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吉谦盯着自己的脸,一张很熟悉很亲切的脸,一张不能否认它的俊朗的脸,一张不久之前还很喜欢的脸。吴坤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汹涌地往外冒,流得耳朵里脖子里都湿漉漉的。
吉谦有点慌神:"怎么来这一套?哭那么凶干什么?很疼吗?"
其实后边也不是很疼了,就是有些难受,相比而言倒是胸口堵得厉害,心更加的疼。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觉得吉谦这人很不错,对自己又好,于是言听计从得都有点崇拜的嫌疑了,结果之前还言笑晏晏的俩人瞬间就作出这档子事来,这叫谁能受得了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吴坤越想越憋屈,也就越哭越厉害。他又从没打过人没骂过人,只能像个被侮辱了的妇人一样,呜呜地哭。
吉谦看他泪花飞溅,忍不住去擦:"对不起。"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吴坤哭得更伤心了。
吉谦只得由他哭了一会,道:"少东家,你要再哭我也没有意见,可是天色已晚,等会回家迟了,再被吴老爷看见你满面泪痕双眼红肿衣衫不整还全是皱褶草汁,你预备怎么解释?"
他说的的确是很令吴坤担心的问题,于是吴坤更想哭了。他想赌气骂一声,我不解释,让他打死你去,却又说不出口;他想号啕大哭,却又担心难以收拾。鼻子抽了半天,终于忍辱负重地坐起来,擦脸擦鼻涕。
吉谦给他拽拽衣服,道:"衣服也就这样了,你去那边洗洗脸吧。"
吴坤顺从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在地上。后穴被牵动,一阵剧痛,吴坤倒吸一口冷气,看看站在身边的吉谦,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还那么听他的呢?气恼之余,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自然又是一阵剧痛,眼泪登时迸了出来。
吉谦看怎么叫他都不挪窝了,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走到河边,把衣服沾湿了,回来给他擦脸。
衣角刚碰到吴坤的脸,就被他打开:"别碰我。"
吉谦道:"大少爷,我是觉得你很脏不想碰你,如果你不介意顶着一张花猫脸回家的话。"
吴坤忍住眼泪,仇恨地瞪他。
接下来,仇恨地由他擦了脸,仇恨地被他抱上马,仇恨地承受着颠簸带来的疼痛,回到了家。
吴坤心虚地四处看看,然后强硬地拒绝了吉谦想要搀扶他的企图,自己把自己往屋里拖。
吉谦站在后面看着他,待他走到门口,笑道:"少东家保重,好好休息,明天见。"一眨眼的工夫,跑得鬼影不见。
吴坤咬牙诅咒了一句,姿势怪异地进门。
丫环一看见他,便惊呼一声:"少爷,你掉坑里了吗?"
吴坤无语,丫环继续唠叨:"你衣服这是怎么了?怎么窝巴成这样啊?哎,这绿的是什么啊?少爷您先坐下我帮你看看。"
吴坤不敢坐,不耐烦地挥手:"打水,我要洗澡换衣服。"
丫环道:"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你知道吗?县太爷刚才来咱们家了,老爷还找你来着。结果县太爷都走了你还没回来,老爷说让你回来之后马上去他房里--哎,你快去吧,我可听说老爷好像很不高兴啊。"
吴坤头都大了,干吗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面见老爹啊!没奈何,他叫丫环找了身干净衣服套在外面,努力直起腰,坚强地向吴老爷房里走去。
吴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沉吟,脸色是不大好看。吴坤怯怯地叫了声:"爹。"
吴老爷抬头,声音里有怒气:"你上哪去了?"
吴坤一哆嗦:"我......我......我玩去了。"
"玩?上哪儿玩去了?玩什么去了?"
吴坤心想玩什么能告诉您吗,何况还是我被人家玩了!他赶紧把路上准备好的谎话搬出来:"今天天气好,不大热,出来的又早,就去河边逛了逛。"
吴老爷拍桌子:"你知不知道尹县令要来?"
吴坤垂头不敢看他:"知......知道。"
"知道也不回家报个信,还浪荡到现在才回家?"
"我......我以为没事......"
"你以为?你以为的事多着呢!你知不知道,我连个准备也没有,让他给弄了个措手不及。"
"啊?......"吴坤无话可说。
吴老爷看他不吱声,更加来气:"你低着个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真不像我的种!你看你那个样子,成天晕晕乎乎松松垮垮的一事无成,谁看见都想踹两脚欺负欺负!你说你呀,你能干点什么,成点什么事?将来就是真做了官谁能怕你谁能服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给我抬起头来!"
吴坤吓得赶紧抬头,正对上吴老爷的眼睛。
吴老爷疑道:"你眼睛怎么了?"
吴坤结巴:"没......没事。"
吴老爷道:"你过来,坐下,我看看。"
吴坤走了两步又停住:"没事,......外边......风......风大。"
"你腿怎么了?"
