沟通这件事便落在锦这个队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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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分手后,锦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东面对面,原本一身清朗明爽的人,现在却明显透露着拒绝的冷漠孤寒。
锦看了当然心痛,他知道东的改变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的背叛,所以东不再相信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他怎么开口跟东谈信任?!
「锦织队长有交代还请示下。」东淡淡地看着锦,淡淡地说道。
那张深刻在心版上的脸,此刻却用着比看一个陌生人还冷淡的眼神看着自己,锦只觉阵阵苦涩一波接着一波涌了上来,几乎要把自己淹没。
强抑住情绪,锦平静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你聊聊。」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吧!」东淡淡应了一句,接着毫不犹豫起身。
见东要离去,锦连忙补了一句:「是公事。」
微蹙眉头的看着锦,东抿着唇重又坐了下来。
「你...好象没怎么跟其它队员往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东没有答话。
「棒球是团体运动,一个人是没办法比赛的。」锦温和劝道:「大家都很好相处,你可以试着...」
「锦,」东打断锦的话,撇着唇,冷漠笑道:「我的事在这里已经不是秘密。被佐治睡了,所以拿到合约;被你睡了,所以能治好肩伤上一军,他们就差没看过那些照片...」说到这里,东才抬起头来看着锦,仍然那么淡漠:「连身为队长的你都无法接受...其它人又怎么可能接纳我」。
锦一下子噤了声,根本应不出话来,良久,才幽幽说道:「时间久了,他们明白你的为人...」
带点嘲讽的哼笑声再次打断锦,东说道:「难道你认识我的时间不够久?!二年...你已经清楚的告诉我结论,那又何必再浪费两年时间让别人来羞辱我!」
说到"羞辱"时,东虽然没显出太大异状,但发红的眼睛、紧咬的牙关却泄漏太多...锦到这时才知道自己竟伤他伤的这么深...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锦急急辩道。
「其实队里还是有人跟我说话的,」东略有深意的看了锦一眼,而后淡然一笑:「不过问的都是一个晚上多少钱。」
锦从没想过东曾遭遇这些,乍听之余又惊、又怒、又怜、又疼,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充斥着整个胸腔,涨得像要爆炸一般,他收紧了拳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难道锦织队长今天找我来是希望我用那种方式和他们"往来"?」撇着唇角,东讥讽道。
东尖刻的话说像只利剑一般插在锦的心上,但他知道,东肯定比他还痛,他甚至可以看到东身体里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脆弱灵魂正在哭泣。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锦艰难的说出一句。
「你确实没有,」东顿了一下,自嘲的低声说道:「是我自取其辱。」
「你别看轻自己。」锦倏地抬起来头,凝望着东,湿润的双眸显得异样哀伤。
多美丽的一双眼睛,多么的蛊惑人心,之前就是陷落在这双充满关怀爱意的眼眸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东闭上眼,隔绝了那彷似能把人吸进去的深邃漩涡。
「锦织队长,你找我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东问道。
锦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信任队友...至少在球场上,相信你的队友。」也相信我...打球不该像你那么孤单...
「我明白了。」东点点头,接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顿了下,忽又淡淡一句:「但是,你们真把我当队友吗?」
锦还不及响应什么,东已绝尘而去,空气中只剩袅袅余音..."你们真把我当队友吗"...孤寂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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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东再上场果然不再以强势的三振为主,而是他惯用的犀利下沉球,滚地球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偶尔交插几个高飞球,整个守备几乎忙翻了。
完全出乎队友意外的球路突变,也造成好几个失误,当然,在调整过后,守备也渐渐回稳。
大家不再懒散的置身事外看东表演,每个人都打起精神盯着每一颗球,场上的气氛变得紧绷、高昂而亢奋,一种追逐胜利的野性张力充斥着整个球场。
这才是东真正的魅力! 即使著名强投都不一定拥有的魅力。只要球一出手,便能轻易的激发出场上所有人的求胜欲望,不论是和他对决的敌方打者还是负责守备的队友。
锦在东身后欣慰的看着,但心里深处还是有一丝苦涩,因为他注意到,东控制了大部份被击出球的方向,唯一不曾到达的是他所守备的游击区,无论是刻意还是无意,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东...还是不信任他!
一直到了七局下半,战况仍然胶着,西野队只比对手领先一分,但因为连续的守备失误,无人出局让对方攻占一、二垒。
接下来的第三棒并不好惹,但东丝毫不为所动,这不算难题,三游间的滚地球就能解决,运气好的话制造双杀,就算不行,也能压迫跑者不敢轻易推进。
抬脚、甩手...是尾劲十足的漂亮的下坠球...
