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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日落西山,秋天的太阳总是很早下山。
礼拜一、四是学校的社团活动,今天是礼拜一,而社团活动已经结束
半小时,学校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学生,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
孟焕站在天桥上,欣赏美丽的晚霞。
此刻正是天空换色的精采时段,每天都有不同的色彩,错过一次,都
会让他搥心很久。就像班上女生迷恋偶像剧,错过一集都会遗憾很
久。
只是,她们的偶像剧会重播,天空的晚霞却不会重播。
他望著绚烂天空,目不转睛。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不是天空好美这种
千篇一律的想法,而是想著他该用蓝色几号、红色几号、或是黄色几
号才能调配出和天空一样美丽的颜色。
他看著天色,总是这麽想著。
「孟焕!」有人从他身後拍肩,叫著他的名字。来人调笑,「你不只
名字梦幻,连行为都很梦幻。还有閒情逸致看风景,我肚子都快饿扁
了。」他夸张地扶著肚皮,唱作俱佳。
孟焕眼前这位背著吉他、与他同高的美少年,是他儿时玩伴,也是邻
居,名叫黎凯,腻称凯子。他是摇滚吉他社的社长,和几个学长、学
弟组了乐团,团名叫「SWAMP」,取自团员每个人英文名字的第一字
母。凯子是团里主唱兼吉他的角色。
凯子可爱的外表跟高亢的歌声,不论在校外、校内都很受欢迎。就算
没听过他唱歌,光是他的外表就能电死一群男女老少。
此时此刻,凯子正做著毁灭形象的动作,揉著肚皮哭哭夭夭。
「我们快回家啦。」凯子催促著。
「凯,你看。」孟焕伸手一指,要他看天桥底下。
「看什麽?不要跟我说人好多,有数大就是美的美感,我会──」揍
你。凯子顺著孟焕指的方向望去,他後面的话都不说了。一把抓著孟
焕,快速向天桥下冲,边冲边开骂,「妈的勒,公车来了,你还有时
间叫我看!看屁啊,跑都来不及了!」他一口流利骂著,可爱的形象
完全破灭。
早就习惯的孟焕,轻轻笑著,觉得有趣。
他回头看了眼天空,将它的色彩记下,待会回家调配看看。
孟焕半拉半就上了公车,付了钱,寻找凯子。凯子早就找到位子坐,
边喘边扇风。旁边还帮他留了空位。
孟焕走到他身边坐下。跟他差不多喘,汗也流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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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凯子伸手讨水喝。
「给。」孟焕将自己携带的矿泉水递给他。
凯子咕噜咕噜大口喝光,没留半点给他。
「啊,我喝光了。」凯子一点内咎都没有,像是故意喝光的样子。
「没关系。」孟焕收回瓶子,早习惯对老友偶来的恶作剧。
但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毕竟反击是男人的天性。
「啊,我忘了告诉你,」孟焕假装刚刚想起,温和地笑说,「我今天
画水彩时,刚好有用白色颜料,但是我懒得换水,所以就用瓶子里的
水洗。」(画水彩时,如果需要用到白色或颜色较浅的颜色,要跟颜
色重的水袋分开洗。)
「你、你你,你好毒──」凯子扶著自己的脖子,猛咳,难怪刚才蹲
下去时有一种很奇怪的口感。
「彼此彼此。」孟焕开心地笑著。
「我可是主唱耶!」凯子怒吼。
