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下]

作者:亦域[下]  录入:01-10

李进沈稳的气息,以及男人所特有的温暖坚实环抱渐渐抑止住了Ingrid的颤抖和眼泪:"对不起,Jean,我真的无法看著他死去,我承受不住,留下来好不好?他不会相信谎言,所以请给他你的承诺,一个你真正会信守的承诺,留下来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报答他?我求你了,Jean,留下来......"

下部 且共从容 五
如果这番话Ingrid是在郭轲刚刚离去时对李进说的,或者哪怕就是在前些天,在李进尚未接到国内公司的电话时对他说出来,那麽他说不定真的就会冲动地答应下来。
温柔与甜美,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容颜熟悉的气息,复活了李进所有的记忆,如同一个巨大的沼泽散发著羊水般温暖的吸力,消蚀著他的意志沈醉了他的灵魂,皈依般的渴望长眠般的安宁让灭顶成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若非郭轲,或者说是郭轲所代表的那个虽然并不尽如人意但却生机勃勃的外部世界给了他平衡的力量,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扎下去并且愉快地沈溺。所以,当郭轲说要走的时候,他才会近乎慌乱地希望他能留下。
可是,郭轲不干。 
那日因为僵持不下,他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口不择言:"不是关心我?不是想尽办法要了解我的过去?这才刚刚开始就吃不消了?就要做逃兵了?你指责别人懦夫的时候不是挺英勇无畏的吗!"
一番话激得郭轲冲他大吼:"你以为我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专喜欢探人隐私?!李进我告诉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是男人就别老想著找籍口!摆平了自己的事再出来做人!"说完便摔门而去,剩下他一个人在屋里气得发抖却又发作不得,因为理智上,他承认郭轲的话说得没错。
他已经是成年人,理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实在不应该总想著去寻求或是依赖某种更强势的外在因素来左右自己的判断决定自己的取舍。
但是谈何容易。
失去了郭轲这个平衡的支点,当他面对闻讯赶来的Ivan和Tania老泪纵横的唏嘘和拥抱时,只觉罪孽深重,除了整个余生竟再也想不出别的回报和救赎办法。幸亏Jonathan没有借机百上加斤趁火打劫,否则他一定会忘乎所以全盘接受。
事实上自重逢以来Jonathan既未跟他诉过苦也未向他暗示明示过任何将来,更别说是希望他留下来这样的要求了。这些日子他基本上是从早到晚都陪在Jonathan的身边,日常活动但凡力所能及就绝不假手他人。而对於他的服侍Jonathan也大多是欣然接受,甚至还常常会因为他的笨手笨脚调侃两句。没事的时候Jonathan会让他推去户外走走,或者要他伴著在壁炉旁坐坐,话题所及不过是问问他的摄影生涯聊聊他在美国的日子。
然而唯其如此,李进才会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习惯,渐渐地,这中间逝去的十年光阴也变得模糊变得不真实起来,就连那一场撕心裂肺的痛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那种飘浮的感觉真的很好,就象吸了大麻一样,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不著边际,但是钝化的神识却让他整个身心只剩下了温存而欢愉的记忆。
是殷诺的电话将他拉回了地面。
其实并不是什麽大事,至少尚未大到要惊动艺术总监直接给他打电话的地步。是他的经纪人刘蓓蓓留了封辞职信跑了。
"你那边的工作有问题吗?"
殷诺的电话李进可以猜到是郭轲直接干预的结果,但是他语气里的兴奋却有些让李进摸不著头脑。很显然这个刘蓓蓓只是象征性地扔了封信,事前并没有做任何工作交接,而且李进知道除了他以外,文化公司刚签了不久的三两个当红模特也在她手上。况且就算是没有任何後遗症,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没什麽值得兴奋的地方。
"未来一年的工作安排我这里都有备份,出来前我也跟熟识的客户打过招呼,就是有个拍卖行的瓷器图册我是让她代为处理的,不知她有没有联络对方,时间上说应该没什麽问题。这样吧,我稍後把相关的资料给你发过去,也方便你那边安排人接手。"认真想了想,又翻了翻工作笔记,看著那一件件甚至已经排到了下一年度的工作,李进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所以没等殷诺发问他便主动加了句解释,"我最多再逗留两个月,家兄罹患脑瘤需要动手术,他身边没什麽亲人,所以我得陪他渡过这一关。"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度假去了。那你放心陪哥哥吧,工作上的事我会尽快找人接手,保持联络。对了,祝你哥哥好运。"
对於殷诺表示的意外和关注,李进觉得十分亲切,这些红尘俗事应对寒暄他或者仍不擅长,但至少驾驭起来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天勤"慈善基金的理事长,如今的他再也不可能做回那个单纯的惧怕无依无助的对哥哥一往情深的小进了,而Ingrid的眼泪与请求只不过是让回复了清醒与理性的他重又想起了这一路行来的所有寂寞与疼痛。
"Ingrid,你知道我痛了多少年吗?你听我说完,"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李进借著杯中酒将喉间的哽噎咽了下去,闭了下眼睛他深深吸气,"我知道这是个误会是个悲剧,大家都有错,但是,痛已成伤。"转头看向Ingrid,他到底也没能将上涌的湿意控制在眼眶范围内,"你说得对,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人,能够象Jonathan那样的爱我,而我同样也不可能,象爱他一样的再去爱别人。但是,姐姐,这世界上有许多事都是不可逆的,比如时间,比如经历,比如,成长。"
下部 且共从容 六
"Ingrid,我们结婚吧。"
手术的日子终於定下来,林苏远感觉有种尘埃落定的舒坦,不,他没有丝毫恐惧与畏缩,心安理得之後他对於这场生死未卜的手术甚至有著些微的期待。於是趁著这个阳光温暖草木返青的春日,他十分严肃真诚地向Ingrid提出了求婚请求。
"怎麽,怕那个郭轲靠不住,还要来个双保险,再为你的小进托一次孤?"见她情绪不对,林苏远明智地保持了沈默,但是Ingrid意犹未尽,"其实你不用这麽早绝了自己後路的,虽然手术有一定危险性,但是你死在手术台上的几率并不高。更何况还有一半的成功机会,大夫不是说过,如果手术顺利,你甚至还有很大可能重新站起来。别告诉我你不想跟那个郭轲决斗,Jonathan,我不相信。"
"说得对,我岂只是想,简直恨不得食肉寝皮锉骨扬灰致之死地而後快。这就是你想听的,Ingrid?"