吴坤冷汗直流,又不敢说,终于急中生智了一回:"我玩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了。"
"什么!"吴老爷吃惊,"摔着哪了,看大夫了没?"
吴坤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不用不用,就轻轻摔了一下,有点疼而已,根本没什么事。"
"那你一瘸一拐的?眼还那样,你是不是哭了?"
"我......"
"叫仁儿给你请大夫看看吧。"
"真不用......不信您看看,连皮都没破。"吴坤故作轻松地踢踢腿,尽量不牵动屁股。
吴老爷点头:"好吧,再有什么事赶紧叫大夫来看看--跟着你的那个姓吉的小子怎么弄得?把他叫过来,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吴坤大惊,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吉谦:"没他的事爹,是我跑得太快了,别教训他了。"
吴老爷哼了一声:"你对他还真不错。"
吴坤肚子里暗暗叫苦:我对他不错?我想杀了他,我也得能啊?
11、幽怨男
吴老爷心里有别的事,也便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那个尹县令不是什么善类,以后你在衙门里要小心一些。"
"小心......小心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他今天绵里藏针话里带话的,似乎有意和咱家做对。以后你小心一些,咱们家的事能不往外说的就不说,平时也要注意多收敛点。......还有,今后多长点心眼,多看多听,有什么事早告诉我,别成天出去疯跑,多大个人了,一点数也没有。"
吴坤听着畏难发愁:"爹,那我可不可以不去衙门了,我怕我会坏事......"
"不行!"吴老爷断然拒绝,"你心虚个什么劲?必须去,好容易给你找的,你在里面有好处!"
吴坤只得应承:"噢。"
吴老爷打量他蔫头耷脑的,脸色也不大好,不好再多批评,便道:"你先下去吧,不行的话就叫大夫。"
吴坤答应着出去了,心中无比郁闷。
吃饭时精神恍惚把嘴烫了,郁闷。
仁儿不小心把茶碗打了,郁闷
丫环们叽叽喳喳吵吵得闹心,郁闷。
丫环毫不知趣非要帮自己洗澡然后自己忍无可忍大发雷霆,郁闷。
等到看见夹着血丝的乳白从水底浮上来时,吴坤的郁闷更是达到了极点。
郁闷至极的吴坤躺在床上,心里堵得难受,一动也不想动。
两个丫环以为他睡着了,在外边议论闲聊:
"少爷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啊?不像他的风格。"
"是啊,他还发火了呢,他平时多好脾气啊。"
"老爷今天也发火了。......"
"今天是不是日子不对啊?"
吴坤懒得搭理她们,也不想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只愿就此一睡不醒,明天就不用出门不用再去县衙了。
□□□自□由□自□在□□□
第二天,他真的不用再去县衙了。
因为他发烧了。
早上,丫环发现无论怎么叫,吴少爷也不起床,一摸他的脸,烫得能孵小鸡,人也晕乎乎地一句话说不出来(其实是他懒得说),于是赶紧地回老爷请大夫。
结果老爷不在,只有太太赶过来看看,张罗着去请大夫。丫环们倒还暗自庆幸--老爷不在也好,省得迁怒于人了。
说来也巧,家里常用的那位高大夫竟也不在,据说也是一大早出去了。小厮仁儿只得换了一家诊所,请了另一位大夫来。
吴坤哼哼唧唧不回话,那大夫也发现不了这无名烧的原因之所在,诊治了半天,最后说是吃坏了东西引起的,给开了几副药便走了。
吴坤喝了药躺着,丝毫没感到有什么好转的趋势,像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从头到脚没一处不疼。
肌肉酸,骨节痛,吴坤一肚子憋屈没处诉,只能缩到被子里呻吟,眼泪都流出来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替自己擦去眼泪。那只手动作非常的温柔,以至于他以为是母亲又回来看自己了,便委委屈屈抓住那只手的袖子靠过去:"娘,难受......"
一个男声响起:"起来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吴坤一惊,像安了弹簧似的腾地坐起,但马上又无力地松懈下来。他怒视着面前端着一碗药的吉谦:"你来干什么?"
吉谦笑嘻嘻的:"来看看你,给你送药啊。"
吴坤怨恨不已:"你你你快点出去。"
吉谦非但不出去,反而坐下了:"吃药吧,我好不容易帮你熬得。"
"出去!"
"真的不吃?"
"不吃!"
"病死也不吃?"
"病死也不吃!"
吉谦一只手抚上他滚烫的面颊,叹了口气,脸凑过去,声音出奇的柔和低微:"怎么那么热?这次是我不好。怪我昨天太忘情,不该把那些东西留在你里面。"
他这么一说,吴坤更是热到快要爆炸,想到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想到自己受的这份罪,想到自己还不能怎么着他,他悲愤交加:"你太过份了......"
