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而滑过指尖,婚期眼看已经到了。
公主下嫁,是何等隆重盛大的典礼,整个大冕都为之欢腾,京都长安则更不必说。
司礼已经为了这一场婚礼筹备许久,公主的鸾驾,凤冠霞帔一一准备停当。护国亲王府也已早早打扫干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皇宫到护国亲王府,不过五里路的光景,加驻军队严密坚守,几乎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地上用华丽的锦幔铺满,五里锦绣,溢彩流光。
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吉时,各处王公贵族,大小官员,皆已带着贺礼赶赴护国亲王府,一向清静的王府一下子热闹非凡,人人都向冷心岩道喜,大家都在大殿中等待着,一面讨论这一场盛大而华丽的婚礼。
人手实在不够,莫沧与方文轩不得不暂充傧相,在大殿中迎接来宾。韩子衿则是作为男傧,陪着冷若寒在房中,星怜雨与凌霄本来也欲帮忙,但一来两人好歹是弱水宫及揽月楼的传人,也算是客;二来两人实在笨手苯脚,除了会帮倒忙什么也不会,便只好作罢了。
"公主真是幸福,一辈子嫁一次,这么华丽的婚礼。"星怜雨望着这奢华的婚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每一个少女都憧憬着完美的幸福,不了解内情的星怜雨除了羡慕,也只有期盼了,"若我出阁之日,有这一半便好了。"
凌霄侧目望了一眼星怜雨,心中微微叹息,就算没有这样的盛典,我们还是比小莫和公主幸福啊!他轻轻握住星怜雨的手,注视着她璀璨的星眸,认真地许下诺言:"将来我娶你之时,一定让全武林的女子都羡慕你!"
"哦,你肯娶我了吗?"星怜雨故作惊讶地说道,望见凌霄的眸子一黯,不由微怔,勾住了凌霄的小指,她双颊绯红,如不胜娇怯的雨荷,分外动人:"你说的,不许刷赖,拉勾!"
凌霄一时失神。
"喂,发什么呆?"星怜雨好不容易把凌霄摇回了现实,狡黠地望着他,神秘兮兮地开口:"新娘子看不到,我们去看看新郎吧,我好想见到若寒穿喜服是什么样子哦!"
"好。"凌霄微微点头,有些惆怅地望向隔湖的冷若寒寝居,小莫,今天之后,你还如从前一样么?
一切梳洗换服,都由韩子衿一手包办了。对于冷若寒,他的心中一直有种难言的情愫,他不欲他受伤害,哪怕只是一点,他也会为之愤怒与难过。
轻轻梳理冷若寒如夜般漆黑的头发,韩子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么苍白纯净的少年,因为命运的枷锁,不得不接受他并不愿意的姻缘。韩子衿俯下身,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若寒,若你不愿意,现在便走好了,我们不会介意你逃避,不要勉强自己才好。"
"子衿,不必说了。"冷若寒打断了他,仰起绝美的面孔,干净纯粹的瞳仁里有一丝浅笑,"不要担心,我不过多了一个妻子,我会试着去爱她的。"
"你不是一个可以被逼迫的人。"韩子衿无奈地苦笑。
"可是这件事,谁都没有错,你,哥哥,父王,皇上还有公主,都是无错的,这本来是一桩美好的事,只是我的任性,才让它变得像悲剧。"冷若寒缓缓起身,苍白的笑容犹如月光,温暖地笼着韩子衿,"或许,上天赐给我的,真的是一段美满姻缘也说不定,子衿,为我换衣服吧。"
韩子衿低头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礼服。
换上红色礼服的冷若寒,散发漆黑如墨,目似朗星,眉若刀裁,风流倜傥,顾盼多情,宛如绝世霞光,华美耀眼,以至推门而进的星怜雨与凌霄两个,一时迷了眼睛,几乎不敢谛视。
"呀,好漂亮哦!"星怜雨惊喜地叫着,左右打量冷若寒,怎么也移不开眼睛--这样的男子,连男人也要为之惊叹,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要把新娘子都比下去了!"
