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异色的双眸冷冷地盯着他,「也许我被耍了。」他说,他的声音依然低沉,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问题,可是却不知道是在哪里出了问题。弗克尔斯佩服他现在仍能保持理智。
他看着红光下沉重的金发男子,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宁静的五官看上去柔和动人。为什么他还没醒?他伸手抚摸他柔软的金发,可是还没有碰到,手便被地抓住了。
弗卡罗异色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他开口,声音低沉但是柔和,「我一直想跟你说,别老那样盯着他,他是我的人,也许我不喜欢他,但不代表我希望你总用一副欲求不满的眼神盯着他。」
我就真的做得这么明显吗?弗克尔斯想,他收回自己的手,「他谁的也不是,恐怕以后......一切倒可能都变成他的。」
「什么意思?」弗卡罗说,他的声音蓦地紧张起来,在弗克尔斯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一把掐住凯洛斯的脖子,「我就知道,是他做了什么对吗?」
「你要干嘛!」弗克尔斯叫道,试图让他放开,弗卡罗的手紧得像钢铁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圣兽族的异能,「我想我最好阻止他回来。」他冷森森地说,眼中只有阴狠。
弗克尔斯迅速拔出他的剑,虽然它已经残破得不成形状了,弗卡罗一怔,他感到一股微弱力量加诸在自己的腕上,很轻,但是轻得让人毛骨悚然。他低下头,金发男子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已经张开,那里面有着一种混沌不清的深沉与邪恶。
弗克尔斯松了口气,接着他看到他的唇动了几下--这是一个法师所能做的最危险的动作,弗卡罗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再也无法使出一分力气,下一秒,一道火墙般巨大的火刃从下面冲出,圣兽用尽全力后退了一步,因为无法控制半边的身躯,在跌了一跤后,也躲过了被劈成两半的命运。
被这次谋杀行为牵连的弗克尔斯迅速后退,还是被火焰烧焦了发尾。
「看上去我运气不错,嗯?漂亮的圣兽。」费迩卡柔声说,一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抬头看那片异于另一个世界黑天鹅绒般的夜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干了什么!」弗卡罗阴森森地说。
「只是个麻痹咒语,亲爱的,」费迩卡说,「以及一个炎系攻击咒语,我不喜欢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佣兵掐着脖子。」
弗卡罗一把拽住他的前襟,大吼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弗克尔斯真为他大胆的动作冒冷汗,他全然不知道费迩卡现在可怕到什么地步。
「只是拿了些东西,弗卡罗,我难道看上去像站着不动,任由这么大块好处溜走的人吗?」另一个人说,「行了,别摆出这么副想杀人的表情,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已经没有什么问题要解决了,」弗克尔斯说,「你回来了,完好无损,我博学的法师,这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我的骑士,我恐怕没法跟你解释清楚,」费迩卡说,「我得到了一个太古神祗全部的知识,以及一片附赠的大陆。」虽然现在他还无法完全取用温塔的力量,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弗卡罗一点也不甘心被冷落,本应成为祭品的家伙醒了过来,他便已意识到自己精心的计算泡了汤,现在从费迩卡口中证实,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力量大得像要把它拧断,「你到底是谁!」他叫道,问出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
「很痛,弗卡罗。」金发男子柔声说,弗卡罗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难以呼吸,他痛苦地抓住衣襟半跪下来,那种压迫感终于减少了一些,法师在他身边跪下,抬起他的下巴,蓝色的眼睛冷得像冰一样。
他看着他因为痛苦蹙紧的眉头,和眼中像要杀死他般的愤怒与憎恨,露出一个笑意:「乖乖的听话,圣兽,别再做无聊的反抗......」
对面异色的双瞳收缩了一下,他看到里面的绝望与痛苦,「我早该知道,死灵法师......」那个人低低说,闭上眼睛,他的呼吸紊乱而破碎,身体有些发抖。「你杀了我吧。」他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波动。
