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韩子衿接过花，久久不曾开口，他的目光哀伤地落在殷红的花瓣上，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衔着花的韩子衿，永远那么完美华丽，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不和谐，阴气与英气混合着，宛如一幅名画。
"烈焰情殇只会开放在岩浆边上，它是血泪所化成的。"叶尔羌修长的手指划过韩子衿鬓边的长发，落下一点馨香，注视着韩子衿的双眸，那一颗狂妄高傲的冰心，裂开了一丝缝隙。叶尔羌唯一的温柔，已经倾注在了这个男子的身上。
虽然，这一切永远无望无助！
"好了，也该说正事了。"叶尔羌忽然间敛容，残忍无情重新笼上那种狂妄的美貌，忽然转身，青衣如蝴蝶翩飞，带着说不清的风情。
绝美的目光落在沸腾的岩浆上，冰冷的笑靥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的高贵，嘴唇轻轻翕合，却在刹那冻结了炎热。他说："我决定，要将叶祈和冷若寒一并，毁在这大地的血液之中！"
要将冷若寒也如此毁灭么？！韩子衿脑中"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纵然他聪明敏捷，在听到对冷若寒的格杀令之后，一时也回不过神来。"要......要将他们......都推入这岩浆中么？"
叶尔羌冷冷颌首："这一次，我亲自出手，亲手毁灭这两个传说......我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既然得不到，我不容许他们再存在！"
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毁掉！叶尔羌的行事准则，从来不会为任何东西所改变。即使是对于韩子衿，他可以迁就，容忍甚至于纵容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却绝不会改变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尔羌足够"唯我独尊"！
"子衿，你亲自写一封信，要冷若寒三天后到这里来。如果是你亲笔的话，那个小子鬼门关也会来的，你明白怎么做了么？"叶尔羌不容置疑地开口，冰冷地下达着指示，让人不寒而栗。
韩子衿脸色发白，含含糊糊应了声，脑中却在飞速地想对策。叶尔羌主动出击，是他绝对没有预料到的。
像叶尔羌那样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即使朝夕相对也完全看不透，瞬间转换在权谋高手与天真孩童之间，韩子衿终于明白，为什么连方文轩与莫沧也对他如此忌惮。
"需要我亲自送去吗？"
"不用了。"叶尔羌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瞬间粘住了韩子衿："我不想再把情敌留在身边，就让傀儡凌霄去好了，哼，反正送给冷若寒一个这种程度的帮手，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傀儡凌霄......韩子衿一下子从头凉到脚。
傀儡凌霄
湿婆城的街道依旧如死水般沉寂，没有一丝风的午后，安静让人怀疑世界是否存在。
日华与星怜雨因为无聊，每天在街上砍杀已失去生命的死尸傀儡，在提升了实战经验的同时，也使得原本就荒凉的城中连半个人影也没有了，在这样空的街道上，叶祈与冷若寒便并肩走着。
如果是外人的话，绝对会把叶祈和冷若寒当成是亲兄弟，虽然他们拥有着全然不同的瞳色，但是，那样近乎完美的轮廓，同样高贵出尘的气质，却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宛如长兄与幼弟。
更不用说，叶祈在不经意间流露的几许温柔溺爱。
"王爷，恕在下冒昧，但是您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对付叶尔羌？"望着远处的高大宫殿，冷若寒终于忍不住询问，已经这样无所事事了七八天，他的伤势已基本恢复，可是午夜梦回，那锥心的痛苦却一分分加深。
