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年间,风调雨顺,百废俱兴。
科举揭榜:
状元:邵燕飞。
榜眼:贾玉秀。
探花:黄璃真。
邵燕飞是丞相的儿子,黄璃真是四王爷的养子。二人乃是生徒。生徒者,即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的受试者;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这贾玉秀,便是那乡贡。三人中只他一人是一介布衣一举考中平步青云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说有些鸡立鹤群。
且说揭榜那天,三巡锣鼓差官过。报喜的差点没有踏断邵府的门槛。邵丞相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命管家将早已准备好的茅台开了封,迎接闻讯前来道贺的官员们。
当晚,皇帝在御花园设宴,为状元接风。进士廷试第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一干才子等按次序入座。
时值春末夏初,露天的宴席上早已摆满珍馐美酒,题字的灯笼也已经高高挂起来,一时间照的黄昏夜色如同白昼。牡丹的幽香阵阵传来。
参加宴会的人中,既有饱读圣贤之书的儒士,也不乏性情中的文人骚客。却是在此等良辰美景之下,觥筹交错之间,无一不为皇宫的富丽堂皇所赞叹,大家都为这难得的一刻深深陶醉了。
酒过三旬,皇帝来了兴致,指着花灯一角,命大学士曹海抛砖引玉,赋诗一首。其后之人,须得以曹海说出的诗的首字为内容,最后一字当诗眼,做出下一首诗词,体裁不限。接不上者,罚酒三杯。
曹海躬身领命,举杯朗声吟诵李白的词《将进酒》,言罢将杯中美酒一口干下。
砖抛完了,这接下来的玉......众人的目光不觉集中到了此次的状元,邵燕飞身上。邵燕飞见自己成了焦点,不慌不忙酌酒举杯对上一首。言罢,也是将酒一干到底。谈吐举动间,是道不尽的风流潇洒。
邵燕飞生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只是下巴稍嫌尖俏了些,但却一点也无损他的英挺魅力。直是让的几个闻讯赶来,正躲在花池后面偷看的公主们,一阵心驰神荡,红了芙蓉面。可惜这罪魁祸首却毫不自知。顾盼之间,仍是四处留情。真是让很多人不由齐齐祈祷,快些出个人来,抢抢他的风头吧。
状元过去,自然就是榜眼。贾玉秀起身,向着皇帝官员们端正正行了个礼节,然后一捻唇边三缕细髯,慢吞吞答了题,复端正正的坐下。皇帝笑到:"真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当然抢不到会场的风头了。失望的人们又把目光会聚到第三人身上。这一瞧,更是一阵失望,只见此人一身暗红衣装,相貌实在平庸,往人堆里一送,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属于过目即忘的类型。只是肤色十分莹白,尤其在这晚间灯火的照耀下,细看下来似乎透明了一般。不知情的跟人一一打听,待问过几位显赫之后,方才得知此乃四王爷的养子,黄璃真是也。
说起这个黄璃真,知道他的人还真不多。就是问到刘尚书,也只打听到此人的出身而已。平时青年人的集会里,也不见到有他的文章流传。加之此人年方二十,及第虽是年轻,却是已经大了邵燕飞两岁。加上那副顶多可以说成是清秀的面孔,相形之下,就差了一截去了。
年纪轻轻,无甚才艺,轻松拿到了第三名。人们开始传说此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能够当上探花,全靠的是后台四王爷。
黄璃真冲众人微微一笑,起身道:"小生不才,献丑了。"接完诗再度施礼,落座。
很普通是诗,人们更加确信方才的猜测。怎奈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人家是御笔亲点的人才。挂上了这个名号,纵使他人再不服气,也无可奈何。
