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绝听到他这样说,脸上居然有了几分晴意,他轻笑着说:"你若不被这些所牵挂,也不失于一件坏事......"
少年呆呆的看着他难得真心实意的笑容,那种让他快乐疯狂疼痛的火焰突然重新燃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补偿我,不过,父亲,你若是真想找一种方式安慰我,我可以告诉你另一种方式......"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端过一旁一碗新熬的药,自顾自的说道:"噢?不过你先把药喝了。你今日似乎情绪变化过大,花心决的心法也有些散功之象,我等会就再为你重整根基,到时候一定又是另一番进境了......啊,是了,你要我做些什么?"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椅上站了起来,端着药,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花记年听到花心决三字,脸突然白了一下,他后退一步,伸在怀里的手死死握住九连环,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吗?"花千绝一愣,抬头看了看他,居然点了点头。
花记年得了这一个允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一瞬间想过一百个念头,甚至更多,最后居然不知道该说哪一个,九连环被他捂的有了温度,而男子端着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一瞬间,少年终于迸出一句话来,他说:"我要你喂我。"
花千绝愕然道:"你喝药,我自然是喂你的。"b
少年鬼使神差的看着花千绝的薄唇,推开药碗,仰着头凑上去飞快的碰了一下他冰凉的唇,飞快的说:"我想你这样喂。"
花开不记年50
这一轻触后,不单是花千绝大感意外,花记年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少年心中已经闪过了千万个拔腿就跑的去意,偏偏心中那团罪恶的执念还在熊熊燃烧着,让他努力挺直胸膛,佯装无事的仰起面庞。
花千绝微微蹙眉,低声道:"什么意思?"少年微微颤抖着,却轻松笑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们可是父子呢,你这样喂我,有什么大不了的?"
花千绝眼中有几分混浊的阴霾,刀削般的面孔在昏暗的光影中阴晴不定。少年眼见着他似乎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内心种种污浊疯狂的念头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澎湃叫嚣着流淌开来。他实在不愿意再欺骗自己了,痴迷了就痴迷了,想要了就想要了,渴望了就渴望了--管他什么天道伦常,管他什么高贵颜面,管他什么惨痛后果!
那些斑驳的树影间,从他看到那一抹流星般的剑光开始,他就开始泥足深陷,越是挣扎越是作茧自缚,越是逃离越是无路可逃。那么还惧怕什么呢,如果犹豫会让这份思慕还未迎来一次花开就凋谢了,那么他如何能够甘心--
他抬头看着男人,手不自觉的伸过去,放在男人的胸膛上支撑住身体,脸凑过去--花千绝眉头一拧,终于伸手把少年双手一把反拧。花记年痛哼了一声,然后不甘心的挣扎起来,渐渐歇斯底里,口中大骂道:"你骗人,你说过什么都要答应我的,亲亲你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想,哼,我还想--"
花千绝板着面孔,毫不费力的把少年全无章法的挣扎压制下去,森然骂道:"给我冷静些,你自己试一下自己的内息。"少年此刻哪里顾得什么章法,口中犹自怒骂不朽,眼角隐隐赤红起来。
花千绝冷然扯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暴喝道:"你听着,这门心法不比往常,是让人心中清静,灭却心魔,若你心魔再起,它伤的灭的便是你了!"少年便本加厉的大哭起来,叫道:"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见少年神智已有了疯癫之兆,伸手试探他内息,见气劲散乱,在丹田中横冲乱撞,已经失去控制。当下连点少年周身大穴,双手放在他背后,源源不断地渡气过去,努力将少年真气导入正轨,却收效甚微。
