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袖低垂视线,死死盯紧膝上的手提电脑萤幕,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动,连有人推门也不抬一下头,一阵香风伴著丁当环佩迅速卷到身边,修长柔韧手臂从身後揽了上来,长长卷发搔在颈边痒兹兹的。
风满袖在她面颊上有气无力地啵了下,当作招呼,女郎怜惜地笑了笑,白晰食指轻轻撩拨著风满袖耷拉下来的发丝,软声道:
「手术结束,雷夕照身体里的子弹全起出来了。」
「唷。」
他懒洋洋地应了声,持续在键盘上游移,画面上光影飞快跳动,女郎在他耳边吹气,续道:
「主治医生说他的状况很好,身强体壮麻药退了就可以活蹦乱跳。」
「唷。」
他乾巴巴地应著,美人儿盯著他俊朗的侧脸,好看的很玩味地笑:
「我有点意外,你这麽担心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呢,可是你没去急诊室外守著,却回到这里一个人在网路上乱闯,是什麽意思呢?」
风满袖闷闷地和网友丢没营养的水球,头也不抬:
「对方虽然连开四枪,可是没有一枪正中要害,分明是不想要雷夕照的性命,所以没什麽好特别担心的,我又不会开刀,去了也没用。」
她一挑眉,手刀威吓地在风满袖脑门上啪啪劈了两下,冷笑:
「唷?那重点来了!你正眼也不瞧我一下,好大的架子啊?是不是还想我再
多追加一倍谘询费啊?」
「花儿~~」
风满袖长长吁口气,啪哒阖上萤幕,转脸对上那豔色女郎,习惯性地搓搓鼻侧,温柔给她一个拥抱,情报贩子花观余还生气,重重在他手背上弹了下,看著他唉哟唉哟~装模作样抱手痛苦不迭貌,心就软了,终於还是花样笑开,轻轻啐声:痛死活该。
从手袋里抽出一卷诊断书拍到风满袖脸上,风满袖快速扫过一遍,刚才硬撑著一付没什麽好担心貌,现下眼底一抹忧色才真正烟消云散,放松紧绷神经,舒舒服服靠进沙发里,不理花观余的嘲笑,听她情报。
「那个被你擒住的杀手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知道,他是黑帮的『有钱好办事』钱万能吧。」
「?」
「这个时代会老老实实梳中分头的杀手也只有他了吧。」
风满袖挑起半边嘴角,摊摊手:侦探也不是成天坐在办公室里等钱赚,肚子里也要有些三两三的,瞧你得意的,花观余掩著嘴笑,话风一转:
「不过钱万能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怎麽逼也没法让他吐出一个字来,怎麽样,你要亲自出马吗?」
「不必了。」
他慢条斯里地把指节折出一串爆响,微微笑成32度,明明很迷人,她却瞬间不寒而栗,听他用没什麽波澜起伏的男中音不紧不慢道:
「黑帮本来就是传统优良,以谨守职业道德闻名,加上钱万能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问不出什麽来的。」
反正你在现场已经打断了他四根肋骨,半口牙齿,到头来他可能要在医院躺得比雷夕照还久,也算连本带利讨回公道。花观余吐了吐舌头:
「那你打算怎麽办?网路上查到什麽线索没有?」
风满袖亲密地抚著手提电脑边缘,眼睛眨了眨,笑咪咪地顾左右而言他:
「情报好灵通的花儿姐姐除了诊断书外,鉴识报告出来了麽?」
花观余狠狠地瞪他好几下,再次用力把一叠密密麻麻硬梆梆的报告拍在他脸上:
「打进雷夕照身体的四颗子弹起出来了,和钱万能的手枪作了比对,雷夕照是他伤的,另外还墙里还找到第五颗子弹,和前四颗型号不同,上头有万晴波的血。」
「嗯。」c
风满袖下意识地踢了踢桌脚的皮箱,十二件苍月神圣祭器好端端地放在里头,当时天昏地暗枪声大作场面一片混乱,他第一步就是扑过去抢这个箱子,筹码要在手里以後才有得玩。
一个高壮男子想来也是同样心态,硬生生挡在面前,被他一掌劈昏过去,风满袖下了重手,那家伙现在被锁在警局里,还昏迷不醒,从他的体格脸型内衬服饰知道,他是一个苍月人,绑走他小晴哥哥的同一伙人。
「那,那个不知道为什麽出现在现场的秘书,长得和石膏一样白的......那个斯斯文文的......他也中枪了,现在怎样了?」
「柳逸还在急救中,还没有恢复意识,他左胸里那颗子弹种类和钱万能用的枪号不同。不过,他身边散著的空弹夹上确实验出柳逸的指纹。」
「所以我们现在最少有六颗子弹,从三把不同的枪发射的呀......」
「以现场情况来看,阿风你第一时间打倒那个苍月人、然後几乎同时击中钱万能,推算一下时间,钱万能不可能射杀柳逸,万晴波又是被谁打伤的?」
「嗯唔~~」风满袖应得含含糊糊,脑子里苦苦思索。
真不知道那苍白文弱的秘书到现场去做些什麽?想暗中保护雷夕照结果和钱万能杠上吗?这『见钱眼开』的价码可不便宜呀,是哪一方的势力请来的?目标又是谁呢?
