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说————紫堂青[中]

作者:紫堂青[中]  录入:01-15

谁都不会帮我,这就是我的命运。
恰似天边离云,飘摇一世,得来皆空。
第三十八章 离云薄命
夕阳薄暮时分。我孤身一人去了青龙苑。
苑内寂静孤冷,垂地的纱帘也落满了灰尘。毕竟,两个月无人居住。
墙壁上原本挂着的水墨画早被撤走,空气中嗅不到凝夜墨的味道。斜阳影散,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概是来早了吧,这里只有我一人。
懒散地倚靠着宫柱,半耷着眼皮出神。目无焦距地对着愈渐迷蒙的天空,只觉得眼前一片蒙胧。
天色在我眼前暗了下去,寂凉如水般涌进了苑子。我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无动于衷,保持着自己呆滞的表情。
忽然,窗前黑影一闪,接着门被推开,一个人匆匆地闯了进来。
"谁?"我回过神,隔了纱帘望去。如此冒失,不是十夜。
晃荡的纱帘被掀开,那人直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是我,快走!"浅淡的暮色中,琥珀的光泽一闪,充斥了一抹焦虑与愤怒。
"小沙子?你不是去‘寻宝'了吗?"我跟着他跑出青龙苑,"怎么,找着宝了?"
"别嘲笑我了!我知道十夜是耍我的!"他拧着眉毛红了脸,"他真不是东西!用这种招数骗我走!他,他叫你来这里,是想杀你!"
所有的声音仿佛消失了。我很惊讶自己竟然对这句话没有感觉。许久,我微微一笑:"难怪他什么也不说,原来是安的这个心。"戏龙过后,想屠龙了么。要不要我送他一把屠龙刀?
小沙子盯着我:"你还笑得出来?要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
"在哪儿听到的?"我问他,"我也想去听听。"
"有什么好听的!"小沙子不解地瞪我一眼,"等他跟那些臣下交流完毕,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知己知彼才能顺利逃走。小沙子,镇静点,跟爹爹学着。"
小沙子撇撇嘴,无奈而又不服地跟从了我。
我不经意地冷笑出声。杀我么,总得让我知道理由、目的,以及你那卑劣不堪的欲望。十夜,你果然狠。

"就是这里。"小沙子拉着我潜进一座森冷华丽的宫苑,悄声对我道,"他们好像还在里面。"
朱雀苑,十夜的议政阁。
苑中殿厅内灯影闪烁,恍惚迷离,隐隐有低语声传出。
我和小沙子俯身趴在朱漆窗下,贴着墙往里听。
似乎是十夜和几个年老的大臣。
"皇上,自古亡国妖姬绝不容留!古有西施,望吴国之后,越王遂将其投沉入江。妖姬能亡一国,定能亡第二国!皇上,忍不时之痛割爱,谨防那妖姬又亡我朝!"声声痛诉,字字血泪,仿佛跟他口中的妖姬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这是在威胁朕?"十夜的声音冷冷淡淡。
"恕臣直言,臣以为,那妖姬只到东梁半日而已,便将东梁亡尽,实在是逆天之祸。"又一人上前劝谏,"虽说他这次助了我朝,只怕下次......他一人背负一国之命,罪孽甚重,留他于世,必遭天谴啊!"
"皇上,绝不可妇人之仁啊!"
"皇上,我朝昌盛,不能因他而触怒天道!"
"皇上......"
不绝与耳的乞声,我听了只想笑。什么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此刻这才是切身体会。用我的理由,红颜祸水;杀我的理由,红颜祸水。
"够了,"十夜猛地拍了桌子,"刺杀东梁国君的妖姬,木樨与菡萏,皆已循法而诛。众卿家还有什么不满!"
"皇上,木樨菡萏不过两名婢女,死不足惜。微臣所指的妖姬,是皇上藏于深闺中的那个人。恕臣无礼,此人今朝得宠,他日怕是恃宠而骄,横行后宫。今日不除,后世难除啊!"