打者挥棒,不出所料击往三游之间...位置太完美了,锦已经站好姿势准备一个弹跳后接球。
但在那一瞬间,东突然飞身扑球,硬是把该落地的球接杀在手套中,而他整个人也重重的扑倒在地。
场上静默了一下,接着爆出如雷掌声,为东精采的守备、也为他奋不顾身的扑球。
锦的脸上却完全没有笑容,光听声音就知道东那一下摔的不轻,而且,这一扑根本没有必要,莫说那是很好处理的滚地球,就算真的形成安打,投手的安全也绝对比一只安打重要,这球,东连追都不该追,说到底,东宁愿拚着受伤也不相信守在他身后的自己!
东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休息区的防护员缓缓走了上来,捕手山崎和锦也都围了上去。
「这球你不该追的。」山崎首先发难:「让锦处理的话可能是双杀。」
「对不起,身体的自然反应。」东爽快的道歉,让山崎也不好再说什么。
「先看看有没有受伤。」锦最关心的是这点。
「没事。」东回道。
锦没看他,只盯着防护员,意思是防护员说了才算。
本人都说没事,其实防护员已经准备下场了,看到锦的严肃的眼神才在东身上作势拍拍捏捏,问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东回答俐落。
防护员点点头,正要退场时,锦又道:「还是投几个球看看吧!」
锦知道东不过是二军暂时顶上来用的投手,球团是不会上心的,要是主力投手摔这么重一下,连教练、投手教练都会上场关切,现在却只有防护员上场,而且也没仔细检查的打算,锦不得不提醒要求。
「也好。」见锦坚持,防护员只好同意。
东投了几个球,不见异样,比赛才又继续下去。最后二个人次,一个飞球接杀、一个三振出局,结束这局比赛。
下场后,投手教练大原拍拍东的肩膀,说道:「投的不错,不过不用这么拚命。今天任务结束,好好休息。」
「我还可以投。」东看着大原,不了解为什么换投。
大原对他笑笑:「今天已经够了,投球不是只投一场,以后多的是你不想投却非投不可的时候。」接着朝东眨眨眼睛:「摔伤的地方也该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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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东垂下头,低声说道。
「今天是场精采的比赛,这才是我印象中的你,投手不只是投球,还要能凝聚球队求胜的意志。」大原突然转过话题,说道:「记住,要信任的不只是守备的队友,还有接续你的中继和救援投手。你的战果他们会当成自己的荣耀继续守护下去。」
东没有作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毛巾先行退场。
等东离开休息区后,锦才缓缓走到大原身边,二个人倚着栏杆,看着已经换场比赛的球场。
「真是一头倔强的豹子。」在阳光下,大原瞇着眼睛,带着笑意说道。
「知道他受伤了为什么不马上换他下场?」锦虽然口气平稳,却掩不住淡淡怒气。
「他在一军还没站稳位置,你觉得太礼遇他好吗? 那点伤要是在你身上,你会要求退场吗?」大原意有所指的瞄了锦一眼,接着又道:「锦,你是关心则乱。」
这点锦无法否认,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以东现在的表现能留在一军吗?」
「够,太够了。」大原不掩对东的欣赏,说道:「当初我是倾向留下他的,球质好、有潜力、沉稳、冷静、绝不放弃,最重要的他有一股让人热血为之沸腾的魅力,虽然绕了一大圈,但总算他又回来这里。」
「那么依你看,等伤兵投手都归队,他...还能留下来吗?」
「位置是自己挣来的,」大原的目光跟随着一只打高的飞球而去,悠然说道:「现实,是职业运动生态中最残酷的缺点、但也是有实力便不会被埋没的优点。」
「倒是你跟他...」大原回过头来,凝视着锦,口气难得的认真:「如果你们关系不改善,东就算表现再好,也不可能留下来。他完全不信任你,没有一个球队能容忍一个不信任队长的队员,即使他再优秀都不行。」
"...他完全不信任你...",纵是已经确认的事实,但自别人口中听到,锦的胸口仍然无法抑止的扎了一下。
「不是他的错。」锦垂下眼眸,怅然说道。
略有深意的望了锦一眼,大原说道:「不会有人在乎是谁的错,这是你的球队,所以离开的一定是他。」不带感情陈述事实的口吻显得特别淡漠冷酷。
锦抬眼看着大原,眼底毫不掩饰的恳求:「教练会尊重你的意见。」
大原摇摇头,说道:「你想他留下来,就得先解决他对你的信任问题,我说再多好话也没用,否则当初留下的就不会是堀江。」
眼光转回球场,锦默默地望着无边天际...
"信任"...东对自己不可能再有这种感情了吧!
