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继承了天脉家,许天水便和我再也脱不了干系,相较之下再大的责任也显得微乎其微了。
什么热心肠的好心人,我徐凤翎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万年不改。
"对了师爷,一会儿中饭吃啥?要去酒楼订位么?"这衙门没几个人,也就一个厨子会做些家常菜,要宴请这么多人是万万办不到的。
"早打过招呼了,师爷保证把宁儿的客人们都招待舒服。"
这人,是真心对我好,或许他真是把我当徒弟,当儿子看待吧,"有劳师爷了,对了,我义父也会干回来过年,虽然还有些日子,先告诉师爷一声。"
"你义父,就是那个活了近五百岁的左护法?宁儿,这人可靠么?真的活了那么久?我天脉一族虽然长寿,也不致如此,何况听羽轻那人看上去正值当年,没有一丝衰老之色。那凤凰令不会偷盗出来的吧?"
"师爷,您放心,义父对我来说和你们一样值得信赖。"天龙五百万岁都有了,我都没见过他又过老态,更何况如果连天龙都不能相信,我还真不知道这世界还能信谁。
"如此甚好,宁儿这样说,我们也放心了,等你义父来访,我们定要拜见一下这位高人啊。"
师爷每次心里琢磨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把玩自己的胡子,没想到这个习惯现在也没改。我知道他不会彻底相信天龙,但也无妨,就天龙那比人精还精的主,师爷要能找出什么问题就奇了。
这一个月,他定是会把身世背景都安排妥当,再来寻我。
对于天龙,我永远都放一万个心。
只是一想到他来了肯定也会跟我讨债,心情又低落起来。
真不知道他为何总对我的身体有兴趣,不就是一幅臭皮囊么,过了几十年还得换一次,就跟衣服似的,对我来说完全不值得留念,甚至留意,想不通以他精神上的修位,还会每一世都对行房那么执着。
在心底叹口气,不明白的东西,过了几世都不明白。
就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爱上许天水,或者许天水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或者更早更早以前。
看到他,或者说是看到他的灵魂,我就会吸毒一样的疯狂追寻,直到自己已经心力交瘁,还是执着地放不开手。
这样残酷而美丽的毒瘾,毫无理由的把我卷进其中,不可自拔。
如果当初天龙没让我下凡历练,而始终留在哪个不分昼夜的天宫里与他厮守,是不是会幸福一些呢。
应该也不会,毕竟下凡以前,我连幸福这个词都不知道。
天龙不也是为了让我体会人间的感情,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送我去的历练的嘛。
谁知道一出门就踩上地雷,从此走上不归路。
我只有在心底嘲笑自己,不知这样是太倒霉,还是太幸运。
一院子的人就这样絮絮叨叨的闲聊着,偶尔的清闲,显然对大多数人都很适用。
虽然冷月依然时不时看两眼甜蜜的小两口。
虽然欧阳兰馨一直跟华羽轻抱怨自己多苦多累。
虽然三位天师互相挤兑没完没了。c
虽然婉约依旧对阿羊指挥过来指挥过去。
虽然阿虎和上官海打假挨了不少口子。
虽然曲渊和上官另外两兄弟只是静静的看着。
虽然我回过头时只能看到许天水匆忙转走的目光。
这,便是幸福了罢。
天龙,你知道吗,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幸福,也可以来的淡然如清泉。
回头
捏准到中午了,知府便邀请大家到酒楼吃席,除了几个小孩,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也不会轿子来轿子去,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穿过集市,一路上都能听到镇上的居民们小声嘀咕着,"今儿吹那阵风啊,衙门啥时来这么多客啦?看看个个都是达官贵人的模样,咱的地方官是不是要升迁咯?"
知府听见了又不搭腔,这小镇居民就是爱嚼嘴皮子,平时安安静静的知府大人的八卦更是少中之少,估计这还没走到酒楼,整个镇子都知道知府今天摆席宴贵客了。也不知他们若知道前两天皇上还来过一趟,结果被冷嘲热讽一番后回去了,会是什么表情。
"宁儿,这事不可以去说。"回头一看,是天水,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吧,还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若除去那个主心骨是臭皇帝,我真该高兴得跳起来,只可惜一颗螺丝打坏一锅汤,当下我只觉得心灰意冷。
"知道了。"
想起那人的模样,心里几度不舒坦,娘和天水怎么会爱上那种看上去就没安全感的男人呢?娘等了一辈子,除了生了我这个儿子算有个寄托外,几乎就是守了几年的活寡,到头来死了也没见那臭皇帝露个人影。
从怀里摸出当年娘留下的玉佩,若非是娘亲手交给我的,我真想砸了这东西。就这小小一块佩饰,经拴住两个人的心,娘的一辈子。
兴许,也是天水的一辈子。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这个问题,大概对每个人都无解吧。
天水心中的苦,怕是也比我少不了多少,毕竟,我和他还是血脉相连的一族,而他和臭皇帝,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再加上娘的一桩情债,天水和臭皇帝,是注定没有将来的。
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你还带着那块玉?"第二次主动说话,话题还是围绕他,刚起头的自信又湮儿了下去。
我默默点头,一时间找不回声音。
"我,能看看么。"对自己侄子说话也这般小心翼翼,真是没出息。
我把玉交到他手上,回头却看到冷月担心的目光,是啊,总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我会给他一个安心的手势,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所定在他身上。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可以来的焕然一新的改变,但仅仅三年,在一个成人身上,几乎无法留下痕迹。
他还是三年前小院里的夫子一个模样,可以的疏远着,又偷偷的打量着我逐渐成长,不知是透过我看她的姐姐,还是透过我找他的影子,有或许,他是真的在看我。
他会时不时要过我的玉佩看上半天,会时不时愣在那里望着一杯茶发呆,会时不时温柔的看着孩子们跑跑跳跳,会时不时热心的扶起差点跌倒的行人,还会时不时看着我难以按耐心中的愤恨。
我就这样静静将他与记忆中的人作比较,但被玉佩吸引了全被注意力的他却浑然不知。
天水,你就这样爱他吗?
