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下——乙竹

　　“没有办法吧阿昭的意识聚起来麽？我是说……他的记忆都还在……”迪恩隐约觉得，散开的话，聚起来，应该……就是原来的人了吧？
　　“不可能的，他们本来就互不相容，事实上，在很早以前，罗昭就已经为了同时爱你和雷蒙德这件事痛苦很久了。”卡洛轻轻说，“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共同的地方，以罗昭的能力其实可以跟那个惩罚相抗衡的。可是……如果说他是被自己逼散的……也不为过。”
　　迪恩不说话，阿昭的痛苦他能体会，他不仅厌倦了爱人，也厌倦了被爱，或许，厌倦了存在。
　　
　　“你应该早告诉我这些。”过了很久迪恩才又出声：“我问你的时候，你怎麽推说不认识我？”
　　“我若说认识，你会怎样？”卡洛反问。
　　“你说你是我的恋人，你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我知道了我们就不会发生那麽多误会……”
　　“你的恋人是罗昭。我不会用欺骗你的手段来得到什麽，那不属於我。”
　　“卡洛……”
　　“你不会怀疑罗昭，即使是他真的欺骗你你也选择原谅；可你却不会相信我，即使是我亲口对你说，你……也会选择放开我的手。”幽幽地，卡罗似乎有些落寞。
　　“我……”迪恩无言以对，是的，他曾经两次放开他的手，选择……不相信他。
　　他还记得，当初的罗昭只用一个眼神，就成功地让他在那麽神秘的事情面前选择相信。
　　自己，让卡洛伤心了。 
 
八十九
　　
　　“卡洛……我……”迪恩想不出什麽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他也不知道应该为什麽辩解……且确地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那里做错了。相信谁……自己在那种情况之下……可是，卡洛在伤心……
　　“算了。”卡洛抚摸著他的脸，“都过去了。我现在送你出去，让你的意识回到身体里。”然後又顿了顿：“你……出去之後，请按照原来说的，把我……送走吧。”
　　迪恩愣住，用力的握住卡洛的双肩：“为什麽？！你明明是……！”
　　“我不是！”卡洛推开他，声音尖锐起来：“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不是罗昭！不是你爱的那个人！我没有他的能力，没有他的记忆！我在真实的世界里看不见，听不见，不能说话，得不到你的信任！我什麽都没有！你要我说多少次？！”
　　“卡洛……”迪恩伸手去拉他。
　　“你不会真正的爱我，你会发现，我不是他……到时候你就会厌倦，就会怀疑……我不要……”卡洛声音凄厉，又一次推开迪恩。
　　……
　　迪恩看著自己被推开的两只手，有些恍惚，半晌才喃喃自语：“为什麽？你无论变成什麽样子我都不能爱？罗昭说我是因为得到了雷蒙德的资质所以我的爱是一钱不值的复制品，你说因为我爱的人是罗昭所以我不会长久的爱你……我到底做错什麽了？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就因为那个什麽该死的聚集地里有个什麽该死的药剂师把我的该死的东西和那个什麽该死的王子的东西换掉了！所以我爱谁都成了不被接受的？！他妈的我遇见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资质这麽个东西！我不是什麽药剂师，我什麽都分不出来！可是为什麽我要被卷到里面？！为什麽这些乱七八糟的结果要我担？啊？！我是怎麽出生的跟我有关系吗？！我的父亲做过什麽跟我有关系吗？！为什麽我一出生就被叫成‘杂种’？！我姓什麽是由我决定的吗？他妈的！为什麽这些事最後都算到我头上？！啊？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要走是吗？你走！别来管我！”
　　迪恩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绝望地哭起来。
　　
　　他只有23岁。
　　从小就没有了亲生父母。
　　养父表面上很慈爱却在暗地里以他为猎物。
　　只有哥哥保护他却是背德乱伦的情感。
　　尽力地帮助弱者却从来没有获得尊敬。
　　倾尽全力爱人却发现自己是被利用的替代品。
　　……
　　他只有23岁。
　　
　　卡洛静静地站在那里听迪恩发泄的哭声，走过去，弯下腰，抱住他。
　　揽在怀里，轻轻地拍著。
　　他从来都会紧抱著他，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即使……知道他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他从来都那麽勇敢，那麽骄傲，哪怕遭遇失败他也从不低头。
　　他从来都是那麽坚强，坚强到……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只是一个伤痕累累身受重压的大男孩。
　　他从来……就没做错什麽。
　　
　　“迪恩……”
　　“……”伏在他肩膀上没有声音。
　　“我答应你，给你,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抬头，一双还挂著泪珠的双眼困惑的看著他。
　　“我要重新成为罗昭。”
　　“卡……”话未说完，被卡洛用食指挡住。
　　“卡洛，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意识。他没有你坚强，没有你勇敢，他害怕，他害怕你给他的所有爱都来自一个本不属於你的东西，他害怕再一次被抛弃，被遗忘。他是个药剂师，却被自己的能力困住，迷惑，折磨。你说的对，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用药剂师的能力来对待爱情，更不该用药剂师的能力来逃避它。爱情这东西，就连最顶尖的药剂师都摸不透，抓不住，控制不了……迪恩，”卡洛用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痕：“你没有错，他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卡洛？”迪恩听不大懂，他要……？
　　“我送你出去，然後我会重新聚集起他的意识。”卡洛定定地看著他，那眼睛里闪著灵动的光芒。“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他的嘴一张一合，清晰的吐出每个字：“如果成功，我们就在一起；如果失败……”他笑得柔和：“我，药剂师罗昭，将永远消失，而你要记得，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你。”
　　“阿……昭！？”迪恩瞪大眼睛。
　　面前的人微笑著点头，然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
　　
　　好疼。
　　“五。”
　　大腿上热辣辣的。
　　“四。”
　　睁开眼，这是在那里？
　　“三。”
　　克利夫怎麽会被关起来？
　　“二。”
　　休为什麽拿枪对著他？
　　“一！”
　　休开枪？！
　　一个就地滚，迪恩躲开致命的一击：“哥！怎麽回事？”
 