「没人叫你喝喔。谁叫你老是不带水。」孟焕说。每次都喝他的水,
这下吃鳖了吧。
「你也不用这麽害我吧。」
「放心,我用的颜料很天然。」
凯子咳得引起很多人回头观看,孟焕只是保持温和的微笑,像众人示
意:没事没事。两人吵吵闹闹地下公车,回家的路上,凯子终於走出
喝水彩的阴霾,跟孟焕閒话家常。
「你们社长上次派的那个『夏天的味道』,你画完了没?」凯子问。
美术社社长,每次指派的题材都很奇妙。夏天的味道已经算是普通,
上次还有一个什麽『毁灭中的新生』,当歌词挺不错,但要用画面画
出来难度就很高。最棒的是,孟焕居然画一个无边无际的垃圾场,中
间买放著破裂的盆栽,盆栽里种著枯萎的植物,但一株野草讽刺地在
枯萎的植物上茁壮。实在太有趣了。
他很期待这次『夏天的味道』,孟焕会画出什麽来。
「快了。」孟焕敷衍。
「听你的语气,我猜你一定还没上色。」
「喔,你倒是挺了解。」孟焕笑说。他确实没上色,目前还停留在素
描的阶段。
「废话,我认识你十几年了。」
「孽缘啊。」孟焕感慨。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凯子瞪他一眼。
「听学妹说,你们这次要练新歌?」孟焕转移话题。
「对啊,一首老歌,我们要改有摇滚风格的感觉。」凯子说。悻悻然
的语气。
「听你的语气,我猜你一定不喜欢。」照样照句。
「喔,你倒是挺了解。」照样照句,谁不会。凯子也依样画葫芦。但
他有很多埋怨要抒发,不让孟焕接话,滔滔不绝地说,「那首歌根本
不适合改成摇滚版,改来改去,我还是觉得原来的编曲比较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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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孟焕不是很了解。
「对啊,你不知道,本来那首歌中间就有摇滚的节奏,要是全部都改
成摇滚版,那中间的美味就会听不出来了!」
「这样啊。」
虽然孟焕不是很了解,但他默默听就够了。凯子需要的只是一个听
众。
到家了,孟焕和凯子各自回家。
但孟焕有预感,滔滔不绝的凯子,晚上一定会来他家继续把抱怨说
完。
「妈,今天凯可能会来。」
「喔喔,那巧克力蛋糕还是幕斯蛋糕好?」妈妈指的是晚上请凯子的
点心。孟焕的母亲,喜欢做蛋糕,家里总是有取之不尽的点心。
「巧克力好了。」孟焕说完,上楼,回房间。准备洗澡後的换洗衣
物。不过他并不急著下楼洗澡,爸爸正在里面,他还得等他出来。
这段时间,孟焕决定把今天看到的晚霞颜色纪录下来。
红色八号加蓝色五号,黄色三号加红色二号,红色五号加──
写完五种配对,爸爸出来了,叫他下去洗。
他应一声,便下楼了。
待会洗完澡,吃完饭,还要继续编号。
晚上七点半,孟家的门铃响起,隔壁邻居凯子如期到来。
比他想得还要早,他手边才调配了两个颜色。
凯子出现,孟母跟在後面,手里端著点心跟饮料。
「孟妈妈我来就好。」
「好好你好乖。」
客套一番。
凯子开门就看到,坐在画架前调色的孟焕。
「哟,我来了。」
「早猜到你会来。」孟焕放下画笔。他走出地上铺陈的白布,到桌边坐下,等凯子放下蛋糕,一起吃点心。(地上铺报纸或白布,都是为了让颜料不会溅到地上。)
「喂,你不洗手?」凯子坐下,惊呼,他指著孟焕的手。
「我用叉子吃。」孟焕拿起叉子,在不碰触食物的情况下吃蛋糕。
「脏死了。」凯子一脸恶心。
「总比你不洗澡来得乾净。」孟焕瞪他一眼,不爱洗澡的凯子没资格说他。
「我只是晚一点洗。」凯子说,「我有换衣服。」
「但本质上,没洗就是没洗。」孟焕说完,一口喝完饮料。又回到画
架前,继续调配颜料。
「我会洗啦。」凯子磨牙。
