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电光火石间,两人又已过了数十招。
忽然宋归真还剑入鞘,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地转身就走,让上官煜与偃殇当场发愣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啊?耍人吗?
「『有凤来仪』一式并非家师独创。」
宋归真在离去前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宋归真前脚刚走,上官煜和偃殇后脚就长长地舒了口气。再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前者放开怀中人,将残苍归位。后者整了整衣杉,走到桌前,为他倒了杯茶水。
两人坐定后,青年突然问:「上官,刚才宋掌门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称呼让上官煜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
这......这......这......
以前哪次不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又或者是讽刺地盟主盟主个没完,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这么客气的,更有种称兄道弟的味道在其中,反让他的脑子一下子跟不过来反应。
「上官?」
似乎连青年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称呼上的变化。
「你会不知道?」上官煜不知为何心情变得非常之好,竟然取笑起青年。
「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青年就没那么好心情和他抬杠。
上官煜小啜了口茶,「一直以来,我们都考虑错了方向,一门心思地以为,杀人的是一个人,导致查案的入手点也局限在了会这么多武功的人身上,形成了一个盲点。」
「若是多人犯案,那么查的范围也相对扩大,但如此一来,涉及的人也不在少数,必定引起武林各派的恐慌。」青年忧心忡忡,「上官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怎会不知?那人的目标是飞雁山庄,或者更确切的来说是我。」上官煜轻松地耸耸肩,「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夺了他的所爱,还是杀了他的全家?」他调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我的面子还是挺大的嘛!如此兴师动众的,还真是场血雨腥风。」
话刚出口,上官煜便知糟糕,有些事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
果然,青年眸色一黯,让上官煜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他连忙一转话锋:「如此大动干戈,背后一定有着个严密的组织,他们必定在策划着一个大阴谋。」
青年心知他的用意,顺着话问下去:「要怎么查?涉及的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上官煜很不客气地讽刺道:「说你聪明,怎么这会儿就糊涂起来了?会的人当然多,但能以之杀人的,自然是学精的那些。」
青年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卸下武林盟主的伪装,就一副世家公子的吊儿郎当模样,让人觉得他欠揍得很,偏偏自己又打不过人家,只有挨打的份,真郁闷!
「上官......哪一个是真正的你?」他忽然问道。
「......」上官煜默不作声。
「是那个冷漠得几乎可以冻死人的上官煜,还是现在这个在我面前嬉哈玩笑的......」他一惊,抬起头来,「我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上官煜摆摆手。
「真的吗?」他不放心地问。
上官煜瞧见他的脸色在短短时间里是变了又变,闷闷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说回正题吧!撇去华山派的后辈不说,少林的了清、了却,武当的崔仁明、尚铫,唐门的唐棠,书剑山庄的游行泽、沉尘衣,娥眉派的郭璃珠,崆峒派的范世、左落,哪一个不是......」
话到一半,语音嘎然而止,两个人脸色同时一变。
「悬剪!」上官煜沉着脸对着窗外叫道,「百晓生的『江湖几多事』在哪?」
乌云蔽月之时,忽有一模糊的身影显现,漆黑的衣着与夜色相融,宛如黑夜中幽幽的鬼魅。
「百晓生的所有遗物悬剪都一一查过。」他声音轻又飘飘,忽远忽近,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惟独『江湖几多事』一书有所损坏。」
「少的可是近段时间的记载?」青年问。
悬剪点头:「记录着近二十年来江湖琐事的那几页都被人为撕去,从痕迹判断,该是刚刚才撕去的。」
「上官!」青年叫道。
上官煜手一扬,悬剪的身影再度消失于夜色中。
「百晓生是为了那几页纸丧命的。」上官煜猛地一掌落于桌角边,「好大的阴谋!好毒的连环计!」
「轰」地一声,那张可怜的桌子四分五裂,木屑四飞。
哎!可怜了那壶茶水!他还没怎么喝呢!青年遗憾地摇摇头。
事情果然越来越复杂了。
夜,可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如现在这般模样。
如此的夜最适合那些宵小之辈翻墙走壁,爬梁入室。
这不,那就有一个正偷偷摸摸轻手轻脚打开窗的某人。
「二哥,你屋里的门闩坏掉了吗?怎么也不找人来修修?」上官煜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翘着二郎腿,倒着小酒,「累得二哥出门还要攀窗户,下人们真是该打。回头定要让管事们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上官辉从容一笑,面色又方才的短暂惊乍转为平淡,镇定得让倒酒的那个很是佩服。
「三弟好雅兴啊!怎么?我这里什么时候成了风水宝地?」他颇有嘲讽之意。
呵!果真好兴致啊!黑漆漆的夜空中,空荡得啥东西都没有,说是赏月品酒,绝对没人会信!而且还挑在他的屋外?任谁都知道自己的院落从来不善修整,虽比不了上官煜的易落轩却也相差无几。这点还曾被下人们戏称为「兄弟同心」,听起来都让人火大!
