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见东方璾一双沉静墨瞳瞬间泛出血艳光芒,却不知道东方璾看见了什么。
使者看到东方璾抬起眼来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禁后退几步,连头都不敢抬起头来。
「转告贵主人,本庄主如期赴约。」
第二章之一 逝芳
「他就是东方璾?」逝芳打开羽扇,微微掩去自己的诧异,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俊伟的男人。
「公子,我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你去吧。」逝芳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神仍是牢盯东方璾,他眼里浮现一抹困惑,他不是很恨东方璾吗?不然何必冒着与虎谋皮的危险和东方泰合作?可是当他现在见到东方璾本人后,却又弄不懂心里那种酸甜苦辣齐聚一堂的感觉,明明只记得恨东方璾的………
这时东方璾似乎有所感,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
他的视线,也因此跟着移转,连自己也弄不懂为何要这样看东方璾,好象东方璾身上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吸引着他,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璾。
那是令人怀念的气息………那气息透过目光,幽幽地、如烟如缕,似烟似梦的一种思绪缠上他的心头,使他一阵发怔,雪指持着的羽扇险些落下来。
「公子?公子您怎么啦?」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逝芳敛了心神,红唇勾起一抹微笑:「没什么,快去吧,东方璾很快就会进去了。」
***
一直有人在看东方璾,东方璾自然注意到了。
东方璾在入夜时分单身来到一座立于河畔的大宅,只见朱色大门上匾额简单书上两个娟秀草字「寒香」,他踏了进去。
一阵淡雅花香袭来,只见长廊上点起两列灯火通向大厅,旁边清幽水声伴着廊下鸟笼里的啁啾脆鸣,来往女子虽多,却无嘈杂的感觉,而且女子们一个个眉清目秀、各有千秋,不但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还流露着特别的清雅气质。
华贵而不庸俗,若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寒香馆」三字,他真要以为是豪门所居,因为这种气派和优雅不是一般妓院比得上的。
当他踏进寒香馆大厅时,虽然穿著朴素,也没有家僮仆役跟随,但他鹤立鸡群的高大挺拔身躯与苍白俊容,以及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自然就是引人注目。
不用说,当他走进来,所有人注目赞叹的眼光集中于东方璾身上,尤其东方璾一双冷静深邃眼瞳顾盼之间的风采,更是令人为之倾倒,馆内女子第一次看见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不禁个个芳心乱跳,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论这位气质高华的贵客今晚会选择谁作伴。
东方璾只觉一阵淡香迎面袭来,微凉的清香令他精神为之一振,此处没有过浓的胭脂花粉味,也不是满楼红袖招的俗艳景象,捧着精致吃食来回穿梭的女子穿著朴素简单、举止规矩,看来大厅不过是一般客人用膳之处,往内才是歌伎表演陪客之处。
「客官,请问您等人吗?还是单纯用膳?可以请教一下贵姓大名让小的替您打听吗?」一个小二上前招呼?
东方璾正举目打量着厅内布置,听到小二这样一问,不禁莞尔一笑,自己当真太少出现人前了,堂堂东方霸主上妓院还被人盘查身家,听了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随口答道:「东方璾。」
「东方璾」三个字一出,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来招呼的小二更是一副整个吓到傻掉的样子。
东方璾!传说掌管全中原河运的无月山庄之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贵人物竟然大驾光临?听说他自视甚高,性情严谨,最讨厌来此烟花之地,想不到今日竟然单身独影来到这里,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小兄弟,本庄主脸上有什么吗?」东方璾不禁感到好笑,难道自己真长得三头六臂不可见人,否则怎么眼前一个个像是吃了毒药一样脸色怪异得滑稽?
