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和用过的茶盏还在一边,蔚中云上前拿起杯子嗅了嗅,转身看到柳若水,道:"柳兄,这些旁门左道你比较在行,你来看看吧。"
柳若水苦笑,真不知这蔚中云是在夸他还是贬他,一边收了扇子上前拿过茶盏,看了看,又放到鼻前闻了闻,蔚中云急切道:"如何?"柳若水略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易辰霜,"究竟如何?"绿如也有些急,柳若水回过头,道:"胭脂醉。"
胭脂醉是一味毒药。
司马胤如中了毒。
柳若水拿过一边的茶壶,仔细察看了一下,毒应当是下在壶里,胭脂醉溶在水里以后会散发一股似有似无的花香,下在茶中,很容易以为是茶的香气,"之前没有人喝过这茶么?"他问一众丫鬟,"没有。"一个丫鬟道。
蔚中云道:"‘胭脂醉'毒性如何?"
柳若水道:"其实......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甚至在江湖上还很常见,随便什么医馆里的大夫应该都能配制解药,下的分量也少,只是胭脂醉的中毒症状很明显,看起来比较吓人--司马小姐不会有性命之虞。"
蔚中云揉了揉眼眶,一边的易辰霜道:"那你皱什么眉?"
柳若水道:"正是这样才奇怪。"他走到易辰霜身边,轻声道:"若是有意取人性命,会用这种毒么?"易辰霜看了看他:"而若是不想取人性命,又为什么要下毒,对么?"柳若水点点头。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下毒者既想要人中毒,又不希望中毒者有性命之忧。"
这是什么怪事?几个人面面相觑。
蔚中云对几个丫鬟道:"方才小姐从下轿到这里整装,一直只有你们几个陪着么?"
先前那个圆脸小姑娘道:"一路上我们几个紧跟着小姐,另外还有外面的丫鬟和喜婆们。"蔚中云挥挥手,"叫她们都进来。"
连上四个贴身丫头,共有丫鬟十二人,喜婆五人。
拜堂前新娘子居然在她们眼皮底下中毒了,委实让她们惶恐不已,要是追究起来,她们哪一个担得起,此时连正眼也不敢看新姑爷。
丫鬟都是司马府的人,喜婆也是京内有名,干了这个营生几十年的,又都是女人,跟司马府和蔚府也不可能有什么纠葛,想象不出有什么理由下毒,那么难道说是受了指使?
蔚中云道:"今天这事,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要管好嘴巴罢。"他还没说完,丫头喜婆们已经不住点头--饶是借她们一万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出去乱说。"不过,"蔚中云道,"这事儿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你们说,小姐一路上只有你们陪着,什么人能在你们眼皮底下下毒呢?"此话一出,那些个机灵的丫鬟喜婆们不禁心中大骇。
蔚中云虽然为人热忱直率,这些年的家主却也不是白当,话里有话的功夫自也不赖,丫鬟喜婆们也是伺候惯人,最是懂得这说话的一套一套,听他话里的意思,显见是对她们有所怀疑。
一个脸盘尖尖的小丫头嗫嚅道:"姑爷,咱们可都是小姐的人呐......"这话一出,那几个喜婆又是一惊,暗道小丫头好生厉害--她们是小姐的人,自不会对小姐不利,那么这里跟小姐无关的人又是谁呢?
为首的一个喜婆道:"咱老婆子干这行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个心明眼亮,什么事儿好做什么事儿不好做,再清楚不过。"
蔚中云看了她们一眼,道:"嬷嬷说的是,嬷嬷们的名头在京城也是响当当,自然都是干的良心活,绝不会做眼水不亮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喜婆心下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身形略微粗壮些的自袖中掏出块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掏出帕子的同时,一个薄薄的小纸包从她的袖中被带出来,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啪"的声响。
"这是什么?"一边的洛少羲迅速上前捡起,展开看,里面是些灰灰的粉末,他看了看那老婆子,老婆子显然也没料到,结结巴巴道:"这是......我......老婆子......"蔚中云和柳若水走过来,柳若水拿过纸包看了看,又伸手想捻一些,蔚中云拦住他:"小心!"柳若水道:"无妨。"他粘了一些,看了看,易辰霜道:"是不是?"柳若水皱眉:"光这样看的话......看不出来。"
几人大眼瞪小眼。这时候,忽然旁边有一只手伸出来,拿过柳若水手中的纸包。
几人回头一看,七夜!
易辰霜匆忙中忘了松开手,把他也拖来了。
七夜将纸包放到鼻下闻了闻,"......你疯了?!"易辰霜忽然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七夜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易辰霜心下一紧,"你怎么样?!"
七夜淡笑道:"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不是胭脂醉。"七夜道。
"不是?"柳若水皱眉,"那是什么?"
"青蒿六一散。"七夜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七夜按下笑意,道:"是平常人家用来解暑的常用药,对吧,嬷嬷?"