「彼此彼此,我这不是跟二哥学的吗?」上官煜也不恼火,耐着性子与他抬杠,「二哥,可有兴趣来上一杯?」说着还双手奉酒敬上。
上官辉手一挡:「不了,较之美酒,我更好茶。」
「是了,酒能乱性,还是少碰为妙。要是二哥醉酒后想与弟弟我比划比划,我也不知道挡还是不挡。」他眼中一闪狡诈,「更何况,我们还有酒后吐真言一说呢!对那些心里留着点事的人可不太好。」
上官辉脸色一僵。
二哥,你还嫩了点!上官煜心道。
他双手一击,黑影顿现,在他身边的石几上摆上一套茶具,并取走酒壶酒杯,随即消失。上官煜熟练地泡着茶,熟练到连上官辉这个自认茶痴的人都瞠目结舌。
他三弟不是向来好酒的吗?没听说他会喝茶,更别说泡茶了啊!
「不知二哥可曾听过『卖椟得珠』的故事?」他一边沏茶,一边说道。
上官辉差点气结,是「买椟还珠」吧?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文化?
「巧言舌簧的商人,再加上醉翁之意的买家,一个卖椟得珠,一个是买椟还珠。二哥你说,谁比较吃亏呢?」
「你想说什么?」上官辉面色不善。
上官煜摆摆手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奇怪着二哥向来精明,什么时候开始作起亏本生意了?」他顺手把沏好的茶递了过去。
「亏本不亏本,衡量的尺规在我手中,不劳三弟多费心思。」上官辉接过茶,闻茶香,啜小口,「好茶,只可惜这水配它不上,香气不足。」
上官煜一笑:「俗话说得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唯有此水能衬出此茶。虽然在香气上有所缺憾,却在入喉之后回味无穷。若是换了其它水质,只怕真真是糟蹋了这味好茶。」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执着于酒,不如换款茶喝喝?正巧我屋内就有不少品种供君选择。」上官辉继续与他说着心知肚明的暗语,「说不定喜欢上了,三弟也会别择新欢。」一语双关,杀人以言语。
「这恐怕要让二哥失望了。」上官煜还是那份自在,悠闲地也尝了口茶,「我这人念旧得很。」
「念旧是好,但过了头就叫固执。年纪轻轻的,还是不要沾上那些老古董的陋习的好。三弟,你说呢?」上官辉似笑非笑,将了他一军。
被激的那个也不恼火,毕恭毕敬:「二哥教诲,弟弟我定然铭记于心。不过......」表情依旧,话锋却是急转,「弟弟有必要先知会二哥一声。如今,飞雁山庄正值多事之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一众人等草木皆兵,落人口实。很多事,弟弟我不爱过问,并不表示我一无所知。别忘了,八剑还是听命于飞雁的主人。」
特意在「主人」二字上加重了语调,果见上官辉黑得吓人的脸色。上官煜成功地反将一军。
历代飞雁山庄的主人身边都有八名侍卫,他们以越王八剑为名,分别是揜日、断水、转魂、悬剪、惊鲵、灭魂、却邪和真钢,终身为上官家主效命。
「夜已深了,外边凉点。二哥还是早点歇息了的好,要是真的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弟弟乐意代劳。」
「你!」上官辉怒目相对,突然撇见弟弟手中捏着的几张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纸,有点泛黄,甚为眼熟。突然,他偷偷地用眼角的馀光瞄了下屋内,「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上官煜眯起了眼睛,样子真如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笑得狡猾。
「二哥,我曾说过,我是个念旧的人,念旧自然也念情。虽然你们对我自始至终都冷冷淡淡,却也没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欺负过我,我们之间还是有份兄弟亲情在的。事情,我也不想做得太绝,演戏给猴看,反而便宜了那个躲在暗处偷笑的人。」
「为什么是你!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上官辉破釜沉舟,撕破脸地大吼起来,「论身份,我是堂堂飞雁山庄的二少爷,你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幺子;论历练,我自小便与叔父游历江湖,通晓人情世故,你却自幼与世隔绝,幽闭独院;论声势,我广交好友,朋满天下,而你孤独落寞,形单影只。说文韬,谈武略,论计谋,我哪样会输给你?」他越说越失控,「不就是因为你灭掉了繁若宫才讨得父亲欢心吗?哼!那种手段,让我可做不出来的以色侍人!活该东方祑栽在你手里,恶心!」
本来,上官煜对这类话题是左耳进右耳出,早已习惯麻木了,但一听提及东方祑,神情一冷,脸阴沉了下来。
「你们那些丑事,早已传遍江湖,我要天下人唾弃你!我就是要你身败名裂!我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原来向百晓生暗示繁若宫一事的是你!」上官煜出手迅雷不及地点了上官辉的穴道,并钳制住他的嘴,手上一用劲,硬生生地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二哥啊二哥!你真是糊涂一时啊!」上官煜冷然道,「太不懂得分寸!」
说他可以,但说他思慕之人就是不行!
他扬了扬手中那几张黄纸,将它们递向上官辉后说:「你的资本可是它?」
上官辉仿佛瞧见了什么鬼怪似地瞪大了双眼。
空的!那几张纸竟然是空的!