一边大掌柜最早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哈腰行礼:「东方庄主,我这个小二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您来,我在这儿给您陪不是。东方泰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我这就领您进去。」
无意让开始窃窃私语的众人猜测自己来的用意,东方璾点点头:「带路。」
***
一路往内院走来,许多院落各自独立不受干扰,院落中不时隐隐传来许多歌舞音乐之声,来往的莺莺燕燕经过东方璾身边时,都忍不住停下脚偷眼看着这个俊逸无伦的美男子,大掌柜则一路领他到寒香馆最幽静的院落。
那视线则是一直随着自己移动,但是当他想去寻那视线时,那视线就消失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视线。
一般人看到他,不是忠心中些微带着畏惧、恭敬、敌人看着他就是不怀善意,但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看着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恨!
他手段虽然严厉,但是很少不留余地给对方,对方也是输得心服口服虽含恨,却不至于对他个人有恨,到底是谁对自己有这种恨意?
这时候大掌柜停下脚步:「大庄主请自己进去吧,我得回去招呼客人了,叶怜姑娘不一会儿就到了。」
叶怜?「叶怜是谁?」难道就是清叔推荐的歌姬?
来到此地,却不知叶怜姑娘是谁?大掌柜不好意思笑东方璾孤陋寡闻,没听过他们寒香馆的当家花魁,只是欠身之后就走了。
东方璾踏进院落之后,只见里面的小厅中已经有人在欣赏一支由数个舞女表演的舞曲,他漫步要走进去时,忽觉得有一双灼灼的目光投射在他背上。
「谁在那里?」沉声开口。
没有回答。
一阵风声过后,四处安静无声。
「侄儿,你可来了,叔父等你许久了!快进来吧!」东方泰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一见到他连忙开口招呼。
「叔父。」东方璾注意到除了东方泰,厅内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以及不少做仆役打扮的壮汉。
「快进去啊!」
「侄儿就不客气了。」
东方璾既来之则安之,他大步跨进去,和对方正面对上。
江湖人!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而且是武功相当高的江湖高手。
只见对方一身青衫,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瘦长,五官突出而颧骨高耸,脸色蜡黄却眼神锐利,一双眼睛看似在欣赏歌儿舞女表演,却在东方璾踏进门来时轻轻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宛如一阵寒风扫过。
东方璾不动声色,抱拳为礼:「在下东方璾,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对方语气生硬地说道:「南柯。南柯一梦的南柯。」
「原来南大侠。」东方璾泰然坐下,执过一杯酒到唇边饮了一口,先赞了一声:「好酒。」,然后一口气喝完一杯,酒气顿时上冲,使得他原本苍白的脸孔露出一层淡红,看起来更加神清气爽、风采不凡,漆黑如点墨的眼睛也开始泛出淡淡虹采,那种略带一进来的冷傲严肃气质顿时一改,发出一种邪气魅力。
「哪里,只是咱们叔侄也很久不见,所以找个时间聚聚。喝酒!这儿的葡萄美酒可是绝品哪!」
南柯一语不发,只是倒酒口中,一双锐利眼神依旧不停地在东方璾身上打量。
东方璾视若无睹,只是笑着说:「叔父和南大侠这么大费周章、劳师动众地请侄儿来,侄儿真是承当不起,不知道叔父今天有何要事,还是……」眼神一瞟东方泰,似笑非笑:「只是替侄儿排遣烦闷呢?那邀请的礼数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东方泰不自在地笑呵呵抚须,故意忽略他之前是怎么将东方璾「请」到寒香馆,只是径自说道:「侄儿也太过小心了,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说实在的,南大侠不过是我一个好友,今天凑巧一起到这儿来听曲解闷。我是想说侄儿自丧妻后一直不近女色,固然是之前和侄媳感情甚笃,但是眼高于顶也是真的,所以今天一定要让侄儿见见这位叶怜姑娘,她可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
语声方落,一个华服少女在数个女子簇拥下走了进来,那幽幽的大眼只朝东方璾看了一眼,随即低下粉颈,乌黑长发披在雪白肩膀上,白里透红的脸蛋犹如芙蓉出水,一朵盛开的芙蓉簪在她发上,简直分不清是花迎人笑,还是人比花娇。
东方璾心中只觉一震,叶玥?
