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定了,忙爬起身来,不及去训斥白薯,忙去听胎儿动静,只觉里面倒没什麽异常,心跳声咚咚咚的,仍是有力的很,正查著呢,冷不防白薯又“哎哟”一声,她贴在光滑肚皮上的脸猛觉挨了一下,知是宝宝踢了她一脚,这才笑开了道:“没事儿没事儿,看你还敢不敢了,这都什麽时候儿,还敢爬树,你的胆子比天还大呢。”因怕白薯难受,也没忍苛责,小心扶著他回到房里,又请栾大夫来看了半天,言说确实没有大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安胎药给他喝了,彼时冯夜白也已回来,给白薯买了些山楂糕,结果白薯贪嘴,拿起来就不肯放下,这东西又是不能多吃的,於是一众人便陪著万分小心和一只怀孕的老鼠精抢夺起来,正闹著,忽见一个仆人匆匆跑进来,喘著气道:“爷,刚才有个太监说圣上传旨,马上就要到的,让你大开中门,焚香接旨呢。”
冯夜白大惊,当下连忙出去,摆上香案,跪接圣旨,果然稍顷便有一队太监前来,为首的展开黄绫圣旨念了一遍,原来却是京城中的年轻皇帝每日困在宫里,实在无聊,便请了天下许多杰出青年赴京,明为犒赏同乐,实则就是让这些顶尖人才去陪他解闷,只不过圣旨上的话,自然是要冠冕堂皇的多了。
冯夜白便犹豫起来,对那太监道:“王公公,我家中实有要事走不开,能否回禀皇上一声,我就不去了。”原来他心系白薯,暗道他再有三个月便要分娩,这往京城去,一来一回便要两个月,中间再陪著皇上玩乐些日子,岂不是连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出世都看不到了,何况常听朋友们说,女人生产之时,最是恐惧无措,若男人能在外面,即使不能见面,也能安心一些。白薯虽非女人,但人人都说胆小如鼠胆小如鼠,可见他一个老鼠精的胆子也不会大到哪里去,自己怎能不陪在他身边呢。因思虑著这些,便要推脱。自思不是什麽难事儿,以前生意忙时,又不是没推过。
那王公公与他也是相熟之辈,闻言笑道:“这回是断推不过去了,皇上说了,每年和你们不过就见上一两面而已,他若烦闷无聊召见你们吧,便诸多推托,因这回发了火,说只要不是病得快死,拖也要拖去,冯公子,听杂家的话,你就快点准备去吧,有什麽事交代一下也就完了。”
冯夜白翻了个白眼,心知那个任性皇帝肯定又发疯了,时常见面时,他便常气呼呼的说自己几个人能自由自在的遨游天下,让他眼红嫉妒。这肯定又是无聊,想起他们这些人,心里就越发不平衡,推是断断推不掉的。因只得无奈道:“好吧,便去一回,只是我不能耽搁的久了,家里实在是有重要的事。”说完了那王公公便催起来,因连忙来到房里和白薯道别,说不尽的离情依依,因流双去吃饭了,便又嘱咐其他丫头要看顾好他,不许苏州族中人进得府来,唯恐对白薯不利,罗嗦了一大堆,实在捱不住王公公住会儿便在前院尖著嗓子喊:“完没完?”,只得又伏在白薯肚子上听了一阵,到底被肚子里的小东西踢了一脚,这才破涕为笑,草草换过了衣裳,只有冯清派了几个丫头仆人跟随,带著轻便行李,离开冯府,跟著王公公往京城而去。
那白薯一见自家相公的身影消失,满脸的不舍一下子烟消云散,只乐得喜笑颜开,刚要举起双臂欢呼几声“自由了,可以玩儿了”之类的话,猛听得旁边一声冷笑,只吓得他连汗毛都竖了起来,果然回过头去一看,流双不知何时吃完了饭回来,就在那看著他呢,他忙放下手臂,嘿嘿陪笑道:“流双姐姐,你吃好了吗?怎麽这麽快?你可一定要吃饱啊,否则饿著了,白薯会心疼的。”
流双看著他冷笑道:“只怕我饿死了你才高兴吧。刚刚爷走了,看看你高兴成什麽样子,你乐啊,怎麽不接著乐了?哦,你打量著爷走了,你便可以撒伢子疯了是不是?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麽时候儿,小宝宝再健康活泼好动,也禁不住他娘亲活蹦乱跳啊。我可告诉了你,有我流双在一天,你便别想做一点儿出格的事,想自由也不难,等三个月後,宝宝生下来给我们亲,你愿意怎麽疯都由得你。”说完叫进一个丫头道:“把我的行李铺盖都搬过来,从此後我要吃睡都和白薯在一起,我就不信看不住他。”
此语一出,白薯便耷拉下脑袋蔫了,心里直哀嚎道:“呜呜呜,走了一个镇山太岁,又来一个巡海夜叉,且这夜叉比那太岁更厉害了十倍。他平日里并不十分怕冯夜白的,却对流双言听计从。当下把刚刚那份儿兴奋之情尽皆收了,乖乖躺下睡午觉,又听流双在那里兴奋的自言自语,说什麽:“小宝宝到底是男还是女呢?若是个男孩儿,该给他做几把木刀木剑之类的,还有胎毛笔是一定要做的,城里哪个师傅做的好呢?倒是得好好选一选。恩,要是个女孩儿,便该做几个布娃娃,女孩儿都喜欢这些东西。”他悄悄探头一望,只见流双正倚在榻上,手里做著一件红缎子面的小袄儿,白薯本不欲理她的,但那袄儿实在是精致非常,不由得爬了起来,蹲在边上细看。