"走吧,时候不早了。"冷若寒向凌霄微笑着,生怕他担心,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仍不肯转目的星怜雨笑道:"雨儿,不要再看了,某人的醋缸翻掉了。"
"谁的?"星怜雨诧然,猛得明白过来冷若寒是指谁,不由羞红了脸,娇嗔道:"讨厌,你怎么也和阿霄学得会耍贫嘴了?"
"谁会耍贫嘴了?"凌霄忍不住分辩了一句 。
四个人说笑着到了大厅,那里早已宾朋满座,众人见冷若寒出来,只觉眼前光华陡然凝聚,仿佛仰望神明一般,不由心下暗叹:从来只见过新娘出现艳惊四座,怎知这新郎出场,便是这般惊世绝艳,神祗犹不可及,护国亲王世子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都止了谈笑,一齐向冷若寒道喜,此时公主鸾驾已经启程,不多时便可到王府,拜过天地,这场婚事便可尘埃落定。冷若寒舒袍缓带,高雅尊贵,如遗世独立,翩翩动人,微笑着向众来宾施礼,有时目光与冷心岩相交,笑容也一样清澈动人。
"看来我们都低估若寒了,真是神祗一般。"乘着宾客的目光都被冷若寒吸引,方文轩低声对莫沧说道。他本来担心韩子衿冲动偏激,又不知怂恿冷若寒做出什么事来,现下看来完全是多想了,不由露出些许微笑。
"寒儿......只愿他不是强作笑颜才好。"莫沧神色黯然,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外头,所忽然攒眉,微微"噫"了一声"怎么,好混乱的内息。"
"啊?"方文轩知道莫沧内力极厚,人在远处,便可探知他人的内力。听他这么说便料到事情有些不妙,也不及向莫沧说一声,便已掠了出去。
然而方文轩还没出殿,便停住了,满室的宾客也呆住了,即使如冷心岩、莫沧、冷若寒这般的人物,也不由大惊失色,呆呆地望着来人。
来人浑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五处深入肌骨的伤口,他以剑支身,勉强抢入大殿之中,倒身便拜,声音已因为痛苦而变形:"王爷!"
"父......父亲!"方文轩惊诧地低呼,忙去扶住来人,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竟然是方文轩的父亲,冕王朝的大将军方锦程!
方文轩与平凉的授业恩师,勇冠三军无人可及的方锦程!
同时,也是护送公主鸾驾的方锦程!
"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您,您怎么?"
方锦程勉强地抬起头,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对着走上前来的护国亲王冷心岩,颤声叫道,"王爷,公主......公主鸾驾被劫,公主被劫走了!"
"啪!""啪!"......
不知有多少酒杯因为太过震惊而落地摔碎,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重伤的大将军方锦程,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事实。这,太惊人了!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护国亲王世子大婚之日,首席大将军亲自护送,然而,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公主!这一串的背景连系起来,本该天衣无缝,但竟然让公主被劫走!这一消息,不喾于说瑞夫族大军压境攻克京师!不,比这更为惊人!这简直是荒谬透顶!
冷心岩几乎为之失神,他抬头望向都已呆住的宾客,脸色铁青,眸中阴沉而带着杀气,厉声下令,"在场武将,立刻赶往皇城护卫皇上,不得有失!其它人等,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离开王府半步!"
冷心岩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样的日子竟出了这般惊天的事,他已力不从心。让他略感欣慰的是,方锦程禀明此事的一刻,莫沧、冷若寒、方文轩、韩子衿四人已经掠了出去!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大智大勇的确是足以承担大冕的人才与希望!
树林激斗
离护国亲王府二里,便是出事地点,冷若寒四人掠到之时,被杀的军士血尚温热。公主的车辗从正中被切开,明珠翡翠洒了一地,却极有规则,显然是剑道上技艺惊人的高手所为。
有十数名等级稍高的军士死在离车辗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拼死想护住车驾。但他们个个怒目圆睁,剑在鞘中尚未拔出,他们的颈间都只有一条细红的剑伤,竟都是被一剑封喉,来不及拔剑的大内高手!
