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这孱弱的身体上 零星地洒落下碎刺 将脚底修饰
呆立不动着 面对镜子 看到身上的龟裂处也无任何怨言
究竟我要被 牵引到何处?
谁在告诉我 激烈地摇晃着我
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不要一个人
无论如何请期待黎明到来 请将我从现实中 带走
温馨的爱之音 对于这日益增多的伤痕 已经无法抵挡
七零八落地残留着 那微乎其微的奇迹啊
我千百次地重复确认着
为什么我 看不到梦想?
谁在告诉我 让我轻易相信 一切都陷入疯狂
请不要一个人 神啊 如果你存在
请让我逃向 远方
一
不知不觉间,我已三十岁了。
回溯至今日为止的岁月的川流,在上游总有什么在闪闪发光,我想要看清,却只有幻影,比雾更薄,比梦更淡,氤氲不散。
时间隔得越久,我对那一段回忆的真实感就越稀薄。我渐渐难以肯定自己是否真得经历过那样强烈的情感冲击,是否真的遇见过那样一个人并跌落进迷乱的深渊。
每每想到这些,心头就仿佛被冰凉的丝绸拂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二
世界各地的宾馆大堂总是大同小异,打磨得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地面,欣欣向荣的绿色植物,笑容可掬的服务人员,以及在前台后一字排开的接待人员。
回荡在这一宽敞空间的是一首法文抒情歌曲,应该是首老歌,并且在哪里听过,否则不会觉得耳熟,不过是在哪里听到的我已完全想不起来,对一个已经三十二岁并且已有了妻子女儿的男人来说并不奇怪。我的脑袋里已经装不下太多东西了,可是...为什么...忘不掉他?...
像是已经渗入血液,牢牢地嵌在大脑的某个沟回里,根深蒂固,并且,也许将随着我的躯壳一起老去...
STAR PRINESS...
星辰公主号...
"Daddy..."甜甜的小女孩声音唤醒了我,我俯身抱起女儿圆滚滚的身体,在她苹果般的小脸上啄了一下。
"知道现在在哪里吗?"抱她在沙发上坐下,我笑着问她。
"在...中国..."小家伙的中文虽经我每天恶补再加上回国前的突击特训,但仍是支支吾吾的。
皱了皱眉,我抬头寻找孩子妈妈的下落,四处都看不见她。
"妈咪...妈咪帮ECHO买...APPLE PIE..."小家伙善解人意地告诉我。
"OK,那我们先去办手续。"我站起身来,拖着行李和女儿来到前台。
"可能会住一星期左右,双人床,然后再加一张小床..."女儿在身边拼命扯着我的衣角,我弯下身子与她平视,"回来前说好的哦,今后一个人睡,要守信用哦。"
ECHO一脸委屈的样子,别过脸,胖胖小手抠着旅行箱上还未来得及撕去的商标。
"小孩子总是这样的,一个人睡多少会有点怕的。"接待我的是位三十上下的女性,嘴角有痣,笑容满面。
"是啊,她已经四岁了,再不改掉习惯就麻烦了。"我微笑应付着,一边迅速填着表格。
"先生是来旅行的吧?您运气真好,最近是旅游旺季房间很紧张,下礼拜这里又要开FIATA年会,您早来两天或者晚来两天都有可能订不到房间了。"
虽然罗嗦了点,但她并不让人讨厌的外表帮了她,我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陈先生,您女儿真可爱..."她接过我递过去的表格,扫视了一下后笑着对我说。
"还好...谢谢..."我低头看看小家伙,她仍在继续她的"工作",完整的商标已经被剥得班驳。
"请稍等一会儿。"接待小姐开始忙了起来,我随手拍拍ECHO的头,让她再耐心的等一会儿。
忙碌的上午十点半,我仍未从晕机的不适中解脱出来。缓缓环视着四周肤色样貌各异的客人在大堂内往来,都是行色匆匆,这座城市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如今我也成了旅行者。
心中五味杂陈,恍惚之际,听见了身边男人的声音。
"小姐,退房。"不知为何十分悦耳的声音,语气中有种认真感觉。
可能是个华侨或是华裔吧...我想着,便想看看拥有这种嗓音的人。看穿着,来人大概与我年龄相仿,比我矮小半个头,身材略显瘦削。他正低着头办手续,我没能看到他的脸,但是...是的,有什么触动了我的神经,让我失礼地盯着一个陌生人不放。
我极力想看清他正在签的英文名字,但是却是一片模糊,我出类拔萃的视力已被终日的实验,繁复的图表毁坏殆尽了。苦笑着,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无聊,却也如此执着...也许,我应该是认识这人的,他给我的熟悉感随着距离的拉近以及这种近距离的保持而愈发清晰。
儿时的同学?邻居?或是...在加拿大时认识的朋友,而今又在国内重逢...与我的过去有关的一个人,至少是某一段过去...有点紧张地,我装作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稍稍靠近他,想方设法地偷偷看那人。
笔直的鼻梁,秀气的鼻形...是个英俊的男子啊...充满无垢感的侧面,线条柔和的眉眼和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的脸看上去有种难以形容的纤细的性感...