如此过了六七日,这天夜里,流双在灯下给宝宝做一双小鞋子,正往上面绣虎头呢,忽闻外面一迭声的嚷嚷,她和白薯吓了一跳,忙披衣出去,只见一个院子里燃了数不清的火把,当先一人她见过,便是苏州玉湖老宅子里的族长和冯夜白的大娘。只见这夥人气势汹汹,总有三百来人,彼时府中姐妹男仆甚至连总管冯清等都被绑著押了起来,待所有人都逼到眼前,人群中闪出一个秀丽女子,竟上来一把将白薯拖了下去,恶狠狠的笑道:“呸,你个死妖精,这回我看你往哪儿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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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双吓了一大跳,她也是个强悍女子,哪管那女人是什麽身份,忙下来将白薯拖到自己身後道:“你是谁?为何闯进府里对白薯无礼?他可是爷要娶过门的,现在又是怀著身孕,若出一点儿闪失,你休想活著走出去。”说完冷不防那女子哈哈狂笑了一阵,然後得意道:“呸,别恶心人了,我今日就要让他有闪失,怎麽著吧?告诉你,这府里共有九十八个仆人,除了表哥和你还有这个死耗子精外,其余的全捆在这里呢,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个厉害法儿。”
流双听见那句耗子精,大大的吃了一惊,回过头去看白薯,只见他面色惨白,一只手扶著门框,竟在微微颤抖,接著人群中的族长和王氏也走了出来,那王氏站在高高台阶上对众人道:“你们眼前的这个白薯,其实不是人,而是一只耗子精,在苏州的时候,他已经被无念大师和有极道长打回了原形,可惜夜白被他迷惑,竟不顾人伦天理,强行将他救走。他们走後,我和族长日思夜想,这留一个妖精在世上,不是道理,白娘子和许仙那不过是虚无传说而已,所以我们这才带著合族的子侄和家丁来此收取这个妖精,等到夜白从京城里回来,我们再好好开导他,想必也是必定能够看开这个道理的。你说你们也是的,一个男人受孕,也不想想是怎麽回事,竟还都以为正常。”她说完了,底下的人便全都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早就策划好了的,大概是从冯夜白走的那天开始,他们就派人暗暗调查府中的人数和动静,然後另一边又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信儿,知道冯夜白将要奉诏赴京。想那皇帝召见天下的几个朋友,苏州离京城甚近,也有青年才俊之人,这事儿又不是什麽秘密,想要得知实在不是困难之事,因此才昼夜急行赶来,方能够冯夜白前脚一走,他们後脚就闯了进来拿人。否则他们看见白薯受孕,怎的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显是根本就调查好了的,时间上拿捏的也忒巧了。
当下冯清站出来道:“你们是苏州老宅的人,离著这儿十万八千里远,爷虽是你们冯族中人,但也早说过,这里府中的事,你们也管不到。白薯是人也好,是妖也好,爷不去追究,我们当下人的不害怕,实在不劳族长与夫人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如今你们把这府闹得这副样子,爷知道了,只怕不会很高兴吧。”他说完,那些下人们也都跟著激动的叫嚷起来。只恨的族长和王氏牙根儿都痒痒,大声叫道:“反了反了,夜白被这妖精勾了魂儿,你们也都被迷惑了。阿桑,把这些下人都给我押进下人房里,不许走漏了一个,尤其要看好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
又有栾大夫走上前来高叫道:“白薯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你们不能如此待他,否则动了胎气……”不等喊完,那王氏已气的风度全失,泼妇般的吼道:“把这个妖言惑众的老东西给我拖下去,快拖下去,你们这些贱奴,竟被一个耗子精迷惑,真是不知好歹。”话音刚落,忽听身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夫人,他们被迷惑了,我却没有。”她连忙回头一看,原来却是流双,只见这丫头先前还护著白薯,如今却眼也不眨的盯著他,含泪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真的是耗子精吗?”
