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接到林晓的电话。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我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说:"一个喜讯!司徒医生。我又怀孕了!我和陈家玮就要生老二了!"
"••••"炙烈的阳光晃得我头晕目眩。我无话可说。顺脊背留下的都是冷汗!
一个喜讯!?她平板坚硬的声音毫无喜意,却好像具有生命,粘腻阴寒地贴着我的耳背,嘶嘶地吞吐气息,牵动了我体内久违的疼痛!
第一章
三年前,林晓和陈家玮的儿子还是我接生的。我记得那也是一个澳热的夏日,我一整天好像都没离开过手术室,做完第八个刨宫产我已经精疲力尽!晚上十一点左右,林晓被救护车送进来,她正在大出血,连B超都没法做就上了手术台。我当时是真累透了,拼了老命才没栽倒在地。结果,还是出了事。那胖娃子被我从母腹里拉出来时,我手一打滑,没托住,他又滑回子宫!呛了羊水,虽然没有窒息,但还是引起新生儿肺炎,当晚就住进了小儿科的病房。
我知道这事可大可小,可我累得连站也站不稳,跌跌撞撞回到值班室,倒下就不醒人事了!
夏天就是这点不好!天亮得太早,叫人不得好睡!第二天早上,当我勉强睁开两眼,就看到护士王霞山一样单手叉腰耸立在我面前,"太后召见!您老再躺下去,呆会儿是砍你的头还是我的头?"
哎呀呀!咱们妇产科的护士姐姐就是凶悍!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我这科里硕果仅存的男大夫就快被她们摧残致死!可话说回来,我和她们还真是相处得宜,大家私交好得没话说!
"咦?!不是你告的密吧?昨天夜里的事,她这钟点就开审啦?"我心里怕得打抖。
"嘁!我倒想立功领赏呢!可惜这种告密的事老也轮不上我,永远有人比我快呀!"小王的语气很遗憾,边说还边伸手过来捏我脸。我翻身滚下床躲开她的魔爪。嗯,一般来说咱们科的护士都很文明,不比外科骨科那帮子家伙生猛!可还是免不了被非礼,这叫:该出手时就出手!
"嗨,嗨,帅哥别跑呀!"小王放肆地大笑。"太后说了:让他提头来见!"
跑进盥洗室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唉,我的头!我可怜的头!
我匆忙洗漱一番连白袍也没穿就去向主任报到!这老虔婆真是邪门儿,慈禧太后转世,科里几十号人,她让咱们站着死咱们不敢坐着生!
我进了门先鞠躬,再腆着脸求她:"主任,主任!您今天红光满面!姿容秀丽!紫气环身!祥云缭绕。。。。"
啪的一声!老太太将一叠医学杂志摔在桌上!我立刻噤声!
"你哪天不是八九个手术?怎么偏偏就昨天掉链子?"
我站得笔挺!无言以对!
"那个叫林晓的产妇已经转到外科加护病房了。"
"啊?"我很吃了一惊。这说不通呀!
"她是外科副主任陈家玮的老婆。那可是院长的红人!刚从美国请回来的。"
"啊!"我更吃惊了。这次麻烦大了!
"别啊,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进乌鸦了!"
老太太神态有点疲倦,但语气嘎嘣响脆,掷地有声!我的心肝肺又活过来了,全身血液又开始勃勃流动。
"是!是!主任!他是院长的红人,我还是您的红人呢!对吧?"从上医科大就听她的课,又跟着她读了三年研究生,毕业一年就第一批升为主治!鞍前马后的,我绝对算是她老人家的嫡系人马了。
"你少跟我贫嘴!赶紧想对策!我再怎么保你,你也得自己想辙!"
听听,听听!老板都一个德行!关键时刻留你一个人站台上!可叫我怎么下去呀!
"你那小俊脸儿别皱得跟个苦瓜似的!你可是咱科的门面!"这老妖婆!这节骨眼上还拿我开涮。
"你,那啥,下个月的大夜班都归你了!说好了,第二天要是排白班不需和我闹别扭!咱们得先做出个姿态。让他们想找茬也找不到!我们先把你正法了,他们还能再毙你一次!"
