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幽灵花株?」崔墨吟兴奋的表情让被他拉着的人突然很不对味。
「可惜它们开不了花。」萧玄策叹声道。
他曾试图将那传说中的彼岸花移植到这里,但受土壤和气候的条件制约,都很难成活。即使偶尔有那么两、三株成功种植了,也开不出印象中那鲜红似血的妖冶花朵。渐渐地他放弃了,而屋外这些永远开不了花的植株也成了他心中的遗憾。
「哀伤的回忆。」崔墨吟突然转过身,抚着他的脸,有点心痛地说道,「玄,你很悲观......」
萧玄策拉下他的手,面带些许愠色地说:「谁允许你恣意揣测我的心思?」
「谁又不允许了?」崔墨吟回敬道。
「你是越来越大胆了。」眼中的玩味取代了怒色,「我真该杀了你!」
崔墨吟不以为意地咯咯笑道:「你的野兽是冰,层层地将心封冻。在你杀了我之前,我要在上面打个洞,然后住进去。等我死了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然后天天、天天地就想着我。」
「哦?你这算是在试探吗?」萧玄策挑挑眉,拔高声调道,「两年之期才过六月,你就如此心急?」
「能早点结束也是好的,老这么话中带话,我很累呢!」崔墨吟颇带撒娇地说,「怎么样,快点承认你爱我吧!」
萧玄策大笑出声,将崔墨吟横腰抱起,往屋中带去。
云雨欢爱,无度索求,情事在他们之间已是最深最默契的交融。崔墨吟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萧玄策还有着许多的承欢者。即使萧玄策有心地在每次与他共赴巫山前沐了浴更了衣,他还是能清楚地辨别出他身上迥然的气味。说不嫉妒,那是假话,但又能如何?
一直以来,萧玄策就是他心中仰望的艳阳。而这短短的六个月里,自己的心已被他虚伪的温柔所捕获。哪怕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心。
□□□自□由□自□在□□□
自己的侄子从西阕带回了一个男人,几乎夜夜与之春宵,这比曾经听到他流连花丛朝三暮四更令拓拔铭愕然。红颜知己无数,倒可以说他年少风流。可男人......
葑国不似煌国,男风虽有,却难登大雅。作为一国将军的萧玄策怎能如此愚傻,自毁身份?不行!怎么样他也要去看看这名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也是今日早朝结束后,拓拔铭坐在大将军府会客堂中的原因。
「君上,大将军去了东营,今日恐怕会晚归。小的这就派人通知......」大将军府的赵管家恭敬地说。
拓拔铭小啜了口茶,截断他的话:「无妨,我今日前来,是想见见那位被你们家主人深藏的妙人儿。」
「这......」赵管家露出为难之色。
大将军曾再三交代过除了伺候的丫鬟,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崔公子的居所,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他也不允许他见任何人,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包不包括君上......
「怎么?不妥?」拓拔铭周身顿生的肃杀之气让赵管家大汗淋漓。
「小......小的这就去唤崔公子前来。」
「慢着。」拓拔铭站起身来,「带我去见他。」
「遵......遵命。」
当拓拔铭示意赵管家留步,独自走进那座刺桐花盛开的小院推开屋门时,见到的是身着月牙白衫,背对自己,正在梳着乌亮长发的崔墨吟。
兴许是听见了门声,崔墨吟笑道:「不是刚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挽了挽头发,就着姿势他接着说,「玄,帮我把床头那的木簪子拿来。」
拓拔铭看了看,拿起簪子就递了过去。
「谢谢。」崔墨吟接过簪子,刚想把发髻固定,却一个失手又全散落了下来。有点郁闷地,崔墨吟放下了簪子,把梳子递向后方,「来,帮我。」