"好惊人的剑法!"韩子衿忍不住赞叹,他亦是用剑之人,对剑法的研究颇有造诣,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大多了然于胸,当下上前探看了一番,不由微微冷笑:"看这形势,又是昆仑山一剑真人门下所为,但是......劈开车辗的是手中剑!"
"手中剑?谁有这份内力?"莫沧诧异不已,脱口问道。便是他的内力修为要做到这一步也不甚容易,天下竟有人能出其右么?"难道一剑真人亲自出手了吗?"
他们一问一答,冷若寒却始终沉吟不语,虽然亦讶异于有这等高手劫驾,可他考虑的完全不是这一件事。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却有人劫走了新娘,而且来人明显与瑞夫族有关--劫驾的目的不是公主! "哥,文轩,子衿,我们分头去追,他们劫走公主,必然有所图谋。"
方文轩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考虑周详,闻听冷若寒此言,断然拒绝:"不行,对方武艺高强,若我们分头行动,太过危险了!"
"那就两人一组。"冷若寒不由分说,已拉起韩子衿向东逸去,身形翩跹如蝶,刹那间缩小成一个点。
"寒儿......"莫沧攒起眉,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远望着那绯红的礼服,仿佛是铺天盖地的鲜血,让他迷住了眼。低声叹息,莫沧还是与方文轩一同向西面寻去。
冷若寒与韩子衿一路往东,逸出长安十余里,有一处荒僻的林子,林子深处有一间破庙,曾是冷若寒等人幼时戏耍之所,熟悉得很。
冷若寒与韩子衿便在林子外停住了脚步,早已有青衣男子恭侯了。他依旧妖媚邪恶,浑身笼罩着白雾,仿佛一朵诱惑的青花!
"又见面了,可爱的小子。"青衣男子笑靥如花,嫣红的嘴唇娇美鲜艳,宛如热烈的玫瑰,"真是好聪明,居然从云南王府中逃脱出来了。"
"又是你!"韩子衿冷冷盯住青衣男子,杀气点点激荡,青芒在袖底浮动,一旦出手,势必惊天动地,令日月无光!
"好惊人的杀气。"青衣男子淡淡说了一句,丝毫没有把韩子衿放在眼里,他望向冷若寒,这个美得惊心动魄却丝毫不带女气的少年,仿佛是天际的冰轮,孱弱如斯,却又强大如斯,"真的,好想看看残月的光辉......"
冷若寒平静地注视着青衣男子,温柔绝美的眸子宛如星辰,闪烁着悲悯的柔光,"离忧公主在哪里?"他冷然问,尊贵如同天神,这一刻,他已与月神无异。"长安城内,你休想为所欲为!"
"为了身边的人而不惜自己的生命,这般优柔寡断,你如何做得大事?"青衣男子并不以为意,微笑着翩然起舞,娇媚动人,虽然是男儿之身,却丝毫看不出做作。这绝美极艳的青花呵!美丽如斯,却又邪恶如斯!"小子,你真令我失望!"
"你住口!"韩子衿大喝,凛冽的杀气破空而起,青芒漫天,流光溢彩,青衿剑已然出手--狂龙嗜血!
"幻龙六剑"的第五剑,已是剑法的极限!韩子衿一剑击出,天崩地裂,万物悚动,疯狂的剑气铺天盖地,如同飓风般卷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只是微笑着舞蹈,没有避也没有还击。他是如此地忘情与动人,狂烈的剑气席卷而过,他只如凭风而立的青鸾,翔九天之上,令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燃失色!"好剑法!"
青蒙蒙一片迷惘,他却幽幽绽放。
韩子衿剑势已尽,颓然望着青衣男子。他无法相信!从正面硬接下他的狂龙嗜血,居然不受一点伤!这是何等惊人的武艺!"你......你!"
"小子,很惊讶么?"青衣男子停止了舞蹈,立在离韩子衿不远的地方,妖娆的眼睛扫过不远处蓄势待发的冷若寒,残月的光辉已凝在这少年的手中,只消片刻,即可让天地间充满混沌的月光!可惜,青衣男子已经意兴阑珊,微微垂目,笑道:"新娘就在林中的破庙中,有本事便去救吧!"