想问,却问不出口。
每一世,都想问问这个灵魂的深处,你就这样爱他,你就算那样的恨,也要爱他?为何,就算是怜悯,不要只给我你满腔的恨意,没有一丝的爱。
记得前一世,为了改变我们平行线的想出方式,我硬闯地府,受了九九八十一年的刑法,就为了能够控制自己的投胎。
那一世,我做他的父亲,我爱他,养育他,就像在天宫中天龙对我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却为了一个男人和我反目成仇。只因为,我是警察,而他爱的,却恰好是黑市老大。
其实为了他,我可以辞职,我可以转行,我可以去给那个混蛋老大打下手,可老天没给我机会。
上面下了死命令,给足了证据和线索,在我措手不及以前将那人逮捕归案。
那人平日里犯的罪,足以致死。
我却经不住他的哀求,将人从死刑中劫了出来,还给他。
他走了,带着他的爱人去亡命天涯。
我却代替他的爱人,死于死刑,平了那上几十万冤魂的怨气。
天龙骂我傻,我也骂。
我说这次不要再照顾他,要他照顾我,却没想到成了这般尴尬局面。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我真怀疑自己就是爱情故事里悲哀的配角,永远只能做别人的嫁衣。
天水,为何你不能回头看我呢,一次也好,我便心满意足。
一直酒楼坐定,他才将玉佩还我,之后便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拉着冷月说,"看吧,我自作践,不可活。"
冷月也笑了,"是,自作践,不可活,怨不得他人。"
酒杯撞在一起,竟意外的裂了,酒洒了一地。
迷糊中,我仿佛看到那落了一地的是我的肉,淌了一地的是我的血,捏在手中碎掉的,是我的心。
冷月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我们蹲到地上,把手上的碎片也撒了上去,就像一个仪式,悲哀而神圣。
阿虎探过头来,砸了咂嘴,"干什么呢?杯子坏了?宁儿,你本来也就和我们一样大,不该喝酒!你看这才两杯呢,手就握不住杯了。正巧这杯子也摔破了,你今天就别喝了。"
我笑笑,应承下来。
"阿虎你知道吗,有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天这状态就是没酒,人也一样晕糊。"
"咋晕啦?生病了?昨晚着凉了?"婉约也跑过来问候道。
冷月讪讪地笑了两声,答道,"放心,你们宁儿没生病。这晕糊是一境界,你们小,不懂,这叫心境。"
"你又多大了,顶多比阿虎大点儿!"婉约最见不得别人充大,谁让她是最小的呢。
"我比阿虎可不止大那么丁点,要说宫......天行宫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少说也十多年了罢。"差点说错口,冷月擦了擦汗,转回头瞧瞧,那人果然还在跟旁边的教主亲亲讲话,冷月笑了笑,也不知该心安还是心冷。
"是啊,冷月当你们爷爷都成。"我小声的咕哝道。
"冷月哥,你为什么想做小孩儿呢,我就一天到晚想着长大。"婉约又问道。
冷月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什么,隔了半宿才答话,
"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爹娘舅舅舅母一夜间都死了,我一下子就得学会养活自己,还得照顾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成天想着早些长大了好,不用天天乞食让那个小表弟饿肚子,可以出去找份差使,买几个大白鳗头,没发霉的大白鳗头。
后来长大了,入世了,明白了所谓的深仇大恨,但也被仇人找找了线索,当时我武功还很差,得躲着那些人,别提报仇,就是命也是一朝一夕的盼着,只能拼命地逃,挖空心思地逃,仇人狠,我就比他们更狠,仇人毒,我就比他们更毒,我把那个小表弟好好保护着,把所有仇恨都堵在了外面。
终于我身子成熟了,武功修为也到了一定高度,便找了处避世的地方带着表弟住下,我平日里就自己练功,也教弟弟练,但每月逢十五,我就会出去找一个仇人杀,杀完再回来,等下个十五又出去,又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表弟也长大的时候,仇人也被我杀得七零八落,再不敢来寻仇了。
后来我们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地过日子,闯天地,他找到了梦中情人,我找到了缩骨朮,都有收获,便各自找了地方定居下来。
可谁知道,当我欢天喜地的去看望刚满月的表侄时,却看到的是飞来横祸,那几个零星的仇家结了盟,一起杀到了我表弟家,表弟虽然武功盖世,却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住钢做满月字的娘子和满月的儿!我疯了一般杀进去,杀了所有我看得到的人,却仍然晚了一步,我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表弟,还是在我怀里去了,他媳妇刚生产就经历了劫难,最终也没能挺住,跟着去了,就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儿子。