拓拔铭接下梳子,轻轻地挽起长发,柔柔地梳起发梢,待到把发梢梳顺了才挑起他耳边的碎发。
「没想到你这么有一手。」崔墨吟揶揄着说。
只听一声「咯哒」,似乎是梳子掉落到地上。低下头一看,果然如此。崔墨吟弯腰捡起,转身正要递回去,但在看清了来人陌生的面孔时僵住了。
「你是谁?」
同样的三个字,同时的一句问话,却出自两个人的口中。一是震惊,一是犹豫。
拓拔铭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如此激动的时候,他颤抖的双手几乎抓不住面前的这个人。
「放开我!」这个不容分说抓住自己的人让崔墨吟没由来地觉得恐慌。
强势的拓拔铭把人再转了个身,单手扯下他的月牙白衫,查看着他的肩胛。
本应有三颗红点的地方,如今竟是伤疤纵横,而且看起来时日已久。
「这是怎么回事?」拓拔铭抚着那些不规则的伤疤问道。
「被狗咬的!」
虽然他无礼的举动让他无法苟同,但从这个人身上崔墨吟察觉不出任何的猥亵之意,所以他也懒得挣扎,任他摆布。
拓拔铭放开了他,道:「胡说,这分明就是被利器所伤。是什么人这么心狠?」
崔墨吟边从容地拉回衣衫边说:「那也是我自家的事情,你我素不相识,与你何干?」
「自然有关!」拓拔铭赶紧说,「你是我的侄儿拓拔瑾。」
崔墨吟怔愣了会儿,道:「你知我是何人?」
拓拔铭摇头。
「那倒奇了怪了。」崔墨吟失笑,「你不知我是谁,却说我是你侄子,这玩笑似乎开得大了点。」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能于玄外出时,自由出入这里的,不外乎两个人。」崔墨吟神色不改,「一是其父萧阑,二便是当朝国君。但萧阑乃御史大夫,此时早朝结束不久,应当正与丞相处理朝事。故而依墨吟猜测,您就是葑国君上拓拔铭。」
「聪明。」拓拔铭赞许道。
崔墨吟不卑不亢道:「抬举,您不治墨吟个直呼国君名讳的大不敬之罪,墨吟就该偷笑了。」
心情大好的拓拔铭笑道:「我闲散惯了,也无拘无束惯了,这些繁文缛节在我这里根本不值一文。」他接着说,「你说你叫墨吟?莫非就是那位一字千金的墨吟先生?」
「先生二字愧不敢当,正是墨吟。」
拓拔铭心中惊喜:「果然不愧为是我王兄的孩子!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想当年王兄的一笔好字也甚得文者们赞赏。」
崔墨吟不禁蹙眉:「我想君上您弄错了罢?家父姓崔,自幼便住在西阕郡......」
「若是我猜得不错,崔老先生并非墨吟的生父吧?」
拿起木簪的手微微地抖了抖。关于这件事,养父本就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甚至明白地告诉自己当初被救的整个过程。那时的自己被卡在一截粗壮的树叉上顺水漂流着,嗷嗷大哭的声音引起了正在河边散步的养父的注意,费了好大番的力气才救了自己。发青泛紫的脸色,通红发烫的身体还有他肩胛上的伤,让养父一度以为他活不成了,没想到他还是撑了过来。养父老而无子,自己小而无父,所以养父就把自己当亲儿疼惜,倾己之所有,照料他教导他,也才有了「墨吟先生」的出现。可惜,还没等得及自己孝顺父亲,父亲便因一场大病与世长辞。
「瑾儿......」
崔墨吟插好发簪,故作镇静道:「君上,纵使我父并非生父,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你口中的侄儿吧?」
「不不不,就是你。」拓拔铭急欲证明所言不虚地靠近崔墨吟,却被对方避开,「别怕,你摸摸左边耳尖穴上方,是不是有点不同?」
崔墨吟闻言摸了摸,果然不假。连自己二十年来都未曾注意的地方,这个人却知道,他颇为疑惑地看着拓拔铭。
「那里是一颗黑痣,有次我抱着不到满月的你时偶然发现的,而且故意地没告诉王兄和王嫂。」拓拔铭说,「另外,在你的右肩胛上原本应该有三点红色胎记,却不知道被什么人连着皮肤划去了。」
捂着自己那凹凸不平的地方,崔墨吟心下已相信了几分。
「倘若真如君上所说,墨吟是您的侄儿,那又怎样?无非就是多了个显贵的身世。」