就在我盯住他看的同时,那人飞快地以舌尖轻舔了一下上唇,有点微妙突起感的唇峰被湿润后,更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娇嫩感觉。
天啊...我感到呼吸有点急促,心脏狂乱地奔跑着...慌张地转过脸,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天秘密。这是我绝对看过不止一遍的动作,是我现在在梦中也会见到的动作。
他是谁?他...难道是他?
他...之后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虽然我提起精神寻找他的下落已是那之后的半年...
他...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谢。"那男人轻声致谢,语气淡而温和。
我蓦地转过脸去,正见到他接过信用卡的左手,白色的半袖衫露出了他白皙的小臂,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以及...表带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让我触目惊心,差点叫出声来的丑陋伤痕..
长短不一,深浅各有不同的五、六条伤疤横亘在他的左腕,一眼就能分辨的割伤,也许已经过去很久了,伤痕的颜色应该已经淡化,与周围的皮肤也结合得更紧密,可我还是在瞬间就看到了那条最长最深的伤痕,与其他伤痕的色调不同,颜色古怪,并且几乎贯穿了整个左手内腕,看上去简直是已经用上了全力。
我当然知道你有多用力,我看到了被利刃切开的伤处在瞬间涌出了汩汩鲜血,我看到了你在疼痛下惨白的脸,我...竟救不了你...
一刹那,万籁俱寂,我呆站着不动,脑中混乱到极点,混乱到令我有种舍脑而去的冲动,皮肤敏感地觉出了冷汗正缓缓地滑下脊背,仿佛有了生命似的。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女性的声音解救了石化的我。
我不知自己已经茫然地站了多久,身边已没有了那男子,用自己也没想到的速度转身追出几步,只见一条白色的背影正缓缓走进门外的晴空之下。
用尺子量过似的挺直的背,熟悉的步态,脚步和从前一样有点漫不经心,但却并不显拖沓,反而给人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初次见面时,那给人微妙清雅印象的背影就像今天一样牢牢地吸住了自己吧...
"Daddy,你去哪里啊?"女儿一个人坐在旅行箱上大声叫我。
作为某个孩子父亲的我马上回到了女儿身边,蹲下身子与她相视而笑,刮了下她的鼻子问:"让妈妈去哪里买APPLE PIE了呀,都去了很久了吧?"可惜,被恶狠狠地拉回二十一岁的我却仍然立在那里没有动,凝视着那男子飘逸的姿态,贪婪到目不转睛...
