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易落[下]

适才唤名被置于连采菱之后，已经让云露华心中大有不快，如今最得君上宠爱的华修容也亲近讨好着连采菱，更让云露华觉得忿忿不平。两人同时入宫，凭什么她就有如此的优待？
云露华越想越恼，眼里都快喷出火来。此时，忽觉手被人牵起，有样冰凉的东西被放到了她的掌中。
抬头一看，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宇文婷。
就听宇文婷说：「本宫见云妹妹发间似乎少了样饰物，便自作主张将此金步摇赠予妹妹，不知妹妹收是不收？」
云露华一听，愣了。
正如宇文婷所说，方才走路之时，她不慎将自家中带来的那支金步摇勾落又不便拾回，正在恼悔着呢！没想到王后竟心细如此。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冲她微笑示好的宇文婷，再瞧瞧手中的金色饰物，心里隐隐明白了这位王后的想法。华纭笙娇艳妩媚，连采菱清新脱俗，这样的对比存在才更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样截然不同的诱惑？她自认比之连采菱清高有余，清丽不足，所以华纭笙才会选择与连采菱亲近。当然，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华纭笙不可能蠢到把自己变成他人的垫脚石。而既然华纭笙选择了连采菱，为了维持后宫势力的平衡，王后也只能选择能与之分庭抗争的自己，所以才有现如今的示好一事。
真没想到，她才第一天入宫就被卷入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中。如果收了这金步摇，势必会被华纭笙认定为王后一派，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可若是不收，她便先得罪了后宫第一人的王后，以后她要是故意刁难起来，那简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事。
云露华无比悔恨进宫前没能先把后宫的各势力大小弄个清楚，直接导致自己此刻的被动立场。
可事已至此，如何后悔已是无济于事，如今唯有一博了。于是心下一狠，她收下了那支饰物。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将金步摇插上云鬓，立刻得来王后的赞美，心中飘飘然时不忘偷偷地瞧了眼身边众人的脸色，果然是如自己所料的嫉妒与算计。
见一事已了，宇文婷开口道：「华妹妹，你瞧。本宫身怀有孕，才说这么点话就有点累了，你扶本宫回去可好？」
她挑衅地看着华纭笙的脸色突变，嘴角溢出了点得意。
先不说华纭笙是个异国女子，单说她肚皮不争气，再怎么得获国君恩泽，想母凭子贵地爬上九嫔之首的位置也是异想天开。而如今王后这一孕，为太医诊得男脉，地位已是稳不可摇，她一个小小的修容哪有什么资格与后宫之主争？
可即便如此，华纭笙怎容得王后看尽她的失态，立刻陪笑道：「王后娘娘开口，妹妹怎敢不从？」
于是，两个女人的小斗就在华修容扶着王后离开悦妍苑后圆满落下帷幕。而刚才的一幕幕毫无遮掩地收在了阶下百来名女子的眼中，各自心中百转千转起未来靠山的选择来。
在众女被安排入悦妍苑的当晚，一国之主的轩辕烨并没有召任何一位女子侍寝，而是听闻王后宇文婷自悦妍苑回来后动了胎气，便心急火燎地赶去了凰鸣宫，还当场训斥了华纭笙的服侍不周，由此可见这位国君对王后及未来嫡子的重视程度，这一风波也让云露华暗赞自己压对了宝。
果不其然，次夜，轩辕烨召云露华侍寝。
聪明的她当然清楚这一夜会有多少怨毒的眼神目送她的离开，若是她没办法取悦轩辕烨，勾住他的心，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等同被贬冷宫的命运。所幸，一夜云雨恩泽，轩辕烨赐予了她「修仪」名号，地位虽不高，但在华纭笙之上，着实让她暗中高兴了一把。
入宫后的第三日清晨，云露华就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搬离了悦妍苑，把多少羡慕、多少妒忌、多少怨恨抛在了脑后。
