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痴笑两声:"不要。"
"别拿那些破理由搪塞我,给我说,为什么不练武功!"
真的要说么?
又是一阵晕眩。
说,那就说吧。
我这人,有很多奉为信条的东西。
疾如风,徐如林,攻掠如火,不动如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悲喜相生,无欲则刚。
至于不愿习武的理由么。
笑。
沉入黑暗前,淡淡出声。
"只有随时面对死亡,才能让我更坚强......"
我,一直,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第 6 章
满脑子纷繁错杂的意象,挣扎着睁开眼睛时,头痛欲裂,一时分不清何时何地。
天大亮了。
睡在自己的卧房里了。
胸前如压大石,又渴又饿,不经意瞥见床头桌几上那柄精致小巧,拓金九尾鸦纹的银质匕首,在隔着窗纱的近午阳光下璀璨生辉。
顿时如针扎了一下,想起来昨夜遭遇。
低头一看,里衣领口内绷带层层,显然已精心处理过。
呵,怪不得全身乏力,筋骨酸痛得厉害。
支起身,探手拿过匕首,抽出时,一阵碧绿寒芒,利彻人心。
虽然短小,然一般铁甲兵器,照样切削如泥。刀刃微薄,放平看,如纸一般。代表剧毒的幽幽绿光,盈盈星星,围绕半周,和刀柄的金色银色,还有刀体的精钢原色和谐混合,煞是美丽。
极美丽,也极危险。
若不是我常年随身带着,怕是不敢碰的吧。知道它的存在的只我自己和杨敷二人,而除了昨晚情急,也不曾让他碰过。
不,该是有一次碰过的。那次我睡得迟了,醒来就看见已着衣整齐的他斜坐床头,拿了匕首,仔细赏看。皱着眉头,神情专注,认真得可以。
我玩心立起,一个筋斗坐起来,吓了他一跳。
"醒了?"他笑。
"糟了!"我吼一声,立时抢过匕首入鞘,扔在旁边,心急如焚地抓过杨敷的肩膀,"你拔它出鞘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怎么了?"他被我镇住,不由自主僵直肌肉。
"有没碰它?"
"只碰了没毒的那边。"
"完了!"我抓起他的两只手,"哪知手碰的?"
"左手......到底怎么了?"他也是紧张万分。
"绿的那边是剧毒,白的是无色无味更要命的毒啊,这是陷阱!"我吼,抓着他的手不禁抖抖抖。
"什么?那怎么办?解药哪?"
"没有解药......"我平静下来,抬头对视,情深意重,好久才道,"不要紧,你死了,我会陪你去的。"
到了这常见的一幕,杨敷只愣了一愣,就放松下来,很给面子地啊了一声毒发的样子,也紧抓我手:"不可以,你要好好地活!"
我怒,甩开,一把揪住他衣服:"放肆!竟敢不领我情?"
结果就是被他掐倒床上:"那就让我们祸福与共,同生共死,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吧!"
我笑得呛到,把他拉下来咬上去。
想起来,还是很有意思,不禁微笑,看回匕首。
这刀上之毒也不是不能解,只是很难罢了。而且发作迅速,可即时令修为不高者毙命,最适合像我这种人在危急时刻保命,或者自裁。
"那黑衣人中了我一刀,该是已经中毒了。"刚听见门外脚步声,人已经进来了。
"是么?"我抬头,却只一眼,就愣在当场,睁大眼睛,"你......"
杨敷躲开我的目光,尴尬地坐在一旁,脸青一阵白一阵。
"你的脸......"我迟迟疑疑问出口,不敢相信,半天接不上话。
虽然只是一眼,那半边脸上的五指红印,和周围的白皙皮肤对比鲜明,又怎会看错?
忽然想到什么,一吓。
不会是我昨晚昏迷不醒时发癫疯,甩了他一巴掌以报当年之仇吧?
我的天......
这叫死要面子的杨某人怎么出去见人......
等等,他这一身打扮得体又正式,分明是出去见过人了。难道遇上我与白衡那出戏了?他可是会武功的,怎会如我那般白痴挨揍,必是存心让人。
我皱眉,眯眼看他。
桃色事件?
怜香惜玉,甘心吃鳖?
"别乱猜了。"某人不耐烦地调整下坐姿。
"呵,我可什么都没说。"想到那里,我已经眉开眼笑了。
"反正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傻子,谁让你不好好对人家,准是三心两意,现在女人发火了也是你活该。"
"什么跟什么,那是你这疯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哦?虽然我有时会玩玩,但都是逢场作戏。"我笑,我还没胆大到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再说了,我对她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关心照顾好生相待。难道你敢说,打你的不是个女人?"
"......"
