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他都不能让这女人发火,于是他只能没好气地吼道:「你来干什么?!」
「来瞧瞧自家相公这堪比青瓜的脸色呀!」翟依珂咯咯笑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了,抱着「既然你不要脸,我干嘛要给你脸?」的想法,云荣升叫道:「你的男人就要被人骑了,你祖上有光了!」
顿时,翟依珂大惊失色,道:「相公啊!你别这么想不开呀?」
云荣升气结,低吼:「我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去做那等低贱的事!你以为我是那个贱人吗?老头子现在缺钱缺得紧了,把他二儿子卖给了死对头。」
「缺钱?云家会缺钱?别说笑了。」见云荣升一副正经八百沉默的模样,翟依珂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娇笑道,「难道真的缺了?缺多少啊?」
「问这么多干什么?」
「看看我借不借得出手啊!」
不屑地瞥了翟依珂两眼,云荣升说:「就你?借不起!」
「我是没有,但我爹有啊!」翟依珂振振有辞道,「即使翟家的生意不如以前,可再不济,七、八百万两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不知道够不够啊?」
云荣升眼睛一亮,暗暗精打细算了下,高肖毅要的那四成利润定金再加上欠着海家的那笔钱也不过五、六百万银子,怎么说都够了。
这么好的现成钱庄怎么老头子就没想到?看来,这回上天都在帮他啊!云荣升沾沾自喜地想。
但毕竟云荣升也跟着云有财谈过生意,自然知道不能喜形于色,他故作不在意地说:「这么大笔钱,岳父大人能借?」
「看在我这个做女儿的面子上,能。」先给一块糖,再给一下棒槌,「但,难。」
「你在逗我玩?」
翟依珂不焦不躁道:「我是实话实说,相公不爱听,那我不讲就是了。」
这下云荣升急了,刚才的「不能喜形于色」立马被丢得远眼的,他狗腿地陪笑道:「我的好依珂,是为夫不好,你别跟为夫怄气呀!继续说,继续说。」
翟依珂白了他一眼,说:「七、八百万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寻常人我爹说什么也不会借,但翟云两家是姻亲,云家要是有个闪失,翟家也是会被牵连的,所以他不得不借。」
对对!这话云荣升很是受用。当初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才能迫翟南帮着他们劫了云家的盐仓。
「但借钱不是难事,难的是还钱。要是将来云家翻脸不认帐,没有凭据在手的翟家可吃不起这个闷头亏!」翟依珂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哪能啊!」云荣升急道,「我云家从来不做这样的事。要不,我让爹写个借据?」
「借据当得真吗?」翟依珂哼哼道,「不就是一张纸,你们也可以说是假的。」
「我的好依珂,你要怎么才肯借钱就直说了吧!」
「其实很简单。」翟依珂笑着说,「云家不是有很多房契地契吗?我也不要全部,但至少半数。」
「那不行。」云荣升想也不想地拒绝,「那都是爹的宝贝,他不会拿出来的。」
「不过是做个抵押罢了,又不是要吞了云家的财产。等公公还了钱,爹会把它们完璧归赵的。再说了,我爹是做河上生意的,要那些也没用,不是吗?」
云荣升还是摇头:「这比登天还难!你不知道,对老头子来说,自己的儿子都没房契地契来得亲。」
「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服老头子,就不许暗着拿吗?」翟依珂出谋划策道。
云荣升瞪大了双眼,拔高了声音说:「你让我去偷?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虽然他是知道老头子把那堆东西藏哪了,但让他当梁上君子他还没那个胆。
「嘘!你想让爹听到吗?」翟依珂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继续温软着声音劝道,「相公啊,你想想,是向死对头借钱容易,还是向亲家借钱容易?」
「这个嘛......」
「那相公,我再问你,你是愿意被人骑呢?还是愿意事后被老头子责骂打一顿呢?」
「呃......」不得不说,他有点心动了,可还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爹会起疑心的。」
「只要相公守口如瓶,就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翟家才肯借钱,老头子一时半会还想不到那些东西。」
那倒是,那些房契地契除了收租的时候能见到外,其它时候谁会想到?现在离收租的日子还有两三个月,只要把私盐卖了,还怕赚不回来那笔钱么?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放回去,岂不是万事大吉了?再说了,云家是凭着他向翟家借到了钱,说不定爹还会为此给他记上一功,那他离云家家产不是更近了一步?
此时,越想越得意的云荣升已经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身旁的翟依珂眼中透露出的狡黠。
把厚厚的一大迭纸拿在手里,云想容想不喜于色都很困难。
没想到云荣升这么有诚意,竟然将半数以上的房契地契交给翟依珂,是担心极其护短的岳父大人趁机为自己女儿报多年遭遇的不平,不肯借款吧?
嘿!云家的两父子还真有默契,都喜欢挑万丈悬崖来跳呢!