我看着那个被父母点了穴位昏沉沉的睡着的孩子,心里那个痛啊,恨自己问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命还给他爹,他娘。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将仇人赶尽杀绝。恨自己为何擅自作主没告诉他咱们被杀了满门的血海深仇让他毫无防备。
这满腔的恨,就全部化成了对那小孩儿的爱。
我亲自一步一步,一天一天的把他带大,把自己所有的学识都灌输给他,好的坏的善良的邪恶的公正的卑鄙的,我要他能保护自己,武装自己。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将那孩子的天真心性全部抹杀了,那孩子,便成一个不懂爱不懂恨的娃娃,只知道算计,算计这,算计那,算计自己,也算计我。但至少,他不会受伤了。
可那时,我却老了,累了。但是我放不下,放不下那个孩子。表弟是我的心头肉,他是我表弟的心头肉,更是我的全部啊。
于是我留下了,陪着他,换作小孩儿的模样,教他玩儿,教他打闹,教他爱恨,教他悲喜。
教他,学会孩子的天真。"
冷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四个小孩子眼睛都红了,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冷月说话的声音很轻,所以桌上的其它人并未注意到,全当他只是讲了个故事,连当事人都不曾回头,不曾注意到,这安静的角落,有人在缅怀他曾经参与的过去。
其实冷月还有许多话没讲,哪些是不能对孩子们说的。
那些扭曲的感情,怎么能让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看见呢。
突然间有些明白了,兴许我也使这双早已混入俗世的眼睛,让天水激不起对作为一个孩子的我应有的关心吧。
有时候,太成熟,也不好呢。
闲暇
吃过饭,知府领着几位客人去参观江岸镇,冷月和欧阳自然得跟着自家主子,阿虎他们被勒令回去完成这些天落下的功课,上官三兄弟去忙他们的任务了,剩下的闲人竟刚好是天水和我。
无处可去,无事可干,天水在知府等人的教唆下只得老老实实得跟我回小院。
看着和我并排走在一起的人,我真希望这条路永远不到头,我就能和他这样一直肩并肩的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不想浪费这美妙的时光,我先打破沉默,"我现在该叫你舅舅还是夫子呢?"
他犹豫片刻,用略带歉疚的语气道,"舅舅好了,毕竟离开这么多年,我早算不上你夫子。"
"好的,舅舅。"我甜甜地笑了,他还是有想到我呢,"舅舅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呢?"
"我?"他顿了顿,慢慢回忆起来,"这三年,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不少故人,譬如你爹。"
"你说赫连煌?"真是三句话离不开他。
"嗯,第一年,就无所事事的四处游山玩水,但一想起姐姐和你,心里就不踏实。"他看向我,苦笑了一下,"你才七岁啊,我竟然丢下自己七岁的亲侄子一走了之,姐姐若是知道,怕是死不瞑目了。"
我答不上话,只好作听众。i
他又继续道,"我左思右想,总还是得把我和你爹的恩怨了解了,拖不得。"
"恩怨啊。"语气有些发酸,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往事吧。
"是啊,年少轻狂,总爱做梦,等到万花凋谢才醒过来。"他自嘲的哼了一声,"九年,也该清醒了。已经痴了,却不能再傻了。
于是我回到京城,拿着他给的金牌去找他,跟他说了个明白。他就是你爹。到底是当今皇上,说辞是一套一套的,差点又把我骗了进去,幸好一想到已经仙逝的姐姐,我便止住了开始妄想的心思。金牌还了他,至此一生至多算朋友。要我拔刃相向,却还是做不到啊。
本来想事情了解,就回来见你,才知道你已经走了两年了。我这个没良心的舅舅,彻底寒了你的心吧。"
"没有!这不怪舅舅,宁儿知道舅舅的痛,从没怨过舅舅!"我急急解释道,看不得他伤怀的样子。
"傻孩子,逞什么强。"他走过来,揉揉我的头发,目光第一次变得温暖,"其实我根本不配做你舅舅啊,不配啊。就是因为我,你才会从小没爹的啊。"
"舅舅就是舅舅,怎么会不配!宁儿也从不稀罕赫连煌那个爹,宁儿以前有娘,现在有舅舅,足够了!"我趁机扑进他怀里,他迟疑些许,还是将我揽进怀中,嘴里仍是喃喃着"傻孩子,傻孩子"。
傻就傻吧,为了你,为了这一个拥抱,值啊。
后来我们一路闲聊,兴许是把心结打开了,他对我再不复以前的冷漠,虽然言语极少,但听我讲述旅行中的奇妙见闻时,仍会轻笑两声,听得我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
"这么说,那位天龙护法,已经五百岁高龄了?"他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