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腔若此,萧声已了。我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天哪,刚刚唱的是什么?那根本不是我自己想唱的啊!
珊瑚亭中鲽梦持萧回首,浅笑淡唇:"九儿,你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轻道:"我......我不是故意唱的......"
鲽梦凤眼深邃:"这曲子,是九儿作的。你唱的那词,也是九儿吟的。今日我重奏一曲,九儿便借你之口吟唱。"
是了,此曲是九儿情苦泣血所作,深入骨髓。曲音一响,我便自然而然地唱出了这刻骨铭心的词。
"此曲无名,"鲽梦清冷的眼神直盯着我,"不如你帮它添个名字。"
一腔悲情,一曲苦楚。叫我如何为之命名。
但念心中之怅,以此惦念九儿。
我沉思轻叹:"就叫,‘困龙'。"
第八章 曲意萧萧
"九儿,你是在怪我吗?"鲽梦声轻若铃,"怪我拆散了你与金猊?"
"不,"我坦诚道,"我只是说出九儿的心声。"
鲽梦扬起嘴角:"好一曲‘困龙调'。"手里的短萧晶莹玲珑,好似横于指间的一段冰凌。
"这是千年寒玉所制的水箫,只有在水中吹奏才会成曲。若在岸上吹它,只会嘶哑难听。"鲽梦将水箫递到我的手里。
一片冰凉触于掌心。不由自主地,我也端起水箫,手指灵动,似想再奏一曲困龙调。
唇贴上箫,呼吸吐纳,指尖触动箫孔,欲听轻流婉乐从中发出。等了半晌,却发不出一个音!
我愕然。
小时候曾学过吹箫,手法吹法是不会错的啊,为何我却吹不响水箫?再试一次,仍是如此。
鲽梦也惊诧万分,仔细地看了看箫,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我的额头,似在看额间的紫印。
真是时运不济,连一支箫也跟我过不去。
索性将水箫还给鲽梦,我干笑道:"算啦,还是你吹比较好听。我俗人一个,连箫都不理我。"
鲽梦低垂眼帘,似乎明白了什么。接过水箫,他突然对我温和地笑了:"还想听别的曲子吗?坐到亭中,我奏给你听。"
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干脆坐进珊瑚亭,听听曲子打发时间。反正是免费的,不听白不听。
"想听什么?"鲽梦低吟笑问。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你会吹‘老鼠爱大米'么?"
"嗯?"对方一阵惊异。
"......当我没说。"我果然是俗不可耐。
鲽梦一阵轻笑,忽然温柔地捧起我的脸,低语道:"你真是可爱。"
"哦--"能不能换个形容词?
"九儿,"他俯下脸正对着我,花样的容颜紧紧靠近,"我有些......舍不得放掉你......"
又来了。不知这算不算性骚扰?
"鲽梦大人是舍不得放掉一个重要的人质,以及一些我可能知道的情报吧。"漫不经心地迎上他,我也笑得没心没肺。
剑眉微微挑动,鲽梦的笑颜凭添几分邪气:"你就不能偶尔装一次傻,让我得逞一回?"
我干笑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下次一定改,一定。"
彼此之间障碍太多,连说话也心机重重。
且听水箫奏响,声声怅然,萧萧曲意。水底之音如斯空灵,殊不知埋藏几分哀伤。
吹箫之人更是白衣若雪,眼底幽澜深不可测,风姿倾城。
箫音几乎缠水而生,缱绻直至天明。蓦地,曲音散了,吹箫之人声轻缥缈:"九儿,回房去。今日,万万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似是担忧,似是警告。
回首望一眼鲽梦,绝色的半面容颜竟是凝重之意。
"我知道了。"微微点头示意,我步步走出珊瑚亭。身后水波晃荡,似乎蕴藏着未知的危险。
鲽梦仰头,深深望着初射水底的一缕阳光。该来的,马上会来。
回了自己的房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口那些时不时来巡查的鲛族战士哪里去了?从珊瑚亭回来的路上异常安静,似乎人手都被调走了。
最奇怪的是,为何我的房里有种陌生的味道......淡淡的,像是檀香,还有一丝甜腻的腥味......像是血腥味......