因为一直受到保护，当终于要面对强敌时，冷若寒还是无意地流露出了胆怯。然而更令他担忧的，韩子衿、方文轩和凌霄都已经落在了敌人的手上。
如果，计划要牺牲他们三个人，要如何选择呢？冷若寒在心中暗暗地询问自己。同一时刻，叶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双清冷的蓝眸直透入他水晶一样的心，让他无法逃避，纵然这对于他是残忍至极的抉择！
"我......我想尽力要保护他们，我对付叶尔羌的目的，本来就是要保护，如果要牺牲他们的话......"冷若寒吞吞吐吐地回答，优柔寡断的护国亲王世子，总是想把伤害减到最小，然而世上的事，却偏偏不如他意，发下宏愿的月神，必须得承受命运的残忍！
叶祈一声断喝："不必避开，你必须面对现实，是否愿意牺牲他们三个人？"
冷若寒蓦地抬起了眼睛，阳光下，他原本纯黑的眸子竟镀上了一阵金芒，尊贵地让人不能靠近，一字一字开口，坚决的语气让叶祈觉得似曾相识。"不，我不会牺牲子衿、文轩还有阿霄！"
是的，不会。因为那三个人，是兄长，是朋友，也是无法分割的存在，早就已经立下了誓约，五个人是一体的，同生共死！
"可是，韩子衿背叛了你。"叶祈淡淡地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语气里带着叹息。他的眼中涌起一层朦胧的雾气，微微一瞬，便被阳光洗去。
冷若寒的唇边扬起了温柔而信任的浅笑："子衿不会背叛我，他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相信他。"
叶祈冷冷一笑："相信？我真没想到殿下会天真至此，亲生兄弟也会有背叛的可能，何况只是一个仆从？"是的，曾经，是自己背叛了最疼爱的弟弟，是自己......亲手......杀死了他......
冷若寒微笑依旧："王爷，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但是我相信有两样东西可以，那就是血脉的羁绊与守护的誓约。就算受到伤害，也必须相信这一点，如果不相信的话，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我......始终相信......子衿对于若寒......是永恒的存在！"
叶祈不屑地把头偏过一边："够了，收起你天真无聊的想法吧！冷若寒，没人保护你果然无法生存下去！"......骗人的，什么永恒......是我......背叛了阑儿，我背叛了最爱的弟弟......
"那么，就等真相揭开后再做定论吧！"冷若寒完全没有发现此时的叶祈心中是怎样的翻江捣海。这个冷静得超乎常理的男子，曾经有过怎样悲惨的过去，亲手杀死自己唯一的亲人，背负永远无法洗清的罪过，为了复仇，放弃了所有的快乐，蓝眸里只看得见黑暗与背叛，而这个额上有着蓝月印记名为叶祈的男子，才刚刚二十一岁而已。
"叶祈，其实你应该试试相信别人。"第一次，冷若寒呼出了哪个陌生的名字，纯粹做为朋友，冷若寒真诚地望着叶祈，虽然他是那样单纯天真，叶祈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冷若寒其实不单单是个孩子。"用冷酷来伪装自己，你不觉得很累吗？如果害怕被伤害，就这样苦苦折磨自己，你不认为比受到伤害更痛苦么？......其实，你和文轩是同一类人，明明心里燃着火焰，却非要拼命表现自己的冷漠，何必......"
"冷若寒，你真啰嗦！"叶祈烦躁地扭过头，纵然不愿意承认，可是他明白，那双悲悯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一切。
默默行了一阵，叶祈的眼睛不断浮现着一双澄澈依恋的眼睛，他曾经那样疼爱的孩子，却亲手结束了他稚弱的生命，当那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地，纤尘不染的眸子缓缓抬起，没有怒恨，没有不甘，只是无尽的对兄长的依恋与不忍。
"哥哥，阑儿不怪你......要幸福呀，哥哥！"
阑儿......为什么......不怪哥哥......为什么呢？
"你听到了吗？脚步声！"倏而，冷若寒停下了脚步，低问了一句，却发现叶祈的目光那么哀伤而渺远，不由一怔。"王爷！"
叶祈蓦地醒神，冷哼了一声，冷冷盯住街道的尽头，虽然只是随意站着，浑身上下却毫无破绽，竟已是到了"守即不守"的境界！