花千绝厉声喝道:"集中精力,别哭了!听到没有!不要哭!抱全守一!"少年喉咙里还是一个劲的哽咽哭道:"你答应我,你先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花千绝真觉得他此时与小孩子撒泼打闹一般模样,心中软了几分,口中却绝不服软,冷然道:"我爱答应就答应,不爱答应便不答应,就算反悔,谁奈何的了我?你以为我要救你就没法子了吗?"说到这里,他撤回双手,在胸前运劲一个周天,又狠狠按在少年背上,少年哇的突出一口痰血,终于不再哭闹了,只是静静的抽噎着,寂静的无欢阁中,不时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心无一念!""灵台空明!""神归气海!""无妄无念!""对,就是这样......抱全守一......"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放开手来,他额角也有了冷汗。花千绝把少年转过来,见他眼睛紧闭,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这才低低笑起来,轻声说:"感觉如何,你今日定然是遭遇太多遍数,神智昏聩,才让我教你的好好一套心法全然派不上用场,不过刚才我帮你重新巩固了一次根基,想必你往后再不会像今日这样举止失常了。"
他说着,看着少年泪痕未干,却渐渐冷如寒冰的脸,突然有几丝怀念起他刚刚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的面孔来。手伸过去,轻轻拭去少年脸上未干的泪水,就在这时,花记年猛的睁开眼睛,满脸厌恶的避开了他的手。花千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熟悉少年这样冷漠的表情,也明晰少年吵闹的面庞--这就是他的儿子,温顺而浑身是刺,恭良而忤逆叛上。
花千绝也不在意的看着他笑道:"对了,你刚才想求我什么来着?"少年不耐烦的理理衣服,转过身去,淡淡的说:"没什么事情求你。"
男子"啊"的叹了一声,心中知道恢复清明后的少年此刻心中一定是困窘而恼怒的,男子不禁的想逗逗他,像踩狗尾巴一般抓痛他的伤处,撕破他伪装的面具,但同时也想要维护少年,放他一马,让少年能元气十足的摆够架子,骄傲的像一只刚从巢中飞出来的羽翼蓬松的小麻雀。这种态度简直像在对待一朵绽放的花,既想要撕碎它的花瓣,采撷它的花盏,也想要用雨露去灌溉,小心的呵护--
花千绝在他背后轻笑个不停,也知不知道他心中哪一种念头占了上风,只听他低笑道:"你真的没什么要求我的?"
少年点了点头,漠然道:"我无一事求你。"
花千绝低笑道:"那也不急着走啊,喝完药吧。"
少年脚步一顿,却还是转过身来。正要询问药放在哪里,却不料还未回过神来,却迎来一个粗暴的拥吻。这个吻来的是如此的暴力,已至于冷漠如少年也觉得脑海中昏眩一片,被啮咬的金星乱旋。少年用力抗拒着,却被更加用力的牢牢锁进怀里,陌生而熟悉的怀抱,冰冷而炽热的绞缠,暴力而温存的试探,野蛮而有力的大手,无礼而灵活的唇舌,少年奋力扭打中,突然扫见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呼吸一下子停顿了,这霎那的迟疑便让男子长驱直入,苦涩的药汁顺着疯狂的施与和抗拒,一滴不漏,一点点渡了过去。
但是一眨眼,两个人很快便再次分开,花千绝伸手轻轻拭去嘴唇被咬破流出的血迹,毫不在意的大笑着渡回长椅。
"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要求我去做些什么......"男子邪笑着看着脸色变换不定的少年,一字一字的笑道:"可我却更不喜欢别人拒绝我......"
花开不记年51
少年蹙着眉头看着他,脸色越发差了一些。男子不满的侧目瞪他:"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剩下的药,你是要我继续喂,还是自己乖乖喝了?"
花记年沉默一会,还是努力压抑自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仔细观察了一会男人的神色,发现无论自己顺从他,还是忤逆他,那人的表情深处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竟似这世上无一物进的了他的眼。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该在他面前做何种姿态,是掉头而去,还是再抱怨几声。
但这种懦弱的犹豫也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花千绝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还用他惯用的夹杂着低笑的调侃语气问道:"记年,你找我......到底来干什么?"