一边的粗壮喜婆呼了口气,点头如捣蒜。
"这位是--"蔚中云打量七夜。易辰霜道:"我的随侍--踏雪城的人。"
蔚中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静下心来,几人才发现,方才七夜笑显然是在笑他们这些自小养尊处优的大爷们,竟连青蒿六一散都不识得,还在那里枉自猜测,草木皆兵。这回看笑话看得开心了?易辰霜将七夜拉到一边,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正闹着,绿如那边的小厮小六领着大夫来了,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男人们俱都要回避,便都出了舫,在船廊间歇息。过了一会绿如出来了,"如何?"蔚中云问道,绿如点头表示无碍,却道:"胤如现在的情况,即便立时服下了解药,恐怕也行不了礼了。"蔚中云道:"再过一刻就要拜堂,如何是好?"绿如皱了皱眉,"今日的阵仗,要是成不了礼不但没法向客人交代,传出去对两家也不利,唯今之计,只有--丫鬟里挑个同胤如身形相像的。"她只说到这里便打住了,几人却已明白过来。蔚中云皱眉:"这怎么可以?"
一边的柳若水几人面面相觑,易辰霜忽然道:"这么看来,难道说下毒者的目的就是想搅和婚礼?"
绿如却道:"这些事要追究也不是现在,眼前先解决了这桩事。何况若是真的想搅和婚礼就更不能让人看笑话。"
蔚中云略微想了想,向绿如作揖道:"全凭姐姐作主。"
现在看来,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蔚中云作为家主,自也懂得其中利害。"可是胤如......"
即便他愿意,胤如也不见得同意,绿如道:"胤如那里我自有安排。"
蔚中云点头。"不过这桩事要好生保密,这些丫鬟也都是未出阁的闺女,日后也得好生待着她。"
绿如点点头,"那是自然。"
一边的七夜看了他们一眼。所谓好生待着,十有八九最后也要变成蔚中云的人吧,反正堂也拜了,权当陪嫁丫鬟,司马小姐再金贵,以蔚府的家世,日后蔚中云也少不得要纳几个妾。
他不由回头看了易辰霜一眼,这个人的道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二十六章
原本自有送柳若水回别馆的马车,他却非要与易辰霜同行,易辰霜看了看坐在他对面悠闲地摇着扇子的这位墨玉公子,无奈地呼了口气。
若非必要,柳若水一个大男人绝不会这么粘粘糊糊,七夜甩了甩手上易辰霜的手:"我要下去么?"易辰霜看他,"你准备去哪儿,难不成去赶车?"易恩的马车已经先行一步,其他的护卫又都是骑马的,"还是你想跟别的男人共乘一骑?"
七夜语塞。自从两人关系转变,他发现易辰霜根本不是什么冷淡自持的翩翩公子,粘人劲简直强到令人难以置信,他不由眨了眨眼睛,难道说他把他带下山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柳若水看着眼前两人,笑了一下,对七夜道:"你既是他的人,我也不需防着你,你也绝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对不对?"
七夜看了他一眼。柳若水果然很狡猾,要是说对,那么既承认了自己同易辰霜关系不一般,又因为做出了承诺而不能将此间的谈话流露出去。不过如果他做否定的回答,想必会受到易辰霜狠狠的修理。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过,最后他才知道,他实在不应该点头。
柳若水道:"今天这件事,你怎么看?"
易辰霜看车顶,道:"有人下毒,却又不希望新娘子殒命,我不是说过了么?"
柳若水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易辰霜却道:"也没什么,这些江湖中人,哪一个的想法不是奇奇怪怪的。"
柳若水道:"哦?你已经笃定是今日的客人下的手么?"
易辰霜道:"新娘到达鹊岭湖之前接触的都是司马府的人,就像那小丫头说的,司马府的人怎么会对她下手?你也已经确定中毒是喝了那盏茶以后,也就是在上船后,只有那时候周围已经不都是司马府的人了。"
柳若水道:"喜婆就毫无可疑之处么?"
易辰霜道:"喜婆同司马府和蔚府能有什么纠葛?何况干了这行几十年,绝没有理由砸自己招牌。"
柳若水道:"的确。"
易辰霜道:"新娘开始整装后,整条彩舫里都是些不会武功的女人,要找到她们的空隙,显然并不难。不过--把毒下在茶壶里,他又怎么能算准是谁喝的第一口呢?"
柳若水皱眉,一边的七夜却开口了:"茶壶放在离小姐床榻不远的矮柜上,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就算放在人人伸手可及的地方,丫头们也不敢那么随便,她们若要喝水,一定不会在新娘整装的地方。"
柳若水道:"那么他又怎么算得准小姐一定会喝水呢?"七夜笑道:"女儿家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必定紧张的很,做新娘子的惯例,为免解手这种麻烦事,早晨起就几乎不吃不喝,她撑到午后必定熬不住,东西可以不吃,水却不能一滴不沾。"
易辰霜和柳若水面面相觑,碰到这种问题,他们俩总像傻瓜。
柳若水道:"老实说,这件事一发生,我就有一种感觉。"
易辰霜道:"什么?"