没多久，一个模糊的颀长身影出现在了街道尽头，淡淡的雾霭在那身影四周散开，随着他越来越近，样貌也越来越清晰。
"阿霄？！"看清那身影的瞬间，冷若寒浑身一震，脱口呼了出来，悲伤与欣喜一同涌上心头，湿润了他的眼。几乎来不及细想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的凌霄有多么反常，冷若寒身影如蝶，已逸向了他最亲密的朋友。
紧拥住凌霄，冷若寒的手再也不愿放开，即使再一次被伤害，他依旧不会怨恨或者后悔。那样冰冷的身体，只是片刻，冷若寒已经......泪如雨下！
"阿霄，阿霄......"喃喃低唤，四目相对，泪眼之外，凌霄的眼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地盯着前方，所有的桀骜与锋芒，全都冰消瓦解。
冷若寒心中一痛，怔怔地伸出手，抚摸着毫无表情的俊脸，他不敢相信，那般神采飞扬的少年，如风一般的少年，此时却已经成为了无知无觉任人摆布的木偶！
凌霄的世界已经一片空白，万物都不复存在，没有敌人，没有星怜雨，没有冷若寒，也没有自己，剩下的只是命令与服从。他完全感觉不到眼前哭泣的少年有多么痛苦，他只知道"命令"要把一样东西交出。凌霄僵硬地从怀里取出韩子衿亲手写的书信，机械地吐出脑海中唯一铭刻的话语："这是主人的战书。"
冷若寒咬住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忽然之间倒下去，他宁愿凌霄现在一刀捅向自己，也不忍看到他这般痴傻茫然，毕竟，是自己执意要来湿婆城，而今事情竟弄至这步田地，一切过错，想自己承担却有无力。冷若寒无法不责怪自己，于是学着坚强，毅然擦干泪水，颤抖着去接那封犹如千斤重，署名"子衿"的战书。
"你还在害怕面对现实么？"叶祈一声怒喝，如醍醐灌顶，喝醒了茫然的冷若寒。他已不打算等待这少年勇敢，劈手夺过凌霄手中的战书，拂袖，将冷若寒逼退两步，也不多说什么，已一指戳向凌霄心口。
"你干什么？"冷若寒蓦然醒神，脚下一滑，直追叶祈而去。若单论武艺，冷若寒还在叶祈之上，再加上这次救人心切，他轻而易举地截住了叶祈，反手死死扣住其右臂，急喝："别伤害阿霄！"
叶祈脸色一变，心中暗惊，若冷若寒与自己一样冷酷决绝，势必是与叶尔羌一样难以对付的敌人！他尽力翻转右腕，却竟挣脱不开，惊怒之下，冷喝："放手！他已经是傀儡，你必须舍弃！"
"不！"冷若寒毫不犹豫地拒绝，侧身挡在凌霄身前，白衣无风飞扬，与叶祈针锋相对："我说过，我绝对不会舍弃他们任何一个人！"
"愚蠢！"叶祈挣不开冷若寒，干脆也扣住了冷若寒的手，他知道就算自己武功稍逊一筹，冷若寒也阻止不了他想做的任何事。叶祈用力蓄一口真气在胸口，猝然发难，右臂微倦，揽住了冷若寒纤瘦的身子，几乎不顾生命地将他拉向自己胸口。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冷若寒撞入叶祈怀中的同一时刻，叶祈一一掌印在了凌霄的胸口。
宿命终点
日影西斜，风悠悠，湿婆城外已经黄沙慢天。
那一刻，叶祈笑了，是苦笑。冷若寒毕竟是他选定的对手。
叶祈的确一掌击中了凌霄的要害，却还不足以致命。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冷若寒体内的残月心法再度外泻，笼住了他自己和叶祈。叶祈那惊人的内力完全不是那样广博伟大力量的对手，除了在指尖的些许残力，其余的完全淹没在了残月的光辉之中，那温柔的月光，连太阳也为之失色。
"力道控制得刚刚好，正可以逼出他体内的窃魂丹。"叶祈低低对着怀中错愕不已的少年道，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怀着一个小小的秘密，叶祈还是把冷若寒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拥抱着他的时候，真是幸福。
冷若寒自是不明白叶祈的心情，只是在内力交锋的刹那与他心灵产生的片刻共鸣，让他的心忽然间抽痛，然而转身便因为凌霄而忘却了。
凌霄的唇边涌出了鲜血，化成一条红绳坠地，他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然后，便无力地向着大地倒去。
"阿霄！"冷若寒张开双臂让凌霄倒在自己怀中，残月心法一点点化入那具冰冷的身体，让他一点点温暖起来，冷若寒紧拥着凌霄，不由潸然泪下，刚刚，凌霄的眼睛里带着痛苦。
