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捧著自己的头,嗅著衣襟上万晴波血的味道,嘴唇掀动著,口型似乎是一句对不起,可是声音还没出口,就给一队人马杂踏踏散了。
外头似乎终於打完收场,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进来,发泄过多馀精力後,人人变得冷静许多,他们达成共识,异口同声地要拿万晴波血祭。
他们每一句都在理,说礼神祭日期近在眼前,说圣祭器铁定没法子在期限内凑齐,说长老们死不瞑目,说为了谢罪他们要万晴波的血。
青芜没有说话,这事成也好,不成也好对他无关紧要,眼角馀光扫过高城的表情,高城沉吟著,脸色渐渐发青,青芜玩味揣度著他心中可能的想法,他第一个念头一定是谁也不许伤了万晴波,下一秒就会想到长老们死前是用什麽样的眼神、怎麽握著他的手、如何殷切托付。
他毕竟是苍月人。
所以最後,他选了自以为两全齐美的方法,他答应血祭、血祭他自己。
面对面,脸贴脸,万晴波痒痒的呼息就在耳边,紧紧紧紧搂住他,他瘦削的身子是那麽凉,自己一身的血和汗却弄脏他的,身体是这麽的靠近却狼狈到底一点也不亲腻,感觉到万晴波从最初虚弱的挣动,到最後扑簌簌地发抖。
背上的痛到最後已经全麻痹了,倒是这份颤抖令他心痛,高城以为他是怕的,忍著伤勉强张开口,淌满头脸的腥甜血意慢慢渗进口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哑到这种地步:
「乖...万晴波乖乖的......别怕...我会......保护你......保护你的......别怕......」
额头死死抵住他的肩膀,万晴波一下一下执拗地摇头,要说话却像哽著了,高城没有眼镜,迷迷糊糊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听得他好不容易绞出一句:
「......不是怕......不是的......」
挥鞭的声音一下下撕裂空气,他再忍不住一口咬上高城的肩膀,拼命拼命吞下堵在喉间的悲鸣。
鞭刑不知进了多久,只感到连行刑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青芜才又燃起了香,掌刑的苍月子弟丢了鞭子,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看著白色床巾上豔色淋漓,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低头冲了出去,青芜又恢复他冷漠的模样,收拾起一桌神具,将浸满高城的血的长绫烧了,喃喃念完一卷咒语,然後转身要走。
「等等!你!药留下!」
尽管听见万晴波的话,青芜还是没有停步,就这麽,走了。
(第十五章)
不能放著这伤一整夜......会死的,好容易万晴波挣扎地推开高城的手臂,压在身上的人儿沉沉的,明明已经人事不知,但依旧执拗地拥著他护著他,万晴波要把他移开著实费了一番劲,试著碰了碰那双眼紧闭大个子的脸颊,但觉潮热发烧......
莫不要创口发炎,万晴波有点儿急了,扯掉了腕上的点滴,硬是塞了一个枕头到高城怀里让他抱著,撑起身在桌柜上乱摸,祈祷刚刚帮他处理过枪伤的器具还在。
乒乒乓乓摸了好一阵,虽然找到一点消毒纱布无菌棉片之类的,但是......他踌躇地高城背上好轻好轻地按了按,後者一声痛叫,吓得万晴波连忙收手。
该死!!真要让自己这般瞎子治伤,搞不好血没止住,这笨大个儿就先痛死断气,万晴波咬了咬牙,艰难地用肩膀扛住高城沉沉的身子,强让高城坐正,忍下心用了一定的力度,去拍他脸颊:
「你!醒来、快醒来!」
「......呜......晴波?......」
高城昏昏糊糊地撑起一线眼皮,咕哝几句身子一歪又向前崩倒。万晴波拼了命不让两人跌下床,再没空出的手去摇他,只得一口咬住他的颈肩,硬是把他痛醒:
「你!清醒点,我可不要有人死在我身上,担你的人命干系。」
万晴波说话冷冷的,捏著高城的下巴要他面对床头镜子,手势却是柔柔的:
「你、听著,看清楚,你自己看清楚你哪里有伤,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处理,听到了没有?」
「唔......唔嗯......」
「醒来!!」
就这样磕磕碰碰,两人合作,几乎数不完的鞭伤......横七竖八短短长长,让万晴波手软,虽然看不见,可黏黏糊糊温热的血沾满了他的手,不敢去算这些点点滴滴要是聚起来会装满多少杯盏,再想到这些伤这些痛这血光灾祸因谁而起,万晴波心里一团乱麻,他居然欠了这个男子。
他和他就算没有深仇大怨,也该阳关道独木桥彼此画清界限,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的血濡满自己的身体,就算以後用硫酸刷遍每一条神经,加上多少沐浴乳漂白水洗得再乾净,梦中也将一再出现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从此,不可能再是背对背可以挥挥手再见的无关两个人。
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这麽不计一切的.........为了他。
私心知道,这人是喜欢自己的,可自己却从没给他回应,态度坏的出奇,他怎麽能,怎麽能......两个人明明非亲非故,他怎麽能在完全没有得到承诺的情况下,如此一厢情愿单凭傻劲保护别人为别人流血?他在想些什麽?