柳若水道:"我觉得--同那伙人有关。"
易辰霜道:"你不会想说又是他们干的吧。"
柳若水皱眉:"不是。"
易辰霜道:"不是他们干的,又同他们有关,这是什么怪事。"
柳若水没有作声。
易辰霜忽然道:"你那个计划,在我看来漏洞百出。"
柳若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问他有什么漏洞,只是挑了挑眉,道:"好啊,那你到时就等着看我怎么漏洞百出好了。"
易辰霜撇撇嘴。
回到别馆,易辰霜终于放开七夜去洗浴,大概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自觉自愿不粘着他。七夜自己也拿了干净衣服,去仆人专用的澡间,想想易辰霜一个人独霸同时可以洗三十个人的浴池,差别未免也太大了点。
洗完澡,换上白布长衫,在回廊里坐着等头发干,他拿起一缕头发,皱皱眉,头发太长真是麻烦得紧,索性像那个人一样一刀剪了干净。
三千烦恼丝。
他将右腿曲起来,右手搁到腿上,抬头闲闲地看着月亮,若是这样子在踏雪城内当一辈子仆侍倒也不错,衣食无忧又不会有性命之虞。
正在他满意地享受着晚风和明月的时候,身后穿来易恩的叫唤声:"七夜。"他回头,看到也已经收拾停当的易恩,拿了一卷书,在一边看他。
他下意识地以为易恩要同他说些什么,却不料易恩只是看了看他,道:"晚上风寒,别呆太久了,仔细着凉。"便走了。
面对这个救命恩人,他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觉得自己像是借着他的善心趁机勾引了易辰霜似的卑鄙,偏偏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对他,丝毫没有差别,这却使他更觉不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心下一惊,不过即刻又反应过来,在这种地方敢明目张胆做这种事情的,除了毫无羞耻心的易辰霜还能有谁。
他感觉到易辰霜的气息渐渐靠近,他的胸膛贴住了他的背,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摩挲他的耳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睁开眼睛。"
七夜点点头,易辰霜放开了手,打横将他抱起,顺便看了看他,道:"不许睁开。"七夜笑了笑。
门被踢开的声音,接着是熏香的气味,身体被缓缓放到什么地方,底下软软的,是......床?!
他倏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去关门又返身朝床边走来的易辰霜,他的灰色长衫松松地披在身上,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头发也披散着,长垂过腰。
倘是别的什么美男子弄成这样大约令人只觉露骨的情色意味,易辰霜这样子却惊人的俊挺洒脱,像是......自由肆意的风。
七夜又想起晚风吹拂过他身体的感觉,不尽红了红脸。易辰霜坐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他的脸更红了,易辰霜伸手揽过他,将他抱到自己腿上,紧贴着他,慢慢亲吻他的脸。
额头,眉,眼,鼻,唇,每一寸都吻到,他清楚地感觉到两人的心都在狂跳。
忽然,易辰霜停了下来,拿起了一缕七夜的头发,在手中轻轻捻了几下,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味道。"他眨眨眼睛,撇了撇嘴。
七夜不禁笑了一下,他又不是女人,难不成还有胭脂水粉味?
易辰霜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他抱起来,抱到铜镜前,拿过一边的象牙梳,轻轻地替他梳起头发来,一边梳一边亲吻他的头发,喃喃地说着:"......你真的好看......真的。"
七夜的脸又红起来。
易辰霜扔了梳子,从背后箍住他,来回舔吻他的脖颈,他听到易辰霜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了?"
"......什......么......"七夜却被他吻得双腿发软。
易辰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地似乎是为了确定的确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他说:"--继续啊。"
当日在山中,他忿忿地对他说,先记着,回去再继续。
七夜一下子觉得面红耳赤。
易辰霜却还不依不饶,"何况你刚刚已经对若水承认是我的人了,我总不能让你说空话假话吧。"话音刚落,七夜便觉得肩头一凉。
透过镜子,他看到易辰霜正用牙齿一点点剥除他的衣服。
他闭上眼睛。
"不许闭眼睛!"易辰霜忽然恶狠狠道。"睁开!"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凶神恶煞的一面,七夜不禁心下一惊。
刚才要他不许睁眼,现在又叫他不许闭眼。
然而对平时情绪冷淡的易晨霜他都没办法不乖乖听话,何况现在。
欲望本身就是极具攻击性的东西。
因此他只能睁着眼,好好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易辰霜的尖利牙齿一点点剥除干净--之前他怎么从没发现他的牙齿有那么尖呢?
镜中,他已完全赤裸。
易辰霜的唇舌开始在他的皮肤上游移,他忽然挡住他,"等等!"
"干嘛?"易辰霜没好气。
七夜只吐出一个字,"......灯......"易辰霜回头看了一眼,本想拿梳子飞过去将灯打灭,却懊丧的发现那该死的灯还有铜制灯罩,他气呼呼地冲上前去一下子吹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