「那就好。」孟焕调出第三种颜色。
「我跟你说──」接著,凯子继续抱怨今天下午未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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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焕有听跟没听一样,专心地调出不同的色调,并且做好纪录。心情好时,他会试著把今天看到的风景,不用素描,直接画出来。
心情好的话。
「结果,我们团里只有小结同意我的话──」凯子愤恨地说。小结是
乐团里的贝斯手,也是摇滚吉他社的团员,跟凯子一样是二年级,平
时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做事。
听凯子抱怨,其实没什麽。但是耳边吱吱喳喳,有点吵闹。这让他失
去作画的心情。
将所有配置方法写下来,例如,这种浅紫色要用红色几号、蓝色几号
和白色混色、三种颜色的比例多少,详细纪录。
「我都快受不了了!我一度怀疑他们不懂音乐!」凯子指控。这种指
控对喜爱音乐的人来说,是很严重的指控。
「你言重了。」孟焕难得搭话。
「我也知道我说得很重。但这是事实──(略)」凯子有自知之名地
承认。但坚持他说的事实。
孟焕收拾画具、画纸、画架,以及地上的白布,用水袋洗笔,在他整
理的这段期间,凯子又说了很多话。他只听到凯子最後一句:
「──真是气死我了。」
「好好,别生气别生气。」孟焕终於坐到他面前,「你听我说一句
话。」认真地说著。
「你说。」凯子作出请的姿势。
「说真的,」孟焕一手摸向地板上的书包,猛地抽出一张考卷,秀在
凯子面前,「你这次数学考的是什麽烂成绩啊!」一张肮脏得不像话
的数学七分考卷,纸张上还有很多摺痕,虚弱地飘著。上面确实写黎
凯的大名。
「喂、喂!我考卷怎麽在你手上?!」凯子吓得身体往後,马上就靠
到身後的床铺。
「你拿去摺纸飞机乱射,结果被我捡到!」孟焕咬牙切齿。
「啧,死隔壁班的。」凯子咋舌一声。
「这跟隔不隔壁班没有关系。重点是你射到我们负责的公共区域,才
会被我捡到,这张考卷才会这麽脏!」孟焕喘口气,继续骂,「你的
未来就跟这张考卷一样,又破又烂,虚无飘渺!」
「喂、喂,什麽又破又烂、虚无飘渺,没那麽糟好不好。只是数学考
不及格而已。有必要这麽夸张吗?」凯子回嘴。
「你不是不及格,你是只有七分。你的脑袋跟你考的分数一样,只有
七分。」
「什麽意思啊你!」
「意思是,你的脑袋只有百分之七还活著,其他百分之九十三都坏死
了。」
凯子怒骂,「不然你考几分?说得好像你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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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孟焕冷笑,「我刚好跟你相反。」拿出同是今天发的考卷,上面有个帅气的大勾,旁边写著九十七分。
「啊!」凯子抓著孟焕的考卷尖叫,「我不甘心!」抱胸打滚。
孟焕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大笑。
「啊,我不甘心啦!」凯子滚得更是起劲。
笑完,滚完。
孟焕坐下,展开两人的考卷,「大家朋友一场,废话不多说,你再把
错误的题目做一遍,不会的我教你。」
「啧耶。」凯子咋舌,但也默默地拿起笔,重新做一遍。
很好很好,至少还有得救。孟焕默默点头,偷偷赞许。
要不是在扫地区域看到他的考卷,他还不知道凯子的成绩差,幸好被
他发现了,现在补救来得及──
吧?