「不,不单如此。」拓拔铭环顾了四周,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将得到一个国家,成为我葑国的下任君主。」
崔墨吟一震,随后笑得几乎脱力:「太过儿戏了吧?君上。将一个国家的命运交给一个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黄毛小儿手里,是要说您大胆呢?还是愚笨?」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会成为一代明君。」
不以为然的崔墨吟说:「可惜对墨吟来说,闲云野鹤的日子会更适合自己。君王一位,墨吟敬谢不敏。」
「你果然是王兄的孩子,和他一个性子。可是......」拓拔铭目中怒火忽盛,「如今的你,却甘愿屈人身下,恩求雨露,为人藏于深闺犹若女子,还敢谈什么闲云野鹤?」
「墨吟为情所留,心之所愿也。」崔墨吟道,「恐怕,君上是不会想要个承欢他人身下的储君吧!」
拓拔铭目露寒光道:「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玄策,我该杀了你以除后患。」
「这才是君上今日来此的目的吧?」崔墨吟面无惧色。
杀机一闪而过,眼底只剩下无奈:「可惜你是我王兄的血脉,也是我的亲侄儿。毒誓是不能乱发的。」拓拔铭苦笑,「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一些陈年往事吧!听完之后,你想如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先王拓拔干膝下有一女二子,长公主拓拔瑛,大王子拓拔悠,二王子拓拔铭。长公主与大王子相差一岁,而二王子与他的王姐差了整整十岁。在拓拔铭的记忆里,他的王姐总是缠着他的王兄玩,而忽视了自己的存在。曾经他总认为是自己的年龄太小才被排挤,直到父王临死的那天他才知道,原来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拓拔瑛对拓拔悠的并非姐弟之情,也许刚开始确实是,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感情变了质。可她只能借着姐弟的关系与之靠近,这份不伦的感情在她的内心煎熬着,终于到了爆发的一刻。德启二十三年的某次王宫宴会,趁着拓拔悠喝得酩酊大醉之际,拓拔瑛献上了自己的贞操。不久之后,拓拔瑛察觉自己身怀有孕,将之告诉弟弟。乱伦之下还怀了孩子,若为父王知晓,恐怕难逃一死。于是拓拔悠想出一个主意,让拓拔瑛向父王请婚,带孕出嫁。拓拔瑛起初并不同意,但眼见着腹部再难遮掩,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于是,德启二十三年九月,拓拔干赐婚长公主拓拔瑛下嫁镇国大将军萧阑。次年四月初四鬼日,萧玄策出生。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可爱的小玄策,却得不到王姐的疼爱。」拓拔铭忽然转了下话题,「大概她是恨着这个孩子的吧!如果没有他的出现,王姐也不必嫁给她不爱的人,忍受两地的相思。」
德启二十九年,早过适婚之龄的拓拔悠与当时的御史大夫甄阗之女甄凝走得很近,两情相悦下越了雷池。他请求父王赐婚,却遭得到消息的拓拔瑛反对。四月初四,也就是小玄策生日那天,拓拔瑛大闹王宫,乱伦一事终于被拓拔干得知,而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是当日在场的所有宫女宦官,他们全被拓拔干下令秘密处死。
当着拓拔干的面,拓拔悠对她说出了心里话。他对拓拔瑛从来只有姐弟之情,那日醉酒误事才会犯下大错,又不敢将事情原委告之拓拔干,才惹来今日一切。拓拔干大怒,欲将那孽障除掉,以绝后患,但拓拔瑛挺身相护。虽然拓拔瑛一直不喜欢小玄策,但他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子,而且是所爱之人的血脉,怎能容许他人伤害?
