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在意?那是在我对你有足够把握和自信的时候,却不知红尘醉人竟是一至於此。
"小进,不要读那个学位了好不好?没有那个学位你也一样可以摄影啊,哥哥想你早点到公司里来帮忙。"原以为已经水到渠成,却原来还是要我开口请求。
"哥哥,如果我说我更加喜欢做一个摄影师,你会不会不乐意?"蹲得累了,他索性席地而坐。
"会,哥哥不喜欢你离开哥哥一个人东奔西跑,然後有一天说你不想再回家。"
"怎麽可能?哥哥,我爱你,而且会永远爱你。"他笑,眼睛闪亮。
"是吗?那你读别的学位为什麽不告诉哥哥?还自己偷偷把名字给改了?小进,永远是个很长的过程,你的誓言你自己相信吗?"
"哥哥,我爱你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清亮眼神里的坚定让我稍觉好受:"那麽就答应哥哥,放弃那个学位,永远呆在哥哥身边。"
"可是我,"
"可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你舍不得放弃。"我突然不耐烦,"小进,你已经长大,你自己做个决定吧,要我,还是要你的摄影师职业。"
"哥哥,这两样并不矛盾啊,你为什麽非要我选择?"
他面上真切的犹疑和惶惑让我骨鲠在喉:"小进,哥哥已经老了,而你与这个世界都还年轻,你们的相得益彰会是我难以承受的压力与恐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哥哥,你说过你最爱我。"看得出他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却被我吓到了,面色苍白眼睛漆黑。
"不爱你,又怎麽会收养你?小进,我爱你从你8岁就开始了!"看著他那熟悉的惶恐与无助我心如刀割,他说得对,我爱他,我爱他他妈的超过了我自己,所以无论他怎样选择最终妥协的都只会是我。
深深吸气我太息道:"小进,夜已经深了,去睡吧,哥哥不会再逼你做什麽,一切都随你自己喜欢。"
闭目仰靠在沙发上,我忍下翻涌而上的泪意,一时间心中充满了自怜与感伤,以至於当小进赤裸温热的身躯覆上来的时候我完全无动於衷。
"哥哥哥哥,"从未受到过如此冷遇,小进有些不知所措。
心疼兼伤心我不堪其荷地推了推他,但是他却巴得我更紧。
"小进,去睡!听话!"我已在崩溃边缘,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声音十分强硬,他全身一僵,然後便从我的腿上退了下去,我还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伏下身拉开了我的裤链,而其实他从来都不喜欢做口交,因为会恶心,所以一向都是他享受我的服务。想起以往我的温柔他的温顺里那份你情我愿的甜美温馨,我用力将他推了开去,"即便是头狼,我养了14年也该熟了吧!我让你去睡听见没有!"
"哥哥!"
"够了!我不是你的哥哥!"他的尖叫彻底带走了我的理智,"等了14年,你就报答这样一个结果给我?!"我开始大力摔打屋里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书报杂志、花瓶摆设、桌椅台柜。
"哥哥住手!不要再砸了!哥哥,我听你的,我什麽都听你的,不要再砸了,你流血了,哥哥,不要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我,我听话,我做你的宠物,哥哥......"
他拼命扑上来试图阻止我,充满了惊惶的哭叫让我益发心烦意乱,回身便掴了他一掌,力道之大让他立刻扑跌了出去。看著他捂了脸不可置信的眼神表情,我的心痛得发麻:"好好好!宠物是吧?宠物是吧!宠物是吧!"我说一句,捡起他的护照,我再说一句将他的护照扔进墙角暗柜,一字一句中我拿出一副手铐,将仍处在震惊中的他铐在床脚,将钥匙挂入颈间银链,然後居高临下用力掰开他的屁股,"那你就做我一辈子的宠物吧!"
"哥哥不要!"
我的吼叫他的惨叫声里卧室厚重的仿古房门被大力撞开,手持猎枪Ingrid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前,泪流满面。
"来,冲这来,来呀,朝这打,你开枪啊!你他妈倒是开枪啊!"尚在激狂巅处我一把扯开前胸衣襟转向新出现的宣泄口,满目猩红。
砰!
静夜之中近在咫尺的霰弹猎枪威力惊人,轰鸣震颤间我的神智渐渐回转,伸手抹了把脸,一片濡湿,也不知是汗是泪还是血,想起地上的小进我连忙转身,刚一动,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这一枪就打在我的脚旁。
"够了!Jonathan,即便恩同再造你也没有权力毁了他,你再敢碰他一下,我立刻报警!"