不过被那显然是外行人的小秘书跟踪了一路却没警觉,自己和雷夕照也真要双双撞墙去,再说一个循规蹈矩的秘书是从哪儿弄来的枪?还射光了三个弹夹,是准头太差还是仇怨太深?又是谁让这一脸淡薄的人儿动了这麽重的杀心?
还有那个在交易时,一直用奇异眼神盯著小晴哥哥看的绑匪跑哪去了?若是那个绑匪有时间带走小晴哥哥,他怎可能不先抢他们苍月人视若性命的12神圣祭器?甚至连失陷的同伴都来不及搭救?走得那麽急匆?
脑神经纠得和一团乱线一样,问题还源源不绝越想越多,风满袖扒了扒头发,用力把电脑推到一边,来到桃心木吧台前,心无旁骛地开始为自己煮一杯花巧的咖啡,和旁人不同,咖啡一向令他冷静,而那些榛果香草焦糖冰淇淋可以使他开心,越开心思路越好。
花观余不需人招呼地挑了最好的香槟,放在冰筒里镇了好一会儿,风满袖笑著接了过来,纯熟地在细长杯中加进一比一的鲜榨橙汁和香槟,把杯柄包上纸巾,优雅地把这杯颜色漂亮的含羞草递给斜靠在吧台上的美人儿,试探地一扯唇角:
「这个可不可以算是情报费的一部分?」
「哪那麽便宜你!」
丽人儿直勾勾地瞪了他一眼,一口回绝,风满袖眼睛睁得和小狗一样圆溜溜的:
「我调的酒可是无价的,花儿不识货,知道夜店里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你手上这一杯呢。」
「你不提我倒没想起,如果时间到了,你汇进我户头里的钱少一个子儿的话,我就把你押到男公关俱乐部,要你夜夜升歌把钱淘三倍回来孝敬我!」
「好狠的心哪......」
不理会风满袖揪著一张俊脸咕咕哝哝,女郎捏著杯脚将酒一饮而尽,小心补好妆,弯弯唇,轻轻刮了刮趴在吧台上欣赏的风满袖鼻头,在他愁云惨雾的眉间啵一个,没有留下印子,转身,带起一阵香风,推开重重雕花铁门去了。
雷夕照的大屋里沉沉地静了下来,彷佛室温也一下冷了十度,风满袖小小地打个喷嚏,发现手上咖啡已经失温,连味道也不再香,很腻。
他懒洋洋地把杯子丢到水槽里,坐在流理台上对著关上的门发呆。
她风一样地流过来风一样地走,只在空气里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缭绕的香,这次是什麽?YSL还是CHANEL?风满袖揉著鼻子,感受著那一点点很人工的很有魅力的味道,这样一个无比鲜活的人儿骤来骤去,才更感觉到一个人一间房有多单调。
电脑再开机,有无数通讯息,彷佛全世界都需要,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儿高兴,他本来就是被人追求被人珍重被人需要的,所以不觉得能因此摆脱寂寥无聊。
是不是该去探一探那个医院里的家伙?