于是拓拔干以小玄策的性命威胁拓拔瑛不再干扰拓拔铭迎娶太子妃,而且永远不得说出那孽障的来历,否则定杀不赦。拓拔瑛妥协,但也让其父立下毒誓,不得伤害小玄策半分。当夜,拓拔瑛回到萧府,在小玄策的面前悬梁自尽。
「这件事,玄知不知道......」舌头突然变得干涩,连问出的话也如此涩苦。
「像王姐那样的性子,一定会在临死前把一切告诉玄策。」拓拔铭叹道,「她甚至可能要求玄策为她复仇。那段时间的玄策改变得太多,所以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可我们只能假装不知道。父王曾再三提醒过我要小心玄策,但他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没办法下狠心。」
「您在担心他会谋朝篡位?」崔墨吟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些年他做了很多,但在名义上他是外戚,即使他夺得了王位,也难服众。可一旦他以王兄嫡子身份即位,百姓的反应姑且不论,单萧阑的反应就有待商榷。萧阑虽已不再掌握军权,可军威犹在。反观玄策,虽为护国大将军,但阵脚还不稳当,军中主要将领皆是萧阑旧部。若届时萧阑一呼百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恐玄策将受万夫指责,担上一世骂名。」
「所以您希望名正言顺的我可以接受太子之位,认为只要我成了储君,玄便很难有所作为?」崔墨吟沉声道,「说到名正言顺,您不是也有位王子么?大可让他立他为太子......」
「嘉他......若不是......」拓拔铭欲言又止,面色更凝重了许多,「总之,名义的原因是其一。其二,一旦你成了太子,你们的关系便会就此断开,这对你们彼此都是百利无害。要知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阻隔在你和玄策之间的,不仅仅是性别,更重要的是血缘。」
哥哥吗?
崔墨吟默念着这个曾经向往,如今憎恨的称呼。
那么玄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弟弟呢?如果他是知道的......
他甩了甩头,把随时可能钻进脑袋里的想法抛开。
「只可惜,墨吟的情早就收不回来了。」崔墨吟长叹一声,不知为己还是为他人,「今日岂知明日事,说不定两年之后,墨吟已不在人世。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性别如何,血缘如何,墨吟只想留在他身边,只愿来日能长逝君怀,墨吟也就无憾了。」
无限悲凉之意,拓拔铭怎会听不出来:「瑾儿......」
「君上。」
一名女子的声音在屋顶响起。
「这么快就回来了。」拓拔铭早有所料地啧啧有声道,「看来他很在意你呢!」
崔墨吟苦中带笑:「或许吧!」
「对了,瑾儿,我有样东西给你......」
外传·暗孽 四
当身处东营正在阅兵的萧玄策得到赵管家的消息赶回大将军府时,见到的竟是崔墨吟与自己的舅舅相谈甚欢的景象,心中担心的情绪立马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愤怒,却又不好在舅舅面前发作。一直忍到皮笑肉不笑地把人恭送走后,萧玄策才返回小院,「砰」地一声,泄愤般狠狠甩上屋门。
「你们谈些什么?」
疾言厉声的问话让崔墨吟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怒气让他不觉地加重了抓着崔墨吟手腕的力量。
虽觉吃痛,但仍止不住他的笑意:「你这是在嫉妒么?」
看到崔墨吟拧起的眉,萧玄策自知没了分寸,连忙放了开手。
揉了揉有点发红的手腕:「知道么,我很喜欢现在的玄。」
「别想就这么蒙混过去!」
叹了口气,崔墨吟道:「如果我说你的娘舅是来杀我的,你信是不信?」
「杀你?为何?」
「身为男子,却不知廉耻狐猸惑将军,这条罪名压下来,我还不被你那些个军营里的儿郎们一口口唾沫淹死。」崔墨吟环上他的脖,「怎么样?要不要为我抛开一切,神仙眷侣隐居山林?」
萧玄策拉下他的手,狐疑道:「他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了?你们甚至聊得浑然忘我?」
习惯成自然,又一次的试探失败并没有打击到崔墨吟,他反激道:「你是以为我使了什么勾引的手段吗?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
懒得再与面前的人鬼扯,这种明显的回避方式让萧玄策深知很难从崔墨吟口中套出什么,于是他决定放弃目前的谈话。但拓拔铭与崔墨吟的见面,还是像一根顽刺般死死地卡在他的咽喉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辰煦十四年初春,拓拔铭终于下诏令立嫡子嘉为太子,朝野上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年五月,煌国放弃海战策略,转战内陆取道奉安杉建,直逼西阕。葑国国君拓拔铭命护国大将军萧玄策出兵应战。谁也不曾想到,包括他的娘舅拓拔铭也没料到,这个仅仅二十七岁的青年将军竟在短短三个月里,以区区一万精兵大破煌国十万大军,将败溃军队逼回杉建,更围得煌国的军队三个月不敢出城,险些断粮,此战史称杉建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