不,不是她,只是长得很像罢了,她的年纪和叶玥第一次出现他眼前时相似,连容貌都是国色天香中带着一种男人无法抗拒的娇弱,盈盈大眼欲与还休、略显几分哀愁。
叶怜走到他身边,弯身为礼:「叶怜见过大庄主!」
东方璾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怜,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叶怜姑娘真是美人!名不虚传!」说完他将酒杯就口,一饮而尽。
当甘甜中带着热辣的液体流入喉中时,心理却泛起一抹冷笑:东方泰,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亏你想得出来!
「今天大庄主赏光,叶怜不胜欢喜,请让叶怜演奏数曲以表谢意。」叶怜坐在一边,十指轻拨,轻柔旋律顿时流泄而出。
暗处他点点头,东方璾果然对叶怜另眼看待,只要东方璾有所动摇,计画就成功一半了。
不想东方璾忽然说:「叶怜姑娘,本庄主今天会到这里来,全是馆主大力相邀,不知道寒香馆之主是否愿意露面与本庄主一会?」
才举步要走的他楞了一下,见我?见我做什么?
叶怜怔了一下,「铮」地一声错了琴音,她停下弹奏:「见馆主?」
「不错,本庄主要见他。」
尽管叶怜的容貌气质让东方璾为之一惊,但是却还不至于有太大的动摇,如果东方泰以为他会因为叶怜而忘记今天的目的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今天来,是特地来会一会寒香馆馆主。
他想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逝芳公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比起对叶怜的好奇和惊艳,他比较好奇敢用扬方的手骨将他逼来寒香馆的人到底适合方神圣!
「若是他不在,本庄主也只好下次再来拜访。」东方璾说到做到,他起身就往外头走去,以实际举动刻意逼这个「逝芳公子」立刻来挽留他,不然谁都明白要东方璾再来寒香馆简直痴人说梦!
东方泰楞住了,南柯也为之一怔,叶怜更是花容失色。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逝芳公子的个性,那个心高气傲又恃才傲物的人,连东方泰和南柯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随便接受他人要胁?
逝芳清澄眼里一半惊愕、一半恼怒,好啊,东方璾,你敢威胁我!
抓着扇子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东方璾已经走出院落,只听得四方莺燕笑语不断、弦歌不辍,暗香浮动、人影交错,这是风月之地、不夜之城,男人到这里买一梦,但不知这卖梦人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始终清醒?
忽然一声清吟幽幽响起:「人间宁有情痴,不与风月共醉……..」
东方璾停下脚步,眼前开满月白花朵的树丛间,一个持扇半掩容貌的男子缓缓从阴影中踏出,只见他一身月白衣衫仿佛和月光溶为一体,竟显得有些不真确,仿佛幻影一般。
乌黑流泄的长发、月白飘逸衣衫、以及一双从袖口伸出的雪白手腕,和白玉雕就般的额头与脸颊,低垂眉眼只是这样一轩,东方璾心神为之一凛,知道对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扇面「答」一声合起,对方一双如星明亮、似妖邪魅,宛如月光凝聚的眼瞳朝向东方璾凝目一看,只见东方璾一双火焰般的眸子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脸色苍白地有些吓人的漂亮青年勾起红唇,浅浅一笑。
「在下逝芳,见过东方庄主。」
第二章之二 破阵子
他弄不清心里的混乱是什么。
仰头时,看见了无数水榭楼阁,梦里有亲近又陌生的人们,有无双的美人,有一个叫「璾」的人。
在梦中,他曾与一个男子对坐在凉亭里,度过无数个夜晚,对方的笑、对方的言语声音,对方的一举一动,对方拿起酒杯与他共饮的画面,唯独记不起对方的脸,只知道他称对方做「璾」。
他至今还记得两人相处过的每一个春宵飞花、夏夜流萤、秋晚蝉鸣与冬夜冷月,唯独想不起为了什么理由连死前都惦着他,念着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恨他不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想着还有事情没告诉他,怨他薄情、寡心、负情!
