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剪轻琼作物华————景悠然

作者:景悠然  录入:01-12

而那个人,早已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微笑著远离自己而去,带著那一世所有的幸与不幸。
从此,世间不再有人像他那样,在冰天雪地里抱一只小狐回家,毫无怨言将他养大。
不再有人像他那样,在午後微醺的日光下,手把手教自己写下"雪颜"这个名字。
不再有人像他那样,即使多麽喜欢自己也腆然著说不出口,一切都深敛於心。
不再有人像他那样,舍弃生命,却不过为了来见自己最後一面。
十年。
已经整整十年。
雪颜知道,自己终於开始後悔。
如果那日,自己能坚决一些,那此刻两人,是不是已在阴间相遇,携手并行。
眼眶不由开始发热,似乎是自己一手扼杀了他,也扼杀了在一起的最後一个机会。
身边细微的声响将思绪拉回,紧闭双眼都能感受到那极力压低的小小呼吸声,以及那清澈眼眸的真诚注视。
平稳心绪,雪颜缓缓睁开眼睛。
孩童似乎吓了一跳,愣了愣之後,凑在一起的两只小手小心翼翼递了过来。
那是一捧粉嫩娇小的花瓣,每一片都是洁净而豔泽,不带一点灰尘与枯萎的痕迹。一片一片,不知多少才凑成这小小的一捧,珍爱地藏在在孩童的手心里,躲著风慢慢靠近,呈现在他的面前。
雪颜沈默不语将他搂进怀里,在那清新柔软的发中印下一吻,"我很喜欢。"

点火樱桃,荼靡如雪。
从颜料铺走出,见他吃力地用两只小手抱紧方才买的画笔颜料,摇摇晃晃迈著步子,雪颜微笑著接过来,另一只手轻轻牵住了他。
午後的日光一片晴好,渐渐有了些夏日的痕迹。市街上人渐稀少,摆摊的小贩也耷拉下了脑袋昏昏欲睡,却还不放心地半睁著眼盯著自己的货物。
於街上走了一阵,却并未沿著湖堤回到那条熟悉的小路。孩童也发觉了这点,不解地抬头用疑惑的目光询问。
"今日我们去城郊走走......"
这样说了,孩童便不再质疑,乖巧地任由他牵著前行。
清冽溪流於山涧缓缓而下,水光闪动,潺潺有声。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开得一丛一丛甚是繁茂,清清的淡香萦绕微风中,似是盖去了一切尘世喧嚣。
林子里莺啼燕语,不时有野兔匆匆窜过,引得树丛一片沙沙作响。
雪颜弯腰给他除了鞋袜,慢慢引著他走入溪中。孩童初始尚有些胆怯,始终不肯迈出一步,犹豫许久,抬头望望他脸上的笑意,却还是小心地伸出一只脚来试探。
清凉的溪水已被日光暖透,轻轻拂过那白皙的肌肤,融融而温柔。
孩童渐渐放下心,将另一只脚也迈了进去,似是被溪水挠得有些痒,忍不住便笑了起来。眼中漾满了欢喜的光采,迫不及待地看向他。
强行压抑著心中的激荡,雪颜含笑注视著。
只是不想他总是待在城中太过烦闷,却不料竟会让他如此欢欣。这样的笑容,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不过是个单纯的孩童,也有属於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这些,都被掩盖在前世的哀伤之下。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却背负著从前的心绪,又或者,自己在他面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怀念与追忆,都教他茫然而无措罢。
那样纤细而弱小的心灵,一点细微的不同便能感觉得出。
他知晓自己何时心伤,所以才会用那样的举动想要安抚,表达他的关怀。
他知晓自己对他有著难以言喻的疼爱,却又有著无法否认的淡淡疏离。
可自己,却仿佛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
上一世,自己已亏欠了他的情意。而如今,又要因为执著於那失去的记忆,而再次伤害麽?