三
Princess Cruise
公主游轮
凌驾于群轮高居世界八大游轮船队之首位,荣获了世界上最具声望性的Conte Nast游轮权威杂志甄选为"世界最佳大型游轮船队"而声名远播,之后又以51%的持股权宣布与"皇家加勒比海游轮船队"进行合并,一举跃居全世界游轮船队中的龙头地位。
在公司拥有的十艘大型游轮中,最为豪华的莫过于Star Princess,星辰公主号。
仔细翻看了游轮的宣传册后,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姐姐。
"不错吧?我也很意外的,想着试试手气的,谁知道..."姐姐大概是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哈哈大笑。
"哼,说不定是骗人的噱头,姐姐以你的智慧怎么会被这些雕虫小技骗到?"我不屑一顾。
"你这家伙怎么那么悲观..."姐姐无奈地看着我,"总之,该问的你姐夫已经问得很清楚了,我可不想因为无聊的怀疑而放弃这次免费游轮婚礼的机会。"姐姐说的斩钉截铁。
我叹口气,"我没想阻止你,只是这是我出国前最后一个夏天了..."
"陈希,你不会是不想去吧?我是你唯一的姐姐哎..."我的脾气暴躁的狮子座姐姐已经快冲到我面前叫骂了。
我忙躲到她的粉拳接触不到的地方。
"总之,你非去不可,已经报了你的名了,你姐夫牺牲了伴郎就为了带上你,毕竟是地中海十六日哎,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用了惯用的很有气势的"总之"后,我知道我是逃不掉了。
很多小时侯的事我已经忘了,不过对于自己晕船的事实却一直没有忘记。
我的姐姐比我大三岁,是个身高一米七二的高挑美人,她是标准的狮子座,热情、开朗、积极...自我...骄傲...但是,几年前,当我们俩一起得知父母的死讯时,完全吓呆了的我却清晰地感到了姐姐纤细的手臂所营造出的温暖怀抱,她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用力地一把拉住了我,那年我十七岁。
我和姐姐的关系...父母健在时,似乎也是平淡的家人感觉,有时候甚至会恨恨地希望不要有她的存在才好,想必她也这样看我。可在父母车祸丧生后,有什么改变了。我在那时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相依为命",虽然也吵嘴,有时还会冷战,但是,我总感觉,从前横在我和姐姐之间的隔膜已经随之破碎,我们对待这个家的看法一定和从前不同,现在的家,是个哪怕受了致命伤,也要用尽全力支撑着走回来的所在。
"姐,你...对那男人真那么死心塌地吗?"无聊地把盛着冰水的玻璃杯贴住面颊,我望着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的姐姐。
那凶悍的女人突然表现出来的温柔表情吓了我一跳。
"也不是啦,只是...认识也快两年了,是时候了吧?"支支吾吾,形迹可疑。
我大笑,"老姐啊,拜托你今后尽量少让我看到你这种样子吧,实在不习惯..我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我这人有时候做事就是不计后果。
那男人名叫庄宜,比姐姐年长四岁,看上去确实不错,外型无可挑剔,性格中也未发现什么阴暗的东西,初次见面时他彬彬有礼的仪态和亲切的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总之,是个能让人轻易喜欢上的标准好青年。
可我觉得奇怪,姐姐是那么骄傲的女人,身边的追求者从十六岁至今从未中断过,可她总是懒得周旋,一口拒绝了事。所以,那男人即便是英俊出众,气质超群,但总该有些什么对姐姐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才对吧?我坚信,单纯的好青年是不足以让姐姐为他泥足深陷的。
也曾试探地问过庄宜,对我姐姐抱有的是怎样的感情,为什么会想和她厮守一生呢?他总是笑而不答,眼中闪过一抹温柔。
仅仅是温柔就够了吗?姐姐,我以为你要的更多的。
那次变故之后,我也无力去安抚姐姐同样几乎濒临破碎的心了,落荒而逃似地奔向加拿大,一心读书,别的什么也不想,和姐姐通电话时总是自动跳过那个话题,因为我知道,一张口,伤口又会再度迸裂,姐姐和我一样没有勇气去收拾残破的回忆了。
流淌着殷红鲜血的左腕,右手紧紧握住的不断打颤的锐利水果刀,散发着妖异光芒死死盯住远处某一点的凄厉眼神,还有,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微微勾起像在浅笑的嘴唇。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认识他,如果那次华丽奢侈的游轮婚礼我没有参加,甚至于姐姐没有选择庄宜作为伴侣,也许,我的生活,姐姐的生活,或者他...的未来都会与现在不同吧?
