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调·青花瓷————七瞳

作者:七瞳  录入:01-12

其实没什么意思。但这个人真的很有趣,讲起来话整张脸都在动,不,是整个人都在动,他竟然认识过这样有趣的人。而这个有趣的人竟然和他曾经亲如兄弟地相处过。
百里冷跟着心中一凛。他和他相处不过三天,这个赫连白却能时不时地牵动起他的心神。倘若这个赫连白真是他的劫,也许他真会在劫难逃。
"冷,你在想什么?"
"不。没有。没想什么。"
"你想了。冷,你骗不过我。"
是么?怎么会?
"因为我要好好地照顾你一生一世。所以我了解你。"
赫连白再次迫近了百里冷,"冷,我知道你信佛,我不懂佛,可我今天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想明白了:佛法着眼的是结果。佛说如梦幻泡影,却忽略了我们当时的作为和感受。既使是在阳光下最终破灭的露珠,也曾经有光耀过阳光的那一刻。即使日后事事如梦,但现在我们却活生生地活着,我们活着正是要享受这个活着的过程,不断地体味这个活着的过程。佛法教我们不执着过去,不沉浸过去,正是为了让我们好好地珍惜现在,珍惜眼前!"
"很有道理。只是........."百里冷指了指桌上厚厚一叠画纸,"公子却正在执着于过去,执着于这些水墨描绘的梦幻泡影。公子,"百里冷站起来,避过赫连白的压迫,"公子所珍惜的冷,正是过去的百里冷。公子想珍惜的,不过是隐匿在这些水墨画中的百里冷。不是现在的这个我。"


冷调青花瓷·八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百里冷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但百里冷说的却不是赫连白想听的道理。
"冷,"赫连白半垂的脸隐在阴影中,声音落寞而脆弱,"我没办法放手。"
"公子,或许公子也该试试抄诵《金钢经》。"
"不抄。"赫连白蹙眉。
"公子?"
"我也不放手,我就是不放手!"
百里冷不禁莞尔。
赫连白现在的模样就像邻家的稚儿,为了一支得不到竹木马,执拗地胡闹。
"公子........."
"你不用劝我。"赫连白决绝地一挥手,"我主意已定,不管你是现在的小冷还是过去的小冷,我都要。"
百里冷开始哭笑不得。
赫连白现在负着气,仿佛随时都会滚到地上无耻地泼皮耍赖。
"公子........."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
"是晚了呀。"赫连白望向窗外,"那好,我们去吃饭。小冷,你想吃什么?"
百里冷垂下眼。这样无赖的人他还第一次见,百里冷不再和他纠缠,自顾自地去灶间生火、烧饭。
赫连白怔怔地望着在他面前转身的一抹背影。
百里冷在生气。百里冷已对他心生厌烦。百里冷真就不愿容下一个他?
赫连白默默地跟在百里冷的身后,只是在迈进灶间的那一刻,倚住了门框儿。
柴微湿,烟从灶间倒呛出来,带着浓重的烟生味儿。
空中又飘起了雨,细小的雨珠将赫连白的半边身子打得精湿。
"你怎么不进来避雨?"百里冷听到咳嗽时,蓦地抬起头,匆忙把人拉进房里,"你站在门外做什么?你就不怕着凉?"
"你不准我近疱厨。"
"为什么?"百里冷微微诧异。
"因为你总嫌我帮倒忙。"
"那你都帮过什么忙?"百里冷好奇。
但百里冷接着便开始后悔。他不该又对赫连白和他的过往提好奇。
他更不该提问。他一问,赫连白就又会对他喋喋不休。
果然赫连白狡黠地笑了,"很多啊,你想一想,试试看你不能想起来。"
百里冷又垂下眼,强收回心神,把目光都投在灶间忽明忽暗的火上。
百里冷不想猜,他知道赫连白又在诱惑他。赫连白总有办法诱惑他,而他.........似乎也常常甘愿被他诱惑?
百里冷不由自主地打颤,为什么他总要在不经意间被他诱惑?
"怎么,冷了么?"赫连白的声音在背后冷不防地响起来。
百里冷更颤。
赫连白的声音就像地府里的鬼魅,紧紧抓挠着他的心。
"小冷?"
"别碰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你就这么讨厌我?"赫连白突然提高了音量。
"请公子自重。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为什么你偏要招惹我?
"我纠缠不休?"赫连白的怒气轰地腾了起来:一年、两年,不知多少年。
这些年来他寻寻觅觅,懊悔不已,为的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幻象。
可如今呢,他找到了百里冷,他遇见了百里冷,百里冷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眼前,却在咫尺间给他一个更加无情的答案?
赫连白忽地觉得自己凉了。从脚心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泛凉。
赫连白甚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凉意像漫漫海水般一寸一寸地侵蚀他。
凉意涌上心尖,最后那丝希望挣扎着,乍然一亮,之后暗灭、沉寂,最终悄无声息。
百里冷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赫连白突然狰狞的脸,看到赫连白的怒意凝聚在眉宇间盘旋成浓重的怨念,他还看到这张脸突然就被抹去了表情,灰败颓废。
"公子,你........."
"答应我最后一个条件吧。"赫连白从心底叹出一口气。
"什么?"
"让我试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就放弃。"多日的坚持让他疲惫不堪,甚至心灰意冷。
"好,你说。"
"你答应得还真快。"赫连白忍不住嗤笑出声。
百里冷默然站起来,拾起柴向灶间添火。
火光映在百时冷的脸上,慢慢地炙热,滚烫。
"你,还记得怎么烧瓷吧。"
"嗯。"
"好,那你替我烧尊瓷。待到烧好时,若你还是执意要走,我便放你走。"
"你........."
"不敢么?"赫连白扬起眉毛,"怎么,怕了么?"
百里冷不语。
赫连白又倚住门框,静静地等。
天色逐渐暗哑,天空划出道惊雷,震得人耳骨生生发痛。
闪电不停地划亮夜空,雨也跟着一起做乱,哗哗做响。
倏明倏暗的电光火影里,百时冷的脸苍白脆弱,百里冷的人也似乎单薄到瑟瑟发抖。
赫连白开始后悔。赫连白开始怀疑他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他在逼迫百里冷,这是不是有违他要好好照顾百时冷的初衷?
"你,"赫连白犹豫了一下,"你慢慢想。我不着急。"
然后落荒而逃。赫连白冲进骤雨之中,顶着冰寒彻骨的大雨冲回客房。
雨下了一夜。
赫连白蜷在榻上忐忑不安。
如果百里冷不答应,那他该怎么办?
他不想放弃百里冷,半点儿都不。可他也不舍得让冷为难。
如果小冷不同意.........
如果小冷同意了.........
怎么办都是左右为难。怎么想都是他娘的那几句"忘前尘"的妖言妖语在做怪!
雨渐渐稀了。
雨伴着天明时的光淅淅沥沥。
"公子。"
百里冷敲门。
"在。"
赫连白急忙地跳下床,趿鞋开门。
"公子,你一夜未睡?"
"啊,我.........你有什么事?"
"我答应你。"
"什么?"赫连白张大嘴,三分惊诧,七分惊喜。
"我去为你烧一尊瓷,如果烧好时,我还是决定走,那你就要依约不再纠缠我。"
"好。好啊,那咱们一言为定。"
百里冷转身离去。
赫连白长吐出一口气。
有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清晨的阳光融融地照在他的脸庞身上。
雨没有停。但是东方正升起太阳。
赫连白笑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