「还要多谢二哥的提点。」上官煜挑衅地说道,「不然弟弟我还真不知道它们在哪呢!」说罢,他丢下那个被点穴的只懂「呜呜」发声的人人,径自往他屋内走去。
上官辉本是愤怒的双眼,跳动着噬血的仇恨火焰,如今看来更显狰狞。
先以言语试探自己,再让自己状似无意地发现他手上的那几张纸,故意误导自己,目的只是为了确认从百晓生那本「江湖几多事」上撕下来的纸是不是在他身上。他的故意刺激,让自己按捺不住地摊了牌。这无疑是自寻死路,等于告诉了上官煜现下自己身上没有他要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其实认真想想,从上官煜出现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有任何时间动手脚,更何况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东西?
上官辉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他还是太顾虑八剑存在的影响力了。
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瞬间,仅仅这么一瞬间,他萌生了一股永远无法超越上官煜的念头。也正是这么一瞬间,决定了他所做不管是已经或者未来的一切,都将会是徒劳。上官辉毕竟是上官辉,飞雁山庄的二庄主,拖泥带水始终不是他的作风,低头认输也不过是大丈夫的能屈能伸。
他服了。
没过多久,上官煜就从他房间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边摆弄着边走了出来。他来到上官辉的面前,轻手一拂,解开了他的穴道,也顺手将下巴接了回去。
「二哥可愿与我做回生意?」
「你想知道我要以这几张纸去威胁的那个人是谁?」上官辉抚着酸痛的下巴,下手还真狠!
上官煜摇头:「他既有心躲在幕后,自然不会让你察觉他的身份。诡计多端的人往往喜欢躲这躲那,像个小媳妇似的,真别扭。」
小媳妇?把搅得江湖一片人心惶惶的命案幕后者比成小媳妇?真是很好的形容词!
「嘿!八成还真是个女人!」背后又调侃似地补上了一句。
无视现下情况的上官辉很不爽地丢了个白眼过去。
「老实说,二哥确实有与我一较高下的本钱。争胜之心,谁皆有之,我也怪不得二哥,所以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他一改嬉哈,正经地说,「二哥想要的,我知道,但现在的它对我是种责任,所以我无法给予你任何承诺。只希望哪一天,我的责任淡了,二哥能取我代之。」
「施舍的,我不屑。」上官辉嗤鼻道。他想要的东西,不靠自己夺过来,怎会甘心?
「不是施舍。」上官煜一笑,「二哥的一身傲骨,弟弟我怎会不明白?施舍之物对二哥,对我来说都是种侮辱。」
上官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好象才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这期间,任二哥自由夺权,我随时奉陪。只是......」上官煜顿了顿,「望二哥做得无愧于心。虽然我对飞雁没什么感情,但几百年的基业......我不希望毁在自家人手中。」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无法相信!眼前这只是狐狸,不是乌鸦。
「要是我说,人孤独久了,倦了。二哥可会信?」
上官辉又是一阵嗤鼻之声。
上官煜苦笑,果然,说实话就是没人信。
转身正要离开之时,上官辉追问道:「不问我的答案?」
「二哥的决定,弟弟了然于心。」他背着他,也不防备,表示对他的信任,「我等着二哥的明刀明枪。」
上官辉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阵风吹来,吹得他直哆嗦。脑袋中只有一句话: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
「煜......」
忽然,他叫住正欲离开的弟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意外地发现是如此的顺口。
「什么?」
「小心......」
他的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感月圆月缺,周而复始,万年一日。叹沧海桑田,物事人非,瞬息变换。
秦夜对月沉思,孤寂之气环其左右。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龙锺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秦大哥所吟之诗乃是高适的『人日寄杜二拾遗』吧?若是让当今圣上听到这首诗不知该做何感想?说不定一旨喀嚓,一了百了。」
「是你?」秦夜转过身来。
「是我,不是他。」青年走上前去,与秦夜并立,「这首诗颇为凄凉,不知秦大哥是否心有郁结?」
秦夜微妙地避开话题:「你怎知我想到的是他?」
「因为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傻子。」青年耸耸肩。人家不愿谈的事,他也不强求。
「他......还活着?」他问得很犹豫。
青年动作微微一滞,被秦夜尽收眼底。
「为何他不来见我?」
「见面也只得徒增伤感......况且,他也不想让你为难。」
「难道我会在意那些?」他笑得凄楚,「他在哪里?」
「恕偃殇不便奉告。」青年不加犹豫地拒绝,「情爱让他腻了这个尘世,还他一份清净吧!」
「你不是他!」他低吼。他怎么会了解自己的心情。
「但我比你们谁都了解他。」青年似未卜先知地说道,「别再想说我就是他的傻话!我不是!」
「偃殇......偃殇......掩其情殇......谁起的名字?是他吗?」秦夜自喃轻笑。
青年不语,师父昔日的话语在耳边回旋:「你已算死过一次,有些事也应该看透了。从今以后,你就叫偃殇。偃殇偃殇,掩其情殇,望终有一日,你能醒悟看破,也不枉我救你一时。」
情殇......是师父还是他?或者是他们?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