四
星辰公主号豪华游轮婚典,是在姐姐决定结婚后的一个月推出的活动,涉及的职能部门极多,也同时惊动了各大传媒网络,一时间,报名参加的新人络绎不绝,因为将在所有报名的新人中随机抽取一百对,给予全程免费的豪华游轮之旅,对囊中羞涩又想留下美好回忆的新人来说,不失为一件可以赌上一把的好事。
从六月底至七月中旬,短短二十天时间,整座城市因为这个活动而沸沸扬扬,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着"公主游轮"或是"星辰公主号",如果公主游轮公司仅仅是想藉此宣传的话,那么效果无疑是十分成功的。
可当时的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提醒过姐姐多次,但她总是兴致勃勃地把我挡了回去,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最后,在五千多对新人中,我的姐姐果然莫名其妙地被抽中了,我也为她高兴,可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姐弟并没有做过什么足以获得上天眷顾的事,突然举行的活动,赶在姐姐筹划婚礼的当口,在排除了内定人选以及通过各种关系入选的新人之外,那少得可怜的所谓"幸运者"之中居然挤进了姐姐,一切都让姐姐口中"悲观"的我耿耿于怀。
姐姐不以为意,开始与她的女伴们四处搜罗衣服鞋帽,订做了婚纱和礼服,这样高雅的场合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需要准备的还真不少,我也被姐姐逼着去买了好几套礼服。
随着7月24日的临近,姐姐越来越兴奋了,开口闭口不离游轮,每次姐夫来我家时,两人总是充满期待地聊着即将来到的盛大婚礼,一遍遍整理已经齐备的各种证件,姐夫也总是温柔地笑着,没有丝毫阴影的明朗笑容。
对于姐夫,我...直到现在,仍不能清楚地描述出当时对他所抱有的感觉,有几丝嫉妒,他得到了从某种意义上被我视为精神支柱的姐姐,可从另一角度来说,我和姐姐之间的支撑是相互的,那么,姐姐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们的家,即将只有我一个人,但姐姐留下的气韵却不会马上消失,这...对我来说,是很难忍受的孤独。可仅仅是嫉妒,却也不全面,如果是个与姐姐无关的男人,我想,我会很欣赏他的,他对我而言,很可能成为亦师亦友,又有兄弟感情在其中的那种知己。
姐姐与姐夫的相识过程十分简单,毫不曲折。姐姐是中学的美术老师,姐夫是小有名气的摄影家,姐夫的好朋友同时也是姐姐的蓝颜知己。于是,两人极其自然地在姐夫的作品展上邂逅,之后,又顺理成章地一块儿吃饭、看画展,慢慢变成了两人约会,又不知不觉地到了可以说出那个字的程度...不存在任何诱导。
"小希,你怎么看他啊?不反对吧?"
初次的三人约会后,姐姐期待地问我,望着她闪亮的美丽眼睛,我除了点头微笑也说不出别的。
姐姐心仪的男人啊...她也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征求我这个唯一的家庭成员的意见了。"他不错啊,点菜的时候果断爽快,又考虑到了每个人,应该是个负责体贴的男人。有他照顾你的话,我倒是可以放心。"我淡淡地说。
"什么啊...你从哪里学来的老头子腔调啊..."姐姐笑着捶着我的肩膀,面颊泛红,是我从未见过的媚态。
"为什么会和他...结婚?他说了什么让你甘心做黄脸婆啊?"我追问。
姐姐盘腿坐在沙发上,露出了甜蜜意味的思索表情,"那是在两个月之前吧。有次我问他...咳...这个问题很傻,不是我的风格,可我还是问了,"姐姐为自己辩解的表情让我失笑,"我问他,我是不是他的初恋..或者说,在我之前他有怎样的过去。听了我的问题,他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像是很伤感,但又不全是,总之是五味杂陈,我不能理解,只能看着他,因为傻问题是我问出来的。想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我说"小玥,你...不是我的初恋,不过,你是我的初爱"我...听了他的话很感动,当时就想,不管台词多么老土,哪怕没有鲜花和戒指,如果他向我求婚,我一定会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