九十
　　
　　“我要重新聚起我的意识，然後……跟迪恩在一起。你们怎麽说？”看向另外的三个，卡洛淡淡的。
　　“真的？！太好了！”阿昭第一个笑起来：“我就知道！”
　　卡洛偏头看向罗医生。
　　“失败的话，我们都会没命。不过”罗医生耸耸肩“我无所谓，你是主意识，你决定吧，失败也无所谓。”
　　卡洛看向罗尼，如果他不同意，而自己又硬要把他纳入意识中，恐怕是一次极其凶险的行动。自己跟自己的意识对抗而死的药剂师……是历史上的第一个吧。
　　罗尼低著头不说话。
　　阿昭忍不住：“罗尼，你呢？”
　　“如果成功了……你会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吧？”抬起头，罗尼直视著卡洛。
　　“会的。”卡洛走近他：“我承诺，他会永远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你……愿意麽？”
　　“愿意。”
　　
　　一瞬间天崩地裂，意识的碎片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向他们四个扑来。所有人都在这扭曲的空间里被撕裂，被击散……
　　罗昭聚起全部的精神，他正做著一件药剂师典上明令禁止的事情，聚神──一旦跟原来的意识有一点的偏差，他就会因为意识的错乱而永远处於这种人格碎片的状态。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尝试。
　　
　　可是，惩罚之下，他也并没有被击成碎片，不是麽？
　　只要是意识，就属於药剂师的领域。
　　而他，是第一药剂师。
　　是要把握自己意识，控制自己命运的第一药剂师。
　　
　　
　　迪恩实在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说真的，他如果抓狂倒是有可能拿枪对著自己人，不过……休？
　　克利夫看著困惑的迪恩，心里浮现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刚才……没有按下那个引爆炸弹的按键，如果不是迪恩自己突然醒过来，也许……
　　“迪恩，快离开这里，快！”克利夫急促地说。
　　让他离开时可以理解，可是老哥的表情怎麽怪怪的？还有，谁来告诉他为什麽克利夫身上那麽多枪伤？现在是什麽状况？
　　“休•奥斯卡，杀了他。”伯尼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不过一切还在掌握之中，只要休还在拉普特尼的控制之下……速战速决。
　　“是，先生。”休再次举枪。
　　
　　
　　睁开眼，粗陋的天花板，昏黄的灯光，木架，麻袋，这是哪里？
　　“休•奥斯卡，杀了他。”
　　这个令人厌恶的声音……是伯尼麽？
　　“是，先生。”
　　等等，有一丝奇怪的意识波动，是什麽？
　　罗昭撑起身，他被丢在仓库的一个角落，没人注意。几个人背对著他，正在往栏杆下看著什麽。
　　闭上眼，凝神感受著那一丝意识的波动，竟然是意识操控。
　　凌乱，没有任何章法，像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药剂师。
　　这样的程度，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雾气很乱。
　　休被一个人压制在地上，正在痛苦的挣扎。
　　“放开我，你这混蛋！”
　　拉普特尼微笑著：“不要这样，嫉妒也是你意识的一部分，你看，他不是做得也很好？没想到，你对迪恩的嫉妒居然这麽强烈，呵呵。”
　　“你！……”休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个压住他的人抽走。三年前，在冰岛，这个男人趁他妒火中烧的时候对他下了暗示，他的每一次嫉妒，都在无形中加强那个被引导出来的人格，这次，那个一直潜伏於他体内的人格终於在这个男人的帮助下占据了主意识的位置，正在伤害他最爱的人。
　　“放开他。”冷冷的语调，清爽的声音，这是……罗医生？
　　拉普特尼看见现身的罗昭，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跟我这种特殊的能力有点关系，果然。”
　　“利用药剂师的能力作恶，是要被惩罚的。”罗昭走近，他身边的雾气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恢复平稳。
　　“药剂师？我的这种能力麽？”拉普特尼有些兴奋，他从小就异於常人的这种能力，终於有人明白。“把关於这种能力的一切告诉我，我就放开他。”
　　“哼。”罗昭冷笑：“就凭你，也跟我谈条件？”凝神，周围的雾气以一种奇特的形态运作起来。
　　拉普特尼看著周围的景象，居然癫狂的笑出声来：“这就是真正的药剂师的能力麽？”
　　“休•奥斯卡，你愿意将你的意识重新合并在一起麽？”
　　“我……愿意。”
　　又一次聚神，只是这一次轻松许多，那个需要人扶助和控制才能独立存在的人格，根本不堪一击，瞬间就被并入到原有的主意识，消失殆尽。
　　拉普特尼带著癫狂的笑容，眼睁睁看著一切，最後竟然笑著对罗昭说：“我记住你了，我一定会来找你，在那之前，不要死了！”然後转身撤出休的意识。罗昭慢了一步，只听见他残留在意识中的耸人笑声：“选择很痛苦，可是无论选哪个，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呵呵。”
 