心里酸酸苦苦倒翻了一架子说不分明的情绪,只觉眼眶发热,用力把它揉到发痛,才把那酸酸的感觉压了回去,听见高城因身上的伤又哼了一声,万晴波忍不住一口叹息配著一句轻轻的
「白痴」。s
这一声骂千回百转,动人得紧,高城轻轻一震,睁开眼从镜子里窥探那双没有焦距的水光迷离眼眸,脑子有点儿昏了,伸手去摸镜子里的他,温柔而恍惚地呢喃:
「晴......别......别哭......」
「呆子!」
他再骂他骂的如同情话一样,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小心从背後环住他,高城迷迷糊糊的,向旁边歪倒,万晴波手臂一收将他拥进怀里,脸贴著他稍稍显凉的胸口,从微微敞开的襟口发觉他的心跳,高城轻轻吁了口长气,眼皮拉不开了,低低呻吟也似地道:
「我......这是在作梦吗......?」
这个如此温柔的拥抱,如此温柔的手指,都是不可能存在、连梦里也不敢多想一分的奢望。
「对,这是梦......所以快睡吧......梦醒了就没有了。」
万晴波按著他的後脑壳,硬梆梆地说,感觉到他安心交付给自己的重量,这具温暖潮热有一些些柠檬香皂气的身体......他的身体。
这一夜,在锥心刺苦的痛楚煎熬中,高城睡得很香,很好。
高城贴紧一付温温凉凉的怀抱,醒和不醒拔河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一抹晰白的胸肌,迷迷糊糊抬起头,映入视界、漂亮的下巴到颈肩弧线。
脑袋还有点不清醒,给它一分钟时间暖机,高城才慢慢醒觉自己的状况,背上很痛、头很晕、嘴里全是血留很久的锈味、他的人正给万晴波用一种很温存的手势抱在怀里。
他不敢动,鼻尖抵著万晴波的胸膛,亲密无间,心脏以超过人类极限的速度在作动,万晴波淡淡的气息从衣杉间透出来,混著药和血和高城体味的综合体,闻著从心底起、不得了的煽情。
一直躺著任他抱著是没什麽大碍,还求之不得的紧,可是天晓得他已经昏过去多久......是不是该帮他换药了?