"圣上英明一世,岂能容此妖姬败坏天威。请皇上三思!"
殿中人影晃动,似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屋子。
杀,不杀,全凭十夜一念之间。
是要江山威名,还是要美人恩泽。
我扬起了嘴角。十夜的答案,我早就知道。
渐闻幽幽一声叹息,他的声音缥缈如风:"那么,传朕的口谕,赐死。"
简单而又决绝,一如那天把我送去东梁时的语气。
转头,看见小沙子怨怒似的盯着我。我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清淡一笑:"我还没气,你气什么。"
小沙子别开脸,嘴里小声地念了三个字,琥珀色的眸子像有焰华燃烧。
正准备离开,听得殿内又传来十夜冷漠的语调:"他在落霞苑。朕不想再看到他的容颜,你们,放火烧了落霞苑吧......"
我顿了足,蓦然回首,透过朱漆阑窗,再望一眼那双看不见的黑眸。
"还看什么,等他放火烧死我们哪!"小沙子压低声音,贴在我耳边嗔道,顺手扯了我一把,拉着我远离窗口。
我任由小沙子拉着,随他一起绕出朱雀苑。
"皇宫有个柴房,柴房后面的宫墙是破损的,从那里可以溜出宫。"小沙子轻描淡写地介绍着,拉上我飞快地循着小路跑向目的地。
"在宫中待了两个月,果然学了不少东西哦。"我朝他笑笑,"其实走偏门也可以,今晚不会有人拦我们。"
小沙子皱着眉回头瞥我一眼,似乎想不通我话中的意思。
随他一道翻过柴房向坍塌了一半的宫墙,立足于宫外一条清冷的小巷。我最后一次回头,朝宫中已然腾起的火光看了看。腾空而上的浓烟,隐没于夜幕中,深邃如墨。
跟着小沙子走出阴冷的小巷,我不由得暗暗叹息。
小沙子,你可知道,十夜是想救我们的。
十夜定是料到朝中元老必会上书谏请诛杀我,于是让我晚上躲去青龙苑,又支走小沙子,确保今晚落霞苑中空无一人。待宫苑烧尽,他会封了落霞苑,让众人只当我已死于烈火,绝不会想到我还活着。
夜色熄灭了宫城炎火。我拉着小沙子,背离那片华奢的苑墙,逃离了京城。

遥望着燃遍半面天空的火色,眸深似夜的男子眉间隐隐一皱。从未变过的深沉泛起了波澜,心间竟绕上了难忍的疼痛。
方才有人回报,那两人已翻墙出了宫。
应该是安全了......可是,那人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藏在青龙苑中等自己......莫非那人误解了自己......
十夜幽叹,挥不去心中苦涩。倚着宫柱,看着落霞苑的火光由强渐弱。待到最后一缕烟尘袅袅而升,自己眼中竟涌出一抹冰凉。
忽有幽风抚过,吹得朱雀苑的烛火明晴不定。
"你竟然落了泪。"风声过耳,苑中恍然乍起低沉的声音,烛火后宫苑的阴暗处,有个人影浮现,"你,还是夜么。"
十夜短促一笑,缓缓转身望向苑中出现的人:"让你失望了。"
烛火晕得宫苑熏黄,昏暗中,那人影走到了烛光中。黑衣与夜同色,一张莹异的黑玉面具尤为显眼:"这么快,就认输了?"
"我不喜欢服从所谓的‘命运',即使输在这‘情'字上,也是我自己选的。"俊朗的容颜依旧是王者班的荣耀,"我征服不了他,却是他,征服了我。"
似是回音延绵不绝,烛光也黯失了几分色泽。
黑玉的面具下不见那张脸的表情,只传出带了些轻蔑的话语:"又是椒图......你们一个接一个背叛我,一个接一个喜欢他......夜,我还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半晌的沉默,寂夜中幽然响起十夜的声音:"我,不后悔。"
"呵......不悔,"鲪悔走向朱漆阑窗,望向已熄灭的烟火,"你不悔未必他不悔......不悔而悔,悔若不悔......到头来,悔不悔又有什么分别!"