「无瑕,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拿到了。」隔着轻轻舞动的纱幔,翟依珂对他说道,「约定我已经完成,不知道我要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呢?」
「完成?是翟大小姐太健忘了,还是无瑕记错?你只做了一半吧?」云想容一挑眉毛,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翟大小姐,戏还是坐近着看,比较有感觉吧?听人转述怎么也比不过声色并茂,不是吗?」
翟依珂一怔,随后也不加辩解地说:「你从来不曾让我小看呢!无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回去了?」
以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翟家在云家的人质。这次她借着不放心假手他人,一定要亲自将房契地契交给父亲的理由才得以从敛州脱身,现在再叫她乖乖回去?怎么可能!
「因为你不想陪葬,我也是。」
语气是淡定的,但他的目光,翟依珂即使是隔着层纱幔也能明显得察觉出其之锐利。
轻叹了口气,她认命地说:「是啊!你和我都是那个乌烟瘴气地方的牺牲者,那对父子是罪有应得,可为什么我要陪着他们下地狱?」
「谁要你陪下地狱?你不过是这场报复的见证者罢了。碍于身份,我不能亲眼看见他们恶贯满盈的下场,那将成为我最大遗憾。但你不同,我希望你能当我的眼睛,从头到尾地代替我目睹一切的发生。这也是我们当初谈妥的两件事之一,不是吗?要是翟大小姐想临阵脱逃,那么我想这张东西,也不能给你了。」
他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格开纱幔递给了邵青,邵青将纸纵向摊开,面对翟依珂。
翟依珂定睛一看,吓了不小的一跳。
「真的是休书?!」
「正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云想容轻轻松松地说,仿佛过程是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她激动地站起身来,试图靠近点辨认真伪,却没想到邵青担心她会出手强抢,于是连忙退了几步。不过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已经够她肯定那上面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的字确实出自云荣升之手。
他怎么可能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的疑云更大了:「你怎么弄到的?他不可能写的!云有财不会同意的!」
「这是年初,云荣升瞒着云有财写下,并交给他在尚清的那个女人保管的。」云想容很坦白地说:「以七出的无子及妒忌二理休之,这下面还有手印,赖不掉的。」
「哼!这两条倒是没冤枉错我。」翟依珂冷着脸说,「不过,这休书既然他是瞒着人写的,无瑕又是怎么知道的?」
云想容嗤笑道:「翟大小姐以为就云荣升那样的纨绔子弟能写得出一整篇的休书?」
是啊!云荣升肚子里的墨水,能写上两句话就该蒙上被,偷笑了。可他会让谁代写呢?
「是云腾达?」翟依珂脑中闪过这么一个人影,她惊呼道,「他是你的人?」
「不错。」云想容点头,说道,「所以我要知道这件事并不难。」
「难的是怎么从那个女人手里拿到这东西吧!」翟依珂想了想,问,「又是他们父子俩自掘坟墓?」
又?呵,这个字他喜欢。
云想容赞赏地说:「为了得到翟大龙头的帮助,他们不得不善待、讨好你,为此云有财绝对不能让你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有个女人生了个儿子,还想将你扫地出门。所以云有财让云荣升毒杀那对母子,可云荣升缺德事做过不少,杀人却是不敢。胆小怕事的他去了尚清后,只是把毒药交给了金世钱,并给了他一大笔钱,要金世钱替他下手。」
「他万万没想到,金世钱也是你的人,所以他就向你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于是,你教他布局让那对母子听到云荣升的毒计,心灰意冷兼识时务下,那女人心甘情愿地把这封休书交了出来。我说得对是不对?」
云想容颔首以答:「有了这份休书,你还有翟家与云家就再无瓜葛,还担心他们能把你们怎么样?」
没错,这正是翟依珂想要的,唯有这样才能避免翟家受到牵连,所以那日云想容为与她爹合作而找上她时,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这个条件。
「要是我不答应回去,你是不打算给我的?」见云想容沉默,翟依珂的心凉了半截,「你根本不是想让我代替你看他们的下场,不,也许是有点点这个念头。但你更想的是让他们多做会儿美梦,梦境里越是甜蜜,现实中就越是痛苦。为此,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利用我拖延时间!」
「随翟大小姐怎么想吧!」云想容无所谓地耸肩道,「我只想听,肯还是不肯?」
「怎么能不肯?这纸休书就当是暂放在你这里了。」翟依珂忽地又一声叹,「无瑕,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控制呢!你真的好可怕!」
云想容苦笑着摇头:「不,最可怕的人不是我,有个人的手段是我永远无法匹敌的。」
「哦?能让无瑕如此心服口服,我倒想拜会拜会了。」
翟依珂以为他是在自谦呢!云想容心道。
「对了,无瑕,有件事你知不知道?对你来讲,这不是个好消息啊!」翟依珂接着说,「关于为什么云有财突然这么肯定你就是云想容。」
果然,无瑕摇了摇头。
「云露华回来了。但不是从宫里,据说她是逃回来的,现在被云有财安置在敛州城北郊的明月庵。是她把在选妃路上遇见你和顾之暄的事告诉了云有财。」
「这件事云腾达知不知道?」
虽然奇怪云想容关注的重点与预想的不同,但她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知道的,不过他最近忙着查欧阳商的行踪,可能还来不及向你说吧!」