"行!就随您安排吧。"我象蚊子似的嘟囔着。
真是灰心!干医疗这行真是没味道!天天枪林弹雨里打滚。你做好了,那是应该的。做不好,立刻有人要你命!真灰心!
第二章
我灰头土脸地跟着主任查房,在病区巡来巡去,一句废话不敢说!又趁空跑去儿科探看那个娃娃,知道他各项指标已经好转,我才略放下心来。熬到中午,熬不住了,这么老躲着不是事儿呀!我打算趁午休时间去外科找那位陈大红人儿!
还没挪到外科就被人叫住,"哎呦!司徒医生,您这是去哪儿呀!"
肩头被人搂住,来人还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滚蛋!你丫找死!"我奋力把张克搡到一边。他是我同期的研究生同学,现在急诊任职。
"翔弟,你咋这么粗暴呢?哥哥我可天天想着你。"说着又作势向我扑来。
我唬着脸不理他,又抬眼往外科那边瞧。他顺着我眼光望过去,也即时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态。
"翔弟呀!你这次可惹对人啦!"这张克不是坏人。就是人花嘴巴也贱!
"你丫少拿话噎我!我正拧巴着呢!"这医院就是流言蜚语集散地呀!从大三那年见习的第一天我就整明白了。
"有你小子拧巴的!那位大人是咱系统最年轻的大科主任了!知道吗?陈某人的老丈人是部里的这个。。"张克对我竖起大拇指,"咱们院长以后也妄想着到部里当这个。。"他继续向我晃着大拇指。
"老张,你什么时候改匪类了?又是比划又是契口儿的。" 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可有啥法子呢?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叫你往女人堆儿里扎!你小子又不爱女人你玩什么妇产科呀!儿科,产科,老子我看一眼都心慌!出点事都有人掘你们家祖坟!"
张克这话对头!千真万确呀!
我医科大上到一半才发现能被救治的病人少之又少!我们对人体,对疾病都是一知半解,知之甚少。想想以后穿上白袍,装模作样的和病人打哈哈,我就不寒而栗!看来看去还是产科比较有希望比较喜悦。每天都有新的生命来到人世,不伦怎样悲苦痛哭都会被父母爱若珍宝地捧在手中!这样的画面看久了,连我都开始相信人生是有希望的!所以,每遇难题,我都会跑到婴儿监护区转转,看着那些甜睡的稚嫩脸庞,我都能重拾信心,再回头做人!
"老张,现在咱们医院人尽皆知我触霉头了吧?"
"那还用说!你以为那些护士妹妹干啥吃的! 谁让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真真是妹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呀!"这张某没说两句就又开始荒腔走板!不愧是本院第一怪侠!
当年听学长们议论,说妇产科留不住男大夫,是个男的,进去一年准阳痿喽!可技术骨干还都是男大夫,男女在力量耐力上确有差距。所以,太后主任面试我时就明确指出:你要是读了我这专业再拍屁股走人,不如现在就走人!我看老太太目光如炬,似有神光从她双眼隐隐透出,"您放心!我对女体没感觉!所以,我不会走,且一定做到最好!"我坦然说出我的誓言。
"嗨!阿翔呀!你吓呆了!别介!别介!没啥过不去的!咱先把午饭吃了再去谢罪。"张克拉拉扯扯地把我弄到食堂。他这人脑子时常短路,我在医院早被贴了标签,这两年再没人请我去相亲了。他却不知避嫌,早晚被他凶巴巴的护士女友甩了!
食堂里冷冷清清,早过了饭点。我却毫无食欲,随便拿了碗汤,张克看看我再看看那碗汤,"啧啧,我说,小翔,你昨天大夜班,今天又连白班,就吃这玩意儿,不怕晕菜呀!"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他盘中堆的小山似的饭菜往我盘子里拨。
"唉!唉!别呀!我吃不了!"我们正相持不下,他腰上的传呼机就警笛似的呜呜叫起来。
"这顿饭又泡汤了!你替我吃了吧。"他把盘子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出了食堂。我看着他向前猛冲的身影摇了摇头,这张大侠关键时分真不含糊!
