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p!"他母亲叫,"这是呼吸作用面膜,需要完全无光的环境。"
一贵不理她,"唰"地拉开窗帘。
"哇",有马夫人像个见不得光的鬼魂一样"哧溜"跑进里面的房间去了,一贵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都四十多了,一点也不像个母亲,总是咋咋呼呼的逃避做母亲的职责,但是这个女人却是在父亲死后一手把他们养大的人......
母亲......一贵的脸色阴暗下来。他想起公园里那个女人的话。
但是,他对自己说,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十七年,血缘上是否有联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又把工作带回来了?"窗帘拉开,一贵才注意到地上堆满了各式文件,"这是什么......?"
那厚厚的蓝皮大书上赫然印着"藤堂药业集团"的字样。
"哦,藤堂集团下属的又一个分公司要上市,负责这一事务的驹泽律师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就分了一部分给我来做。"有马夫人已经洗掉了脸上的面膜,一边用大毛巾擦拭着脸,一边踮着脚在书堆中走过来。
"驹泽......和夫......"一贵看着封二上首席代理律师的名录。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曾经听续提起过。
"是了,藤堂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这其中多亏了驹泽律师,据说他是藤堂药业死去的前董事长大学时的同学,所以不管是公司业务上的还是家族事务上的问题基本都会找驹泽律师,合作关系已经长达三十年之久。"
啊,想起来了,续曾经说过他是家族信任的律师,所以包括遗嘱之类的事都由他来宣布,那么作为藤堂正文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应该也对藤堂家的事务有所了解......
"妈妈,驹泽律师在哪儿?"
"哎?最近都在住院,不过好像后天就快出院了吧。"
"那么,带我去见他!!"
有马夫人转过身,见鬼了一样看着坐在地上渴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第 51 章
阴霾的云遮住了城市的上空,从早上开始就时下时停的雨似乎淋湿了整个城市的心情,不管是车马的声音还是行人的喧嚣都显得有些寥落。偶尔能看到几只躲雨的飞鸟低飞过耷拉着的电线,却更显出这片天空的阴暗。路人都竖起了衣领,撑着伞脚步匆匆地走着。
穿着黑色帽衫的少年一直静静地站在街一边的电线杆下,他撩起套在头上的帽兜早已被雨淋得湿透,细密的雨水甚至凝结在前额掉落的几根细密的棕色发丝上,但是少年却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锐利的视线从低垂的帽沿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面高耸的建筑群。
终于,路的尽头缓缓开来了几辆黑色轿车,车队直开到对面的建筑群前面,然后停住了。当保安正在为轿车打开紧闭的大门时,少年突然开始行动了。
率先走出车门的是藤堂制药的董事长藤堂司,然后尾随而出的是幺弟藤堂续。续的脚在伸出轿车前,就已经有人周到地打好了伞等着他了,所以他光洁的皮鞋几乎是一个水星都没有沾到地落到了地上。
"董事会成员已经在楼上等着了。"撑着伞的秘书说。
续以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微小幅度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是心不在焉地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这时候不管任何人来跟他说什么事,他大概都决定以点头来应付过去了。抬头看看前面,哥哥已经被几个家臣簇拥着在往前走了,于是他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抬脚,就听到有人呼喊--"续!"
没等到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前的景物仿佛被打碎的镜像般四散开去--旋风伴随着雨点扑面而来,从簇拥的伞群中突围而出的那个人就站在近前,只不过隔着细密潮湿的雨他的轮廓显得有些难以辨别。
"一贵?"
带着惊喜试探性地问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结果那家伙一把揪住他的衣服--
"你不想看到我吗?!你这家伙,为什么不说一声就休学了!!?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说更让人担心你不知道吗?!" 如此之熟悉,那个帽兜下注视着自己的棕色瞳仁。他怒目圆睁的样子虽然吓人却很温柔。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续结巴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不过不等他说什么,那家伙的头已经低垂下来,帽檐和垂落的额发遮住了表情。
"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让我好找......"
续的手抬起来,摸了摸他濡湿的头发:"我怕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骂我没有骨气的......"