踏出悦妍苑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竟飘飘然地开始描绘起他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景象，幻想着把云想容那个贱人踩在脚下恣意蹂躏，而那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男人苦苦求自己垂怜的情形，还差点失了形象地狂笑出声。
说来也是好笑，云露华才刚到轩辕烨赐给她的琉丽宫，华纭笙就闻讯前来道贺。云露华猜她此行多半是来讨好，心中得意之下便将人请了进来。
「华姐姐，你瞧我这里还是乱糟糟的模样，尘土颇多，茶水也不便斟上了，你不介意吧？」
迎头就来一记下马威，华纭笙倒也不急不恼，好说好笑道：「那是，那是。云妹妹就不必客气了。姐姐我就是来道个贺而已，哪还用得着泡茶呀！要泡，回头我们有的是时间呢！」
云露华心道：我如此怠慢于你，你也无动于衷，可见你是特意来修好的。我初到宫中，也不便多处树敌，如此一来大家都有个台阶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会心一笑，道：「姐姐说得极是，改明个儿我就上你哪串门子去。」
华纭笙听罢，也跟着眉开眼笑，说：「那好那好，姐姐这就回去扫室以待。」
「妹妹送送姐姐吧！」
眼中一道凌厉闪过，华纭笙笑道：「有劳妹妹了。」
两人交谈亲如姐妹，说着说着已来到了琉丽宫门口。
「送到这里即可，妹妹快回......」
话还未完，就见华纭笙一个踉跄，身体直直地往前方倒去。云露华与她离得最近，可惜她吃惊之下慌了神，没了反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生。就那么一瞬间，华纭笙已经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地，反常的是她竟没有立刻站起，而是捂着自己的腹部，面部扭曲，表情痛苦。随着华纭笙而来的两名宫女几乎在同时尖叫起来，一个半扶自己的主子，一个则急呼太医。
糟了！
这是云露华的第一个反应。她连忙冲上前去，想帮着宫女将华纭笙扶起，却被后者一手甩开，力道之大差点让云露华向后仰翻了去。
「云露华，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害......我？」华纭笙断断续续地说道，「若是我腹......中已有......君上子......嗣，你......」
中计了！
华纭笙根本不是来讨好亲近，而是来栽赃陷害的，甚至不惜以身试险。
云露华此刻的心中无比明朗。可事到如今，她的一脚已经进了别人的圈套，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姐姐，你冤枉妹妹了。」原本跌坐地上的她赶紧爬到华纭笙的身边，拼命地从眼角挤出泪滴。
「冤没冤枉，自有本宫论断。」
闻声抬眼一看，竟是王后宇文婷亲临，云露华突然间有种两脚都踩进陷阱的感觉。
「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华修容抬到琉丽宫中，以待太医诊治。」宇文婷喝道，「在事情还未查清前，云修仪禁足琉丽宫，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此令一下，云露华当场瘫坐在地，彻底明白自己身陷的困境。华纭笙这一交若是摔她自己，也就是件后宫争宠的常事，可一旦关乎到国君子嗣，不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可能就此善罢罢休。如今王后插手其中，为了立威她绝对会把自己牺牲掉，还可借此示好于华纭笙，示警于众女，一举三得。
怎么办？
云露华一时也没了主意，她虽聪明，但论心机怎比得过后宫之主？脑中唯一能想到救命符就是高高在上的轩辕烨。于是当夜，她便让身边的宫女悄悄地溜出了琉丽宫，守在轩辕烨前来后宫的必经之路上哭泣，待轩辕烨询问后再将事情始末一一告之，希望轩辕烨能为她做主。
怎知，她等来的却是一旨贬为宫女的王命。
一朝修仪一夕宫女，何等的反差？有几个人躲在暗地里看她的笑话？有多少人等着华修容有个万一就来落井下石？后宫的人有很多很多，就是没有一个肯为她出头说话。她也只能顶着数不清的嘲笑与白眼，有苦不能诉，有冤不能伸。
话说回来，华修容这一跌，确实跌出了三个月的喜脉来。可这一跌也跌得不轻，即使太医保下了孩子，也不敢保证华修容的身体能撑过怀胎十月，令轩辕烨无比心疼，只差没夜夜守在她的榻前，也没有了召其它女子侍寝的心思了。

