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黎这回从一出来精神状态就很不好,天天神游太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事儿的时候还老是犯错,他是从来就没这么不专业过的。"
"我觉得他这回受伤跟他的这种状态绝对脱不了干系。最危险的地方没出事儿,反而是最不可能出事儿的地方出事儿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注意,自己的疏忽,还能有其他理由来解释么。"
"我认识段黎将近十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要是没事儿他不会是这样。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需要回答我,也没必要跟我说。你只要自己想清楚就成,如果你一定要说,对象也不应该是我。"
"吵架也好,什么都好。总之,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想办法解决。你是男人,不是娘们儿,做事儿别那么拖拖拉拉。你到底要怎么样,想清楚了,做出一个决定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不难做到吧。"
"你不用问我他现在在哪儿。你就先整理好了你的想法,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告诉我。没想好之前,你不用见他。"
感觉到眼睛有点酸涩,我调整了一下位子,闭上眼。
孟哲说得对。段黎受伤的事儿,就算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也多少是间接关系。他魂不守舍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假如我当初能早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然后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工作,兴许他也不会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发生这样的意外。
孟哲的做法也没有错。让我立刻去见段黎也许确实不是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我必须要承认,我的确不太可能抛下正进行一半的工作,然后不负责任的扭头走掉。我当然不是什么精英,但对工作我有自己的原则。另外,就如孟哲所言,我要做的是先平静下自己的心情,整理好我心里的想法,然后再去见段黎。如果连我自己都还犹豫不决,懵懂不知,那我根本也不用考虑去解开段黎的心结--那是一定不会成功的事儿。
机会不会一次又一次降临在人们身边。失去了这一回,也许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我毕竟没有神灯,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有几次机会。所以我现在就只能把任何一次都当做最后一次来对待。这样才不会因为错过,而让自己未来再次后悔。
飞机往右倾斜,身体随之移动。
无意间注意到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照在衣服上的阴影--是一条直线。恍然间,有一个朦胧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一件事和另一件事,当它们是独立存在的两个事件,它们或许只是两个点。但是当他们被串在一起的时候,才被发现,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一条线。
段黎会受伤是因为他的精力不集中。他的精力不集中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儿困扰了他,又或许是其他一些理由。如果果真是前者的话,那么他之所以还会因为我们之间的事儿而烦恼,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还在乎我们的关系,甚至他还在乎我。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前面的椅背。
混沌了好几天的脑子在这一刻变得特别清楚。其实明明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但我却总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搞得很复杂。明明只是一条线,我却要把他们绕成几个圈来思考。实在很是庸人自扰。
不过,一个人在这里想这些根本什么用处也没有。我必须到他的面前跟他说清楚,让他能够完全了解我的想法,然后我还要去听听他的想法,这样我们才能把问题解决。沟通,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沟通。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似乎当两个人不是很亲近的时候沟通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但是当两个人变得亲近以后,沟通反而会出现很严重的阻塞。是因为越是熟悉的两个人,也就越不容易开口坦白了么?
手掌捂上额头,慢慢往下滑,直到遮住嘴,顺便盖上忍不住的笑意。
当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的时候,原来心情是能够这么轻松和快乐的。
其实从繁化简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可我却是直到今天才突然间明瞭。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周旋。但是好在现在,我终于想明白,就是不知道我是否还来得及让段黎知道我的心意。
两小时的航程结束。
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是我坐飞机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自己回到了北京。从飞机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安全带。虽然广播里不停重复着: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但我却置若罔闻。我唯一的盼望只有:飞机赶快停下来,机门赶快打开。
真的,我就快要按耐不住自己焦急的情绪了。
从机场出来,我没有犹豫地上了第一眼看见的出租车,直接往段黎家奔去。
两天前给孟哲打电话的时候,他跟我说段黎已经提前回来养病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一逮到机会就急着往回赶的最主要的原因。
我实在很想见他--现在,立刻。
车开到段黎家楼下,我匆匆忙忙付了钱,下车,跑到玻璃门面。
当手指放到那个熟悉号码上面的时候,我反而停顿了一下。然后我移动手指,转而按了旁边的号码。等了一会儿,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我拉开门,开始往上跑。很奇怪的是,我越是接近段黎家,反而却放慢了脚步。
我居然会感到有一丝的紧张。
脑袋里不受控制的设想着见到他时可能会出现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组织着我想要跟他说的话。但还没想好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段黎家门口。
看着那扇大门,我握了握拳头,伸出的手在门上停滞了一下,然后敲下去。
敲门敲了很久,里面一点声音没有。
一股浓浓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我不由地苦笑。
傻傻地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到头来却什么用也没有。
我叹出口气,把包放到地上,倾身向前,额头顶着大门。
我不愿意泄气,手还在一下一下敲着。敲门的声音那么清楚的震动着耳膜,也让失望感变得越来越深。
咔嚓......