"难道不是事实?"
"Ingrid,我比小进大20岁,已经年过50,即便我的伤病可以痊愈,我也无可避免地会在未来的十年里步入老年,而小进才刚过而立。我抢了他回来做什麽?寻欢作乐?贴身护佣还差不多。"
"所以你就拿我充数?"
"Ingrid,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真的不愿意?"
"我愿意Jean未必愿意,他现在不过是还没有完全消气罢了,你真的以为那个郭轲能取代你的位置?"
"不,那个郭轲在整件事中起不到决定性作用,Ingrid,小进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的取舍自有原则,你已经尝试过了不是吗?别告诉我你认为他的选择是错误的,我同样不相信。生命里有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了头的,你懂得的。"
"所以,你就笃定我会答应你的求婚?"转到轮椅正面,Ingrid似笑非笑的容颜凄凉而魅惑,"告诉你,我的回答是,不。你给我听好,Jonathan,如果你手术失败死了,我会利用你留给我的所有资源将你的企业你想留给小进做生存依靠纪念收藏的一生的心血毁灭殆尽!如果你的手术成功,你活过来了,我会效法小进,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说不定也能找到一方属於自己的天地。所以,别指望我,Jonathan,死活都别指望我,因为我已经打算换一种活法,没有你的活法。"
看著她介於认真与嘲讽之间的表情,林苏远苦笑,这个倔强的女人啊,如果不是她胀得通红的眼圈,他也真的就信了,於是伸手拉了拉她的头发:"中国有句老话,三十不学艺,四十不改行,你早就过了四十岁了,Ingrid。"
"你都说是老话了,早已过时。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扯回自己的头发,Ingrid起身离去。
"姐姐怎麽了?你们吵架来著?"李进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Ingrid强硬的背影。
"吵架?小进,这里方圆百里,早已没人敢同你姐姐吵架了。"
Jonathan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微笑,李进吃不透他的心思,也渐渐有些不敢去吃透。但是究竟怕著什麽他却自己也闹不清,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破坏那层熟悉的温柔,因此便转移了话题:"哥哥,那个叫蓝剑的男人,你很熟吗?"
"也不是,只不过打过一回交道,并且很不愉快。"
"真的吗?"
"看上去不像是吗?"
"不象,你们看上去像是老朋友。"
"老朋友?不不不,事实上他是个替天行道的大侠,而我则是那个被他铲除的妖孽。"
"那麽说,就是他把你给赶出美国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那你不是应该恨他才对,害你有家不能回,就算不是誓不两立不共戴天,也不应该再当他是客人招待了。"
"有家不能回?呵呵,小进,可是哥哥是在遇到你以後才有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所以,换个角度来说,我其实应该感谢他才对。"
"哥哥,我......"
本来颇为闲适的聊天氛围因为李进突然的欲言又止而变得有些伤感,安抚地拍了拍他搁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林苏远迎著阳光惬意地动了动身体:"有点风,小进,帮我把毯子盖上。"
"已经呆得够久了,哥哥,我们回屋吧,你当心著凉。"
"不,我还想再呆会儿,今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对了,郭轲怎麽会跟蓝剑搭在一起?"
"这个我也不清楚,"突然想起郭轲走前他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李进也有些好奇起来,"好像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似的。"
"是吗?但是蓝剑说他是受人所托。小进,蓝剑所从事的职业十分危险,你最好留意一下,免得无辜受连累。"
"危险?他是做什麽的?黑社会是不是?我说呢,哥哥哪里象妖孽坏人了,什麽替天行道,就算警察法官也得依法作为不是吗!你当年又不是被美国政府驱逐出境的,摆明了是他滥用私刑。"
"私刑或许,不过,小进,严格来说哥哥当年也并非完全无辜。不扯这些了,都是些成年旧事,现在想来真是没啥意义。而且,蓝剑他并不是黑社会,GM你听说过吗?"