看他又是一阵坐立不安,我笑得开心。一不小心扯到胸口,笑容立僵,咬牙,弯腰。
妈的,原来受重伤这么难受么。
"才受了这么点伤就苦大仇深的,给我忍着点。"杨敷好气又好笑地走过来,好似专门气我似的扔出这么一句。
"哪像你,从小习惯的。"从牙缝里挤完这句话,我白他一眼。
他没理我,帮我顺气,自顾道:"是个女人,但是我娘。"
"啊?"我顿时忘记愁眉苦脸,盯着他答不上话。
"......她要帮我定亲,我没答应。"
"然后?"
"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早和李清水约好,同日成亲。她责我那只是句戏言,何必当真。"他轻笑,并不看我。走近看,那五指印越发明显了。
下手也很重么。
那他出去,就是见他娘了?
"......还有呢?"说得不错啊,那句话怎么听都是戏言,我自己也不信来着。杨家上下全是敦厚持重的性子,他娘又是名门闺秀,不可能就因为这样发火。
"我说我要先求功业,这种事以后再说。"
"还有呢?"
"......"
看他咬了咬唇,没有回答,我有些急了:"你他妈倒是说啊!"
"女方那家是她挑了很久挑中的,奶奶也中意得很,派了人来劝,我执意不肯。等人走后,我娘上前来就一巴掌了。"他轻笑,却更像叹息。眼帘低垂,看不清表情。
你肯定,还说了别的什么。
"她是不是,提到我了。"半晌,我开口。
"......"他蓦地看我一眼,又撇开去。
分明看到那眼里的震动。淡,却很沉。
"别想多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安心养伤吧。就这么点余震就成这个样子了,要不是我担心你许久不归又没带上金名出来找找,你早成街头横尸了。"故作轻松地笑道,他站起来,扯了扯我睡乱的头发。
我抓住他的手,干笑一声。
刚才的那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杨夫人定是猜到了我和他的关系吧,即使只是猜。
如果他们家知道了,那我们,就要提前结束了。
虽然本就料到可能会是这样,但一直太过相安无事,也不会刻意去关心,竟然将这可能抛至脑后了。
那么,我是在害怕,这提前结束么。
呵,杨敷,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你对我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么?
如果是这样。
那么。
"杨敷。"他正开门欲出,我出声。
"怎么?"俊秀的脸上笑容明朗如山泉。
以为我要说情话么?
怎么这么傻。
"既然你娘知道了,我们分了吧。"我表情平静,只是不知道语气,是否一样正常。
分明不过地看到他的眼里精芒暴闪,冷哼一声,愤恨火起地向我走近一步,却突然一个凝滞。抬额扬眉,嘴角拧紧,些微抽搐,就那么平静如瀚海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蓦地垂首,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该死,又是这种安静的审视,裹着薄雾般又湿又重的忧伤。
"终于说出来了?承认厌倦我了?"熟悉的嘲笑口吻,有些激怒的微颤,"好啊。"
重重关门声。
我仍未抬头,握拳,指甲深陷,丝丝抽痛,。
吸气,放开。
心,已会为你而动了。
我,不允许。
知道我起来了,侍女们都忙活起来,金名也是一直贴身站着,丝毫不离左右。
有什么必要,真是。就我这病号,在室内转两圈都不易,一直躺到腰酸背痛。让他这么一直陪着,我看着也累。
杨敷吩咐的吧。啧,又不是金名的错。
午后,张初来访。
看着手里那个简单的玉环,不是很名贵的成色,但润泽华美,也是难得了。微侧,看向内壁,分明写着两行极细的篆文。
"‘岂敢辱祖颜,连天向金枝'"张初笑道,"不知何意哪。"
我皱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诗句。
张初道:"昨晚杨敷刺中黑衣人的腰际,掉下来的。后来他匆匆背着你走了,我捡起来,觉得有异,还来不及交给他。用蚕丝袋包裹着,看来相当珍重。"
"希望能从中找出些什么,只留下这么个线索了。"
"这玉,并不是中原所产,该是关外之人带入。"
"嗯。他的口音听来很奇怪,未被蒙住的眼睛和前额轮廓深刻得厉害,应是关外草原人或西域人了。"
"身上所着金丝甲,坚不可破,一般利器奈何不得,亏得你那匕首刺得破。要不是杨敷来助阵,没那么快吓走他。"张初笑。
"要不是我又跑回去,可能他也会放弃追杀,一早逃脱了。"我揉揉太阳穴,"老伯他们没事吧?"
"老伯只是被击昏,无甚大碍。小贝么,呵呵,吓是吓到了。"
"呵,回过神来,又大叫着‘好棒'‘大开眼界'之类的话吧?"我摇头,叹。这死小孩。
"没错,就是这样,还缠着我教他武功。"
"别理他,缠一会儿就没事了。对他来说,继承老伯的医馆才最重要。毕竟老伯是捡他回去,抚养长大的大恩人。"
"原来有这个故事。"他笑。
"我受伤的事,先不要外传。"想起来,我道,"并不严重,处理些日常事务没问题的。"
"......"他不语,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怎么了?"e
"其他人是好瞒......"