孩童伸出小脚,用圆润的脚趾轻触那一颗颗光滑的卵石,细小的草鱼从脚面"哧溜"滑过,逗引得他乐个不停。
於是大著胆子踢起些水花,溅到雪颜的衣摆上,晶亮的眼睛便小心又满怀期待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雪颜故意皱起眉头,看著他脸上露出忐忑的表情,趁其不备,踢了更多的水花在他身上。
孩童眼中一亮,抿紧嘴匆忙转身欲逃,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挣扎不得。虽听不到笑声,可那耸动的小小肩膀还是将其泄漏。
雪颜笑著将他抱到岸边,帮他把弄湿的外衫脱下来平摊一处,又怕著凉,便环住他一起坐在草地上。孩童仍旧未从方才的兴奋中平静下来,胸口起伏微微喘息著,显然欢喜得很。
"若是喜欢这里,日後我们便常来。"
孩童欢欣地点点头,而後忽然仰起脖颈,令人猝不及防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随即便安心地靠在他怀里睡去。
雪颜蓦然愣在当地,怔忡许久,手臂缓缓收紧,低声笑道:"说好了,哥哥以後,也要时常这样对我......"
□□□自□由□自□在□□□
桃红柳绿了一番又一番,伴随著湖水冰封,重又融化。湖边小筑,水中画舫,依旧一片淡淡然然,清丽安逸。
年年岁岁,景色却似分毫都未曾变过。
鹅黄绿的垂柳下,翩翩公子微笑折了柳枝,递与身旁含羞佳人。那少女笑著接了,又嗔怪道:"人都道折柳乃送别之意,公子这般,又是意欲何为?"
"小姐所言甚是,不如将这柳枝交还与在下可好?"
少女疑惑著又将柳枝递回,只见那公子手指灵动,熟练地将那柳枝圈成一圈,首尾相接,细长柳叶根根斜坠,青翠动人。
"编成草环,再无断处,寓意同心同意,圆圆满满。如此......小姐可喜欢?"那公子执著草环,轻轻套入那少女的纤纤素腕。
少女面上一红,"也不知用这讨过多少女子欢心......"
"小姐冤枉,自从幼时送出这草环被拒,在下可是许久都未曾赠与他人了呢......"回想起那粉雕玉琢之人,他不由停下,渐渐出神。
那个仙子般的孩童,如今不知是否也出落得清逸动人,俊美不凡?
少女轻咳一声,那公子才恍然回过神,忙笑著凑近了,低语著与她走向画舫。
不远处,一白衣公子口衔草叶,斜倚湖堤,看著那对身影走远,嘴角不禁扬起。犹记当年,这缺牙小子小小年纪便想碰自己的人,眼下,竟已长得这般大了。
自己容颜不变,自是觉察不出凡间时光消逝飞快,转瞬,竟又是五年。
正寻思间,眼见街那边的画馆里匆匆走出一人,淡青色衣衫,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惟有眉目间还露出著些少年的稚气。
雪颜笑著叹口气。自家的那个稚趣小儿,不也是有著这般翩翩模样了麽?
快步偷偷跟了上去,看著他虽面色安静,嘴角却不由自主微弯,脚下更是匆匆,定然有什麽喜事。
眼见离宅子还有一条小巷,雪颜低念一句,身形瞬移,先他一步回到家中。
长大的少年,自然不愿时时刻刻有人相随。不等他提起,雪颜便放了手,告知他若想出门知会一声便好。
可放了手,却并非放了心。
初次试探一回,只不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自己在家便已坐立不安。明知不会有何危险,却是连一点委屈也不想他遭受。
於是,便惟有次次尾随。
若是教族中那些老顽固知晓他们的狐王竟成日里做著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只怕不知要怒成什麽样子。
罢了,反正狐狸向来都没什麽好名声,自己这个狐王,也早已名不副实。这十几年,待在族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过好在一切相安无事,无须挂牵。
倒上一杯茶,装作在院中赏画之模样,果然不一会儿,少年便进了院子,见到自己,眼中立刻溢满了笑意。
雪颜心中蓦然一动,捏著小杯的手一滑,差点掉落。
少年此时,已与当年九成相似。想来相遇之时他也不过弱冠,与现在这年纪,却也差不了几岁了。
他这一笑,便宛若当年那人。雪颜强自将心中悸动压下,笑著问道:"今日画都卖出了麽?"
