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气地瞪了次子一眼,云有财说道:「靠不住,我们就准备等死吧!」
云荣升一听,神色慌张了起来:「爹......爹......你开玩笑的吧?」
「等你死到临头,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瞧见次子的恐惧,云有财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这次出来特地带上云荣升,并详细地告诉他抢盐计划及失败带来的厉害,为的就是让他心生恐惧。最能让一个贪生畏死的纨绔子弟认命听话的方法,就是把他紧紧地绑在利益这只长矛上。矛断,身死,既简单又最具说服力的方法。不是猪的,都能想得明白。
若不是这次的麻烦棘手,他何尝想用这样的方法呢?
天有不测风云,半数官盐被毁,再怎么心痛,他也只得以私替官。但就这么白白地为他人做嫁衣,他如何甘愿?于是,他想到了顾家商铺在冉州也是朝廷特准的贩盐商铺,而且新盐上市不久,仓库里必定有所囤积。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批官盐盗来,既能填补自己的损失,更能陷顾家一个死罪,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但想归想,离真正付诸实际行动还是有段距离。先不说别的,就讲这盗窃抢劫勾当的参与者,他和身边的人都不能出面的,可随随便便找个贼头子谁放心得下?
思前想后,他找到了一个绝对胜任的人选,翟南。翟大龙头在昆河的势力虽然已经不及当年,但影响尤在,他若是能帮上一把,绝对比随便找个贼头子强多了,而且他有理由相信再也找不出比翟南更熟悉昆河两岸地势的人了。更何况,他的女儿翟依珂是自己次子的正室,若是云家遭难,翟南也必定身受牵连。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于是,他对翟依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借她的力量请动翟南助他夺取冉州的顾家盐仓。
可是,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里,却有一个变量。这个变量就是他的二儿子,云荣升。云荣升那花花公子的本性,他这个做爹的可比谁都清楚。为了这个,他不知道训了云荣升几回。这小畜生倒好,是左耳进右耳出,成效可见一般。若是平常,这小两口闹就闹,云有财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现在这种非常时刻,要是让翟依珂发现自己这个次子竟然在外面养女人还生了个儿子更想把人带回家,还不翻了天?
翟南这个人极其护短,即使明知道自己女儿无所出,他也绝对容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更何况当初还是翟南棒打鸳鸯狠心拆散了一对璧人,对女儿愧疚之心让他护短得更加厉害。如果翟依珂一状告到她爹那里,再加上云家买河船的事触了他的逆鳞,不管这次计划成功与否,翟南必定掣肘于他。只要他放出一点点风声,不说朝廷,就是顾家也能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翟依珂,而云荣升的态度就成了关键。所以,他才不得不给云荣升下套。
「荣升,这次云家的存亡就靠你了。」云有财语重心长地说。
云荣升有些受宠若惊,不是老说自己不成材吗?什么时候他也能背起云家存亡的重担了?
忽地胸中涌上一股热血,他拍着胸脯道:「爹,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到。」
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不成气的儿子也有这么热血的表现,云有财愣了愣,竟说不出接下去的话来。
「爹......」
其实刚才的话一出口,云荣升就后悔了。要是老头子叫他去杀人放火,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死也脱层皮。
只见云有财将怀里的一包东西丢给他,狠绝道:「把你尚清那的人清掉。」
云荣升也不是真傻,当然听出了云有财的意思。可那是他的儿子,老头子的孙子啊!老头子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云有财见到次子五味陈杂的神情,不耐烦地说,「女人要多少没有?虽然儿子可惜了点,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手有点抖,但云荣升还是把那包东西收进了怀里。
「荣升,不要怪爹。现在我们惹不起翟氏父女。」
云荣升点点头,咬着牙说:「有朝一日,我要让那贱女人尝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云老板。」
话音同时,一个黑色身影自阴影处闪出,走到两人面前。
一见来人,云有财的心马上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刚才的话让这人听了去,他可是翟南的总管啊!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厉海,可是有喜讯传来?」
若是他答,则表示他没听到,若是他不答反问,那事情就......