我还没感慨完张克,手里超载的饭盘就猛地撞上一人,眼前的白袍立刻被汤汤水水撒了一身。我呆了两秒,就马上放下惹祸的盘子,哆哆嗦嗦地掏出纸巾妄图擦拭那人白袍上的污渍。我正手忙脚乱地努力着,忽然感到耳边一热,那人俯身贴近我,耳语道:"以后,可得小心了!"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字字的都象说到我的心尖上,心上燃起电流瞬间涌向全身。我手拿纸巾,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人已转身离去。他的脸部轮廓清晰深刻,身姿劲健挺拔!隔着白袍也能看出宽肩,窄腰,长腿。那胸膛,那里想必是宽厚壮实的!我刚才擦拭他胸前白袍的手不禁抖起来,连着心也不住颤抖!听他耳语的右耳一片火烫!那半边脸颊也火辣辣的烧起来。
我跌坐在餐桌旁,仍心有余悸!真是了不得!什么时候医院来了这么一号人物!我在想,要请王霞把科里的情报广播站重新整顿一下了。
我心神恍惚地敲着外科副主任办公室的门,刚才在食堂的奇遇令我对即将到来的请罪致歉不再担心。我现在心情激荡,对旁的人和事都视而不见!
"请进!"随着这低沉磁性的声音我推门而入。那个人,或是,陈家玮就靠着办公桌站在我面前,我如见到了神迹,睁大了双眼!
"啊!果然是你!"他略低下头,笑了,但锋利的眼光中却殊无笑意!他对我的到来豪不惊讶!他的笑容胜券在握!
我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这样一个人,一个张开利爪准备捕食的人!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很近,近得我好象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没碰我,可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下。他俯身再次在我耳边低语:"今天晚上,我去找你!"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轮,如蝴蝶翅膀的轻触。我的骨头都叫嚣着开始颤抖,心里,更早已抖成一片。莫名地渴望被他撕碎,直至毁灭。
当我神思不属地走出门,不仅感慨白袍的诸般好处,就象我现在,身前支着帐篷,如果没有白袍的掩护,真得闹笑话了。
下午两个顺产处理完已经快四点了。忽然良心发现,想起张克还没吃午饭,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撑过去的?赶紧抓了几条巧克力跑去急诊,老远就看见那里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椅上,床上,甚至是地上到处是断手断脚,头破血流的小年轻儿,一看就知道是两伙流氓发生了械斗。张克衣襟染血,满头大汗地忙碌着,他干起活来还真挺象样,就是脸色不好,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
"嗨!你这针脚可缝歪了。"我伸头过去看。
"你一边儿呆着去!少说风凉话!"
我忙剥了块巧克力塞他嘴里,又给他灌了口水。才戴上手套帮忙。
"哎!怎么没听见院里广播呼叫呀?"我一边给一个胳膊严重砍伤的小混混消毒缝合一边问张克。
"就是要帮忙也轮不上你们妇产科吧。"我想想也笑了。手里正忙活的那小子忽然嗷地叫起来:"哥!您倒是轻点呀!" 咦?我啥时又添弟弟了?"你知足吧!我的缝工绝对一流!你瞅瞅那边还有声儿吗?"我朝张克努努嘴,他手里那伙计早半昏迷了。老张对这些打架斗殴的一向没好气儿,活儿也就干得糙。不象我,从来对事不对人。他老跟我抱怨:"你说,救他们有啥用?过几天还不是又送回来!指不定就成死尸了呢?"他这人牢骚多,可人,真是好人。
人声嘈杂的急诊室忽然静下来!我扭头一看,也惊得一跳,手里那小子又是嗷的一声!只见陈家玮正领着一帮外科的牛人往他们科转移病人,有几个重伤的经过初步处理需要即刻手术。那人神态傲慢沉着,一眼也没看我,我却浑身冒汗,心跳加速!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张克正神情古怪的望着我。我没说话,低头接着忙活。心虚!真是心虚!那只右耳烫热一片!
