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上 ——乙竹

　　休在克利夫惊讶的目光下点点头：“放心，小少爷，交给我。”
　　
　　金光乍起，迪恩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待到再次睁眼时，已万象皆非。
　　四周一片夜色，借助星月之光迪恩能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荒弃的庭院。无论是已经坍塌的主屋还是残缺不全的围墙都是青砖石结构，跟他熟悉的钢筋水泥建筑差了好几个时代；举目远望，有些稀稀疏疏的灯火，完全没有繁华的霓虹夜景；抬头，密密繁星，自然也不是在浑浊的天空下能欣赏得到的。
　　这便是，聚集地了麽？
　　
　　“那边，”西苏抬手一指，“是穆特西尔斯宅，你跟著肖克带上罗尼趁著夜色过去，按计划行事。只要罗尼一醒过来，你就尽快带他一起回到这里，如果有人拦截，你就启动它的守护阵硬冲，肖克会帮助你的。回到这我会把你们送回去，记住，不要告诉他毁掉传送阵的事，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是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迪恩点点头：“我不会让他死的。”转念：“那你们怎麽办？”
　　西苏笑笑：“我也许保不住罗尼，可要保住自己和仆人，还是不难的。”
　　
　　木制的篷车轮咯在青石路面上的声音格外的响，迪恩生怕惊扰了其它人，肖克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边走还一边像导游似的给迪恩讲解：
　　“聚集地的人本就不多，大家住的都很散。如今又是打仗，就更没人敢半夜出门。”抬手指了一下远处灯光稍集中一些的地方：“那是王族住地，可能会有人出来巡视，不过，我们会走档案馆那条路绕过去。平时都用传送阵，这次得用腿了，我们走快点吧。”
　　路过档案馆的时候，迪恩稍稍愣了一下。
　　不似其余的单层小宅，档案馆共有三层，整个建筑规模宏大，颇有些神殿的韵味，最外层是由石柱支撑的开放阶梯回廊，回廊内构成主体外墙的都是些巨大而规则的青石块，顺墙面往上看，建筑顶居然出现了一种西方建筑很罕见的飞檐结构。
　　很奇特的建筑，迪恩暗想。不过更奇怪的是，自己对这建筑，怎麽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终於忍不住发问：“那麽大的青石，是用杠杆运上去的麽？”
　　肖克有些得意的咧咧嘴：“对於精通移物术的巫师来说，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言毕，也回头看了看档案馆，禁不住感慨：“唉，这馆，还是当初罗尼和雷蒙德联手建造的。”
　　
　　随後，两人都安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肖克把迪恩带到一座宅院门前。
 
四十九 聚集地（下）
　　
　　“就是这里了。”肖克看了看迪恩。“还记得该怎麽说麽？”
　　点点头：“记得。”
　　“好。”肖克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叩门。
　　
　　即使是夜里，雷蒙德也睡得很浅。
　　据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见房门被人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轻敲，雷蒙德睁开眼，轻柔的抽出被怀中人压在身下的胳膊。起身，给还躺在床上的三弟掖了掖被子，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间。
　　“大王子，肖克带著两个人进了穆特西尔斯宅。”来人低著头，报告著刚刚收到的消息。
　　肖克进了穆特西尔斯宅？──“你们看清楚了麽？”
　　“没错的。”
　　雷蒙德双眉紧锁，难道事情跟自己猜想的不一样？思索片刻，对来人命令道：“带上卫队，准备跟我去穆特西尔斯宅。”然後回身进屋收拾装束。
　　一进屋就发现伊索塔半撑在床上，正看著他。
　　有些宠溺地笑笑：“吵醒你了麽？”
　　摇摇头：“大哥，出什麽事了？”
　　“肖克出现在穆特西尔斯宅，我要过去看看。”走到床前，拽了拽滑落三弟肩头的被子，“你继续睡吧。”
　　“我也去。”伊索塔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二哥肯定也收到信了，我跟你去，踏实些。”说罢就要下床，却腿一软险些跌倒。幸亏雷蒙德手疾眼快，一把接住。
　　“伊，你还是……再歇歇吧。”雷蒙德扶著伊索特回到床上，脸有些微微的发红。
　　“早告诉你节制一点……”对方的脸红的更厉害，拍掉雷蒙德的手，偏过头去：“我还是去吧，就算留在这，也睡不踏实。”
　　
　　雷看著伊索特忙著收拾，突然感到很幸福。
　　自己是怎麽和三弟发展到这种关系的？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当自己从昏迷中醒来并且遗忘了很多事的时候，是这个弟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一点一点的挽回劣势，在这瞬息万变的宫廷政治中得以生存并且重新壮大。所以，伊索塔借著酒劲向他告白时，他不仅没有意外，反而有种如愿以偿的感觉。