出乎意料的,门突然被打开。
我一下子没站好,往前冲了一下。门被我撞开一点。我第一眼看见了客厅的桌子,然后才是站在我面前的人--拄着拐杖,瞪着大眼睛跟我一样一脸呆愣样子的段黎。
当我看见他的时候,脑袋里那些什么预先设计好的见面场景,那些什么组织好的语言,通通都被自动丢到了外太空,就只剩下空白的一片。
我唯一的反应就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过了有一会儿,才迟钝地伸出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感觉到脸有点僵硬的朝他笑了起来:"你好么......"
要多傻有多傻= =
段黎
"你好么......"
看着对面那人的傻样儿,听着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算是彻底崩溃了。如果我能说话,肯定回他一句:"好个JB。"= =有看见人拄着拐杖衣衫不整的问人好么的吗?
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这样过,具体哪样儿我说不上来,可是......我知道,我非常非常的不好。
对于一个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来说,放不下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之前放下的东西太轻了,轻到你不在乎,还是......现在的东西太重了,重得你不能放手?
这样的情形,何其相似。就好像很久之前申捷来找我,也是这么贸然的闯进来,我却可以做到不闻不问没有任何感觉......可此刻,面对着夏晔,我觉得心里翻腾的厉害,就跟哪吒闹海似的。对申捷的冷是真的,可对夏晔的冷,却是假的。就像那天我会为了他哭,哭的那么久,笑着哭。三十多年,我没那么哭过,好像,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失去父母、失去声音我才那么歇斯底里的哭过。
分开了如此之久,我已经越来越拿不准夏晔了。一开始,我觉得他会追上来,跟我解释,跟我说。可,他没有。然后,我哭过、闹过,终于决定让一切走了,他却又追了过来。
真的,那天哭过之后,整个人痛到了极致。然后,我觉得,可以了。我已经认真的付出过了我原本就少的可怜的感情。我不恨他,一点儿都不恨。相反的,我感谢他。从一开始,就是他围绕着我,让我知道我也是可以获得平等的爱的,让我知道,我也可以是对什么人来说唯一的。真的,夏晔对我很有耐心,他愿意耐心的看我打字、看我写字,耐心的去了解我的想法我的心情。甚至,我的脾气发作的时候,他包容我,他安慰我,把我捧在手心里。生活上,也很好,头一次被除了姑姑之外的人照顾--他会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给我烫衬衫,给我讲笑话,给我他所有工作之外的时间。
那场痛哭过后,我认请了一个现实,夏晔很好,当之无愧的好人,我很爱他,我很依恋他,我愿意跟他分享我生活的全部。但......夏晔有他自己选择的权利。于我跟......他的哥哥中间。
其实,夏晔怎么选都没有错。是的,是他不顾一切的拉我入了一个情感的漩涡;是的,是他给了我一场美梦;是的,是他认真的发誓说他爱我。可......不能因为如此,他就一定要跟我走到最后。毕竟,我是后来的那个;毕竟,他与韩峰纠缠了多年;毕竟,他一直没有发现那种情感可能也是一种爱情......
所以,那天,我告诉自己,放手吧。段黎,你没做错什么,你是对的。你不能因为私欲就掐断一份可能对夏晔来说很重要的情感。相反的,你该看你爱的那个人幸福,你该给他跟他一个机会。他们可以一直不懂,但,你发现了,你不该就此隐藏。即便,隐瞒可以为你留住爱人,可谁又能保证那就是真的?
爱到最深处的时候,能看他幸福,也是一种幸福。
这就好像一只猫,你很喜欢它,喜欢它赖赖的依偎在你身边,喜欢它有事没事抓你逗你,喜欢它不厌其烦的去玩儿那个草垫上的弹簧老鼠......可,那并不是那只猫最快乐的时候。对一只猫再好,它也是要去夜游的。夜晚,混迹于它的同伴之间,才是它最开心的时刻。那么,你为什么要自私的禁锢它呢?
呵呵......
难道彼此给彼此一种假象才是幸福么?
当然不是。
想到这里,我想起了大米小米,很想它们啊......
"我......那个......我......"夏晔烦躁的抓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还是那个大男孩儿啊。
"我渴了......"良久,他看着我认真的说。
我真的觉得我那脸咵哒一下掉地上了......真的。他就是上来要口水喝么?崩溃啊......
我连瞪都懒得瞪他了,转身,拄着拐杖一下一下的往厨房走。
跟兴义的那家医院躺了不到一个月,能拆石膏之后我就匆匆回了北京。其实回来我也不知道要干嘛,只是想回家。现在,左腿还得用夹板固定,活动也还不是那么方便,每走一步都会吃痛,但也必须得试着行走,越早恢复越好......
"诶,你别动了,我自己去吧,我熟哈。"夏晔勉强的挤出笑容,那笑比哭还难看。我就纳闷儿了,他今天到底过来干嘛?