煌，昌兴六年八月十六。王都柏望来了位稀客，乃北荒国国主慕容祺。北荒国地处戒月山西北面，自煌建国以来，北荒国就是煌的属国，历史原因不可考究。代代储王都会被送到柏望以学习之名行质子之实，成年之后才准其返回故土继承王位。
慕容祺是大荒国的异类，不似其它唯唯诺诺的王子，这人少年时期在柏望是出了名的惹事精，惹得还不是一般的事，整得柏望的王族看到他都是避之犹恐不及。倒是一个机缘下，当时还是太子的轩辕烨主动与野性豪放的他结交，两人的友谊也自此结下。自慕容祺回北荒后，这次是第一次重踏煌国土地，让轩辕烨这位地主兴奋得特地举办了个两人的小型酒宴来迎接他。
「慕容，今夜就让我们忘却君臣之礼，尽情畅饮吧！来，干杯！」居于尊位的轩辕烨哈哈笑道，多日来担忧华纭笙的低落心情也因慕容祺的到来而有所淡化。
轩辕烨敬酒却不得慕容祺回应，很是奇怪，细心留意下竟发现慕容祺的目光始终跟着那位斟酒的宫女转动，心中好笑之余，他也打量起这名婀娜多姿的宫女来。
待到宫女来到他的跟前，轩辕烨命令道：「抬起头来。」
宫女缓缓地抬起玉颜，铅华粉黛美颜色，云鬓高挽金步摇，好一个倾国容貌，再配以她苗袅身姿，更是万千娇美在一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轩辕烨贬为宫女的云露华。
在得知有这么一个侍侯国君的机会时，她就费尽心思地打通了关系夺下了这份差事。她就不相信以她犹胜华纭笙的美貌会吸引不了轩辕烨。最终，虽然是因为慕容祺，轩辕烨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她毕竟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个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而移动，那种女人特有的骄傲让她自满不已，便更卖劲地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们。
「君上，有如此赛过天仙的女子为伴，您真是日日身处仙境啊！」
慕容祺不拘小节的个性，轩辕烨比谁都清楚，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往心里放。
他端严回答道：「既然慕容喜欢，我就将她送给贵国，如何？」
云露华一听，险些拿不稳手中的酒壶。北荒国的风俗她是知道的，那里男多女少，为了繁衍后代，一妻多夫是常有的事。而且轩辕烨也说了，是「送给贵国」，而不是送给面前的慕容祺，他完全有权利处置她的去留。那是多么可怕的事？那种地方怎生去得？任云露华怎么想，也不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脸色惨绿惨绿，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慕容祺刚才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没想到慕容祺一听轩辕烨的承诺，乐坏了，他说：「君上，这可是您说的，可不准反悔。」
「君无戏言。」
此言一出，云露华如临冰窖，从头冷僵到了尾。
当夜，凰鸣宫中一男一女对坐。
女子纤纤玉手扶壶斟酒，随后将盛满了葡萄美酒的玉制杯盏递到男子面前。
男子接过杯盏，不饮，暂搁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红色的液体中隐隐映着的空中圆月。
「臣妾这回做的，君上可满意？」
收回凝视着酒中月色的目光，轩辕烨道：「后何时让孤失望过？」
「华妹妹那里，君上有何打算？」宇文婷又问，「臣妾知道她想离开了。」
「当年孤既答应了随她去留，现在怎会拦她？她这次做得很好，就让她借着这一摔离去吧！」轩辕烨淡淡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她哪弄来的身孕？」
宇文婷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是臣妾使的心眼，难不成她还敢红杏出宫墙么？」
「身未出，心已出了吧！」轩辕烨不以为然道，「否则这么多年了，她怎地此刻才想要出去？」
「依臣妾看，君上恐怕是唯一一个不会在意后宫女子偷情的国君了。」宇文婷笑意不改，「可君上，容臣妾提醒您一句，若是华妹妹此刻离开，那么这后宫的势力平衡恐怕......」