直觉告诉我房里还有另一个人,而且是受了伤的人。
看样子这位仁兄是不肯自己出来了。好吧,我就亲自请你出来,免得那一股血腥招来鲨鱼。
嗅了一大圈,目标最终缩定在床底。
我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床:"楼下的,你累不累?出来透口气吧。"
拍床的手还没收回,只听得床下猛地一声响,及地的锦绣床单被突然掀开,一个人影飞快地蹿了出来。
眼前一花,我尚未反应过来,那人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拎住,吓得我不轻。只听那人厉声喝道:"竟然一夜不归,你是不是死到鲽梦床上去了!"
我的天!定睛一看,眼前一片金灿灿。对,没错,此人正是金猊!
愣愣地盯了他三秒,他柳眉倒竖,黄金眸子腾起熊熊怒火。接着,金猊纤手一扬,狠狠地将我扔到床上,自己则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椒图!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完事了吗?我好不容易逃出天界,昨夜闯入这里,你却给我玩失踪!说,鲽梦在哪儿!我去毁了他另外半张脸!"
这一扔几乎摔得我骨头散架!我说金猊,你除了冲动易怒,还有别的"优点"吗?
"金毛,你以前就是这么对九儿的吗?"难怪九儿不要你,"还不如鲽梦......"
霎时金光一闪,金猊猛地扑到我身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脸,一身怒火几欲将我烧死:"鲽梦让你很舒服是吗?我,能让你更舒服!"说罢,他竟扯开我的衣领,狠狠地亲吻我裸露的脖颈。
被他双唇所触的地方,竟会变得灼热难当,仿佛烈火焚烧。
我是怎么了?我没有反抗,没有推开他,心底却有一丝兴奋?金猊吻过我脸的刹那,我又清晰地嗅到了血腥味。
对了,他一定受伤了,不能再让他疯狂下去。
"金毛,你住手。"我抬手抓住他的肩膀,捏住肩骨一推,金猊竟轻飘飘地侧身摔倒!
金猊痛苦地呻吟一声,斜趴在床边的身子微微抽搐。我一阵惊讶,难道是我太粗暴了?他垂下的金发流光溢彩,映照得屋内一阵明亮。金猊侧过头,缓缓地移过眼神,我这才发现那双黄金眸子竟是湿润一片!
流金似的眼眸,闪动着难以释怀的悲伤。瞳孔一点金光,尽是愤怒。他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拒绝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推开他。
懊丧充满了我的心,只能无比愧疚地伸手扶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受伤了......"
金眸狠狠一瞪,他粗鲁地打掉我伸出的手,自己忿忿地爬起:"别假惺惺的!我没有鲽梦漂亮,没有鲽梦温柔,所以你根本不愿看到我!对吧!"
"拜托你别生气了,"我想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索性就不跟他解释,"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坐下来治疗一下吧。"
"治疗?"金猊冷笑道,"椒图,你给我的伤,永远治不好!"
我的妈呀,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磨光了我的耐性,我可懒得理你!
"行,你不是要去毁了鲽梦的脸吗?"我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就你现在的状况......只怕到时候,被毁容的该是你吧。"
"你说什么!"吼声震天,金猊一把拎起我,满脸怒意,"在你眼里,我就比不过那个鲛精!"
"够了,"我长叹一声,"看你这样子,今天闯进来无非是想带我走,根本不是来找鲽梦决斗的。"
金猊一惊,松开了手:"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跟睚眦学了卜术?"
"我没他那么无聊,不过猜的而已。"我凑近金猊,"但我很想知道,被禁足的金猊殿下,是怎么从天界逃出来,又怎么只身闯入泽宫的?"