那样念着、想着、牵挂着,却又是在想起时心头椎心刺痛,片段的回忆、无法拋却的前事、无法醒来只能在梦里徘徊寻找过去足迹,无数次发现自己甩不开丢不掉那过去的一切。
既然已经重生,为何不断个清静?逝芳呀逝芳,你究竟自己在找寻什么,也许连自己都不清楚。
以为逃时,回到了原点;以为逃离梦中的海市蜃楼,仰头一望发现自己回到了它脚下,不该死的人、不该有的遗憾、不该有的恨,全涌上心头!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遗忘了一切,却无法拋弃它!
谁杀了他早已不重要!他恨的是让他如此痛苦又无法遗忘的梦中楼阁,恨让他刻在心上,令他痛彻心扉的「东方璾」三字!
***
寒香馆馆主「逝芳公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寒香馆本是一间快要做鸟兽散的妓院,有一天妓院众人偶然发现有一个一身破烂的少年气息微弱地倒在门口,妓院的人本着怕事的心理把他救醒后就打算赶他离开,想不到这少年醒来后他要留下来。
虽然少年浑身破烂,一双脚因为走路而伤痕斑斑,却有一双晶亮大眼,他打量了妓院的情况之后,向众人说只要让他住下,他可以让妓院重新振兴起来。
虽然有点疑心对方是想骗吃骗喝,但是对方的神情十分有把握,妓院的人心想反正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信这样一个人又何妨?
『你叫什么?』
『我叫……我叫逝芳。』
当逝芳重新梳洗过后,他人才发现这个少年长得柳眉杏眼、红唇皓齿,是个翩翩美男子,逝芳不但相貌出众,而且能言善道、多才多艺、精明能干,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副连一流歌伎都难比的好歌喉。
当逝芳第一天在大厅用膳时间表演歌唱时,一阙小晏的〈临江仙〉过后,只听大厅一时毫无声息,直过了半晌如雷喝采响起,从此奠定逝芳东方第一歌者的地位和声名。
美貌、气质、谈吐,虽是单纯卖艺,却吸引了无数客人,只一年他就让妓院重新翻修,然后她召集过去的乐师和歌儿,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一个孩子,然后拿出一大笔钱说他要将妓院整个买下来,从此妓院正式更名「寒香馆」,逝芳成为寒香馆的主人,当寒香馆翻修落成时,他正式宣布引退,从此不在出现人前。
现在寒香馆第一歌姬固然是叶怜,但是逝芳却已经是不容憾摇的传奇!
三年来,寒香馆虽是妓院,但是规矩与众不同,逝芳本来就是卖艺起家,所以馆里的歌伎顶多陪酒,若有喜欢的客人可以陪之过夜,可基本上都是不卖身。
不过夜,固然会引来不少麻烦,一开始也无法赚什么银子,更何况逝芳对馆内女子的拘束非常少,想长久在馆内卖艺也可以,也任其自由来去,寒香馆只收房租、卖艺抽成,其它就全靠馆内女子轮流在大厅公演和餐饮利润,这种赚钱方法在妓院的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逝芳却独排众议坚持这样的主张,结果不多久,不少想保住清白之身的美貌有才女子来到寒香馆长久卖艺,寒香馆也立下规矩保护这些女子,比如馆内往来的客人必须有足够的品味才能来欣赏歌舞,而且不能随便对馆中女子动手,一旦犯规,逐出毋论。
虽然寒香馆架势如此之高,但是往来客人还是络绎不绝,而且都是风雅之士,尤其是馆主逝芳公子已经让无数王侯公子、富商大贾想要积极结交,但是已经隐居幕后的逝芳却不屑一顾,他固然聪明绝顶,但是私下行事向来任性、不受人指挥,对结交那些人完全没兴趣,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照养他一园子的花草和照顾那个他带回来的孩子。
现在只有每七天他一次在大厅唱歌,才能目睹他的风采,自然那天绝对是全场爆满,不然要见到逝芳,寒香馆一概谢绝。
没有人知道寒香之主的来历背景,也没有人了解他在想什么,因为人们只看到他总是笑脸迎人,却忘了问他在笑什么,而他也就这样笑着,度过春花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