花记年脑中恢复清明后,正巴不得忘光刚才丑态百出的痴迷与渴望,听他这样半讥半笑的一说,那点顽固的自尊毫不犹豫的浮上心头,恍惚间又开始觉得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温水一般的父子关系也不错,当下便低低说:"没有什么要紧事,如今不说也罢。"
花千绝一听便知道他有些隐瞒,但奇怪的并未生什么气,他自散功以来,重见这世上万般草木,诸人各怀心机,嬉笑怒骂,种种面孔,也不过是越发的觉得有意思罢了。但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也不过是他这个独子,一天一副面孔,一天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要求,哄也哄不来,骂也骂不怕,还常常用现在这一副面具般的面孔瞪着他,偷看着他--
他看着看着,眼光一闪,霎时间便发现少年胸前,半湿的胸襟下隐隐漏出一个事物的形状,这天底下他记不得的人比比皆是,但他经过手的物件明器向来就是过目不忘。他一下子便记起了那九个环环相扣的精巧事物到底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赠与他人。只是......花千绝想着,不禁把目光重新放在少年俊秀的面孔上。
他带着它,究竟为何而来?
那与他似乎并不相像的五官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双唇,隐隐透出几分禁欲的色彩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刚才却热情如火的邀他,引他,求他,把脸对他仰起来凑过去,让他不禁有些记起来那个同样是热情如火的夜晚,当背伦的厌恶感渐渐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淡忘,留下的就是纯粹的欲望和激情的燃烧碰撞,醉生梦死的极乐。
少年还在不肯服输的瞪着他,他的表情大概会永远是这幅死鱼般秋水不惊的冷漠了,男子毫不在乎的想到。可少年的眼里还有几分微弱的火,他可以轻易的吹灭它,但更可以让这火永远为他而燃着,而他有一万种方法在火下添上柴禾,让它越来越亮,永不幻灭。
就像是这样--花千绝朝少年再次伸出手来,低笑道:"你又在撒谎了,你莫不是想要我惩罚你了?你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花记年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窘迫,他消化不了这样满是慵懒而邪气的笑容,只好低声回道:"没有,真的没有。"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将手下意识的护在胸前,轻声道:"记年多有打扰了,这便告退。"
这离开的愿望如此强烈,简直能与当初想要见他的心情一样迫切。他又不是扑火的蛾子,纵使向往那一点罪恶的炼狱之火,但察觉到被烧伤的疼痛后,终究是要退却的,所有的勇气都会渐渐消散,所有的痴想也会渐渐的磨灭。可现在,他依然不能过久的承受男人的目光,纵使被冰雪埋没后的心脏,遇上男子,也只能因激动和恐惧颤抖着消融,不堪一击,唯有--唯有彻底的扼杀它。
他想赶回去,趁着男人刚为他塑基的契机,乘势而进,一次一次的练习心法,将自己还未来得及彻底穿戴好的外壳一片一片重新拾起,直至冰封千里,寒潭无梦!可这时候的花千绝显然并不乐意这样轻易的放人,他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一切懵懂,万事随心所欲,反而逍遥自在,他像一只刚抓住老鼠的猫,又像刚得到玩具的孩子,不折腾个彻头彻尾,就拼个不死不休--
他盯着少年,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他很早以前便这样兴致盎然的盯着。想抱起他,把他抛到空中,想接住他,再把他高高抛起,想吻他,用父亲一般慈爱的吻法,用恶徒般粗鲁的吻法,用仇敌般残暴的吻法,想让他温柔的接受,也想让他流血,更想让他流着泪水挣扎!
花记年正在低着头佯装恭谨,刚好便错过了男人在一瞬间毫不掩饰的嗜血目光。这时候,无欢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添香低着头走进来,轻声说了一句:"小公子,我听他们说,你弄湿了衣服,就吩咐他们烧好了水,不如......现在好好沐浴一番,免得着凉了。"
少年哪里会放过这个抽身的机会,点点头,低声道:"好,我去。"他转过身子,往门外走了两步,又轻声笑道:"添香,你也不用再演戏了,父亲已跟我点破了一切。"
添香闻言,不由得愣在那里,背影看上去居然开始微驼了起来,一下子似乎又老了十年。花千绝在她背后低低嘲讽道:"翠儿,他的梦醒了,你的梦......醒了吗?"