迎着一些猜测轻蔑的目光,黄璃真面色如常与在座官员交流,笑的一派自然。
大家虽看不中他的诗文,但是碍于四王爷的面子上,又如何敢给他一点脸色看。何况日后同朝为官自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当下也纷纷拉下薄面,同黄璃真交谈起来。
谁知一谈之下,却发现黄璃真虽不是个吟诗做赋的料子,但是对古书历史的钻研,以及一些事情的看法到是别有一番角度与深度。当下与他谈的兴致勃勃的不下数人。
眼见得这边如此热闹,如何少的了皇帝,他与皇后对视一眼。
皇后抿唇一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王大人在和探花郎聊些什么趣事,这样投机?不如说给我们一起听听。"
王礼忙道:"不敢。不过是些琴色的玩闹,微臣愚钝,却是很喜爱这琵琶的音律。不想不红贤侄也好此道,相谈之下,竟是遇见了知己。"
片刻的工夫,他竟是已经将黄璃真,黄探花改成为直呼对方的字,不红贤侄。可见是真把对方当成了知己。
连皇后也是有些惊讶:"如此,哀家到是更加好奇了。想不到王大人一介猛将,居然喜欢这些婉约之物。真是令人惊讶。"
王礼道:"王某不才,当年在长白山习武之时,闲暇之余,师父尝弹奏古筝,第一次听就很喜欢,当入京之后,见到了琵琶,更是一下子,就迷上了。微臣虽一介武夫,却觉得音乐之道,可使人心旷神怡,乐而忘忧。"
皇帝道:"王大人切莫妄自菲薄。大人乃我朝的武状元。怎是粗凡之人所能比的?说到这音乐,正巧朕也十分喜爱,只是不知你二人讨论的,是哪部曲谱?"
王大人道:"这个,比起不红贤侄,微臣不过是班门弄斧了。方才我也是听他讲的精彩,才一起讨论的。皇上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就让他来说说吧。"
皇帝奇道:"哦?如此,黄探花就给大家说上一说吧。"
众人感叹,原来那姓邵的小子的风头,到底竟是要被这样一个平凡凡普通通的小子,给抢去了吗?
这样的话,不论是他俩谁出了风头,都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第 2 章
黄璃真行个礼,面色平和,缓缓开口道:"音律之事虽属玩物。但是细究起来,却也包罗甚广。以至於琢磨之下,耽溺其中。自古有高山流水,知音难求。後复有嵇康独奏之广陵散。皆是声乐中不可多得的珍宝。说起这广陵散,乃是一首大型琴曲。它至少在汉朝时就已出现过。但是惟嵇康临刑前的弹奏,将曲意发挥到了顶点。可惜微斯人......"说著,竟是摇头叹惋说不下去,语调甚是凄凉。
直引的数人侧目。四王爷咳嗽一声。黄璃真身子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见皇帝皇後一脸关心与好奇的望著自己,立时收起多愁善感,打起精神换了话题。
"说来,其实广陵散的内容向来说法不一,但先人的看法是将之与《聂政刺韩王》琴曲联系起来。後者侧重谱写战国时期铸剑工匠之子聂政为报杀父之仇,刺死韩王,然後自杀的悲壮事迹。而今存《广陵散》曲谱,谱中有关於"刺韩"、"冲冠"、"发怒"、"报剑"等故事的分段小结,所以多少年来琴曲大师们即把《广陵散》与《聂政刺韩王》看作是异曲同名。
"《广陵散》的曲意激昂、慷慨,它是具有强烈的戈矛杀伐战斗韵律的乐曲,很直接的抒发了......被压迫者的一种叛逆精神。或许嵇康也正是看到了《广陵散》的这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才如此酷爱《广陵散》并对之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皇帝了解般的点点头,却是早已没了听下去的兴趣,只是又不好直接驳了这附庸风雅的场面,於是敷衍著说到:"如此看来,黄探花可是对这广......这广、广......"
皇後在一旁提醒道:"广陵散。"f
皇帝哈哈大笑:"还是皇後听的仔细,如此看来,探花郎可是对这广陵散的曲谱甚是中意了?"