"现在我也很想骂你一顿,让你以后再这样任性欲为......不过看到你又骂不出来了,可恶......"那个人的表情也和他濡湿的头发一样泫然欲涕的样子。
"对不起......"续小声嗫嚅着。其实他恨不得一把抱住他,告诉他他是如此地想念他,他是多么想回到那个学校里去。不过在开口之前,他看到司已经转身开始朝这里走来。
"快走吧,一贵,我们回头再见。"续急匆匆地推他,转身离去的手却被他一把捉住了。
"不行,我今天来不是打算一个人回去的。"他转头看着正在接近的藤堂司,"离开这里吧,和我一起。"
"离开?去哪里?"续惊讶地望着他。
"不管去哪里都可以,一定有办法的,但是不是这里。你也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吧?"他目光灼灼的并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续的手"倏"地从他手中抽了回去,从他闪烁的目光和惊恐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动摇得厉害。
"我不明白......"
"离开这里,独自生活啊,我可以帮你......"
已经走近的藤堂司"嗤"地一声笑了。
"有马同学,你真是可爱。我劝你还是成熟一点吧,离家出走的游戏可没什么好玩的。有时间的话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藤堂家族的事务不需要你来插手。"
"打着家族的幌子,你不过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一贵抬起的眼睛里投射出愤怒的光芒,他毫不退让地瞪视着他,"续,你真的要继续呆在这个伤害你的人身边吗?!"
"小心你的嘴巴。"藤堂司的脸色阴冷下来,"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续,过来,别忘了我们还有会议!"
两个人视线交集处的续,却缓慢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小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会,我先走了。"保持着注视着地面的姿势,他快步走离了一贵身旁,走到了聚集的伞下,立刻被遮得看不到了表情。
簇拥的人群涌进了大厦。走在最后的藤堂司在转身过去之前还不忘笑了笑:"啊,差点忘了,请遵守我们的约定,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当然,"他露出那种致命的笑容,"等续的工作安定下来,也欢迎你偶尔过来喝个茶。"说着他转身走进了身后的玻璃门。
戴着帽兜的少年一个人站在雨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露出一张抿紧了的嘴唇。
"那么,关于分公司上市的工作基本就总结到这里,多谢各位的精诚合作,这次的路演才能那么顺利。"在董事长说了"散会"之后,与会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走人。续也跟在司的身后走出会议室。
这次的分公司成立之后,他就要作为集团公司派出的董事代表到分公司董事会任职,所以上市的整个过程他都按照司的要求一点不差地全程参与着。但是续却发现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在会议上,他的思绪总是被引向雨中独自被留下的一贵,不知道那个傻瓜后来怎么样......为什么他最后的表情,让续觉得有些心痛。
"驹泽律师,"看到前面微偻的背影,司春风满面地走了上去,"如果有空的话留下来喝杯茶吧,奶奶去世之后好久没有看到您了。"
年老的律师微微笑了笑,"那当然好,我也有些事正想和董事长商量。"说着续感到他的眼睛向自己这边转了转,"续少爷,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的律师好吗?他可能在大厅等我。"
"哎?我吗?"
续很惊讶。一般这种事交给普通秘书去做不就可以了嘛。不过他还是接过文件向电梯走去。
"那么,还是去个人少一点的会客室吧,可以顺带叙叙陈年往事。"
一行人走到紧闭的会客室旁,只是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坐在半透明玻璃后面巨大的沙发椅上。他淋湿的黑色帽衫依旧保持着半干的状态,下颚枕在支在台面上的交错的双手上,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样子。
"你......"司脸上冒出青筋,"为什么还在这里!"
少年只是抬起眼睛充满敌意地扫了司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保持着沉默的姿态。那张被雨水浸得湿透的脸上表情是阴暗的,一点笑意也没有,令人心生寒意。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都坐下吧。"驹泽律师帮着秘书张罗完茶水,就插进来说:"这位是我请来的。"
"律师?!"司转向他。不过驹泽挥着手让他坐下来。在他那职业性的笑容的引导下,司坐了下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谁。"司翘起腿,一脸厌倦的样子开始扯脖子上的领带。
但是驹泽律师脸上的笑容却让他捉摸不透,"十七年前,你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吧,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什么?"司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 52 章
续把文件拿给驹泽的秘书,对方看了一眼说:"这文件不着急啊"就收下了。
续刚转身要走,对方叫住了他。
"对了,你是藤堂董事的秘书吗?"
"嗯?"
"这个,是驹泽律师要我交给藤堂董事的,"对方递给他一个大信封,"本来他要我现在就拿上去给他的,不过既然你方便的话交给你也一样啦。"
续点点头,于是那个律师很高兴地收拾东西和同事喝茶去了。
询问了几个人才知道驹泽律师和司在会客室,续搭上电梯,到了会客室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停住了。
多么奇特的景象,司、驹泽律师和......一贵?