少年点点头,抿著嘴唇将几块碎银摆於石桌之上,眼中熠熠闪光,似在期待他的赞许。雪颜心思一转,凑近了些,"哥哥这麽本事,就奖励你一个吻罢。"
正欲贴上那两片柔软,少年却倏地把身子一缩避开,随即认真摇了摇头,拿过纸笔,刷刷写起来。
雪颜无奈撑住额头,心知他下一刻递过来的,必然又是那些书中道义,授受不亲之类。幼时尚能骗几个吻,如今长大,却是连抱在怀里都不行了。
人虽已转世,小书呆的性子却是一点未变。好在当初建造这宅子之时便故意只留了一间房,如今方能继续与他共枕同眠。
只是夜夜对著却吃不得摸不得,更是煎熬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今时不同以往,总不能再撒娇耍赖引他入局。若是用强,若他不愿便难免伤害。
千百个点子萦绕心中,却未有一个能够成行。世间能让自己如此狼狈之人,也惟有一个了罢。
正哀伤地自怜,额头却被一点温热轻轻触上,旋即离开。少年腼腆又无奈地笑著,却叫雪颜心花齐放,喜不自禁。
只怕这个吻,自己又可以回味上几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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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渐长,少年的心防也渐渐打开,不再像幼时那般沈静忧郁,时而柔和地浅浅笑笑,便恍惚有了些当年的模样。
院子里飞落伤了羽翅的雏鸟,总会被小心地涂药照顾,青菜小米伺候周到,直到伤口养好才拍拍翅膀飞走。
粉嫩花瓣除非风雨吹落,否则必留至枯萎风干也不忍采摘。
每当这般看著,雪颜便总忍不住从背後环住他,不敢造次吻上,只是轻轻呼吸,感受著少年的清新气息,便似已足够。
柳叶由嫩黄变为青绿,端阳节便已至。家家户户门前挂上艾叶,街头巷尾也飘满了粽香。
狐狸自然不会做这些民间之食,少年却买了粽叶糯米回来,学著邻家大婶的样子,小心翼翼卷起扎好,便是一只只绿油油的小巧尖粽。
雪颜在一旁看得兴起,也抓了两片叶子摆弄,不一阵却是戳得一丝一缕,只得悻悻作罢。
待到下锅煮好,掀起锅盖,两人却都傻了眼。
白晃晃一片米汤,粽叶松散著漂浮在上面,显是方法不对,未将其扎好。少年咬著唇沈默不语,眼中难得兴奋的光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雪颜忙拿木勺翻了几下,总算找出仅有的一个幸存,边盛出来边笑道:"哥哥第一次做,已经不错了呢......"
说著拉他到桌旁坐下,细细将那粽叶剥了,香气扑鼻而来,露出晶莹软糯的米粒,顶端还嵌了一颗红豔豔的小枣,煞是可爱喜人。
雪颜笑著递到他嘴边,看他垂著眼眸,轻轻张嘴咬了一小口,便拿回来,就著他咬过的地方也吃一口。
糯米香粘软腻,清香中带丝微甜,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正欲称赞几句不让他太过沮丧,抬头却见他眉眼微弯,嘴唇抿著,似是想笑又拼命忍住。
片刻,终於还是伸手过来,轻轻在雪颜嘴角一抹,转而将那颗黏著在指尖上的米粒填入自己口中。
他这举动再自然不过,於雪颜看来却是诱惑至极。
琉璃眼转了一转,雪颜笑著伸出食指,点向他唇边:"哥哥这里也沾到了呢......"却不等他将手指移过去,唇瓣便已堵上。
湿热的舌尖沿著他的唇型细细描绘,始终未敢探入,只是轻轻含住那两片柔软吮吸一番,便已如饮蜜般清甜。
这一吻不知盼望了多少年,唇瓣贴合,便似怎样都不够。如此不知多久,直至察觉怀中身子开始细细颤抖,雪颜方才惊觉,慌忙松开。
少年唇上水润一片,眼中竟也一片氤氲,晃了几晃便落下泪来。
雪颜心中一震,欲上前替他抹去那两行泪水,怔忡片刻,却又後退两步,转身蓦然走出宅子。
穿过人群熙攘的繁华大街,直奔湖边,混乱的心绪这才平稳了些。
终於......还是惊到他了罢。
被人这样轻薄以待,又怎能不惊慌失措?可他心中明明不愿,却宁肯流泪承受也不忍推开自己......