十夜惊了,注视着眼前这个几十年来一向沉静淡泊的男子,似乎不敢相信刚刚那怒极而悲的音调出自那张安静的面具之下。
似乎,触动了鲪悔隐藏于心底百年的柔软之处......那里,犹似一处伤痛......
"算了,说这些也是无用,"鲪悔叹道,"你喜欢便由你去。在宫中放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十夜抿了抿唇,无奈而笑:"原以为放把火,暗中藏住他,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现在看来,只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他是龙,天之圣灵,是藏不起留不住的......"
"动了情,你的命途,自己决断吧。"鲪悔的声音竟有几分冷淡。
天阶夜色凉如水,烛影似熄未熄,飘摇风息。
"今天,你怎么会来?"十夜默然问着身侧的男子。
"只是忽然感觉到京城中有一丝水域灵气......很像我族人的气息,却又有些陌生,所以才来寻探,"鲪悔粗略地扫了眼窗外夜景,"澜姬死了之后,这城中可曾有其他水域妖族出现?"
十夜略略思索:"这倒没发现。不过,说到妖......椒图身边有个孩子,似乎是神,也有几分妖气,今天也见着他操控湖水......"
"操控湖水的孩子?"鲪悔侧首盯着十夜,"什么样子?"
"这孩子长得很快,两个月就长了五六岁,"十夜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他的额前,好像长了一片泛着金光的鳞片!"
烛火的熏光映得黑玉面具锃亮诡异。片刻,面具后的人喃喃而语:"原来是他......"
过湖的风送进一息未散的烟味,在墨色的夜间经久缠绕。
十夜凝望对面的人,殊不知,深邃的夜幕已成为命运的枷锁。
第三十九章 峦山妖祸
天幽凉,天阴淡,天予薄命若离云。
若离云,若离云,离云之龙念何愁。
念何愁,念何愁,命且不堪天难容。
天不容我,命为难我。笑不出来,哭不出来,这种心情陪了我许久,终究还是被木然的表情遗忘,让我懒得想起。
认命认到我这种境界,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乖乖地躺着让命运给你送终不好么。何必活得这么累。
要不是天界诸仙不认命,要不是下界众妖不认命......我也用不着马不停蹄地往钱塘江冲!十夜说什么江堤暂时无法修筑,八成有些妖精在从中作乱,比如那个狐狸精火月。江堤不修,鲛、狐二族的阴谋诡计万一及时实施,那遭殃的,就是金猊......
"小螺儿,你不累吗?"小沙子打着呵欠跟在我后面,爬上一俩雇用的马车,"你瞧,天还没亮!"
黎明时分,我拽起熟睡的小沙子,抢先挑了几匹快马,套上马车,火速赶去钱塘江。
我倚在车内椅座上,干咳两声:"小沙子,你还小,就当早锻炼。"这点累算什么,有我活得累么。东躲西藏,起早贪黑,钩心斗角......早就习惯了。
"我小?"小沙子眯起了琥珀眼,帅气的容颜染上一丝轻狂,"昨天还有人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哦。"
回他个白眼。这小子,都长成十七八岁的模样了。听闻幼鲛在诞生二百天时成年,至此之后,每过百年,外表长一岁。没多久,小沙子快成年了。
前些天,在路上碰到人家娶亲,小沙子凑过去问东问西。回来后竟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想在成年时讨个老婆。我朝他笑了笑,指着一条湖说,行,湖里的青蛙、蛤蟆随你挑,看中了我给你提亲去。
他皱着眉问我为啥不能娶街上那些白白净净的大姑娘。我告诉他,跨物种婚配太麻烦,你一水里的当然还得娶水里的。接着他故作深沉地思索半天,贴着我耳边问我,能不能娶田螺。我微笑着回答,可以,但必须是只母的。
"小螺儿,娶公娶母有什么分别。"事隔数日,小沙子突然又在今天冒出一句,"母的太丑。"
你小样见过母田螺长什么样儿么,还在这儿拐弯抹角地跟我胡扯!到底是谁教你打哑谜的!