缝了一条胳膊,两个脑瓢,我们都没再说话,张克一直若有所思地东张西望。我也莫名其妙的很不自在。等我要上楼了,他才一把揪住我,咧嘴一笑,"你小子没事吧?你今儿瞅着怪异呀!可说是神采飞扬哈!"他色迷迷地上下打量我。
"找死吧你!滚!"我笑骂着,推开他,一溜烟儿地赶电梯去了。可不知是不是心虚,我总觉得张克的两只亮眼盯在我背后。
那人说今晚找我,怎么找?去哪儿找?我一边写病案,一边胡思乱想。他老婆儿子还躺在医院,他就,他就,
我猛地把面前的纸笔杂物推到一边,哗啦啦,得!对桌于大夫刚沏的一杯茶立刻翻倒在地,正在描眉画目的老于杏眼一瞪,手里的口红呼啸着朝我飞来,
"司徒!你找死呀!"
胸前衣襟上被染上桃红的一抹渍子,形态暧昧!
"嗨,老于,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呀!"我拿纸擦,越擦晕得越开,越暧昧。
"呦!号外号外!是对谁不义呀?说来听听!"
是呀!我若应了他的邀约,是对谁不义呀?心里头又酸又苦。那陈某不是善类,我却对他无比渴望!
"打扮成这样又是去相亲吧?"我没话找话地敷衍着。这班女将个个生龙活虎,都是每天一起拼的好兄弟,我可得罪不起。
"可不咋的?"老于描画妥帖的俊脸立刻搭拉下来,比翻书还快。
"这又是哪位大妈多事呀?"
"嘘!" 她用手指封住嘴唇,"轻声!是太后!"
我就知道是她!老太太自己从未婚配,却顶爱给人保媒拉纤儿。己所不欲偏施与人!这是啥恶毒心态呢?
"我说,司徒,你赶紧找个人嫁了!咱们这帮孤魂野鬼也就踏实了。"她拎上小包往外走,我猫着腰清理摔碎的茶杯,心里翻滚着压抑不住的欲望,那里又硬了起来,蹲又蹲不下,站又不能站,我羞愧得出了一背的冷汗。在女人群里呆久了果然出状况,我疯狂渴望陈家玮,一个高大,傲岸,邪肆的男人。
"在想谁呢?可别忍坏了!"有人将手抚上我的腰背,带起一片电流。
"嗯!"忽然想起正是下班时间。我硬是吞下了口中的轻吟。
陈家玮放开我,却又弯腰贴近我的耳朵,轻声低语:"今晚我还有台手术。改天吧。别太想我!"倏忽间,他的舌头狠狠卷舔上我的耳廓。啊!我差点失声惊叫,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却起身扬长而去,卷起一阵气流。我在气流中头晕目眩,手被瓷片划破了都没感觉。
等我跑到护士站要创可贴,才发现科里已经人迹廖廖。值班护士小张笑嘻嘻地拿出一面大红锦旗赛我手里,"十二床病人和家属送给你的,她今天中午出院的时候还等了你半天呢。"
红色缎面上是四个金线绣字‘慈医仁心'。唉!医务工作就是这点好,奖惩分明!
"不过是给她输了点血,哪里当得起这四个字!"
"输了点血!您可太客气了。一下子就是三千cc,绝对是救命恩人呀!"小张夸张地叫着。
"血这东西天天更新再造,不用也是浪费!这小旗子还是挂你们护士站吧。"我把锦旗放在台子上,转身离开了医院。
第三章
Ab型rh阴性!如果可以,我愿意流尽全身的血液!
"翔翔!要是爸爸,要是爸爸,爸爸能给你输血该多好!"他垂着花白的头,嘴唇哆嗦着低喃。我紧紧闭着眼睛,可还是锁不住那两道冰冷的液体,它们还来不及划过我的脸颊就被爸爸粗糙的手指抹去,就象从小到大,每一次我哭泣时那样!
当年的那张 病床就象个巨大泥沼,我沉陷其中,无法自拔,将至灭顶时,爸爸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我艰难深长地呼吸,体内又重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