「天呀!你的X是怎麽变出来的?这题题目只有Y啊!」孟焕不可思
议地看著凯子的解题过程。
「我习惯用X。」凯子辩解。
「我还习惯用右手。」孟焕怒吼,「照题目解题啦!」
「呜呜,孟焕好凶。」凯子用他可爱的脸,可爱地哀嚎。
「不用装可爱。这招对我没效。」孟焕忽视他,「继续做下一题。」
呜呜,好凶喔。凯子默默地继续做下一题。
结果当天晚上,从凯子的抱怨大会,变成孟焕的数学魔鬼训练。凯子
心有馀悸回到家,心想下次去孟焕他家得三思。
翌日,星期二。
一大清早,孟焕急急拿著果酱吐司往隔壁邻居走,发现凯子还没出
来,赶紧按门铃。
「别按了。」凯子脸色不好出来。头发都还没有整理,全塌下来,像
鸟巢一样,「扰人清梦。」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今天有朝会,学生会要公布事情,我们得快一点。」孟焕催促著。
「为什麽不用周会公布,要用朝会公布!」凯子气愤地说。害他在头
发没抓、早餐没吃的情况下,就要出门。
「没办法周会的行程都演讲排满了。」孟焕匆匆走著,发现凯子有气
无力地跟著,最後走到他身边,抓著他的手快走。
「为什麽所有演讲都要在我们学校办啊!」凯子抱怨著。
「我们学校礼堂大嘛。」孟焕急走,公车站牌近了,远处还看到公
车,「快点,车来了。」奔跑。
凯子咋舌一声,跟著跑。
上了车,凯子赶紧拿出镜子跟发腊抓头发,孟焕在一旁帮他拿镜子。
孟焕每次看他抓头发都觉得很有趣,头发没抓时凯子只是长得清秀的少年,头发抓好凯子就是可爱帅气的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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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人不只要衣装,还要抓头发。
「笑屁啊。不要一直动,镜子拿好。」凯子瞪他一眼。头发终於抓
好,手上还有发腊,恶作剧心一起,将手上的发腊在孟焕一上擦了
擦。
「喂!」孟焕拍掉他的手,大叫。引来乘客观看。
凯子心情大好,哈哈地笑。
两人赶到学校,差点迟到。孟焕的班级在礼堂的A区,凯子在C区,
分得很开,因此一进礼堂两人便分开走。凯子很快就被班上同学包
围,热热闹闹地到他的位子。
反倒是孟焕一人走向A区。
孟焕一坐定位,学生会长便出来说话。
幸好赶上。孟焕松口气。
「嘘,会长要说话了。」说话的同学是学生会长後援会的会员之一,
她代表後援会来管制孟焕班的秩序。
就某方面来说,学生会会长後援会其实是个不错的组织。只是不知道
刘显(现任会长)毕业之後,这个团队会不会消失。
「各位同学──」刘显说话,周遭一片安静,「想必大家都知道,下
下个月就要举行我们和武田高中合办的校庆──」主旨大约是,要好
好善尽地主之谊,以及整顿学校整洁之类的话。
孟焕听著听著,都想打呵欠了。
只是身边的女同学,眼睛都快变成爱心,专注地看著刘显。
而学生会会长刘显还是一派冷静地演讲。
难道他感受不到,少女们满满的爱与关怀吗?孟焕内心疑惑,突然觉
得好笑。
他记得,刘显的人气本来就很旺,因为从一年级到三年级都保持全校
第一名,加上校内外表现优异,很多师长都很看好他,很多少女们也
都很喜欢他。
学生会会长後援会,原名是刘显爱你後援会,这个组织比凯子的凯凯
家族还要庞大,历史还要悠久。
凯子有的时候,也会跟他抱怨,说他很忌妒刘显。
拜托,刘显是学长,人气当然比较旺,凡是要有先来後到的道理。孟
焕总是这麽回答他。
想到凯子不甘心的脸,他回头探望凯子,发现对方很不给面子地打瞌
睡,摇摇欲坠的模样。
孟焕真的很想大笑。
他憋著,忍住笑。
朝会结束,各自回到班级,开始第一节课。
刚刚会长讲了什麽,孟焕跟凯子一样,根本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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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孟焕想起放在公共区域的畚箕忘了带回去,匆忙地赶到公共区域。走近时,恰巧听到声音,是少男告白的声音。吓得他赶紧躲起来。
「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少男青涩的嗓音响起,彷佛是豁出去
般的气势。
「可是我对你没兴趣。」
很俐落的拒绝了。
啊啊,感觉真糟。孟焕心想。
突然发现一件事,拒绝少男的声音,好像也是男生──这麽说,是同
性恋!
被拒绝的少男刷地冲出草丛,孟焕蹲在他出现的身後,只是他低著头
跑走,没发现身後的人。
「搞什麽鬼,恶心死了。」对方厌恶地说著。
孟焕躲在一旁,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音调要在
低一点,沉稳一点,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