他原本不想,从浴室里失控时他就知道自己该打住,他害怕自己的潇洒倜戃会在看到他的当儿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执著在意,这样的人还是风满袖麽?不再自在的感觉讨厌的紧,虽然他现在已经弄假成真有一点点陷了下去,但说不准努力点还能用力把脚拔出来得一个全身而退。
对,可以全身而退。
门又一次开了,他慢慢慢慢把脸回过去,一个伟岸男子堵在门口,背著光,染血铁灰西装。
脑子里一阵晕。
他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毫无转圜馀地扑通一声陷了下去。
(第十四章)
想想自己今年可有得罪过什麽神明菩萨妖魔鬼怪?为什麽短短半个月内屡屡血光之灾挡也挡不完。
梦里雷夕照好像就在一步远的距离,可是不管怎麽伸手都捞不到,一次两次三次,恼了!正待更探出身子,蓦地一双手从後头紧紧环住了他,回头看去,是一颗足足有两公尺高戴著眼镜的大柠檬。
柠檬大张双手,一把扑了上来,接著就用力勒住他的脖子,万晴波痛苦地张口呼吸,那柠檬得了便宜还卖乖,整个压上不说,更凶凶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嘴!
吃这一吓,万晴波立刻醒了,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睁大眼睛好一会,才沮丧地发现眼前还是穿不透的无境黑暗,满身冷汗,只觉头痛欲裂,喉咙乾得发痛,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额上密密缠了绷带,勉强用手背贴住床单摩了摩,记起这种触感......
一切竟然没有改变,他又回到那间精雅华美再也不想见到的囚房。
难道,那个夜晚,那个片厂,回到雷夕照的身边,一瞬间相拥居然只是一场可笑的短暂的梦?还是其实现在的他才是不清醒的呢?万晴波用力咬了嘴唇,开心地发现居然没有痛感,好一会才醒觉是开刀後吗啡作祟,嘴里已是一口的血。
雷夕照......不知道怎麽了,昏昏沉沉地想著,有点庆幸至少自己当时伏在他的胸口,敌人真要狙击也不会伤到他的心肺要害,平时一千遍一万遍逞口舌之利,骂他死无葬身之地,现下真真死到临头却对他的安危挂意的不得了,这麽样口是心非,连自己都懒得嘲笑。
好不容易抬了抬手,轻轻碰碰嘴唇,冰凉的肤触温热的血......没有留下雷夕照的味道,拥抱是那麽真实,雷夕照混著烟味的温度是那麽真实,可是为什麽,明明是那麽深那麽深的吻,却没有留下对方的味道,让他怀疑起亲吻的必要。
正自费极思量,蓦地听得门扉咿呀开了,万晴波假意阖上眼,侧耳听见几个人鱼贯进来,一声不出,气氛诡谲僵凝,当先一人呼吸有点不稳,来到床前,手背小心试著他的体温,乾爽手上淡淡柠檬香皂和一点点药用酒精味道......
这个挡在他和雷夕照之间的家伙!万晴波跳不起身,来不及想到底是该揍他一拳还是咬断他的指头,跟在身後的第二个人平平板板地开了口:
「高城,你不後悔吗?」
高城盯著床上缠著绷带苍白的人儿,轻轻一下下爬梳他微微汗湿的发,眼睛里透著点痴迷的神色,头也不回,简单地答应道:
「动手吧。」
身後那人声线急躁:
「高城,我现在不是用首席掌刑人的身份说话,我是用青芜的身份在说话,你听清楚了,我要你再考虑一次---」
「青芜!」那个温文的大个子冷静地截断他的话头,
「别再说了,动手吧。」
动手?动什麽手?万晴波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只听见床边人嘎哩嘎啦地架起一台小桌摆了一堆东西,又燃起了一炉草叶子也似的火堆,满室登时漫起奇特的香气,青芜突然一拍桌面,咕噜咕噜用万晴波从未听过的语言说了几句,高城慢吞吞地答了话,接著是好长的沉寂,高城开口,这回是普通话。
「一点也不後悔。」
青芜哼了一声,突然一击掌,他手里不知拿著什麽古怪东西,手一拍就尖厉地叫,像是受尽酷刑时的哀号,万晴波心一跳,忽然给高城抱了满怀。
本已吃惊不小,偏偏脸贴上的胸膛竟不是布面质料,而是货真价实温热烫人的肌理,万晴波惊怒交迸,弓起膝盖要踢,高城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更紧更紧地收束手臂,几近把他勒杀,肌肉相贴的温度和重量都令万晴波心慌,他却稳稳的在他耳边低声求告:
「拜托,不要动,万晴波,乖乖的。」
「说什麽蠢话你!呜!」
万晴波头痛得厉害,手抵在他的胸板上却使不上力,差点又要晕过去,忽然乐器尖声陡停,蓦地刷的一声鞭刃劈空,环著自己的男子吃痛一哼,重重前倾,万晴波哪里撑得住两人体重,仰面跌在床上,失血过多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三秒後才发觉那凌厉一鞭狠毒地不偏不倚地抽在那大个子的背上。
万晴波张大了嘴只说得一个「你!」字,第二鞭又挥了下来,同样让高城生生挡下,鞭子抽在他的背上,传到万晴波身上只变成一波震盪,缩在他胸膛和手臂局起的空间,只听得一下一下刷刷鞭响,万晴波连最小的一点都没伤著。
「你!你在干什麽......为什麽.........」
他挣扎著想坐起身,脸恰恰探在高城的包庇外,行刑的男子对万晴波恼恨已极,这回见得亲切,一鞭往万晴波俊俏侧脸抽了下去,眼看就要皮开肉绽,青芜轻轻噫了声,犹豫在阻止与不阻止间,鲜血已然飞溅。
「哎哟!」
高城五指齐张覆住万晴波的脸,可鞭子打在手背上,剧痛钻心入骨,高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手背已不成手背,却还是紧紧护住万晴波的脸,这下连行刑人都有点手软,下一鞭迟疑了好久,终於还是打上了高城的裸背,一抽一条血印子。
青芜背靠著房门,远远看著鞭影此起彼落,他是首席掌刑人,只需监场,想到交锋那夜,众人送高城和伊藤带著万晴波出去,等他们换12神圣祭器回来,但看著天色从微微月影到浅浅晨曦,还没一点儿消息,大伙儿心思浮动议论纷纷之际。
他孤身一人一身是血地回到藏身处,才进门就脱力跪在地上喘息不定,众人一拥而上,青芜来不及说话,一扯高城从头到尾紧抱在胸口的毛毯,昏迷不醒满脸满身血的万晴波砰地滚跌在地板上,本来已经站不起来的高城大惊,抢上要把那棕发的男孩重新抱进怀里,被青芜揪住肩头往墙上重重一提一撞,他大喝:
『你到底在想什麽!?』
高城蠕动嘴唇,微弱的声音一下子被淹没在排山倒海的怪责里:
『祭器带回来没有?在哪里?』
『伊藤呢?』
『为什麽没把祭器带回来?』
『祭器在哪里!?』
青芜冷冷地望著被人群围在中心欲辩无言的高城。
他没有带回苍月神圣祭器,没有带回夥伴伊藤,只带回了原本要还回去万晴波,如果不是对高城了解甚深,他几乎要以为他不是间谍就是白痴!
选来选去拣了个对他们最没用的东西回来。
当场就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找高城碴,骂了不够,七手八脚要打,给大山小山挡住了,这边要打这边要拦,你推我拉,眼见就是一团混战,真正当事人反而被晾在一边,高城喘了口气,抱住万晴波就往後头冲。
这边打得不可开交,大家都红了眼,青芜排解不开,一搥墙壁,丢下扭成一团的他们,顺著长廊上斑斑血点子寻进了医疗间,果不其然看见高城正手忙脚乱帮床上的男孩额头伤口止血,听见青芜进来,他抬起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涩涩地笑笑,轻轻摇摇头,不问自答:
『......我也不晓得为什麽。』
青芜把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吞下一卡车咒骂,来到高城身边,万晴波额上枪伤只是擦过,流血虽多倒没什麽大碍,没一会就包得妥妥贴贴,高城心一松,膝弯一曲,差点没整个人摔到万晴波身上,青芜看得分明,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推到椅子上。
『我不晓得怎麽骂你。』这个不知轻重的白痴!
还有我也不知道该怎麽骂自己,青芜一张木脸,心底却是翻江倒海地悔不当初,从绑架到看管人质到收取『赎金』......他早该从种种迹象看出高城的不对劲,既然看出他已经不能冷静行事,自己却没有决然断了这两人的关系,自己要负的责任绝对不会小於高城。
那不派高城出马,他们还有什麽人可以用呢?
没有,没有人可以用。
没人比他枪法更准、驾车更行、更冷静聪明,既然,既然他横看竖看都是优秀的绑架犯材料,干哪一票都能顺利得手的模样,那到底是什麽一个环节出错,搞到现在他们这个悲惨田地?是因为这次绑的人叫万晴波?还是因为这回惹的人是雷夕照加风满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