他感到那人修长的手指毫无感情地描摹着他的面部,接着额角一阵刺痛,想必是流血了。费迩卡舔了舔指尖的血迹,露出一个微笑。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弗卡罗,我怎么会杀死你呢,你必须相信我,我们才能交谈,不是吗?」他柔声说。
弗卡罗瞪着他,「费迩卡,」他说,「我杀了你,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你就那么想死吗。」法师说,「不,我不会沙你,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别想着自杀什么的蠢事,我决定了把你的命先寄存在你身上,你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凑近他,那瞬间,弗克尔斯看到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佣兵头子眼中极度的恐惧,他一把推开费迩卡,大吼道:「滚!别碰我!」
费迩卡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弗克尔斯下意识扶住他,免得他摔倒,倒是弗卡罗因为力量太大,心神不稳,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法师冰冷的双眼,那些死灵法师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毫无感情,视别人的痛苦和生命为游戏,他脑中浮出很久以前的那个人,他只记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枯木,已经被无尽的死灵蒸干了所有的情感。
母亲的尸体被切成一段一段,泡在玻璃的容器里,苍白而肿胀,不像他温柔但是执着的母亲,而像是一堆腐败的坏肉。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些肉块里找到她的头部,一样肿得看不出原来的形态,他恐惧地凑近它,猛地,那双眼睛张开了!
里面是用尽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
他吓得后退两步,一个干涩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向起,「看到了吗,弗卡罗,这才是最适合你们圣兽的形态。」
他曾在心里,把那个法师擅自看作是他的父亲。因为一直以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太过可怕,毁了他和母亲的人生,让他们日夜受苦,却一副毫不介意、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别人的生命都是该被奉送到他面前的玩具,损坏或腻味了便随手丢弃,那种漠视比憎恨更不可忍受!
而这个法师不一样,她是母亲深爱着的人,是可以给她幸福的人!她不顾一切逃离宫廷,甚至抛下自己,也要到那个人的身边,是一种被折磨得快要绝望时,近乎发疯狂的执念。弗卡罗并不介意被抛弃,因为他很能理解,以保守著称的迪库尔是异族的地狱,她应该离开,她有权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而他也要离开,那时还是孩子的他在心里暗暗计划,母亲给了他那个男人居住的城市,他悄悄把它放在心底,他会去找他们,然后他们将得到平静,像所有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
而当他历尽艰辛,到达他一直梦想的地方时,为他开门的男人一脸茫然。
--「你的母亲?我不知道,哦......有这么一回事,我想她已经死了,」他点点头,伸手抚摸他的面孔,「你是那个流着一半迪库尔王族血统的圣兽?真是漂亮......我是说,你愿意留下来吗?」
他茫然地跟着他进了门,男人总在忙着试验,并没有工夫多理会他,可是看他的眼神总让他遍体生寒。
虽然仍有些现在想起来都想大笑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可弗卡罗并不是笨蛋,他利用法师睡觉的时间小心探查着他的宅邸,直到一天深夜,他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然后,在那个阴冷的房间,看到了那恐怖的尸体!
不可原谅!他的脑中,那一刻,只有这么一句话在疯狂回响!
那之后的事是他比较乐意去偶尔回想的,他杀了那个死灵法师,烧了房子。他想干脆的死亡对母亲也比较好。然后他回到迪库尔,隐藏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别处可去,他想,在这世界上拥有尊严生活的方式,只有拿到权力而已。
他拒绝承认圣兽的血统,因为那只会让他成为可悲的猎物,虽然的确在某些关于魔法的事情上帮了他大忙。他成为了迪库尔隐藏在暗处的棋子,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野心,他要取得至高的权力,他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母亲那样悲惨的存在!