黄璃真一躬身,褪去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肃穆说到:"如若能觅到完整的曲谱,得以一窥其精,便是圆了黄某生平的夙愿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皇帝声称自己喜欢音律,实在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方才黄璃真同他们周旋之间何等游刃有余,风度翩然又讨人欢喜。怎的说到这麽个玩乐的事情上,却如此,如此不会察言观色了呢?皇帝坐在那明明听的已经非常辛苦了,他还兀自往下说,真不知该说这人什麽好了。
皇帝再次点头,已是兴致愀然:"想不到探花郎到是个风雅之士。"
黄璃真再度低下头去:"风雅不敢当。到底不过是些附庸之物。父王曾再三告戒,不要玩物丧志。只是区区不才,总是让他老人家失望。"说罢抬眼看了看四王爷。那一眼十分天真,似是一个孩子在有新的想法之时,渴望被父母允许的眼神。
四王爷微微点头,面色仍是一派威严。
大家都沈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只有一人,发现了这个细节。
邵燕飞的目光,自从黄璃真站起来的那一刻,就一直注视著他,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殿试时不是没有遇见过这个人。当时并没有太注意到他,只觉得此人举止有礼,风骨清奇,一看就知道是个王公子弟。
但是刚才听到他谈论乐曲时的神情,却是一直很微妙。那是,在思想的带领下,产生的改变。不由让人产生了一丝好奇。突然很想知道一下,这个平凡到有些庸俗的面貌之下,隐隐闪动的,是些什麽呢?
他其实仍然是很会辞令的。虽然没有讨得皇帝的开心。但是邵燕飞能感觉到,这个黄璃真,是真的想把一些想法说出来。
方才,他先随口带出几种乐器,随即询问皇帝的爱好,既是给了对方宽阔的台阶,又不会让人感到刻意的讨好。且言语之间,不卑不亢;神色举止,宠辱不惊。自是很好的修养。他都不禁为他叫了声好!
只不过,邵燕飞再聪敏,也不过十八岁。加之出身书香门第,如何懂得象牙塔外的诸多阴暗疾苦。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初识风月的,甚至算不上青年的一个大孩子罢了。因此,以他此时的头脑,去读取黄璃真这些年寄人篱下,处处低头,谨言慎行之下的细腻心思,真是大大的为难了。
可是人往往就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不懂的事物,越是好奇,也越想去理解。
那黄璃真答完话後,慢吞吞落座,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只是有人凑过去说话,仍是娴於应对的。
此後直至宴席结束,邵燕飞一直在琢磨著黄璃真的一些细节。诸如他很喜欢广陵散,但是又似乎是在喜欢一种痛苦......之类的。
直到太监尖声尖气的嗓子高喊著:"摆驾。"他才蓦然惊醒,环视那处,却早已没了红衣人的身影。当下心头是一阵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黄璃真随四王爷起身恭送皇帝离去後,略一整理,便打算与四王爷摆驾回去四王府。
对於黄璃真没讨得皇帝欢喜一事,四王爷没多说什麽,只是当黄璃真伸手扶他上轿时,摆一摆手:"不红,为父知你爱曲心切,但是,话不只要看场合,也要看人来说。这些年学的东西,几杯黄汤下肚,你就忘光了麽?"说罢甩袖上轿,一行人等复又华丽离去。
行至半路,尚书李大人的婢子来请,邀四王爷到玉花楼上叙旧。这李大人小时候是四王爷身边的书童,後来考中举人带兵领将去了边关,一去就是十几年。如今,刚从边关回来,还没来得及面圣,就先急著见四王爷,可见二人交情非同一般。
四王爷命黄璃真先行回去。自己则坐上轿子随那女婢前去赴约。
黄璃真一人走在街上。其时戌时已过,便是繁华的京城,也只剩下一些旅店还有就是花酒的楼宇还挂著灯笼。
第 3 章
一时间,夜色清冷,却没有月光如水。黄璃真走著走著,觉得面上一阵微凉,伸手一探,竟是下起雨来。
夏夜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因此黄璃真在找到避雨的地方之前,就被淋了个精湿;而当他找到避雨的地方之後,雨,就停了。