就听厉海不卑不亢道:「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云有财偷偷呼了口气,接着面露红光,他就知道翟南出手,必定易如反掌。
「但爷让厉海带句话给云老板。」厉海冷着脸道,「此趟是看在小姐的份上才出的手,若是你们有对不住小姐的地方,别怪爷翻脸不认人。该打发、该处理的,请云老板快刀斩乱麻。」
「你!」
云荣升刚要发作,可一想到老头子交代他的话,也只好强忍了下来。
厉海仿佛没察觉云荣升的怒意般,给云有财恭恭敬敬地施上一礼后,又融入了阴影中。
「翟南果然不是善与之辈。」云有财叹道,「荣升,妇人之仁是没用的。」
「是。」
云荣升心中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如今竟连畜生都不如。
于是,这一路上,云荣升再也没跟云有财搭话。
狡猾如云有财也知道次子的不满,但临进云家门前,他还是交代了句:「记住,这段时间万事都要顺着依珂,外面的女人一个都不能碰,忍一时风平浪静。」
「知道了,爹。」
此时,急匆匆赶来门口的脚步声,让云有财的眉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待到看清来人后,他大声喝道:「云腾达,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腾达一哆嗦,也不敢走近云有财,只是颤颤地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
接过书信,不屑地看了云腾达一眼,心里不禁起了比较,怎么人家翟南的总管就是个总管样,而云腾达就是个狗熊样?他若不是自己的表兄,云有财还真想把人一脚踢得远远的。
略略看了眼书信,云有财的脸上青了又黑,黑了又白。
见老头子神色不对,云荣升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
「顾家不愧是顾家,竟用一个女人的牌位把欧阳商逼回去,这招釜底抽薪用得真妙啊!」他讥讽道。
沉着脸的云有财把书信递给次子,云荣升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竟是欧阳商的辞别信。
原来欧阳商接到消息,顾家欲以失德之名把古湘盈的牌位请出顾家祠堂。虽然消息还没传开,但欧阳商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是他深爱的女子,当初也是因她的遗愿才勉强同意让她成了顾之暄的亡妻,而如今顾家居然如此侮她清白,心头之火怎能平息?即使明白这很有可能是顾之暄逼他离开云家的诡计,他也不能对此不管不顾。于是,他才留书出走。
「爹,他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你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云有财怒道,「欧阳商就是担心我们不放他走,才趁着我们不在时离开。恐怕我们前脚一出门,他后脚也走了,现在追之晚矣。」
「那他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云荣升的手心捏了大把汗,自从知道自己现下的处境后,他就如惊弓之鸟般,惊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云有财冷哼一声:「欧阳商是个痴情种子,现在的他恨不得把顾之暄撕皮拆骨,还巴不得挑了顾家,怎么会把自己的老底抖出来?况且,他并不知道我动了冉州盐仓的念头。我现在倒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怀疑顾之暄已经回到了垣州。」
无瑕公子即将起程返回垣州,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阶层之广,比上一回顾之暄遭逢刺杀落水失踪更有甚之而无不及也。
此消息一传出,实实乐坏了两批人。其一是南方商联,其二是北方商联。
照常理推断,这本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事儿,为什么会搞得皆大欢喜呢?想来其实也很简单,南方商联是高兴着终于不用再不惜成本,与北方商联玩转价格战术。而北方商联则是听到了顾之暄安然无恙回到垣州主持大局招回无瑕公子,不必再与南方商联纠缠不休。
总之,当云想容带家仆离开敛州城的那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送行人可是挤满敛州城门。
回首再望一眼逐渐远离视线的敛州城,云想容的心里还是有点纷乱。这个地方,他是不会再来的了。可即便云家那般待他,这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说没有点故乡情节那也是骗人的。
「公子。」
听见呼唤,云想容阖了阖眼,把流连在眼角边的一滴液体无形地掩去,转过头看着邵青。
「卓管事不在随行之列。」少年有点紧张,单从他不停交握的双手就能看出。
云想容叹了口气,道:「昔日旧人相送,有所耽搁也是难免。」
邵青一听,眸光黯然些许,抿着唇不再多言。
虽然知道这句话伤了少年的心,但他不得不如此断了邵青的情丝。卓千帆做什么事都能果断,唯独面对邵青少了份狠心,也偏偏就是这份不忍心让邵青误会了去,看不清情愫背后的真相。
那么自己呢?虽然他并不怀疑情人对自己的心思,但这三年来他是不是也被情这一字蒙蔽了双眼,冲昏了头脑,忽略了些曾经没留意的细节?