虽然，冷若寒不想那种名为痛苦的东西靠近凌霄，可是比起茫然空洞的眼睛，他无疑更喜欢有感情的眼睛，欣喜地抬头，他发现叶祈已拆开了战书，微微蹙起的眉心，蓝月冰凉。
"冷叶两公子敬启：三日之后，岩洞熔池之畔，旧友青灵相候，聊备薄宴，务请光临--子衿"
叶祈冷声将战书读了出来，蓝眸中仇恨的火焰熊熊。
"旧友青灵？难道是叶尔羌？"冷若寒疑惑地问。
叶祈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点了点头："是，我们擎天王朝的封号通常只取几个字，那个人的名字应该是摩诃青灵，叶尔羌圣凯嘉莲摩诃青灵！"然后，他的话锋一转，冷笑起来："我们还没动手，他倒已经不耐烦了，他果然改变了！"
冷若寒忧伤地垂下眼睛，在听到"子衿"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深处纤细的弦被拨动了，只是奏出的乐曲满是哀伤。"三日之后么......如果不去，文轩还有子衿都会受到伤害......王爷，你准备怎么办呢？"
叶祈慢慢握紧了拳头，冷冷道："自然要去！"他一松手，那封战书随既碎成了千万片，在风中乱飞，仿佛吟唱着最后的挽歌。
冷若寒感到一丝不祥的云雾笼来，怀中的凌霄呻吟了一声，忽然"哇"地一口黑血喷将出来，溅满了冷若寒的白衣。
"呵，他的傀儡毒解了，看来叶尔羌是送了个帮手过来。"叶祈淡淡望着睁开眼睛的凌霄，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去么......"冷若寒下意识地抬头看远处的宫殿，似乎阴霾更重了。一群黑鸦"哑--"地一声大叫，张开翅膀划破了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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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星辰的命运就要交集了。月神、夜神、青花宿命的交汇与仇怨，还有青琴、月剑、荆棘生生死死的誓言，都将在那一刻爆发。
只是轮回之中，究竟是破碎还是重新开始？碧血丹心，落泪凝珠，那里是终点还是开端？
那么......命运之中......究竟哪一颗星辰将会陨落？

月黯寒夜，霜冷血凝泪欲绝。问苍天，弦断却，声呜咽。
午夜梦回当年时，总角春宴晏晏。寒鸦泣，惊梦醒，心成灰。
默填一首《酒泉子》，韩子衿不由心中一痛。那个时刻，终于还是要来了，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任何代价，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
若寒，如果这是永别的话，请你，一定不要悲伤。子衿生来便是为了你存在的，活着或者死去，子衿唯一的心愿，只是你可以幸福地活下去，没有伤害，没有恐惧，永远永远地幸福！
若寒，子衿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不再哭泣。可是，请你不要怪子衿的残忍，今日的选择，正是子衿一生的心愿。
子衿......希望......他的若寒，可以活下去，可以不受伤害......
即使死去，子衿也一样会守候着若寒，除非......地老天荒！
留下决别的墨迹，韩子衿决定最后一次哭泣。泪水沾湿精致书笺的一刻，青青子衿此生再也不会落泪！
毅然握起青衿剑，将那冰冷的剑锋贴住自己的皮肤，一股凉意直透心底，韩子衿深深吸了口气，要开始了！他将书笺小心翼翼地折好，转身走到侍立在身后不远处的方文轩面前，注视着那双茫然的眼睛，哀然一笑。
"一切完结之后，如果我已不在，就将这个交给若寒吧。"韩子衿将书笺藏入方文轩的怀中。他知道他的表哥是个可以信赖的男子，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是长兄一样的存在，如果自己无法活下来，那么表哥，这个名为方文轩的男子，一定会代替自己守护若寒，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不会让任何东西污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