透湿的衣服裹在身上,这样的夜晚里,还是有些凉的。黄璃真依在一处屋檐之下,望著黄土地面上尚未消退的水迹,一时兴致,一首前人的词便从口中滑出:"一萋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此地位於北方,实在没有池塘,哪里谈的上什麽荷叶。怎奈这薄凉的词,在这凄迷的夜色中,从茅屋下红衣人口中淡淡吐出,却是让旁观的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因此当邵燕飞发现时,自己已是走上前去,接下了後面的一句:"酒醒人散得愁多。"
宴会一散,找不到黄璃真的感觉让他没来由的一阵烦乱。於是命学童张叶禀明父亲,请他们先回去,自己到街头散散心。不想看到的便是,听得了四王爷那番教训与黄璃真现在被雨淋的一身湿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家家教也挺严苛啊。这是邵燕飞的第一个想法。
黄璃真正在走神,本就已经夜深,又下了场大雨,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上分外寂静。因此当身侧突然传来声音时,他真是实实在在给邵燕飞吓了一跳。身子一晃,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之下,摔坐在地,刹是狼狈。
邵燕飞也是一愣,想不到此人如此迷糊。当下想笑又觉得失礼。只得忍著。又见黄璃真半天没坐起来,不禁上前伸手打算扶他一把。
黄璃真吓过之後,抬头看清楚来的人,复又恢复了一派淡然,似乎摔个交也没什麽。其实也就是没什麽。抬眼望著邵燕飞道:"原来是邵公子。黄某失礼了。"说著,拉住邵燕飞伸过来的手,缓缓起身。复又靠在一旁的木桩上,不等对方回话,接著说到:"接的好。"
雨停了,月亮也就出来了。邵燕飞尚自沈浸在方才触手的那一抹滑腻舒适中,耳边听得黄璃真低低的声音。一时间,只觉得心底淌过一阵溪水。波动之余又十分舒畅。再没了之前的失落烦躁。
"黄兄过奖了。在下也是觉得此情此景之下,非得做上几首诗,喝得几口酒,方为尽兴。"
自那天之後,四王府突然多了一位常客。而这个客人,更是一来,便成了郡主和丫鬟们之间挂在嘴边的话题。
不用说,这个客人自然就是邵燕飞了。
邵燕飞自雨後一别,觉得黄篱真此人十分有趣,心里便把对方划在了交友圈内。揭榜不久,皇帝还没有分派官位,他闲来无事,便一有了新鲜事就到四王府找黄璃真,与他谈论。或是饮酒对弈,吟诗作赋。
其实三甲在宴後就合该配置官衔的。只是他和黄璃真身份特殊,自是要好好打理一番。日後成为父亲的臂膀。因此第一甲的三人中,就只有贾玉秀当天上任了。回自己家乡做了个小小的县官。
剩下两人,这几日便是与父亲不断拜访故交。问题也出在这里──此时在朝为官的哪个不知道,这四王爷与邵丞相多年来一直是各持一派,势均力敌且明争暗斗不断。若不是有最上面的皇帝坐镇,从中调停,二人大概早就翻脸数次了吧。
而最大的争执则出现在太子的废立问题上。现任太子是大皇子,为皇後所生。皇後是四王爷的姨家表妹。四王爷理所当然是支持东宫太子的。只可惜这"阿斗"太不争气。连太子这个地位都没有坐稳之下,竟是与不少宫女牵扯不清。颇有些荒淫无道的昏君姿态了。对此朝中官员们不是没有微词的。因此,出现了以邵丞相支持的六皇子的丞相派。说起六皇子,自是文韬武略,礼贤下士,年纪轻轻就有了帝王的气势。当然更主要的是,六皇子的母亲邵贵人,是邵丞相的亲妹妹这一层关系。如此对比之下,大皇子占的优势,就只有长子这样一个了。
因此文武百官大抵分成三派,即支持四王爷的四王派,和认同邵丞相主张的丞相派以及君子不党的中立派。
而四王爷和邵丞相此时做的事便是,加强己方的统治同时不断拉拢中立派的人投入到自己旗下。进一步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而在自己父亲的光环照耀之下,此时的黄邵二人,就显得相当显眼了。夸张时甚至一度成为青年人中的偶像。当然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其中自是少不了有心人氏的巧妙推捧了。
一日,邵燕飞早早来到四王府。其时,王府的大门尚未打开。可是他时常来往於此地,早就熟知黄璃真的住处,因此饶到侧面,看准方位,直接翻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