忽觉精神一紧,云想容连忙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舒缓。
不多时,卓千帆策马赶上云想容的马车,与之并行前进。
云想容掀开竹帘,道:「我以为你会留下。」
卓千帆一愣,没想到云想容会这么将他一军。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云想容,落在了略显局促的邵青身上,心下不由得一叹,看来他是在逼自己表态了。
「今日一别,恐难再有相见之日,能解了她与我的心结,也是好的。」卓千帆淡淡道,「破镜即使重圆,裂痕怎能消除?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即使她余情未了,我心也难起波澜,何必再做纠缠,误她一生?」
邵青听罢,发白的脸色微微有了点血气,刚想搭进话,却又听卓千帆捂着左胸继续说道:「在当日她毁诺离去时,我胸中所有热情便跟着心中的她香消玉殒。这里,早就断绝情爱了。」
话里说的是昔日的情人,但目光却一刻也未从邵青身上离开。即使邵青有意避开,也能感觉目光中的别样含义,他紧咬下唇不让喉间痛苦倾泻,指尖跟着心微微地颤抖。
感谢地一笑,云想容放下竹帘,随即轻握住邵青有些僵冷的手,却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现在的邵青需要的不是安慰,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有经历过这些,他才能真正地长大。至于以后他与卓千帆的感情如何纠葛,相信他也能成熟地处理好,而不是一门心思钻在「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上。
「无瑕哥哥,我们不是回垣州吗?为什么要去冉州?」同车的楚彤眨着他灵气逼人的眼睛问。
云想容心知这个小鬼缓和气氛的手段,也不拆穿他,弹了弹他的小鼻子,问道:「彤儿想念邵叔了吗?」
楚彤一听,小脸立马苦了下来。
一物克一物,要知道,在顾家他谁都不怕、谁都敢整,唯独不敢惹邵叔。只要邵叔一冷下脸,他就会浑身不舒服起来,三天都不敢靠近。
「无瑕哥哥,我想冉州一定会很好玩的!」楚彤见风使舵的本领也不是盖的。
云想容听罢,不禁莞尔,就连一旁的邵青也忍不住脸上的些微笑意。
「好耶,雨过天晴咯!」
楚彤的欢呼,让邵青的心中一阵激荡,股股暖流温暖着他的身与心。
他并不是孤单的个体,他的身边有很多关心他的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孤苦无依,蜷缩在阴影中的孩子。虽然他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亲情,但公平悲悯的上天先予了他邵叔视如己出的疼爱,后又给了爷与公子待他犹如幼弟的怜惜。而面前这个成天耍着他玩的小小孩童,即使他嘴上死硬不承认,也能明白孩子越是喜欢越想欺负的原则。
如今他动心伤情,公子和小鬼看在眼里,必定也疼在心里,才会这般逗自己开心。倘若自己再这么消沈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吗?再者说,不就是一段没有结果的自作多情么?大丈夫说放下就要放下,又不是女子,何必扭捏做作,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邵青顿觉心神一片开阔,心中的郁结也解了不少。
一见邵青眉间纠结之气散去,云想容就知道这少年是看开了,也许近日对上卓千帆时不免会有尴尬,但想开与想不开的碰面差之一字,失之千里。
「青,到了冉州之后,你带彤儿先回垣州。」云想容道。
邵青早知会是如此结果,也没多反驳,倒是云想容怀里的楚彤不乐意了。
嘟囔着嘴,气鼓鼓地瞪着云想容,无声抗议。
后者视而不见,又道:「青,你是否也想询问我冉州之行一事?」
邵青点头,道:「顾家盐仓遭劫,公子回程途中取道冉州原也无可厚非,但公子似乎打算在冉州长住,这点,青不甚明白。」
见自己的反抗得不到预期的效果,楚彤有点丧气。
偷偷瞥了眼这个转着乌溜溜眼珠的孩子,云想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箱子事件可一而不可二,还当他云想容会再上一次当么?