吉谦竟然低头认罪:"是,是我过份了,我前戏没做足,后事没处理好,叫你受苦了......"
"你!"吴坤气的发抖,什么也说不出来,挥手就去拨吉谦手里的碗。
吉谦早有准备,把手一抬躲开了,就势揽住吴坤,把药送到了他唇边:"好了,开玩笑的。快喝了吧。"
吴坤扭头挣扎,无奈自己力小而他揽得又紧,怎么也挣脱不出,只好把嘴绷起来不吃。吉谦道:"我劝你还是吃了吧,他们不知道你的病症我这可是对症下药,你不吃的话难受的可是自己。"他碰碰吴坤:"吃吧,本来就不聪明,再烧成个傻子可怎么办呢?"
吴坤恨恨道:"烧成傻子也不用你管,难受也不......"他话还没说完,吉谦一口药已经灌进去了。
吴坤不防备咽了半口,那半口呸地吐在地上。吉谦愣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你就这么辜负我的一片心啊。"
他松开吴坤站起来:"也罢,我现在就去找吴老爷。"
吴坤奇道:"你找他干什么?"b
"跟他说我对你做了什么,然后任由他惩罚。"
吴坤大急:"不行,他不会饶了你的。"
吉谦看着他道:"你是在担心我吗?不会吧?反正你这么恨我,他打死我撵走我都不与你相干不是吗?"他走了两步又停住,把药搁在桌上:"这药真的很有效,都快凉了,就像恨我一样恨病吧,听我最后一次,把它吃了。"
看他快走到门口,吴坤忍不住张嘴叫他:"哎......"
吉谦转过脸:"你不用有什么顾虑,这是我咎由自取,我还一直以为你也喜欢我呢。......对了,剩下的三包药我放在厨房,晚上再教他们给你熬了。还有,如果我来不及了,替我跟张宝说一声,叫他去仁义当铺把我的东西赎出来,今天太急了没办法,那铺子老板的人品我很讨厌,这个钱不能叫他赚了。你跟张宝说,那东西很好卖,赎出来找个好买主卖了便是。这是当票。"他一撒手,一张纸片飘然落地。
"等等......什么当......当铺,什么东西啊?"吴坤被他一大堆话说得更晕了。
吉谦回过头去:"你们家扣着零用钱不发,他们又都不在,为了给少东家买药,我只好把唯一所剩的传家宝当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全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该爱上少东家。"
12、须防范
他说得那么凄惨,倒好像吴坤理亏,对不起他一样。
于是吴坤真的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些什么,颇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地说:"真的把传......传家宝当了吗?是你家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吉谦道:"少东家不必为此挂心,虽说它是传家之宝,但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个念想。念想不念想的,再怎么着也不如人重要。"
吴坤不过意地说:"也不用当那个啊,你可以问我要钱......"
吉谦苦笑:"不是吧少东家,是我让你生了病,然后我给你买药还要问你要钱,我也太没品了吧。"
吴坤道:"那当了多少啊,我给你,你去赎回来......"
吉谦摇摇头:"少东家,你这样算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你既对我无意,又何必如此?"
吴坤一时倒无可辩解了:"我只是觉得你帮我买药都没钱......"
吉谦道:"是啊,让少东家你那么难过,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什么也没法给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少东家你给我爱呢?那就这样吧,少东家,再见。"
看他如此自怨自艾,吴坤几乎忘了自己才是受害者,急着要跟他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你教我很多了,只是......"
吉谦接他道:"只是我仍然不会喜欢你,对不对?"
吴坤否认道:"不是,不是,我......"
"你难道喜欢我?"
"我......我是挺喜欢你,可不是那样的,而且,你怎么能对我做那种事呢?"吴坤被他步步紧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吉谦闻言立马走了回来:"你不喜欢那种事?"
怎么可能喜欢!吴坤想起昨天草地上他的疯狂行径,头疼的厉害:"你怎么可以把我当女人......"
"再说一次,我没有把你当女人。少东家你真的不明白吗?这正是两个男人之间表达喜欢的方式啊。--也是,你看的书本来就少这种书估计更没怎么看过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吉谦又开始像往常那样嘲笑他。
吴坤听到这种惯常的教导口气,不禁迷惘起来:"但是,不应该这样吧......"
吉谦靠他近一些,熟悉的味道立刻把吴坤笼罩:"就是这样......如果少东家喜欢,也可以对我这样......"
虽然这句话让吴坤扳回了一些心理平衡,但他还是有些受到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对吉谦做那种事啊,自己就连撞见丫环换衣服时都会压抑心里那点感觉的。
吉谦见他一副吃惊的样子,又道:"给我一句话吧,少东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吴坤不知如何作答,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好吧,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把昨天的事告诉吴老爷。"
"我......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不告诉呢,是怕挨骂?"
"也不全是,我怕你挨打......"吴坤老老实实地说。
"所以少东家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吉谦露出调弄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