金色的眸中寒光一现,他似是惊于我的问题,侧过身斜眼澄我:"哼,你也会关心我?"
我笑着点点头,这让他十分诧异地打量我一番。
"父王禁我的足,在香云殿外布下炎心阵。我只得用寒玉香熏身十日,然后逃出殿。水火相克,炎寒不融。虽然我闯过了阵,但还是被炎火灼伤。"金猊皱了皱眉,不经意地捂住心口,"我怕父王觉察,离开天界就直接闯入洞庭湖。昨夜入了湖,竟发现鲛精全都守在北边栈道,泽宫中只有鲛奴。"
"怎么会这样?"我心中生疑。今日鲽梦命我不得离房在先,鲛精离开泽宫在后,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抓了一个鲛奴,问过才知道,今日鲛族七部首领全部赶来洞庭泽宫!那些鲛精,是去应接首领!"金猊忽然抓住我的手,"等那些首领回来,会在泽宫大殿议事,那些鲛精全得守在大殿,不会来管你的!"
"所以,你想趁这个机会带我逃走?"我挑眉笑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首领跑来洞庭湖,八成是因为我这个人质!"
别的湖泊不去,偏偏跑来这里,分明是想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我。田螺是红烧好还是爆炒好?全听七位首领吩咐。
这么一说倒惹急了金猊:"那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走!"
"喂,你的伤......"
"少罗嗦,我警告你,不许在我面前想着留下陪那个鲛精!"
"我没有。但你真的伤得很重,让我看一下吧......"
"椒图!你的缓兵之计行不通的,我绝不会让你拖时间等鲽梦,也绝不会让鲽梦再把你抢走!"
金猊!你真是气死我了!我头一次关心别人还被当作耍手段!我跟你果然八字不和!
我也懒得再说话,任他把我连抱带拖地拎出房间,再拉着我四处乱跑。
眼睁睁地看着他原地转了三圈,始终没找到出路。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把我拉至眼前:"快说,从哪里出去!"
我极有涵养地冲他一笑:"这地方你不是比我熟吗,你自己找吧。"
"你!"金猊双目圆睁,"你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变成这样!"
摊开双手朝他耸肩,我漫不经心地回话:"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九儿。不信的话你去找睚眦,让他给你算一卦。"
"我知道你不是九儿!"金猊狠狠白我一眼,"九儿......他从不对我笑,也从不叫我‘金毛'!"
"那你还来救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你深爱的九儿。"
金猊不屈地瞪我,眼中似有一丝迷茫,却改变不了他坚定的语气:"我不管你是谁,就是救定你了!"
看到他的反应我很想笑。就在这时,忽听得周围一阵脚步声,我迅速扯扯金猊的手臂,示意他躲起来。金猊不由分说,将我拦腰抱起,闪身跳入一块礁石后。
只见一队长有黑色眉心鳞的鲛精走来,朝着左边的宫廷走去。不一会儿,鲛精越来越多,眼见我们快要藏不住,金猊一咬牙,找了个空隙翔水藏入珊瑚宫墙后。
金猊沿着宫墙小心翼翼地探路,我被他抱着动也动不了,只能由他瞎转。说实话,泽宫里我只待过两个地方,一是我的房间,二是珊瑚亭,所以我也不认识路。
转了半晌,绕到一处宫殿,鲛精都站在外面而不进入。金猊想也不想,翻过墙头跳进了宫殿内苑。顺着内苑跑至回廊,他也精疲力竭,总算放下了我。
回廊边就是内殿,我们正巧站在一扇窗外,贴墙而立,我正欲帮金猊察看伤势,忽听得内殿里猛然响起拍案之声!我和金猊一惊,还未反应过来,殿中再次传出声音:
"鲽梦!不要以为你泽部是黑鳞,灵力高于六部,你便可以称霸鲛族!即使鲛王未诞,你也不得擅自处理鲛族政事!"