对楚彤的伪装妥协置若罔闻,云想容掀起竹帘,将他交给马上的卓千帆,并吩咐道:「敛州城郊风景秀丽,我想在此逗留一会,欣赏秋色。」
卓千帆很快明白了云想容的意思,一个眼神撤走了随侍的下人和车夫,再带着楚彤停在离马车十步之外,掌握全局的地方,以防万一的发生。
车内,云想容向着邵青笑道:「罗网已张,某人也入瓮而不自知,此等好戏,焉可错过?」
这个某人,不用明说也知道指的是云有财。原本邵青也弄不明白为何公子会对云家如此憎恨,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设了这么个套将云有财置之死境。但在敛州待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听过的风言风语不少,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未必全是空穴来风。靠着这些,邵青要是再瞧不出端倪,那就真该叫瞎子了。于是,在为公子报不平的同时,更加深了对云有财的恨意。
「公子,青有一事相求。」邵青肃颜,跪拜于车厢之中,云想容面前,「请容许青将彤儿送回垣州后,折返冉州。」
云想容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青,你这是......」
「不瞒公子,青与云有财有血海深仇,若是不能亲见那恶贯满盈之人的下场,他日西归,有何颜面见我泉下长辈?」
「你还是忍不住了......」伸手将邵青扶起,云想容摇头苦笑道,「我本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你仍记得真切,我们却都被你蒙在鼓里,还道你是那个容易害臊脸红的天真孩童。」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青乃忠孝之人,自然一刻也不敢忘记。」他的眼中燃起熊熊恨意之火,「只恨青当时年幼力弱,纵是恨意滔天,也无能为家人复仇。落难之时,幸得义父收养,关怀倍至。青非是忘恩负义之人,原也打算安心奉养义父终老,我想若双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满心仇恨。十年岁月匆匆而过,报复之心虽不若往昔,仇人之名却仍深刻心间。此番公子南下,乃是青自愿请随,为的便是亲眼见证仇人的报应。」
「当日在六海,我便疑心你的身份,传书回垣州后,得邵叔告之当年收养你的情形,让我肯定了心中疑惑。」云想容叹道,「带你南下,原有让你参与计划的心思,但在我确认了你的身份后,我反倒犹豫了起来,欲将你驱离了复仇的旋涡,只愿你保留下心中那份得之不易的纯真。」
「公子待青如弟,青如何不知?如今,只盼公子再纵容青一次,允了青的任性要求。」
说罢,邵青又要跪下,云想容连忙虚扶而起,
「罢了,罢了。」云想容无奈道,「我允了你便是。」
邵青闻言,高兴得哭了出来,不时以袖拭泪。
「还是个孩子,别哭了,怪丑的。」
云想容含着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
深夜的敛州城,寂静安谧祥和。
却有一人如何也无法在如此夜里安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敛州城首富云有财云老爷。夜半十分,落座花厅的他手中紧攥着一封书信,其用劲之大,几乎可将那两张纸捏穿。他愈看脸愈铁青,愈看嘴角愈抽动得厉害,在闪烁的烛火映衬下越显狰狞可怖。最后,只听「啪」地一声,他恶狠狠地将手中的书信扣在桌上,大吼一声:「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