万晴波额前的纱布有点松脱,透著乾涸的血印迹,高城心抽了一下,回想起那夜,不见五指黑暗片厂中,尖锐的枪响,杂乱的脚步。
灯灭彷佛是一个信号,等他回神时人已经疯狂地在四下搜寻那棕发人儿的踪影,什麽任务、什麽祭器全在脑後管不得了。
高城的射击成绩极好,当时他看到那人勒住万晴波脖子时,他第一时间扣板机,毫不犹豫。
万晴波合著眼,秀丽眉目拧著,梦里也不开心的模样,高城勉强撑起身子想为他拽一拽被子,可万晴波被他这麽一动,感觉到怀里空了,眉扭得更紧,手胡乱扑腾著,硬是把高城抱回胸口。
高城反手按著自己背上紧急处理过的伤,纱布贴的歪歪扭扭,可是总不再流血,这一动,就把万晴波给吵醒了,一醒就坐到离高城最远的角落去。
望著万晴波冷然的光滑侧脸,高城口唇开开合合,好不容易才哑著嗓子挤出一句:
「你自己有伤,我还...我还.........又让你费心照顾了。」
眼一花,彷佛看见那美丽少年眉尖一挑,轻轻一哼,脸色一下子再冻三度,高城感觉嘴唇也像被冰到一样黏住了,轻声问:
「万晴波你...你生我气吗?」
他虽不答话,可是脸那麽样冷,摆明真正有气,高城一急口不择言:
「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要带你回来的。」
万晴波扭曲唇角,嘲讽笑道:
「不是故意?那是不小心的罗?兵荒马乱的时候你閒著没事到处乱晃乱开枪外加顺手牵羊?把我当餐後附赠的牙签一样带回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是说...欸!对不起...我.........」
本来就不擅说话,再被万晴波这麽一抢白,高城作声不得,万晴波方才用力太大扯坏了伤口,血迅速地染红了额角,胡乱伸手去擦,把脸弄得花花脏脏的,高城只觉难受,急忙要帮他处理,他却猛然避开,险险翻到床下去,洒开了一串细碎的血点子,高城不敢再动,低头看凌乱床罩、斑斑红迹、纤巧脚踝上松脱的白绷带、绷带下一圈金铐子......他叹口气极力帮自己解释:
「雷夕照那里、你回去...有人要杀你呢。不如,不如像现在...暂时的、当然是暂时的,你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也可以多多照顾......保护你。」
「是吗?我万晴波晴这一辈子流过最多血受过最多伤都是在阁下身边导致的,再请您保护?没准我先送命。」
他说的有理,事实铁铮铮放在那儿,高城再说不出话,蹒跚地站了起来,直起身子,一下子逼人刺痛千针万钻全插进背後。
「嗯............!!」
万晴波脸硬硬地别向一边,但高城低低呻吟一入耳,他还是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留意了一下,高城见了心里却很是熨贴,窃窃欣喜那冰一样的人儿终究还是有那麽一小点点在意自己呢。
想笑却笑不出来,弯腰驼背地下了床,高城不知拿什麽东西去了,一路听得他强自压抑的抽气和拖拉步子,浑不像平日俐索的模样,想他在昨夜里,那麽样无畏无惧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万晴波的心就像从冷冻库被送到烤箱里的巧克力片,毫无抵抗力的化成了一滩。
这人!这人!这人!
本自心乱,脸上的血乾掉了,绷绷的难受,一擦一堆乾乾的屑屑碎在掌心里,正在拍,手里便给递了条乾净毛巾,万晴波很累了,茫然把毛巾敷到脸上,湿暖的蒸汽烘著脸,是种舒服的让人心酸的温柔。
他不知道该拿什麽表情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只得一个劲地用力擦脸。
心烦意乱间,高城已帮他换过两次毛巾,一套新衣,打开电视机,一台一台转,大同小异都在插播一则头条:赎金交易时遇袭,万晴波生死未卜,雷夕照正在手术室中急救伤势不明......
「!?声音大点......雷...他没事吗?」
万晴波猛地挺直身子,要更细听,越急越听不分明,看万晴波双手握拳微微颤抖、拼命想搞懂那些歇斯底里记者在说些什麽的模样,高城既好笑又心疼,只好暂充口译,试图从乱七八遭的讯息中整理出大概的情况。
「警政署长正在发表声明......对万晴波......对你的绑架案迟迟未破表示最大歉意,他愿意以他的政治生命担保......」
「......警方在现场采到几枚可疑指纹......」
「......我不想知道这个。」
「那......警方在全城各大交通要道布下关卡,沿路盘查,也在各个机场和港口加派人手,严防......严防我们逃到国外......」
「.........」我们都已经回来了还查些什麽!?