沈默著走出房间,在Ingrid的监督之下喝入镇静药剂,然後被她反锁进楼道另一头的卧室,陌生的床褥间我的头脑昏乱晕沈,试图反思一下所作所为,却只觉意志力涣散,全身的筋骨皮肉都在叫嚣著疼痛酸软,接著无梦的黑暗便扑面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冷水淋头和大力掌掴下又昏昏沈沈地醒转,看见Ingrid冷静地站在我的床前,已经梳洗整齐只是脸色白得吓人:"带上手铐钥匙,过来帮我一把,Jean他用碎玻璃割腕自杀了。"
从触目惊心的血腥狼藉间将全身冰凉的小进抱入怀里,他的左手腕已经被Ingrid以急救方式扎紧止血,我们替他包扎穿衣询唤安抚的过程中他始终闭著眼一动不动。镇静剂的缘故,我的反应十分迟钝,好像被恶梦魇住的感觉,面对小进血肉模糊的伤口明明心里急痛难当,却偏偏手脚不听使唤,以至於颈间银链都被我生生扯断,那还是去年暑假我同小进去意大利的时候他买来送我的礼物。
Ingrid独自开车送小进去医院,她不肯带上我,面对她的凛然警戒我也没有强求。转身回屋我用冷水大力洗刷,然後换上干净衣裤,又从冰箱拿出冰块装盒,我开了另一辆车往医院赶去。一路上不住拿冰块刺激头脸以保持清醒神智,然而在快到医院的时候我终於没有支持住,速度快转弯急而我因为神思恍惚没能握紧方向盘,车侧翻了出去,我折断了脖子。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二十六
这麽多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回想著那一天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然後问自己,如果重新来过结局是否会不一样,然而答案是否定,即便重来十次,只怕我也对这个结果无能为力。
那时候的小进正值青春年少,又经我多年呵护,情感如同旭日东升,热意蓬勃而源源不绝,在他眼中心上一切都是简单直接历历可握的;而我,已过盛年,午後的阳光虽然依旧炽热,但是青纯之末後继乏力的感觉却让我的感情复杂而激烈。所以,他的理所当然便成了我的隐忍求全,他的肆无忌惮便成了我的诚惶诚恐。结论就是,最终的爆发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是时机的早晚而已。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木乃伊陈列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包括颈椎脊柱在内的多处折裂,我整个人被牢牢固定,甚至颅骨都被钻入两根钢钉以便与屋顶的固定架牵引连接。
在见到公司各主要主管有备而来地与我接洽工作时,我便知道小进的性命应该无甚大碍,否则Ingrid不会顾得上安排我的工作。我的伤永久致残的可能性是80%,所以我也并没有主动要求Ingrid过来通报小进的情况,我需要,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你罪有应得。"还是Ingrid先沈不住气过来看我,她的声音里有怒气也有怜惜。
"是,我是。"我依然虚弱,但是神智已经能够长久地保持清醒。
"你需要经过若干次手术才有坐起来的可能性,但是轮椅只怕将成为你这一生永远的代步工具。"
我默然,不是不害怕的,悠悠岁月啊,就要以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一日日捱过吗?但是,小进,我的小进,要我如何能丢下他不管,在我如此伤害了他以後?
"Jonathan,你怎麽下得去手的?他不过是孩子心性贪玩而已,我不明白,你已经忍耐了那麽年。"她终於泄气,颓然坐在我的床边,声调低沈,"他是那麽的爱你,David and Jonathan,他改名不过是要与你做一个David and Jonathan。"
我知道,我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否则,月朗星稀照明充足而且道路平顺,我又怎麽会好端端翻了车。David and Jonathan,莫逆之交同性之爱,圣经经典,这不过是小进的一个调皮淘气的表白而已,他想我有一天自己发现,然後收获惊喜。
不想在Ingrid面前失态,所以我咬紧了牙关,直至满口甜腥。
"Jonathan?你吐血?"
"不,我没事,牙龈出血而已,"制止住她按铃叫人的动作,我深深吸气,"小进他怎样?"
"伤口很深而且不规则,所幸我发现及时,失血情况不算太严重,只是他虽然配合治疗,但一直不肯说话。"
小进大约是在Ingrid押走我之後动作的,算来Ingrid去而复返最多不会超过10分锺,所以他的失血情况才没那麽严重。只是,碎玻璃,要怎样惨烈的痛楚才会让他去寻求那样凌迟般的解脱?
沈默了一会儿我对她叮嘱道:"千万不要跟他说起我的事。"
"你是怕耽误他?难道就不怕毁了他?"所以说Ingrid聪明,她已经大致猜出了我的心思。
"至少再等等看再说。"我不是没想过藉此永远留下小进,但是。
醒醒睡睡,天人交战,知觉的麻木里,我脑中的计划渐渐成形。
"今天感觉怎样?"
"你知道,我压根就感觉不到感觉。"
"Jonathan,想好怎麽办了吗?Jean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大夫说因为缝合得不错所以不用再做整型手术,疤痕会自己慢慢收敛消退。今天他问起了你。"
"他终於肯说话了?"虽然很清楚小进的治疗状况,也嘱托了Ingrid替我把小进的情形摄录下来,但因为我现在的状态根本看不了录像,所以,真正是相思成灾。而这灾难只怕会如同我的伤残一样,伴随我一生了吧。
"我偷偷录了下来,你自己听罢。"
我连忙集中注意力。
"哥哥不要我了吧。"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吧。"
前一句是录音里小进开口的第一句话,後一句是隔了重重时空之後我的记忆与幻觉,同样的羸弱低沈同样的伤悲认命。失去意识前我的眼中不断交替著小进幼时的病弱无助和那一夜殷红狰狞的伤口,还有伴随在耳畔渐渐远去的,我的心肺监护仪发出的尖锐警报声,以及Ingrid慌乱的惊呼。
"Jonathan!你静一静!呼吸啊!你快呼吸啊!"