他瞪着眼前的法师,他很俊美,可是眼中冰冷的光芒他绝不会看错,他无意识地后退,他绝不能容许--
费迩卡站稳身体,看着一脸恐惧的弗卡罗,不知道他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也不大在意,他做了个手势,「既然你不肯合作,那我只好采取一些措施。」
他念动咒语,熟悉的发音让弗卡罗打了个激灵,他大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不要用那个!」
费迩卡停下动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弗克尔斯看了看不停发抖的弗卡罗,这样的恐惧反应实在和印象中相差太大,他小声问:「你刚才要对他用什么?」
「只是一个控制咒。」费迩卡说,「圣兽一族的魔抗能力很强,但就是特别吃这个咒语。」
「它很糟糕吗?」弗克尔斯说,又看了一眼弗卡罗。
「哦,也不能说特别糟,但吃过它亏的人都很怕它,」费迩卡说,「它能彻底控制你的心神,你再也无法独自思考,如果施咒者不帮你解开的话,就永远是一个傀儡。如果有幸被解除,人生也很可能会长时间处于痛苦之中。」
「我能问一下,你干了什么把我的团长吓成这个样子?」杰林特说,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看上去是确定了这里没有危险。
「只是一个控制魔法。」弗克尔斯说,拣了最不重要的那个回答。
「那可不得了,团长讨厌控制魔法,」杰林特说,「他以前因为老和法师过不去,被下过一个,结果......」
「杰林特!」弗卡罗恶狠狠地说,虽然到了这地步仍是气势不减,「你还没跟我解释那个该死的法师叫你『公主』是怎么一回事呢!」
杰林特叹了口气,终于被询问起这个麻烦的问题,「你肯定是幻听了。」他说。
弗卡罗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费迩卡作出询问,可是又生硬地转回来,这一瞬间他注意到法师沉默地看着树林深处,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双眼的焦距有些分散,像在专注着另一件事。
--刚回到这个世界,他就听闇精灵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你死到哪里去了,如果你想追求你那些伟大又无聊的理想,请记得不要连累别人」,以及「听着,你不能把那只圣兽独吞,见者有份,费迩卡,我警告你--」之类的话。
「闭嘴,迪安!」法师不耐烦地说,「实际上我没有连累你任何事,倒是你,你想把大陆毁掉吗!」
他把目光转向弗克尔斯,「也许你该回圣凯提卡兰了,不然你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精灵军队已经兵临圣凯提卡兰的城下。」
这个炸弹让所有人愣在那里,实际上这更像游吟诗人嘴说出来的内容!
圣凯提卡兰的南方与精灵的国度接壤,而后者一向是奉行锁国政策,那个魔法国度的国民从属于他们种族的习性,不喜欢改变,也对战争毫无兴趣,可现在......他说他们出现在圣凯提卡兰的境内?
「等一下,我们和精灵的关系一向和平,为什么会......」弗克尔斯说,不明白离开了几天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折。
「他们的圣物丢了,精灵在这方面很保守。」费迩卡说。
「他们丢了圣物找我们干什么!」弗克尔斯叫道,「圣凯提卡兰又不兼职负责精灵们的治安!」
「显然他们认为是你们的人偷了他们的圣物。」费迩卡说。弗克尔斯捂着额头,一时间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杰林特同情地看着他,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这里有谁......认识精灵吗?我们必须解释一下,能安排私下见见精灵王之类......」弗克尔斯说,精灵们不喜欢到外界旅行,关于他们的传说一直都很神秘。「法师,我记得你认识一个精灵--」
「得了吧,那种生物被称为精灵会破坏种族系谱的。」费迩卡说,「而且精灵们恐怕比恨人类还恨他。」
「也许他们愿意谈判,真该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弗克尔斯说,瞪着弗卡罗,后者做了个无辜的手势,「不要随便迁怒于人,老兄。我是喜欢嫁祸,但你得知道我最近根本没有时间。」
「我也没有,法斯廷做这种事毫无利益。」杰林特说。