「不,他不会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云想容微蹙着眉,突然惊道:「糟了,我想是欧阳商离开的事引起了云有财对他的怀疑,甚至可能进行了监视,才导致云腾达无法将消息传出。」
当初,云有财两父子将欧阳商的来历藏得密不透风,连云腾达也只知其人而不知其名,所以云想容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暗中帮助他们。直到欧阳商现身后,他特意嘱咐云腾达,若欧阳商想离开,务必助他一臂之力。因此那日欧阳商才能走得那么利落。
「需要我带话吗?」翟依珂自告奋勇道。
云想容也不客气,说:「劳烦翟大小姐转告,让他断开一切与我的联系。在云有财发现房契地契不见之前,安分守己地做管家应该做的事。」
翟依珂自信满满地应承道:「好!小事一桩,就包在我身上了。」
补全 九
第十九章
一场有史以来罕见的冬雨湿润了昆河两岸,其中也包括了云想容逗留的冉州城。
这里雨不大,零零落落三两滴,但连下了三日,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
天寒又逢雨,到处都是一片灰蒙蒙,使得原本应是人声鼎沸的集市变得无比萧条,赶集的人们也因此没了叫卖的心情,纷纷地收拾起了糊口的家伙,准备打道回府。
不同于街上的清冷,此时的朝崇楼里可是热闹非凡。
朝崇楼是什么地方?朝崇楼不是了不起的地方,它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酒楼。像它这样规模的小酒楼在冉州城里没有三十家也有二十五家,可以说是一点也不起眼。但就是这么间寻常的酒楼,却很得贩夫走卒的青睐。那里从来不缺人气,经过的路人不论何时往内张望,都能瞧见里头的热闹景象。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扯着嗓门一路小跑地进了朝崇楼,连身上的蓑衣都来不及脱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到大厅中央。刚一站定,便有人为他拉来长凳,递过热茶,甚至还有小厮热诚地为他解下蓑衣。
「快说,快说,出什么事了?」
几口茶水下肚,中年男人扫视了眼周围的人群,见大家都是一副两眼放光,洗耳恭听的专注模样,男人的优越之感倍增。
只听男人轻咳了两声后,说:「这回可是大事。知道敛州云家吗?知道云有财吗?知道......」
还没等男人问完,众人已是啧声连连,索然无味,本来聚在一起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开来,刚才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去了。
「还以为有什么大消息呢?不就是云家走私海盐嘛!哪个商人没走过私啊?只是发没发现的问题而已。」一人摇头道,「这年头,正经做生意的人都不吃香。」
「不,我是说......」
「那你要说云家贩卖的官盐里掺了沙的事?哎,商人嘛,哪个没做过这种事?也就是多少的区别罢了。没什么好希奇的,见多不怪了。」又一人道,「这些都是昨个儿的东西了,不新鲜啊!」
「不是,我要说的是顾家......」男人试图插话辩解。
此时有人同情地拍了拍男人的肩,道:「老哥,你想说的是云家雇人打劫顾家盐仓的事吧?抱歉,这消息大伙儿刚刚就知道了,是小弟报的信。老哥,你来晚一步了。」
没错,朝崇楼就是这么个地方。
一个消息传播速度不亚于情报组织的地方;一个连王宫御厨他二姨妈的三表姐的四儿子的五堂妹家里养了那只母狗在哪年哪月哪日和哪只公狗野合,生了几只小狗崽子,毛是什么闪儿的都能打听得到的地方;一个大家都是说书人,也都是听书人,供大家一逞口舌之快,自娱自乐的地方。
「云家这下算彻底完了吧!」有人感慨道,「富得快,穷得也快啊!」
「是啊!是啊!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可惜这回云有财栽惨了,想花钱消灾都不成了。我听说云家还欠着海家一大笔钱呢!」
「可不?这段时间海家追债追得可勤快了。」
「那是,要是云有财嗝屁了,云家又倒了,海家就真的是一块银子都捞不到了。」
「云有财不会向南方商联的人借吗?」
「那些老板们平日就看云有财不顺眼了,不趁火打劫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想他们会雪中送炭吗?」
「翟大龙头那呢?毕竟是他们是亲家,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云家那个二少爷早就把翟大小姐给休了,他们两家现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该!」
「是啊,还亏得翟大小姐为云家筹了七百万两银票,一气之下全给撕了。」
「这翟大小姐脾气也真够火暴的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欢了起来,把刚才的中年男人彻底地忘到天边了。
男人不乐意了,他拍案而起,气急败坏地吼道:「都听我说!」
闹哄哄的大厅突然鸦雀无声。
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男人的声调不升反降,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云有财来冉州了,还带来了不少人,说是来找无瑕公子的。」
「无瑕公子在敛州那么长时间,云有财来套交情借钱,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嘟囔道。
「他不是来借钱的,而是来......」男人接着说道,「是来认亲的。他口口声声说,无瑕公子就是他失踪了三年的大儿子,云想容。」
此话一出,众人静默。
云想容何许人也?
连王宫御厨他二姨妈的三表姐的四儿子的五堂妹家里养了那只母狗在哪年哪月哪日和哪只公狗野合,生了几只小狗崽子,毛是什么闪儿的都能打听得到的这些人,哪里会不知道他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