......
一周以後我的情况终於再度稳定下来。
"Jonathan,你真的决定了?"送走了我的投资经济人,Ingrid忧心忡忡地叹气,"你们,那晚到底怎麽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现在再探究原因还有什麽意义,"也许因为身体也许因为心神,我依然很容易觉得疲倦,闭目皱眉我反问她,"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建议?"
"我担心Jean吃不消。"
那也是我的担心。"所以,拜托你了。"
"也只能这样了。"
小进出院後不久独自返回巴黎。
因为救治及时得法,我的双臂在三个月後恢复了初步功能,剩下的就要看接下来的手术了,而这个时候,小进已经辍学并且孤身去了美国。
记忆里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第一场大雪飘落在一个静寂的深夜,我独自躺在病床上,这麽久以後我终於累积了足够的勇气按下小小收录机的放音掣。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二十七
"哥哥不要我了吧。"
"就算是也不要紧,你还有姐姐。"
"你也会不要我的,在我令你失望,在我没有成为你希望成为的样子之後,就象Jonathan,就象我的父母。"
"那麽你认为Jonathan希望你成为什麽样子?"
"小猫,小狗,宠物,永远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宝宝。"
"真的有那麽糟糕?"
"还有比这更糟的。"
"Jean,既然如此你为什麽不试著再跟他作一番理论呢?爱,有时候是需要争取的。"
"问题是我已经无法确定我的爱,Ingrid,没什麽比这更糟的了。"
"你什麽意思?无法确定?"
"Ingrid,认识Jonathan以前,我只是一个不懂思考不会说话的盲眼乞儿,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Jonathan赋予的,思想意识行为方式,我何曾有过自己的灵魂?!本来我也没觉得这有什麽不好,他爱我宠我,而我享受他的宠爱,就连那个时候Joël教我读《洛丽塔》之类的书,告诉我不要被这种不健康的情感迷惑,我也不曾有过丝毫动摇,因为我知道他是有目的和企图的。你们都以为我单纯无知,对这世界一无所求,其实那不过是因为我曾经确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Jonathan对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是永远都不会变化的!却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尚未图穷匕现。"
"Jean,Jonathan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什麽?钱吗?他大可不必,我已经成年,对我,他其实早已经仁至义尽。"
"那麽你是否愿意为此而留下来?"
"他为什麽不自己来挽留我?"
"你希望他来吗?"
"是的,我希望,我一直希望,一直一直希望,在今天之前,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但是,你瞧,我终於还是把行李收拾好了,这也算是他作为监护人教给我的最後一件事情吧,人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
"Jean,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Jonathan是真的爱你,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可能再遇到一个人,能够象Jonathan那样的爱你。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是啊,他的确不容易,从我8岁的时候就开始忍,最後终於成功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Ingrid,你也知道诱奸未成年人是重罪,否则你认为他还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忍耐吗?"
"Jean!"
"对不起,Ingrid,我忘记了,你爱他。"
"你说得对,Jean,我爱他,他爱了你多少年,我就爱了他多少年,你的走於我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呢。所以,拿上钱,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对不起,Ingrid,我,"
"你没有对我不起,Jean,事实上,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既然你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想尝试寻找属於自己的灵魂,那麽就不要再瞻前顾後,走吧,真的别再回来了。那个Joël其实说得不错,你们的这段感情并不健康,还是断了的好。至於这钱,"
"我不要。你放心,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事实上,我一直有拿奖学金,而且这些年Jonathan也给过我不少钱,我有积蓄。"
"你听我把话说完,Jean。这钱是Jonathan收养你之初专门给你开的账户,那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怕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所以,这些钱原本就是你的,其实不算大数目,陆陆续续投资经营下来除去已经为你花去的,连本带利折合成美元也不过70万左右,你拿著,不一定动用,防身而已。"
......
"Jean,你还有一分锺的时间改变主意留下来。"
"Ingrid,请你转告Jonathan,我之所以没有把学习摄影的事情告诉他,是因为我自己也还没有确定将来要干什麽。巧克力於我,代表著温暖甘甜,是我生命最初的希望与光明,而摄影,你知道吗,摄影是我视力的延伸,它让我获得双倍的视觉享受,能够补偿我生命中曾经的那片黑暗与荒芜。"
"好吧,Jean,最後给你两个忠告,听不听在你,第一,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所谓的那种无条件的爱,即便是父母至亲,在辛苦养育的同时也是希望收获健康快乐和骄傲的;第二,将来,无论你遇到怎样的境况,都记得要善待自己,你从一个贫病的路边乞儿变成为现在的样子并不容易,依赖的不仅仅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