九十一
　　
　　迪恩正在不知所措，却突然看见休抱住头，痛苦的跪倒在地上。
　　“我……愿意。”
　　这场景，好熟悉。
　　是阿昭回来了麽？
　　
　　拉普特尼睁开眼，冲著伯尼说：“他失去控制了，速战速决，我先走了。”然後瞟了一眼角落的罗昭，邪邪一笑没说话，在伯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离开。
　　“你！”伯尼气得说不出话来，外来人，终究靠不住！不过，拜他所赐，自己也欣赏了精彩的一幕，那就这样吧。这样想著，伯尼伸手按下了一个遥控上的按键，然後对著下面说：“看来不能再让你继续作选择题了，我替你按下开关，你们有三分锺的时间道别，罗伊特先生，再见！”然後也带著人转身离开。留下在这瞬息万变的环境中惊愕的三个人。
　　
　　“少爷……唔……”休似乎好了一些，起身来到克利夫身边，隔著铁笼栏杆的间隙：“少爷，对不起……”
　　“休！快把那个炸弹解下来！”克利夫伸手扯掉休的上衣，这是……
　　一根钢带将炸弹紧紧地束缚在休的身上，没有计数器，没有电子的“嘀嘀”声，只有一盏很小的红灯一亮一熄。还有不到三分锺麽……
　　“少爷，来不及了！”休拉住克利夫的手：“我隐约听他们说，这个是最後一个陷阱，这东西肯定没有三分锺……少爷，我爱你！”
　　说罢休推开克利夫，转身向出口跑去，他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有多大，跑得越远越好……
　　“休！”克利夫嘶吼出声：“你敢这样抛下我，就算追到地狱去我也不会饶了你！”
　　休听得浑身一颤，慢下脚步，转过身来看著他。
　　“过来！”克利夫声色俱厉：“让我拆弹，我们都能活下去，你要是敢一个人跑，我……”双手伸出铁笼的克利夫面目狰狞，可是眼角却开始流出泪。
　　“少爷……”休迟疑。
　　
　　罗昭从二层跑下来，正面对著著生死抉择的一幕。
　　“别磨蹭！迪恩，带著罗医生走，无论发生什麽，好好活著！”後又转身盯住还在迟疑的休：“怎麽，你非让我先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我麽？”
　　“少爷……”休咬咬牙，跑回克利夫身边：“我信你，拆吧，无论结果怎样，我都陪著你。”
　　“哥……”迪恩轻唤出声，克利夫专注於休胸前的炸弹，没有抬头。
　　迪恩脑子乱乱的，他知道，自己始终都无法进入克利夫跟休的领域，哥哥，终於放弃自己了麽……可是……万一失败，哥哥要一起死麽？……
　　“啊！”克利夫撬开内壳，轻呼一声：“不是陷阱，休，又是一道选择题……红的跟蓝的，二选一。”抬眼，紧盯著休，“哪根？”
　　
　　真是恶劣的选择题……休依稀记得，克利夫曾经开玩笑般的说过，如果用颜色来比喻他和迪恩，那麽迪恩就是耀眼能够灼伤他的红色，而他一定是沈静却能包容他的蓝色。
　　今天，红色和蓝色……
　　
　　“挑断红的。”休微笑，这最後一次，让他自私。
　　“好。”克利夫似乎也想到些什麽，把刀伸向那根红线。想了想，转头带著歉意的笑容对迪恩说：“快走，迪恩，还有……对不起。”
　　
　　罗昭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选择很痛苦，可是无论选哪个，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拉普特尼的最後一句话不知为何在脑中闪现，难道说……
　　
　　迪恩含著泪点点头，拉起还在发愣的罗昭向大门跑去，哥，如果……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罗昭踉踉跄跄地被迪恩拉著跑出大门，突然明白，转身冲著门内大喊：“不对！那是个骗局！哪个都不要弄断！”
　　
　　锋利的刀刃挑断最後一根线。
　　克利夫的眼前一片白光。
　　原来，还是选择错了麽……
　　休，迪恩，对不起……
 
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