"当然,那个国际环保组织。蓝剑他是GM成员吗?但是那个组织最大的危险也不过就是开条小船去撞别人猎捕鲸鱼的大船罢了,好像没你说得那麽夸张吧?"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这个组织,其实我也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他们的行动并不仅仅限於鼓动组织环保类的游行示威或是抗议抵制。相信我,小进,他们中有那麽一群人,是敢闯枪林弹雨,血里火里出生入死的亡命徒,蓝剑就是一个,我亲眼所见。"
见Jonathan说得郑重,李进有些吃惊,睁大眼睛咽了口吐沫他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却不知道他的这个表情勾起了林苏远所有的回忆。天真的,无辜的,稚气的,顽皮的,欢笑的,还有脆弱的,无助的,悲伤的,厌世的......,多少年的魂萦梦绕啊,却终於失之交臂。这,就是宿命吗?
林苏远的抚摸温暖依旧,充满了宠溺与眷恋,但是这一次李进却没有被带回过去,因为刚才的话的确让他生出了担忧,对郭轲的担忧。
"哥哥,"
惊觉地收回手,林苏远抚额轻笑,只是笑意里除了自嘲以外没有丝毫欢愉。半晌他方才接道:"别怕,小进,据我的了解,郭轲只是个交游广泛的正当商人,而且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行事应该不会出大格。真要不放心,你也可以尝试直接同他沟通。只是,小进,你确定要跟他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哥哥,但是,他的确很特别,这麽多年来,他还是第一个既不容忍我的怪脾气也没有被我的怪脾气吓走的人。"
"那麽,他的父母家人呢,对他不会构成压力吗?你知道他可是独子,又是军人世家,中国的家庭结构传统文化你如今应该比我更加了解了。"
"哥哥,说实话,我还没有想那麽远。不过,郭轲那个人,你知道,他是那种从5岁开始就不再哭爹喊娘的人,独立得很早,崇尚自我了断。对父母他会尊敬会爱,但是他们影响不了他的判断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噢,那就好。小进,以後如果哥哥不在了,你要记得别委屈了自己。"
"哥哥!不要胡思乱想,你起码能活到100岁。"
"嘶...,小进,你要咬也咬我的膝盖啊,那里没知觉。"
"谁叫你胡言乱语!"说起来这次重逢,李进一直有些紧张有些挣扎有些小心翼翼,这还是头一回他有了小时候撒娇的感觉,但是到底有些生疏了,他没能继续下去,"对了,哥哥,郭轲和蓝剑走前,我听到了他们的一场对话,他们在议论一个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我现在的同事,叫苑瑾。来,我学给你听。
"── 她还好吧?
── 你说的是谁?
── 苑瑾。
── 好。
── 她後来有没有提到过我?
── 提到过我也忘记了,这都是800年前的事了,你怎麽?闲得慌?
── 郭轲,当年是我辜负了她,但是,
── 但是哪怕事情重新来过,你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得了,蓝剑,省省吧,你这号大瓣儿蒜我见得多了,少跟我这儿废话!滚回去拯救你的地球吧!
"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过那个苑瑾我很熟,她是个美丽温婉的好女人,是我现在的同事,给过我许多帮助,所以,听郭轲替她出头骂人,我觉得很解气。哥哥你笑什麽?是不是也觉得解气?"
"是。"林苏远笑得有些感慨,"百战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啊。"

下部 且共从容 七
步下飞机的时候李进的脑海里仍然满满的都装著Jonathan。虽说手术几近完美,但是接下来的复健却任重道远,偏偏Ingrid又在手术後留书出走,为此,李进已经做好了放长假的打算,决定陪著他直到他恢复双腿的功能。但是Jonathan拒绝了,坚持要他忙自己的事去,以後逢年过节记得回去探探亲就好。面对他温和却强硬的态度,李进的心情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和惆怅,但细细品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喂?"
"喂,David,你还在瑞士吗?打算什麽时候回来啊?你们基金会的理事会也要开了吧?"
"是啊,所以我赶著回来了,殷总监有什麽事吗?"
"别总监总监的,听著别扭,叫我老殷得了,等等,你说什麽?你已经回来了?在哪儿呢现在?"
"刚下飞机。"
"嘿,这可巧了,我正好在机场送个朋友,你能不能先跟我回趟公司?"
坐上殷诺的车,花了一路的时间李进终於弄明白他不在的这三两个月里天勤发生了什麽事。
准确地说是天勤地产出了事,而根源仍在前一年收购的那家恒创房地产公司。
其实在善後工作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畅,虽说前老板李栋鸣留下不少烂帐,但是天勤这边的秦振光是个地产老手,经验手段都非常丰富,而且魄力十足,所以到年底就只剩了最复杂也最困难的工程债务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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