比赛结束,所有的球员一下子从走道涌往休息室,做为胜利的一方,西武的队伍更是欢欣热闹,大伙一路上打打闹闹、笑声不断,但吵杂亢奋的气氛在进到休息室后突兀的停止。
休息室里东已经梳洗完毕正在整理东西,对于涌入的队友视而不见,对于突如其来的静默也恍若未闻,自顾自的收着自己的东西,收拾完后拿起自己的行李便自离开,甚至没有多看他的队友一眼。
其它人默默地让开一条路,没有人主动向他道贺,甚至连声招呼也没有。
虽然先发投手在球赛还没结束便已完成任务先行退场的情形下,和胜利的气氛本来就有些脱节,但比赛结束后队友绝不会吝于给予赞美和祝贺。
而东努力投了七局,不但凝聚全队斗志也奠定这场胜利的基础,可是与他并肩做战的队友们回报的却是冷眼相对。
在重新吵杂热闹的声浪中,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愈显孤独寂寥,锦看着那景象,回想他以往在二军时明朗的笑容,胸口像是堵着一道墙般,说不出的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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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队友们,想着他们轻蔑的讽问东"一个晚上多少钱"...一张张熟悉友善的脸庞突然变的冷酷而狰狞。
锦终于忍不住喊道:「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所有声音倏地消失,讶异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锦身上。
「队友的定义是什么?!」锦盯着众人,冷声问道。
被锦突如其来的异状惊吓到,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对你们来说队友的定义是什么?!」锦又喝了一声。
「...同甘苦...」有人起了头。
「...共患难...」
「...相扶持...」
「...相互勉励...」
「...彼此帮忙...」
「...共享荣耀...」
在场的人一句句接了下去,但没有一个人敢对视锦冷锐的眼光。
「说的好,但刚刚你们是怎么对待你们的队友、你们的伙伴、为你们打下胜利基石的先发投手?!」锦咄咄再问。
休息室中一片沉默,最后有人开口:「我们不屑有那种队友。」
锦冷冷盯着说话那人,那人初时还敢与锦对看,最后也被锦盯得垂下头来。
「不屑? 你们不屑什么?」锦冷冷笑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你们再明白不过,升上一军以来,东山哪一场胜投不是他自己努力拚来的? 亲眼所见的你们难道还怀疑他的胜投是因为睡了主审? 睡了裁判? 还是睡了对方教练? 投手或球员?」
看着还有不服的众人,锦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听到的谣言从何而出,但是他的每一场出赛已经充份证明他的实力。纵使他只是二军暂时递补上来的先发投手,也或许再过几天他就会回到二军,但是现在,只要他为一军出赛一天,他就是我的队员、就是我们的队友,他用实力帮了我们大忙,也请你们...自认骄傲尊贵的一军们...给予他应得的尊重。」
说完这番话,锦没管众人反应,拿起自己东西便自离开,留下相对无言的众人。
投完球的隔天训练,按表东只需做些简单的热身、跑步和伸展,照例他自己一个人寻了块僻静角落默默地操练。
「喂,你陪我传接球。」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正做着伸展操的东停下动作抬起头来。
是刚交易过来的打击手,植草克秀,没有固定的守备位置...应该说没有守备位置。
这位选手的打击是强项,打击率极高,但特别的是,他不挑球打,不论好、坏球,只要他觉得能打中球就出棒,他的理论是只要能打出安打就是好球,所以他的挥击率也高。
别人和投手的缠斗是挑球挑到二好三坏满球数,他的缠斗方式则是连续不断的界外球直到出局或打出安打,是投手最讨厌、也最害怕的典型。
这么特殊的强打者守备却是一蹋胡涂,因此植草一直是担任指定打击的工作。
看到植草著名的招牌阳光笑脸,东心里不禁泛起了丝无奈苦笑,在那完全找不到丝毫阴霾的明亮笑容里,愈发显出自己的阴暗污秽。
指着大伙练习的方向,东说道:「要找人传接球,请找锦织队长安排。」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吗?」植草看着东,对于自己的不受欢迎有些委屈:「既然不忙陪我练习一下会怎样?」
等你弄清楚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时,只怕要后悔找上我了。东心里自嘲着,脸上的表情也冷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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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东不说话,植草又道:「你该不会是技术不好怕跟我练习吧?」说完摸着自己的后脑笑了出来,露出显得孩子气的虎牙:「没关系,我技术也不是很好,就是想找个人练习。」
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着自己的伸展操,东淡然道:「我不是技术不好,是人品不好,所以没人想接近我,你不会想沾染上我这种人的。」
植草楞了一下,显然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望了队友那边,再看看东这边,说道:「怎么可能,你长的这么漂亮好看,一定是好人。」
这是什么逻辑?!
东忍不住应道:「你没听过人不可貌相吗? 长的好看就一定是好人? 小心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笨蛋,我奶奶说,长得丑的人讲这句话时就要特别小心注意,多半是想骗人同情来的,像你这么好看的人用这句话...」植草瞪着东,一付恍然大悟:「啊,你嫌我守备太差不想跟我练习是吧!」
东听了不知要哭要笑,还真没见过这么单纯的人,只好说道:「今天我不碰球,如果过二天你还没改变心意的话,再来找我。」说完望着球场的另一边,微微冷笑:「不过记得先去打听清楚。」
「啊...你是投手?」从东刚才的话里猜到东的守备位置,植草连忙说:「那不练传接球了,我们来练打击。」
东浅浅哼笑一声,没有响应便走了,因为他知道等植草从队友口中听到他的传闻,便不可能再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