「是迪安。」费迩卡说。弗克尔斯转头看着他,法师漠然地看着他,只像在陈述一个事情。
「你的那个精灵朋友?」弗克尔斯说。
费迩卡哼了一声,「朋友?如果你的通用语很差,也请不要找最恶心的那个词放在我们身上。」
「他干了什么?」另一个人问。
「偷东西。」费迩卡不感兴趣地说,这该死的精灵,难道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杰林特突然抬起头,「什么声音?」他问。
另外几个人警戒地静下来,细细倾听。在凌晨宁谧的黑暗中,空中隐隐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
「龙--」杰林特大叫道。翅膀拍击的声音大得像有鼓擂在耳边,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像一座飞行的要塞,它有着优美强壮的身形,巨大翅膀张开,完全遮蔽了月神柔和的光线。可是它比月光更优雅,它落了下来,加杂着强劲的罡风,压碎了无数不够强壮的树木,发出噼劈啪啪的声音。
「我只想快点过去。」费迩卡说。
弗卡罗紧盯着那个巨大的远古王者,眼睛一瞬也不曾移开,他的声线紧绷。「这就是......你的龙......?」
巨龙已经停稳,费迩卡走过去,一边艰难地试图爬上去,一边不耐烦地向几个人说,「你们要不要上来?这里可没有任何更快的交通工具了!」
「那个......我们可以坐上这东西吗?」弗克尔斯说,不大确定。
杰林特愣了几秒,一刻不停地冲过去,动作莽撞的像个小孩子,手脚并用地试图爬上去,脸庞因为兴奋在月光下似乎都能发光。
弗克尔斯怔怔看着龙背上的人,即使在被死亡笼罩的环境下他的金发依然灿烂,像能刺破一切阴霾,他的身形挺俊而优雅,站在巨龙上,眼中有着傲视一切的高贵。光明之神的勇者......即使知道他不是,可他真是俊美得让人心醉。
他吞吞口水走过去,感到有些紧张,那庞然大物太有压迫感,它的一只眼睛足有窗户般大,人类在这种古老生物面前显得极为渺小,他再一次想到传说中的屠龙勇士们,需要怎样的技巧和勇气?那是人类中最顶尖的一群!
杰林特已经爬上龙背,伸手把弗克尔斯拉上来,脚下的鳞片比大理石的路面还要坚硬,从小腹到后背慢慢变大,最大的三只手掌还盖不过来。
「弗卡罗。」费迩卡说,佣兵头子阴沉着脸走过来,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会服从他所有的要求,只为躲避那个控制咒,因为他曾有过那种感受,当你拥有自主意志,即使机率再小,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复仇,而被控制后,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了。
费迩卡没等他的乘客们站稳,念了一句咒语,一瞬间失重的感觉传来,弗克尔斯条件反射地抓住他,身体猛地失去重心,接着,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天上。
这就是......他看到的景象吗?
高空的风打在身上有些疼痛,空气稀薄而清冷,地面缩小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小方格,他们待在如此高的地方,没有人比翼,无需人陪伴,只有极度的孤独,和身下庞然大物拍击翅膀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独自待在高空的,他吸了口气,那一定是某种极度的自由和孤独吧!
冷风突然消失了,费迩卡念了一个咒语,屏蔽了冰冷的晨风,然后径自在龙背上坐下。「我倒是更喜欢吹风的感觉。」弗卡罗说。
「但我不想陪你一起感冒。」费迩卡说,「明天早晨就会到可怜的提拉城了,各位剑士,请离我远点儿,不然我会直接让你们离开龙背。」说完,他垂下眼睛不再说话。他迅速开始解读脑中大量的知识,这可能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而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他觉得自己像是守着巨大宝藏的穷人,急切得不可自抑。
弗克尔斯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带他们去被围困的城池--他可不觉得他是会为精灵收拾烂摊子的那种人,可是那人浑身散发着法师式拒绝打扰的气息,他也就闭紧嘴巴。费迩卡想安静的时候,惹恼他并不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