冷调青花瓷·九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轻舟快马。
即便身边之人心不在焉,赫连白依然雀跃。
赫连白不是沮丧的人,只要还有机会,他便打算当块狗皮膏药,死死缠住百里冷。
百里冷一路默然。见识过赫连白种种粘糖行径之后,他一颗心颇有些忐忑不安。尤其赫连白现在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他更加担忧自己是不是又迈进了赫连白什么圈套。
百里冷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他最久的记忆便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他被一匹马驮着慢行。马走过的地方早已被兵火烧成了废墟,他随着逃荒的人群一起流浪,然后遇上了白原。再之后,便过上了现在的生活。
他的生活安静、朴实,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与他羁绊那么深---深到这个人要放下身世,放下国恨家仇,甚至不惜让他堕入轮回也要与他纠缠不休。
百里冷悄声打量身边的人。
仿佛很久以前,百里冷就这么看过他,赫连白的皮肤是长年暴露在骄阳之下麦色,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轻骑停驻在福王府的高门朱户之前,赫连白亲自引着百里冷绕过影壁,穿过花径,走过游廊。
一道火云门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潭荷叶连连的水池,几绦如丝垂柳,假山半掩飞檐,闲于潭水对岸。
走近了便看见荷叶里泊着艘小舟,赫连白摇橹飞棹,带着百里冷在荷叶中慢慢穿梭。
荷下有鱼,细瘦的红鲤追着小舟漾起的水纹,影影绰绰。
赫连白随手掐下一只荷叶倒扣在头顶,双手抓住荷叶,跷起一只脚,"冷,还记得吗?渔童戏荷?"
百里冷摇了摇头。但心里却似乎有一点儿印象。
"那这些鲤鱼呢?"赫连白不安份地伸手一捞,一尾瘦鲤便落在他的掌心,噼叭地甩起尾巴。
水花四溅。清凉的水打在百里冷晒得微微发红的脸上,惹出点点凉爽的水气。
百里冷依旧摇头,赫连白粲齿一笑,放鱼回潭。
"你说你画的鱼没有灵气,我便命人挖了这水池,让你天天看着画。"
"还有那个,那个你记不记得?那株木兰?"
百里冷顺指看向不远处那株孤独地长在岸边上的树。树被从中劈开,半边身子已经烧焦,另半边却顽强地开枝散叶。
赫连白一脸感慨,"可惜当年一把火,还好留下了半边。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j
"看看这水里冒出的石头,"赫连白指了指树前一块小而光滑的石块,石块半露出水面,上面依稀挂了点青苔。"这可是咱们福王府中的一景---‘木鱼传说'。"
"木鱼传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百里冷再次打量起那石头。怎么看这石块也不像木鱼,倒像是个半栽在水中的盘子。
"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么?"赫连白一脸希冀。
"想不起来。"百里冷敛住形色。
赫连白耸了耸肩,已然习惯了百里冷这样的态度,自顾自"好心"地解释:"以前这里总有一条鱼在这儿晒太阳,你说也许这鱼和这木兰多半有些渊源,所以鱼才会在这里守望这棵树,这就是福王府一景‘木鱼传说',现在是否还有些印象?"
百里冷默然,赫连白淡笑,将小舟轻轻靠岸。
岸连着假山,上岸便进山洞,只一步便要在洞中转弯。
转了弯,洞中阴凉的寒水扑面而来,将刚才在暖阳中晒出的热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百里冷微微抬头,头顶上的山石明暗交错,光影恍惚,竟映出粼粼的水光。
侧耳细听,还有水珠极为规律的滴答声。
还有火光在眼前一闪。百里冷看见不远处凿开的石洞里燃起一盏油灯。
油灯照亮了山洞,山洞中竟放置了石桌石床石椅。
倘若不是赫连白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百里冷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什么神仙洞府。
"这可是我夏天的别院,"赫连白得意地扬了扬嘴角,"不过后来让给你了,你不会也不记得了吧。"
百里冷没有回话,只是用手慢慢抚摸过石床。石床不冷不热,摸上去光润滑手。夏天的夜里,这里还有萤火虫儿,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是这些小虫子就像是点点繁星,散落在他的身边............百里冷忽然抚住了额角,头疼,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冲进了他的脑子,他突然头疼欲裂。
"白!"他短促地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油灯打翻在地上,灯台在地上打滚,火花受了惊似的,忽明忽暗。
赫连白怀抱着百里冷,惊惶不安。
百里冷额上渗出细汗,嘴唇泛白,身子瑟瑟发抖。
百里冷不依不挠,双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头。
百里冷牙关咬得死紧,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
百里冷终于喝了药,渐渐地安稳下来。
赫连白长出一口气,静静地坐在了百里冷的床头身边。
百里冷微微皱着眉,鼻尖沁出细汗。急促的呼吸闷得他双颊泛红,夹带着极微略的呻吟。
赫连白凑近一些,仔细地看着百里冷。
重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赫连白可以这样仔细地,肆无忌惮地看着百里冷。
百里冷似乎胖了些。下巴不再像以往那样瘦得能削葱。
百里冷的眼角不知何时竟长了一颗细小的痣?
泪痣。
赫连芳说过,泪痣是等待爱人的印记,花儿也说过,是流在心里的最苦咸泪水化成的痣。百里冷什么时候竟长了这么个小东西?细小的,几不可见的泪痣,是不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赫连白的手指擦过那颗泪痣,莫名地想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
百里冷的皮肤很快红了,伴着一声呻吟,他张开了眼。
手指还停留在百里冷的眼角。
两个人都不知所措。
赫连白收回手指,呼地站了起来,快步踱到窗前。
百里冷慢慢起身,拥被坐在床前。
一步、两步、三步,三步半。这是他和百里冷的距离。
也许咫尺。
也许,千万里。