见我缩在马车角落里一直低头不语,小沙子倒是收敛了三分。再看我有些苍白的脸色,小沙子剑眉轻挑,微叹一声,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盖到我身上:"还说不累,脸色这么差......我看你还是在车上睡一觉吧,有什么事,交给我。"
温淡的语气,隐约透着些威信之气。额间一抹透明鳞片上时不时反射的迷离金光,似在提醒我,他即将成为一族之王。
拉了拉那件带着他体温的衣服,我闭眼低语:"到了钱塘江,叫我。"
沉沉睡去。迷糊间,感觉到有阵淡淡的呼吸一直伴在我左右。
还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蔓延:"小螺儿......娶你行么......"
只当是梦话。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的马车颠簸将我晃醒。
睁开惺忪的眼,看见光线昏沉的车内,小沙子坐在我身边,正挑起车帘往外看。
"天都黑了啊。"我揉着头打个呵欠,懒懒地爬坐起来,"这是哪儿,路这么颠。"
小沙子闻声回头,冲我笑了笑:"你可算醒了,快到钱塘江畔了,这里是沿江山群。从这里走比较近,所以我让车夫抄了近路。"
我凑到车帘边,朝外望了望。天色渐渐转黑,周围群山连绵。山色映天而沉,时不时传来孤鸦凄鸣,身陷群山之中,苍松遮天,不见江岸云海,越发地觉得这片山群有些凄冷诡异。
"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山?"我坐回座位,"这里没有客栈什么的,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在山上走夜路太危险,而且,总感到这里透着一股妖气。
"车夫说这山里有些山村人家,我们可以过去借宿。"小沙子给我理了理头发,"前面有座狐阴山。听说那儿很危险,必须等到明早再过。"
狐阴山......不正是狐族的领地么......
"哦--"我应了声,顺手捏了捏小沙子的脸,"小子,做事挺仔细啊,果然长大了。"
"早跟你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小沙子爽朗一笑,解开我绑头发的缎子,细心地帮我重新梳理,"连头发也不会梳,你才像个小孩子。"
真新鲜,别人都说我像老头子。
小沙子慢慢地替我绾起鬓发,编成一束:"你的簪子呢?这白缎子给你扎了这么久,都快成黑缎子了。"
我懒懒一笑,伸手从腰间别着的钱袋里摸出那枚银簪子。十夜送我的簪子,静静地泛着银色微光。不禁想起了十夜那个混蛋,我扬了扬唇角,将簪子递给小沙子。
"十夜送你的那枚?"小沙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过那簪子,绾进我的发间,"等着,我会送你一枚比这更漂亮的。"
正想拿他调侃几句,忽听到外面车夫猛地失声惊叫,马车随之"咚"地一下停止了颠簸。
"什么事?"小沙子迅速起身,掀开车帘问那车夫。
天色已黑,缘着车前灯笼的微光,只瞥见车夫抖抖颤颤地缩着身子指向前方松林:"那......那里......有,有鬼火......"
我也凑到门边,瞪大眼睛向黑黢黢的松树林间望。四下静谧清幽,山间冷风袭来,晃动着那片阴森的林子。
"哪有鬼火?"小沙子眺了半天,很是疑惑,"什么也没有啊。"
"我......我明明看见的......"车夫疑神疑鬼地张望着,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一转头,猛然瞪大了眼,"那里!啊!鬼啊!"
瞬间,那车夫抢了灯笼,跳下车往回跑。凄厉号叫着一路狂奔,一下就没了影儿,直把我和小沙子丢在原地。
没了灯笼,眼前真是黑茫茫一片。转了头,向刚刚车夫指的方向扫去,我也愣地瞪圆了眼。
幽幽松林间,恍然浮现几点模糊悠散的绿色光影。莹莹的绿光乎明乎暗,仿佛数双贪婪邪恶的眼睛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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