惊讶为什么一贵会在这里的续刚要继续推门,却听到司一声怒喝:
"你是说,我和他是兄弟,和续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续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一样从头冷到脚底。
这是......怎么回事?
等待着下面的对话另心脏感到痛苦,但是却忍不住要听下去......
"听完我刚才的话你可以这么总结。"驹泽律师慢悠悠地说,"有马先生是和您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而续少爷的身分一时还难以查清。据我所知,当时妇产科的主任因为害怕受到上级的处分,将同一天出生的婴儿作为替代物,而这件事直到续少爷出生一个月之后才被发现。因为很多证据都已经被毁灭或伪造,包括当天的入住孕妇的名单都被伪造,所以事情的具体细节难以查清。正文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所以续少爷一开始都是在奶奶家抚养长大的,直到续少爷五岁时,正文才决定正式接纳他为自己的孩子。"
"我绝对不要相信!"
"不管您相不相信,有鉴定结论作证据。刚才我已经让助手去医院取鉴定报告了,医院的鉴定结果是肯定的。正文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亲生儿子的下落,这件事都是委托给我和征信社的人秘密在做,他特意留存了DNA样本。不过老实说正文死后我们已经放弃了这项工作,如果不是有马先生自己找到我,恐怕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藤堂家三子。"
真正的......藤堂家三子......
他握紧门把手的指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僵硬地把手缩回来,他颤抖着从手中的信封里抽出那张薄薄的纸。
最上面的标题露了出来:亲子鉴定报告。
"你有什么企图?!"
司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逼视着坐在他对面的一贵。
一贵却只是冷冷地回答: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龌龊,我对藤堂家的钱没有兴趣。"
"那么你想怎么样!"
"不要激动,董事长,"驹泽律师的语调依旧平缓,"这次谈话之所以只在我们三个之间进行是因为事情都有可以协调的余地。我之所以将有马先生带到这里是因为找到第三个孩子是死去的正文的心愿。但是这同时也对藤堂家的未来有很大的影响。在续少爷18岁之前,也就是今年十一月十七号之前,在他名下的财产都是全权委托我这个遗产管理人在管理,到他18岁成年才能正式获得完整的所有权,也就是说,这笔财产属于谁并还未确定下来,所以,就算现在接受有马先生为藤堂家第三子,也不会存在什么问题。"
"我绝不承认他是我的兄弟!"
司怒吼。
"我也不想做你的兄弟。"一贵的声音却异常地冷静,"我对财产没有兴趣,只是,如果续并不是你的兄弟,他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藤堂集团了吧。"
"你......"司怒视着他。
续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他感到呼吸困难,不得不靠在墙上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颤抖着继续把纸张往外拉。毫无意义的复杂的数字和英文一行一行地显露出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想就此放弃的最后,纸张已经到底了。
在最下一栏的表格里写着:父系关系可能性:99.9999%。
"谁!谁在门口!?"
听到声音的三个人同时站起来。会客室的门口半开着,纸和信封落在地上。
"亲子鉴定报告......"司捡起那张纸。
"续!"一贵却已经冲了出去。
"续!!"
一贵没想到他可以跑这么快。在大厅里撞翻了恩个人之后,他冲出了藤堂氏的大楼。
早晨的小雨已经发展成了磅礴的雨势,街头因为行人撑着的伞而变得拥挤和障碍重重。但是这一切在续眼里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甩在脑后一样。
忘掉忘掉忘掉......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迎着滂沱的雨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
直到终于跑不动了,踉跄地走着,停下来,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的掉在他的前方,好像哀悼他的眼泪一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一直在心里有着小小的不安,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对方还是一贵......
续想起父亲和蔼的笑脸,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孩子,那么迎着他的笑脸跑过去的自己又算什么?"爸爸爸爸"的不是叫得很可笑吗?
为什么寻找一个可以收容自己的家,是那么的难呢?
即使是哥哥的欺负和所谓家族的责任,他也已经忍受了啊,为什么现在连这一点也要被夺去。
他只是想要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而已,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的地方,别人都有的东西,为什么只有他是这么艰难?
膝盖麻了,他也懒得动一动了。继续蹲在那里。
从对面的垃圾桶后面转出的流浪小狗,在大雨中依然在寻找着吃食。它慢慢地走近了续,"呜呜"低声叫着。
你也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吗?好像在这样问。
是呀。
续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被雨淋得湿透的毛皮,小狗却"呜"地一声跳开了。
这里是哪里啊......已经不知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