"那什么......"他接了水出来,一边喝一边看我,"你......衬衫扣子系错了。"
我是真想骂人啊,压抑不住的想= =
这不是存心气我么......
崩溃死了,他跟外面疯敲门的时候,我才起床正放了水想要洗澡,衣服才脱完,就是跟擂鼓一样的响动。一开始,我没搭理,一般中午这个点儿,多数是推销的。可是敲门声持续不断,我就觉得是不是邻居家有事儿。因为我通常没有访客,一点儿没想到会是有人找我。然后,刚开门,门外的人就扑了进来,一刹那,我还以为是入室抢劫的......结果,却看到了莫名其妙的夏晔......听到了那句不尴不尬的你好么。麻烦......我给过你钥匙吧?
"来来来,您写字,有什么话您说,别憋出毛病来。"夏晔毕恭毕敬的递上了我的卡片跟笔......
【我正要洗澡!!!】
把卡片扔到他脸上,我就进了浴室。你抽疯抽你的,我可没空陪你疯。
"呃......"他一脸茫然,然后、然后居然恬着脸问:"用我帮你么?"
我死死的扣上了浴室的门,还落了锁。
太荒唐了= =
水已经不烫了,我摸了摸,觉得很懊恼。虽说六月初的天气不用洗热水澡......可是,我很想烫烫的钻进去,解解乏,对我的残腿也好。这条腿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恢复原状,哑巴就算了,要是再加上跛子。行了,我就真消停了......别说谈感情,恐怕连419也没人要了。
这么想的时候,我弯腰放掉了浴缸里的水。拖了一旁的小凳子过来,坐了下去。
人,可能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色情的人,以前也对性事不怎么感兴趣,可是自打开始跟夏晔交往......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着那么一个色胚子,连我也开始......
不仅如此,我还学会了很多他的缺点,比如粗口,比如大大咧咧,比如嬉皮笑脸,比如......等等等等,很多的比如。
可,这些真的是缺点么?为什么它们反而让我活得更轻松呢?
我喜欢拿那些写满了污言秽语的卡片扔他,我喜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笑,我喜欢不那么逼迫自己想干嘛干嘛,我喜欢......
水放干净的时候,我听到了门的响动,似乎,夏晔离开了......
离开是必然的,如果一个人这么臊性着我,我会走的更快。
这么想的时候,我真的越来越不明白夏晔干嘛来了。是正式的说个分手么?那干嘛不干净利落的说?是想......跟我说什么吗?比如......还想在一起......那又为什么不说却走了?
而且,他跟韩峰......又到底如何了?
算了,随便吧。
我觉得头疼的厉害。
不是已经决定放手了么?那就别再去为了他牵动情绪。
已经分开了这么久,不是也渐渐开始习惯了么?那就这样吧。
钻进热水之后,我就那么躺在浴缸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头有些晕眩了,我才认真的开始清洗自己。
现在洗澡对我来说是个极其麻烦的事儿,一个人什么都不方便。可我总不能把孟哲电过来让他给我洗澡......我神经这辈子没法这么粗。这是跟夏晔学不来的。
用我帮你么?j
我亏你说的出来夏晔= =
扶着浴缸的边沿站起来,我试探着往地上迈出一步,左腿还是无法承重,右腿相当的吃力。拿过浴巾,裹上,刚想往外去拿衣服,未曾料到脚下一滑......
扑通一声......
耳朵听到巨响的时刻,我整个人已经摔倒在了潮湿的地板上。
那个疼啊......
简直无法形容,人都摔木了......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叫什么防滑地板?
"段黎?段黎你怎么了?"
不过几十秒,我就听到了浴室的门被敲得山响,是夏晔的声音。
他......不是走了么?
别说我没法开口说话,就是能说,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太疼了。
下意识的去看左腿,还行,平伸着呢......可别,骨头又裂开。
"段黎!我操!"
这声之后,我听到了夏晔撞门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持续不断的。
最终,那扇塑钢门被撞开了。
"你丫......"夏晔一看到我裹着浴巾躺地下那惨样儿就慌了。
"怎么样?摔着没有?腿怎么样?"
他伸手过来摸我的左腿,我疼得直咧嘴。
"伸手,勾住我脖子,我先把你抱出去。"
他的右臂绕到了我的胳膊下,左臂勾住了我的大腿,把我抱了起来。
我死死的搂着他的脖颈,那一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搂他搂得那么紧,但我清楚,那不是因为我怕掉下去......
客厅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香气......该是排骨的味道。
他......难道他刚才是下楼去买菜的?
把我放到沙发上之后,夏晔先进了厨房,一溜儿小跑,"你等我关火,然后给你拿衣服,咱医院。"
被他套上了宽大的T-SHIRT和短裤,我被他背下了楼。我真想告诉他我不要穿T-SHIRT,我不要烧伤露出来,会让人看了觉得很恶心。但他却不给我告诉他的机会= =打车还算顺利,可是我的心跳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