美丽而妖艳的青花呵!青衣男子几令天地都失色了,转头向韩子衿眨眼的目光带着致命的诱惑,消失的瞬间,连冷若寒都不由刹那失神!
"站住!"韩子衿诧然,仿佛被摄心术摄去了心魂,竟然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青影一闪,人已消失,原处只留下冷若寒一个人!
"子衿......"冷若寒低呼,可已是晚了,韩子衿早已追着那青衣男子不知所踪,只留下一道青芒,幽幽远去......
冷若寒不又微叹,他不明白一向自制力极佳的韩子衿,为何会如此鲁莽地去追一个武艺是他数倍的敌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韩子衿绝对追不上!
冷若寒抬目望向林子,重重叠叠的树影中,破庙若隐若现。虽然是白天,可是如此荒僻之地,也颇有些鬼影幢幢的意味。
冷若寒犹豫片刻,还是跨进了林子,即使是孤身一人,他自恃有残月心法,不至于会出太大的危险。
林子里很安静,甚至连鸟叫也听不到一声,但冷若寒心中明白,至少有三名不亚于韩子衿的高手,伏伺着攻击他,他每向前一步,都可能遭到致命的狙击。从不知道的方向,在不知道的时间,用不知道的方式狙击他!
红衣轻飘飘地扫过草地,没有一丝声息,这本该是喜庆的婚礼服,可在这荒凉危机四伏的地方,却如鲜血的奠礼,带着莫名的凄丽。
一直到了破庙,仍没有敌人出现,冷若寒略感诧异,但是神经依旧绷的紧紧的,清澈的眸子里有着一丝冷冽的杀气,全不似平时那么赢弱,不管他如何依赖别人,毕竟也是身怀绝技,靠近破庙之时,他便已经觉察到三大高手强悍而冷酷的杀气--近在咫尺。
破庙年久失修,半边围墙都已坍塌,覆满苔藓的庙门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庙前的一块空地,用沙子画了三个仅容一人可站的圆,一前两后地分布着。三个圆的位置,恰好守住了破庙的任何一个方向的抢攻,若有高手守住,是极难突入破庙的。
冷若寒微攒双眉,轻"噫"了一声,正待向庙中而去,他生怕又中诡计,是以步子极缓,浑身上下防御地毫无破绽,可称完美。然而就在他抬步的瞬间,左右以及破庙跃出三条人影,迅如飞虹!
三人并没有攻击冷若寒,他们极速守住了三圆的位置,封死了冷若寒前行之路,动作天衣无缝,迅捷无比。
冷若寒变色,月华在掌中凝聚,然而终究是忍住了,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几乎每一个都是不亚于韩子衿的高手,贸然出手,即使是他,也不会是对手!
最前的圆中,是个玄衣男子,背负长剑,笑容诡异;左边圆中,则是一名蓝衣男子,手执青锋,冷漠孤兀;右边圆中,则为一黄衣男子,容貌清秀,宛如少女,手中握剑,却只有半截剑锋。三个人立定,结成无懈可击的防御阵法。
一剑真人门下,伊宁!孤独剑客,蓝宇!"斩尽天下情,不负痴狂名!"剑笙!竟都是叶尔羌手下顶尖的剑客,绝世的高手!
伊宁微微躬身,向冷若寒施礼,但举止轻浮狂放,没有丝毫恭敬可言:"世子殿下,又见面了。"他自负一剑真人灭世绝学,竟不把冷若寒放在眼中。虽然也曾见过冷若寒出手,但有三名高手在场,料他也逃不了,便狂妄起来,"世子若要救走那位离忧公主,可先要破了我们三人的‘诛天情劫'阵。"
"诛天情劫?"冷若寒冷冷望向三人,道道月光似缨珞般垂下红衣,宛如神祗遥不可及,"好大口气!若不立刻让开,我将不惜以杀戮前行。"他的眸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尊贵而冷漠,分明战神临世,天地臣服!
伊宁也不由地被震住了,他见过魔一般的叶祈,臣服于神与魔鬼的结合叶尔羌,但是,他第一次见到纯粹的神!愤怒但仍然仁慈的神!他的光芒笼住了宇宙洪荒,是包容一切的爱,广博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