冷调青花瓷·十
  ···在瓶底书汉隶 仿前朝的飘逸···

轻展卷轴。
浓妆淡抹的仕女图跃然纸上。
女子下巴尖尖,双耳小巧,修长的眉毛下,一双眼,眼角微微上挑。观音在笑,轻轻勾起的嘴角两侧,各自落下一个浅浅的涡。
俨然百里冷。
"就造这一尊。"赫连白把画轴递给百里冷,"要一模一样的,落款用汉隶,就写‘冷白'二字。"
"一模一样?"
"没错。不是有‘粉彩'么,本王就要个栩栩如生的百里冷。"
百里冷轻微地皱了皱眉。赫连白是在为难他。粉彩是近几年才发明的彩瓷,要在烧好的白瓷上作画后,再次锻烧才成。
这人物的瓷胎本已及难烧制了,上色的技术,尤其是面部的上色更是难上加难。
也许赫连白就是想借机困住他吧。虽然对以往有了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可这肉身不过是装着他的心罢了,却奈何不得他的心皈依何方。
"好,那请赫连公子带我去窑厂小住。"
"不必了,你就住在这儿。"赫连白指了指这间屋子,和屋子所在的院落,"你以前便是住在这儿的,以后也住这儿。这里一应俱全,书房的旁边就是我给你专设的小窑。"
百里冷不置可否,只慢慢踱步窗前。
窗外才落了场新雨,湿软的泥地上,残红点点,殒在碧绿的长草上触目惊心。
一只雀儿落在草间跳了几跳,停下,歪头,乌黑的瞳子对着百里冷看了又看。百里冷微微点头笑了笑,雀儿吱了一声,扑楞着翅膀,飞了。

推书 20234-01-12 :逃离(美攻强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