白薯早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得懵了,他现在怀著孩子,根本使不出什麽法力来,听见流双问,想了半晌,方垂下眼睛点头,他知道流双痛恨老鼠,这一来自己再也得不到她的关怀庇护了。冷不防刚点了两下头,颊上就猛然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听流双气的高叫道:“呸,你个不要脸的耗子精,也敢在这里大摇大摆骗吃骗喝。”说完又冲到台下,对那些相熟的仆人大声吼道:“你们都傻了吗?他是耗子精啊,是妖精,他肚子里哪里怀的是爷的孩子,分明是一窝老鼠,你们不觉得恶心?还替他说得什麽话。”她说完冲进屋中,将那些小孩子的衣服鞋子尽皆取了出来,拿剪子剪成一块一块的扔掉。
世事便是如此,越是亲近的人,若伤害起你来便会越深,当下白薯见流双如此,不由连忙赶上前去,费力蹲下身子,将那些碎布块一块块都捡了起来,一边声泪俱下道:“流双姐姐,我……我虽然是妖精,可我没干过坏事,我真的没干过坏事啊,呜呜呜,冯夜白也不是我勾引的,我们两个是真心喜欢,是真的流双姐姐。”
流双哼了一声,冷笑道:“妖精还有不祸害人的吗?我先前在乡下,就是闹鼠患,爹娘兄妹都死了,剩了我一个好容易爬出死人堆去,流落辗转,幸得爷收留,哼,我今日就是为爷,也得替他除了你这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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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喜得拉住流双的手道:“好孩子,这才是明白事理的,你是爹娘都被害死了,对老鼠深恶痛绝,方能这样快的醒悟,那妖精也迷惑不住你,否则也和他们一样呢,可见是老天有眼啊。”言罢流双又向白薯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回头道:“夫人,如今这妖精因为受孕的缘故,大概没甚法力,否则因何会不反抗?所以我想,咱们趁著这时候,好好儿折磨於他,只是有一样,必要让他诞下胎儿,那东西吸了这妖精千百年的道行血气,对常人有莫大好处,夫人恨他,可使人将他吊在那高台上,让他受一阵子苦楚,万不可使人拳打脚踢。那胎儿之事,我也是以前听一个方外之人说得,还得回去详细替夫人打听清楚,夫人你看如何?”