「......根据消息人士透露,绑匪是来自IRA他们为了......这、这有点离谱...」
「万晴波...你的书迷们聚在你常去的咖啡馆前点蜡烛守夜。你看...不,你听,好几个人都哭了......」
「嗯。」棕发的少年不甚专心地点点头,俊俏脸上已微有愠色。
「......警方逮捕两名在现场行迹可疑的......」
万晴波截了他的话头,直接了当地道:
「我只想知道雷夕照的消息。」
心重重的一抽,虽然知道万晴波看不见,高城还是抬抬眼镜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想像自己心痛的极限在哪里,把音量调得更大些,他再没力气覆述也不想转述雷夕照的话。
雷夕照正在手术室里,现在新闻正在播他之前的讲话,他像电影情节一样在摄影机前倾倒了成山淹人的美钞,只要有人能提供线索,这山一样的花花绿绿就任君索取。
『不计一切代价,敢动我的东西,要有准备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上一、两度,很冷静却有不容抗拒的威势和隐隐焦虑......甚至一丝恐惧,看不见所以对声音敏锐,万晴波玩味著雷夕照的短短讲话,摸著冰冰凉凉的电视界面,想像他是用什麽样的神色在说这话。
脑里昏昏的,越想越是头痛,只好不想,肩膀上突然搁上一只大手,手上有他近来越来越熟悉的味道,却反常地发凉,万晴波不著痕迹地蹙了眉头,高城看他没有反抗之意,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下去:
「......他看起来......挺好的,你不用那麽担心,倒是你自己......得好好养养身体,你的脸那麽白......」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嗤的一声笑,忙抬头,就见得他淡色唇弯弯地抿著一波笑,高城一呆,搁在万晴波肩上的手不知不觉给他一滑一卸,他自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这句话还是好好还给你吧。」
那刹那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光光的,他似笑似骂一口白牙亮亮的,高城看得心里跳跳的,一时痴了。
(1)小晴帮高城疗伤时,两人"你血中有我,我血中有你" ≥﹏≤@,
肢体交缠在镜子里的身影,暗指A片里常见镜子场景
(2)雷大少在新闻镜头前往桌上倒美钞
是向朗霍华导演,梅尔吉伯逊主演的绑票通缉令Ransom致敬
我喜欢这幕和把肉票眼睛遮起来用手铐铐在床柱上的段子~^^
小晴暴怒:原来如此~砸电视~└(`皿′*)┘
(第十六章)
刹那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光光的,他似笑似骂一口白牙亮亮的,高城看得心里跳跳的,一时痴了。
「喂。」
「啊、啊......?」
「你,为什麽要......」
要对我这麽好,如此百般照拂,甚至舍命相护,难道只是为了、为了想他在日後法庭上相见,指控罪名轻点吗?他不信,可是不管再怎麽剖析还是没有办法将那笨大个儿的所做所为合理。
万晴波一张脸人见人爱,吐属伶俐,才华洋溢少年成名......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仰慕者,若把从小到大所有为他疯狂的人都搓成毛线,足够给侏罗纪里所有雷龙织成围巾围上十圈八圈,虽然不像风满袖一样风流,在雷夕照之前也有不能细数的情人密友,却从未经历如此感受,连雷夕照都不能给的感受。
他以往定义的爱情现在看来只是一出又一出的办家家酒。
他不知道该这种单方面的牺牲怎麽办。
「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麽要这麽对我?」
「万晴波......我智力测验成绩很好。」
「?」
「我不是白痴,我很用力想过,还是不明白为什麽会......」
高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
「会......会喜欢你,想照顾你,爱你,和你在一起。」
「你可是绑架犯。」
不是从平等的立场邂逅,如何能够恋爱?
「......雷夕照当年不是也、也近乎绑架你,使尽了手段,你还不是......」
话没说完他就抿紧了嘴,万晴波琉璃色瞳孔少少放大了些,耶?这木木大个子居然回嘴,他想恶狠狠的牙尖嘴利地抢白他,却闻到空气中还没散去的血的味道,心一下子硬不起来,柔和的说理一样道:
「和我恋爱很辛苦的。」
「......」
「真的,你不要不信。」你看连帝王一样的雷夕照都为了我焦头烂额失控。
「......我想试试。」
「!?」
听著高城无比认真的语气,万晴波一愣,高城再重覆一回,一字一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