难道这十几年的真情实意,换来的只是一味的隐忍退让,那强迫他的自己,又是何等卑劣不堪?
雪颜苦笑著摇头,胸腔中却闷滞难当。扔了几个铜板给那早已守候在一旁的船家,他默默斜靠於船仓边缘,犹做浮萍飘荡。
从那时遍野轻琼,到如今春绕天涯,辗转两世,只道此情不渝。
约好了这一世再续前缘,可若要彼此相爱,竟是这般不易。
似是一切归於伊始,唯有自己一人,仍旧傻傻守候那一约定,却不知兴许那人今生的红线,却是牵於另一人指上的。
从前骄傲的狐王可以无所畏惧,不信天意,如今,却不得不屈服。自己连前世那个铭心刻骨之人都未曾留住,今生,又可以奢望些什麽?
罢了,不如便这样罢。
只要他这生过得欢喜平安,与何人在一起,又有何重要?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手背轻轻遮到了面上。
端阳的日光,竟是这般刺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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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小憩一会儿,不觉时辰便已过午。慵懒地回到岸上,双脚踏上实地,心却仍兀自漂浮。
回到家中......该如何面对那人?
是该恍然顿悟,推说自己忘记他已经长大,还是装作不在意地笑笑,从此彻底忘记不再提起?
迟疑著已经走到宅前,雪颜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
院中垂柳依旧,石桌静立,微风拂过,几片柳叶翻飞,似乎一切都与离开之前无甚不同。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隐隐不安起来。
"哥哥......"快步跨过门槛,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庭院中安静如许,竟没有一丝回应。
忐忑著走进内室,空荡的屋中却静谧得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清。
不大的宅子,几下便已转遍,仍是未能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胸腔里蓦地一紧,所有的思绪瞬间混成一团乱麻。
这一世,自己还从未与他像这样没有预先知晓地分开过,他......去了哪里?
是被吓到而无法再留在此处,还是也同自己一样,只不过想平静下心绪?似乎还是前者更有可能罢。
他......不想再见到自己了麽?
心中一阵抽痛,雪颜捂住胸口,缓缓坐於石凳之上。
即便他要离开,也要保他周全不受伤害方可。自小只呆在自己身边,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出,这样纤瘦柔弱的他独身一人,又怎能不被人压迫欺凌?
忧心焦虑间,却忽然想到,自己早已将内丹与他的灵魂融於一处,只是方才被一把火烧乱了心智,竟未想到用这个方法去寻出他的下落。
正欲凝神动念,门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雪颜倏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在心里徘徊许久的那个人。
少年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白皙的面庞染上些急促的红色,点点汗水也停留在脸颊。见到他端坐院中,不知是怔愣多些还是气恼多些,抿紧嘴唇,眼圈立时便红了起来。
不等他发话,少年垂首转身,快步走到树後,任树干遮住身子,似是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般窘迫的样子。
雪颜愣了愣,犹疑著慢慢走过去,却仍是不太敢靠近,生怕再像之前那样惊动了他。
少年的身影笼罩在层层柳丝中,隐隐似是有些颤抖。
"哥哥,方才......你是去寻我麽?"雪颜缓缓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以为......我一个人离开了?"
少年强忍的泪终是落下,小小的脸上竟有些悲愤的意味。
不过还是个孩子。
见自己离开许久不归,他定是忍不住出去寻了罢。只怕那时自己尚在船仓之内,他遍寻不到,便以为不会再回来了麽?
自幼时至今,自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懂事的他并未追问过任何父母之事,只是乖巧地听从著自己的话。
那不仅是生性善良淡然的缘故,而是对自己深深的信赖和爱,即使这爱,只是亲情。
踏前一步,将他搂在怀里,雪颜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黑发,"傻哥哥,我怎麽会丢下你不理?雪颜生生世世,都会守著你......"
犹记得上一世,自己对他说,"只要哥哥不负我,我定然不会负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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