好一阵嚣张凌厉的女声!
这地方......难道是泽宫的大殿?殿里的人,莫非是......
又有一冷淡低沉的男音响起:"泽部首领为之必有他的想法,涣部首领这么说,未免有些过分。"
"哼,"仍是刚刚那女子的声音。"鲢冰,我知道你与鲽梦私交不错,但现在不是你义气用事的时候!"
"鲱尘,说话不要如此咄咄逼人。"一个温和的男音打断了他,"我们今日并非过来追究对错,你让鲽梦把话说完。"
那女子似乎不屑地哼了一声。
有人轻笑,声音浅淡,却让人捉摸不透。那声音,正是鲽梦。
"你笑什么!"那个叫鲱尘的女子怒吼道。
"我笑你身为涣部首领,却不懂得运筹帷幄,只会蛮暴之法!"鲽梦声音清冷,字字铿锵。
"那么你的手段就是上策?我看你是妇人之仁,对那椒图起了怜爱之心!"鲱尘反唇相讥,"明知椒图是龙神九子,又是乾尊天门的镇守将,好不容易抓到他,你却连刑都不上,这怎么去逼问情报!"
"你以为用了刑,他就会说吗?"鲽梦又是一阵轻笑,"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况,一上刑就能要了他的命!"
"怎么会?"那个温和的男音响起,"椒图有龙之灵护体,他会受不了刑?"
且听鲽梦轻轻叹息:"椒图的龙之真灵,被人封印了。他现在,一点灵力也没有。"
惊呼四起。
一个轻灵的女声问道:"鲽梦大人,你是如何得知?"
"鲱音,你记得这个吗?"鲽梦似乎拿出一物给那女子观看。
"这是水箫啊。"那女子答道。
"奏响水箫,需以灵力催动。"鲽梦淡淡说道,"椒图试过吹水箫,却始终奏不响它。那时,我才发现,椒图的真灵被封印了。"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殿外,金猊瞪大了眼睛盯着茫然失措的我。
第九章 鲛族七部
泽宫大殿外,我与金猊相顾无言。
鲽梦刚刚说,椒图的龙之真灵被封印了,椒图没有灵力。
傻瓜也知道,在天界和妖界周旋的人,若是失了灵力,那便与废人无异。
我果然是个废品。
回想当初,我连恢复人形都需要六哥帮忙。六哥他应该是知道这点的,只不过他隐瞒了。他大概以为是鲽梦封了我的真灵,担心说出来后,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金人再次勇闯洞庭湖。
事实证明,六哥的担心是正确的。所以我身边的这位现在非常火大。一头金发几欲冲冠,黄金眸子瞪得比铜钱还圆。
金猊气得脸色惨白,猛地在我手臂上掐了一把,顺手狠命地拽着我的衣领将我楸到面前,贴着我的耳朵恨恨道:"你居然跟鲽梦吹箫谈情!"
我倒!金猊啊金猊,你的思维咋跟常人不一样呢?偷听也把握不住重点!
接着,金猊居然肆无忌惮地拉开我的领口准备脱我衣服!我想也没想立刻推开他,偏偏他一咬牙又楸住了我:"别动!让我检查一下那该死的鲛精到底在你身上留下了多少印记!"
我真是哭笑不得。在这种地方来检查我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吻痕,这事只有你金毛做得出来!
金猊的手直接伸进我的衣服里,上下滑动,随意揉捏。我算是明白了,他是以检查为名,行占便宜之实!本来打算让他占个便宜消消气也就算了,没想到那只手竟然极不安分地往下身某个部位滑去!
金猊,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将我惹恼!
我迅速擒住他的手,警告似的瞪他一眼。他抬头同样瞪我,蒙上一层水雾的金眸竟晕着淡淡的情色味道。
这家伙果真图谋不轨!
不过......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美......
我俩正准备长久地对视下去,殿内又传来煞风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