王氏点头道:“恩,这法子好,就这麽办吧。”又听红莲冷笑道:“幸而吊著他也有些苦头吃,否则若说只为要那妖胎就要好好待他,我宁可不要了,也要出这口恶气。”说完流双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是早知小姐这心思,方想出这法子来给您出气的。”她一边说,眼中神色越发深邃起来,只是黑夜之中,也没人注意。
当下命人架起白薯,将他就吊在後圆的一处亭子外,又将一众下人等都关了起来。那栾大夫和冯清见流双翻脸无情,不由气的全都高声叫骂,无奈流双根本不理,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转眼一天过去,小白薯被吊在高台之上,根本没有人给他饭吃给他水喝,他此时身体虚的厉害,或许那体位让肚子里的宝宝也不舒服,闹腾的厉害,东踢一脚西挥一拳的,他痛得厉害,可更痛的是一颗心,暗想人类果然是最无情的,他一直把流双当作姐姐看待,虽然早知她恨老鼠,可是她泼辣的外表下,却藏著数不清对自己的关心爱护,谁能想到今日一得知自己其实是老鼠,竟然就那样无情,把平日里两人的情意全都抛了。因又饿又冷,不由得又想起冯夜白来,暗道他一定是在路上某处,和那些太监们吃喝玩乐呢,哪知道自己现在受的苦,或许他根本就是玩弄自己,现在看自己怀孕了,便故意让冯族中人来拿下自己,好到日子取出胎儿,再杀了自己,流双不是说过吗?妖胎对於常人有莫大的好处,没错,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一个为了夺得自己精气胎儿的阴谋。
可是想归想,肚子里的,毕竟是自己的宝宝啊。白薯想到孩子在里面饿著小肚子哇哇大哭的模样,心便无比的揪痛起来,只好对著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宝宝你别闹,娘会喂饱你的。”闭上眼睛,他用仅余的一丁点儿法力催动内丹,他的这点法力虽不足以自保,但是催化内丹喂哺胎儿还是可以勉强为之。
那内丹是每一个妖精最至关紧要的东西,花费了无数的岁月炼成,里面的营养固然不用说了,只是这内丹若这样一日日被肚子里的宝宝蚕食鲸吞的话,到最後白薯就将法力全失,除了因为生育人胎而勉强能维持住原形外,便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法力,飞仙之路也就遥不可及了。
感觉到肚子中的小东西不再闹了,白薯方长长吁出口气,鬓角额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他越想越觉悲愤,又对著肚子说道:“宝宝啊,娘明知用这内丹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将来你出生之日,便是你亲生父亲和那一群禽兽吃你之时,可谁叫我是你的娘呢?总不能现在就眼睁睁看你断了气息啊。可怜娘现在半点法力也无,否则召唤来你那些舅舅们,把咱们俩救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偏偏又不能够,呜呜呜,现在想想,何必要下来体验什麽情为何物,便是不能飞仙,在那雾隐山上逍遥度日也好啊。”因越说就越觉得自己不值,更觉冯夜白是天上地下第一号的大混蛋,如此哀哀哭泣,直到第二日天明,他实在困的厉害,便不知不觉的睡了。
朦胧间觉得似乎有人在喂自己喝水,他忙睁开眼来,见面前之人竟是流双,看他醒来了,便冷笑道:“那起不识货的东西,如此饿著你渴著你,孩子诞不下来就胎死腹中,好处是谁都别想要了。”说完又从地上端了一碗补汤要喂给他喝,白薯又恨又气,喝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尽数吐在了流双的脸上。将她惹得气急败坏,“啪”的一下又给了他一巴掌。忽然四周有几个人出来,笑嘻嘻道:“姑娘莫急,不就是让他喝点儿补汤安胎药吗?放心,交给我们了。”
流双喜道:“你们来得正好,快掰开他嘴巴,让我把药倒进去。”说完那几人果然照做,白薯被强行灌了这些东西,腹中不似先前那般饥饿,只是更悲痛了,瞪著流双大骂不休。可惜流双根本是理都不理,收了碗便款款离去,那些人见她步态婀娜,摇曳生姿,口水险些没流下来,都一窝蜂的上前讨好儿,不一会儿便走的没了影子。
如此直又过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忽然红莲带著几个人来把白薯放下,架进了屋中,一边道:“你们几个从今儿起看住他,流双说了,这胎儿在她请道长回来之前是不能提前生下的,否则咱们不懂方法,功用就大打折扣,真是的,没想到一个丫鬟,竟然也有这麽一部宝书,且世间原来还真有这种事,说什麽妖胎若被人吃了,便可有百年之寿,哼哼,看在这好处的份儿上,就让这妖精再多活一些日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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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红莲走後,白薯抚摸著自己的肚子,想到孩子一落地後的命运,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只是那眼泪刚刚落下,他便一把抹去,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喃喃道:“宝宝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刚生出来就被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吃掉的,你乖乖听话,娘的内丹里有娘一千年的道行,如今全化给你,你在里面好好的修炼,等到出世後即便没有别的本事,能用土遁逃走就行了。你是人不是鼠,可能练这个有些困难,但娘会和你一起努力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