后宫之中，王后宇文婷和华修容华纭笙在表面上分别代表两股相抗争的势力，可背地里她们却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会有如此安排，完全为的是维持后宫的稳定与平衡。无论入选后宫的女子各有什么居心，她们势必要先选择其中一个势力赖以生存。这么一来，不管她们选择的是王后还是华修容，都会受到其中一人的监控，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狂风暴雨来。由此足见王后统领后宫的手段了。
「看来也只能麻烦默娴了。」轩辕烨轻叹，「想当初孤答应俞净峰俞将军要好生保护他这独生爱女，没想到现如今还是要将她拖入这后宫纷乱中来。」
「君上无需自责，这其实也是种保护，不是吗？」
轩辕烨认同地点点头。宇文婷的话没错，要维持这样的平衡，这一男两女必须保持绝对的铁三角信任，比起置身事外，身在其中或许更能保护周全。
「既然如此，还要麻烦后为孤做一回说客了。」
「臣妾领旨。」宇文婷嫣然一笑，「哎！这云露华也真是倒霉透顶，什么人不好惹，偏生要惹那人。要是臣妾见到他，是想躲还来不及呢！」
宇文婷心道，云露华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吧？
从云露华入宫开始，已经是一只瓮中的小鳖，再怎么翻腾也是逃不出这个后宫圈套的。自己在悦妍苑的当众立威，华纭笙的出现争斗，轩辕烨的恩宠赐名，再到华纭笙的失足跌跤，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圈套，是铁三角信任下的产物，她哪里敌得过？
「不至于吧！」轩辕烨一笑，说，「难道要比孤还可怕？」
宇文婷摇头道：「君上一点也不可怕，君上很可爱，值得我们所有人爱！」
声音刚落，宇文婷就知不妙，可话是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
「那一晚的夜色也如今晚一般，只是说这话的换成了后。」轩辕烨目露哀伤，「后，告诉孤，他......可好？」
几乎同时地，宇文婷沉下脸，道：「君上问的是谁？」
「婷姐不必再瞒着我了，我知道他没有死，只是不愿见我......」
唯有在谈起「他」，真情流露之时，轩辕烨才会放下君主的身份。
宇文婷一叹，她可以恨身为君主的轩辕烨，却无法恨这时满是深情的轩辕烨，她说：「烨弟是为了逼旭弟现身才将连采菱召入宫的吧？旭弟的红颜知己，他怎容得如此冰清玉洁的连采菱入宫，你认为他会为此来找你？」
「连采菱一事，我怎敢瞒婷姐？」轩辕烨苦笑，「我本就是存着这心思才将她召来，可惜过了这么多日子，他依旧没有现身，我......婷姐......我真不知......我还能如何......」
「当年的事没有谁对谁错，只能怨为何我们三人身在帝王之家。」宇文婷幽怨道，「对臣妾，君上已经尽到了夫君的责任，对旭弟，烨弟仍亏欠他一句解释和一份情。」
轩辕烨从怀中取出一块玉制腰牌似的东西，反手交到宇文婷手中。后者娇躯一震，将那东西翻了过来，牌中赫然阴雕着一个「平」字。
「君上......」喉中仿佛哽着什么似地，宇文婷竟说不上话来。
「我只希望婷姐能将它交给旭。」轩辕烨缓缓说道，「平君，我的心中永远把这个位置留给他。」
平君，煌国后宫制度中唯一一个给男妃的名号，与君平坐，地位更甚于王后。
清泪划过脸颊，滴落在地，宇文婷是在为自己的弟弟哭，也仿佛是在为自己哭。

「直至慕容祺回国前，女儿一直试图再度面君，可如何也不得门路。」云露华咬牙切齿道，「后来还是有次，我恰巧听见珠儿与张公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君上是有意避开女儿，所以女儿北荒国一行是怎么也躲不掉的了。」
云有财听得眉头大皱，问道：「那么你是逃出来的？可这跟容儿有什么关系？」
冷哼一声，云露华继续说下去：「去北荒国的一路上，慕容祺根本不把女儿当人看。」
说到这个，云露华无比来气。若说这慕容祺是垂涎她的美貌才向轩辕烨讨来她，凭她的姿色和手段说不定经过个几年，她也能爬上北荒国王妃的位置。可这慕容祺倒好，一路上尽把她当丫鬟使唤，除了床事外，所有的活她都要做，就像是特意要屈辱她一般。再加上随行保护慕容祺的数十名侍卫眼中时不时透露出的赤裸裸欲望，这一路的日日夜夜，她完全是生活在惊惧与恐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