"呵,林伯伯也先不要告诉吧,免得他担心。装模作样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他看不出来......不是他么?"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林真回来了,省亲。她的医术,也不知有没长进,但看出你有没受伤,还是轻易的吧。你打算,一直躲着不见她吗?"
闻言,我默然。
为什么,提起这个人,他可以这么平静,就像只是在说着幼时一起玩过的要好小妹妹。
想起什么,又笑起来。
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心里早没了波澜。
"为何要躲着。什么时候,聚聚吧。"
公署,还是要去遛一下的。
甫一进门,就看见里面四五人等刷地站起来,趋前迎拜。
"怎么了?"我回礼,被这架势疑惑,皱眉。
怎么都一副愁容,不好开口的样子。
"这个......"他们我看你你看我,难以启齿。
"咦,屯骑校尉呢?"我问。
听到这句,好似终于打开缺口,越骑校尉李但上前:"正在家中免冠待罪。"
啊?
"为何?"
步兵校尉道:"大人应该听说了昨夜西郊有歹人作乱,一家医馆着火,祸及近旁数家草房,全烧得一塌糊涂......"
我暗笑。怎不知。亲身经历。
"听说了,如何?"
"昨晚值夜的,是屯骑校尉......"屯骑司马,屯骑校尉的副手,上前道。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孔大人一夜失职,本也不是大罪,只是......昨夜他是被子侄灌醉,而那些小子们偷取了他的令符于酒肆招摇,恣行取乐......"说着,他跪下来,"孔大人教子颇严,只这独苗,玩劣不改。孔大人知失职之事查究起来,必要治子大罪,爱子心切,甘愿以身代受,故免冠待罪于家中。"
"李大人,孔大人平素为人您该清楚,这件事,还望从轻处罚啊!"李但和其他一众也跪求。
我皱眉。
我下辖五校尉,一人出事,便有三人求情,声色动容。好大一棵树。
呵,这几人是多年知交,求情是必然。但孔越的确不是个放纵恣为的人,平素一向严谨端威,风评,算是他们几人中最好的。可惜遇到家事,也是一堆乱麻。
"这事,其他人知道么?"我开口。
"......有是有,如果不查究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提起。"屯骑司马道。
"嗯,那便好。带话给孔越,让他好好管教管教那些小子,别太嚣张了。"我道,让他们都起来。
"可是,"李但迷惑道,"大人要怎么压过这件事?"
我笑:"放心吧。就说当时是我拿了他的令符微服巡视。"
"这,恐怕......"他还想说什么。
我轻叹,撩起胳膊:"火灾当时,我就在场。"
他们个个盯着我手臂上的烫伤痕迹,张大口说不出话。
"孔越是我前辈,为人我也敬佩,连他都不保,我也白和了你们相处这几年。这样,就行了吧。"
"这个,这个是真的伤口啊。"屯骑司马轻声说着,抬头看着我,眼眶湿润,"怪不得李大人今天这么迟才来。"
啥?
还没等我想明白,李但就拱手一拜:"为了救属下,李大人......费心了......我们今后,定涌泉相报!"其余几人也随他拜了下去。
我终于一个机灵明白过来。
在心里乐开。
他们是认为我已知道孔越的事,今早故意将自己烧伤吧。
这阴差阳错白白拣来的苦肉计,定能帮我买下这些老将不小的人情债了,怎能不乐。
相距遇刺不过十数日,便明显感觉到朝中的风起云涌。
似乎大大加快了步骤,反对派自不必说,本来靠向我们这边的官僚变得畏畏缩缩,而顶梁柱的几个也开始自相攻伐,前后矛盾,暧昧不明。
呵,只派了一个人行刺,又没了下文,显然只是警告。突然压迫甚剧,不像打草惊蛇后该有的反应,更像是内乱阵脚,不得不加快速度。
先不必管那幕后黑手处境如何,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突出重围吧。即使有孙公公王王公公和明乐等人的后盾,这么下去,也迟早瓦解掉。
从太医署出来,我不禁揉揉眉心。
黑衣人这支线,也似乎断掉了。
凭着和主管皇家衣药宝货珍膳的少府大人林伯伯的关系,轻易地从少府手下的太医令处查得,解毒必要的那几味稀有药材并未有人取走。
这些药材,除了进贡入皇家,民间极少有传。难道那黑衣人真这么有本事,自己化解了去不成?若不是,量他再高的武功,这毒,也早发了。
那匕首和上面淬的毒,是我最后的防线,自我了断也要死得痛快些,怎会马虎料理?
笑。要是不出意外,那黑衣人,该是已经毒发身亡了。
摇头。他中刀后还能逃出两个高手的围攻,飞身回去,真是不简单。
所以不学武也是有好处的。
你看像我这样的,中这毒的当下就能呜呼哀哉蹬腿去也,哪像他,死也要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