添香低低笑起来,从背后看去,只能看到两个肩膀微微颤抖着,她低笑着说:"醒了,醒了......梦如何能不醒?方家的大仇,怎么能不报呢?"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讽刺道:"我可等了你们二十年了,若要动手,无妨快些......"
添香也不看他,大步走出去,脸上似乎有几分狂态,但渐渐的沉默下来,伸手拭去泪渍,心中冷笑着默念了一句:你懂什么,报仇......十七年前,便已经开始了。
花开不记年52
古人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以此形容隐逸生活的逍遥自在,这话对花记年来说,半对,半不对。对的是住在这样鸟语花香的山巅巍峨巨堡中,闲时舞剑,品茶,赋诗,论画,调琴,吟唱的生活,确实让人心神俱醉;不对的是堡里诸人迟迟不肯褪去的温柔面具,让他往往怒不可遏,性子反而越来孤僻了。
原本他还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得了什么绝症剧毒的,但在这群人的精心看护下,看着自己身子渐渐精神,渐渐打消了这份疑虑。少年原本以为花千绝还会在他眼前频繁的出现,但这段时日堡中似乎是突然多了许多需要办理事物一般,那个男人若非良辰佳节,便只有在他定时服药时,才会抽空过来看上他一眼,嘴角往往抿着那似邪气的低笑,却再没有那样慵懒不羁的仪表和前呼后拥的仪架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居然足足过了一年,花记年有时候依稀会记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情,却往往被磨灭的只剩下零碎的回忆,往往只是一个嘴角的弧度,斑驳的笑容,以及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漆黑眼眸,夹杂着凋零的花海和不可捉摸的背影。他与那人相逢时未满幼学之年,到如今舞象之年,心境却已苍老了百倍千倍。他也会依稀记得他曾和那两个女子说过的话,但筛来筛去,却遗落的更加模糊。
只是依稀记得一个树阴葱绿的清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怀着一份单纯而雀跃的性情,不知天高地厚的轻轻笑着,说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能像一个孩子。没想到到如今,依然只有那个男人,能磨灭他所有的坚强,一点点的榨出他孩子般的无知和可笑。但这种滋味,却完全不是当年佯装嗔怒的半惊半喜,而是混合了沧桑的苦涩和漠然。
这年中秋,浮屠堡异常简便的结束了这场宴会,花记年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惊异于堂主中将近有一半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新面孔,尖嘴猴腮者有之,獐眉鼠目者亦有之。他越看越觉得反感,便提早告退了,第二日他独自一人拿了一把长剑,拿了一包花种,站在后院的空地上,用剑拔开一个小土坑,就撒一个种子下去,用脚随意的埋了,再踩上几脚。
那把长剑在他手上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铁锹一般,姿势无辜随意的像萌动的小孩拿着小竹杆在地上比划着写字,漆黑而冷漠的眼睛被垂下来的额发半遮起来,只看的见他白皙的脸上花瓣般红润的嘴唇,配上身边花开如锦,这一刻几乎可以入画。
但只是一个瞬间,那把长剑就像有生命一般的飞了起来,刺向了背后,却并没有再刺下去。少年保持了一会那样回刺的姿势,但最终挽了一个剑花,收回了长剑,轻轻笑道:"来干什么?"
那个女子还是一身侍女的长裙,并未换回奢华的繁复裙襦,她此刻只是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堡主刚刚见了客人。"少年笑道:"关我何事?"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苍老的越快,反而越让人容易回想起她年轻时温婉的容颜,添香渐渐笑了出来:"可那客人想见你。"少年愣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他不让那人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