　　其实，是我以前就已经爱上了他的麽？有时候雷蒙德会忍不住这样想。
　　可是，所有人都说，自己以前爱的是一个奸细。他骗了他，差点杀了他，差点毁了他的国家。
　　怎麽可能？雷很奇怪，自己以前，真的是个笨到连真情和假意都分不出来的人麽？
　　
　　“发什麽呆？”伊索塔伸手在雷蒙德面前晃晃，“再不快点，让二哥抢到前面就麻烦了。”
　　“知道了。”笑笑，伸手环住面前的伊索塔，浅浅的吻了一下。“谢谢你。”
　　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雷蒙德会说这句话。“……怎麽突然变得这麽奇怪了你，快走吧。”
　　
　　罗昭缓缓睁眼，看见迪恩正半咧著嘴盯著自己。
　　“阿昭？”
　　这地方似乎有点眼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具体情况我以後跟你解释，现在我要给你打一针，可能会有点难受，不过能让你马上恢复体力。”说完也不等罗昭反应，取出一管针剂注射进去。
　　皱了皱眉没有反抗，迪恩，不会害他。
　　“罗尼，什麽也别问，听我说，穆特西尔斯是叛徒，我们骗了他才救了你，现在我们必须要逃出去，一会你和迪恩冲到街对面的传送阵，传到亚瑞宅前，西苏在那接应你……”
　　罗昭听得云山雾罩，刚要问些什麽，却已经被迪恩扳过脸去：
　　“阿昭，相信我。”
　　刚到嘴边的问话都因这一句而咽回到肚子里。
　　
　　迪恩，总不会骗他。
　　
　　得到罗昭的默许，迪恩便拉起他，推开房门，准备穿前院从大门离开。
　　不想，门外已是岗哨密布，防备森严。
　　一个家仆打扮的人看见他们出来，竟然直接挡在门口：“穆特西尔斯大人说，请客人好好休息，还有，”抬眼看了看肖克，“这里是抗风系巫术阵中，请您不要轻易施术。”
　　肖克点点头，和迪恩交换了一下眼神。
　　迪恩意会，偷偷在自己手上画下了巫术记号。
　　“哦，”肖克开始摆弄手指：“不知道穆特西尔斯老师有没有告诉你，我在上学时，还选修了雷系巫术？”言毕，也不等对方反应，一个大面积的雷系攻击术已经随著他的手势飞旋而出。迪恩也瞅准了时机，拉起罗昭，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跑去。
　　整个庭院顿时蓝光飞舞，火花四射，劈啪之声不绝於耳。攻击打在两人身上被自然反弹，而他们身边的守卫在这种强烈的攻击之下则惨叫连连，纷纷倒地。有些会防御术的卫兵则一边防护著自己一边追赶著迪恩两人，见状，肖克手势下压，一个更强的禁术抛出，那些指挥低级防御术的卫兵哪还扛得住？霎时也被击倒在地，整个庭院一片狼藉。满意的看看自己的战果，抬头发现两人已经冲出大门，而前方似乎又有人阻挡，想想反正那两人什麽也不怕，干脆甩出了一大串攻击协助他们逃跑，连续的强势攻击术掀起烟尘滚滚。
　　自古，这种不计精确度的大面积攻击就是因威力巨大却不分敌我而被禁用。肖克此时突然很感谢西苏总是逼著他学习各种禁术，不然，今天不会解决的这麽干净利落。
　　
　　雷蒙德和伊索塔刚迈出传送阵，就看见穆特西尔斯宅院里雷系巫术大作，有两个人从大门里冲出，奔著传送阵的方向而来。
　　这算是怎麽回事？
　　逃跑麽？
　　顶著那麽强的雷系攻击？
　　而且，居然安然无恙？
　　雷蒙德正在纳闷，那两个人已经跑到他近前，雷系攻击也在他们的後面接踵而至。
　　雷皱了皱眉，抬手撑起一个防御巫术，把自己的人和两个看起来像从包围中冲出来的人护起来。
　　
　　他觉得有点奇怪。
　　那两个人，自己明明都不认识。
　　却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罗昭没有看见雷。
　　就那麽擦身而过。
　　他的身体状况很糟，头晕，恶心，却又异常的兴奋，大概是那支针剂的副作用。
　　他的思维还没有跟上眼前的状况。
　　他只知道，自己在被迪恩拉著跑。
　　要跑到传送阵，传到亚瑞宅那个跨界传送阵的旁边。
　　西苏在那里接应他。
　　
　　前方的攻击减弱，身後的传送阵亮起。
　　雷蒙德收起防御术，转身想看个究竟，却赫然发现伊索塔面色惨白。
　　“怎麽了？”慌忙伸手按住他的肩头，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
　　伊索塔咬了咬发白的嘴唇，让它们不再抖得厉害：“大哥，你看见刚才的那个人了麽？”
　　雷有点茫然的点点头：“你认识？”
　　听到他这句话，对方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其中一个，就是那个骗你的罗尼。”
　　
　　罗尼……自己对这个名字没什麽感觉，只是它经常的被人提起，是奸细，逃犯，罪人。
　　原来，就是那个人。
　　
　　“大哥？”伊索塔有些慌乱的看著陷入沈思的雷蒙德。
　　“既然是奸细，就把他抓回来。”雷冲著他点点头，转身回到传送阵内，感受著方位。
　　“不，别追了！”伊索塔脱口而出。雷困惑的看著他：“为什麽？”
　　“他……你……”伊索塔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吞吐了几下，最後横了横心：“你一见到他，就又会被他骗去了！”又急又怕，言语间居然带了哭腔。
　　愣了愣，雷蒙德抓起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保证，不会。”
　　伊索塔接连地摇著头，他明明看见，雷在见到罗尼的那一瞬间，眼睛是死死的盯在他身上的。
　　叹口气，不明白为什麽三弟又在这件事上不信他，他们之间，因为罗尼的事别扭了不止一回。“奸细格杀勿论，我当著你的面取了他的性命，你总该就信我了。”
　　说罢，拉起伊索塔跨入传送阵，凝神起符，追著残留的方位信息而去。
　　
　　西苏急死了。
　　虽然，他对自己编的谎话极有信心。
　　虽然，他对肖克的功力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虽然，他对迪恩带去的那些“科学”的东西的威力很了解。
　　可还是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往传送阵的方向瞄。
　　金光亮起，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见来的两人都平安无事，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快走，赶快回去。”几乎是推著他们进了跨进传送阵，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耽误一刻，就会有大事发生。
　　急急起符，可还没等他的手势完成，一个黑色的阻断术掠空飞过熄灭了传送阵上微微亮起的金光。
　　“别以为会走得那麽容易！”
　　
　　“雷！”
　　离得很近，罗昭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离自己不到五米的地方。
　　挺拔，伟岸，带著王者的傲气，自己终日魂牵梦萦的，不就是面前的这个人麽。
　　那眼，那唇，那起符的手势，自己是多麽熟悉，曾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了。
　　甩开迪恩，跌跌撞撞的奔过去。
　　惊喜，疲惫和药物的副作用让他忽略了对方施术的手势。
　　本来，那是多麽熟悉的手势。
　　是他们两个一起研究出来的风系攻击术──血刃。
　　
　　一道红光闪过，罗昭觉得胸前好疼。
　　停下脚步，低头看，自己的前胸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没有一点停止的意思。
　　快得，让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血。
　　已经很久，都没有受过伤了。
　　怎麽会，这麽疼。
　　
　　“昭！”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
　　迪恩甚至还没有搞清楚怎麽回事。
　　他只知道，罗昭甩开自己跑向那个“雷”。
　　然後就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身体周围有道蓝色的法阵在强烈地震动著。
　　
　　“昭……？”
　　雷蒙德听见这个字，突然觉得很熟悉。
　　
　　“你好，我是巫师雷蒙德。”
　　“哦。”
　　“我听说，你的本名很拗口，能不能告诉我啊？”
　　“我不认识你。”
　　“别这麽冷淡嘛！我是来请你做我的药剂师的。”
　　“我没空。”
　　“我可是会成为这块聚集地第一巫师的人哦，不知道你这位传说中的第一药剂师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啊？”
　　“跟你没关系。”
　　“那，我们打个赌吧，我敢说，你抽取资质的纯度绝对承受不了我的巫术。”
　　“给你，以後别来烦我。”
　　“啊！居然这麽纯！比我预想的效果好多了呢。”
　　“你……你在干什麽？！”
　　“嘿嘿，这是我背著老师偷偷研究出来的，你要是肯做我的药剂师，我就让你看更多好玩的。”
　　“……我的本名叫罗昭。”
　　“哦，也不是很拗口啦……呐，我叫你阿昭好了，你叫我雷吧。”
　　
　　阿昭……麽？
　　
　　看见大哥又在出神，伊索塔怕极了。
　　他紧紧地握住雷蒙德的手，瞪大眼睛看著他。
　　手被捏疼，雷回过神，发现三弟的目光中居然带著绝望。
　　自己，是怎麽了？
　　不是答应了他绝对不会再为这个人所骗了麽？
　　可是，这满胸口的闷痛，又算是怎麽回事？
　　
　　“……大哥……”
　　声音发抖。
　　
　　雷使劲摇了摇头，看著面前已经浑身浴血的人。
　　奸细，格杀勿论。
　　
　　迪恩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眼见雷蒙德手势又动，来不及多想，从怀中掏出手枪连扣扳机。
　　
　　三声枪响。
　　雷蒙德感到自己的肩膀，手臂和胸口火辣辣的疼。
　　抬眼看，那人，也……好熟悉。
　　张了张嘴，不清楚原因，但他就是知道。
　　“……迪恩……？”
　　
　　随著他这一声“迪恩”出口，原本在罗昭周围强烈震动的蓝色法阵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著是一种微爆的声音，法阵沿著纹理层层碎裂，散落的点点蓝光急急的涌向迪恩，有的还没近到他身前就已经消散殆尽。那些到达他身边的，就像流落在外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归宿，“倏”地融入他的身体。
　　这一瞬间，迪恩记起了很多事。
　　或者说，知道了很多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待西苏从耀眼的蓝光中缓过来，只见罗昭和雷蒙德两人浑身是血，却都盯著对方，直直的站在那里。
　　咬了咬牙，冲过去拽住迪恩和罗昭，几乎是把他们丢进跨界传送阵，一边起符一边大喊：“别忘了回去毁了方位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