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人,他存在那里,只会让人觉得他的美好,可是欣赏归欣赏,你想要用词语去形容,用画笔去描绘,都难以体现他的真貌,表现不出他的神态气质。
他做了我的太傅,教导我。
他很特别,不同於其他夫子,他总是兴起了,就抓过我边走边学──他一点也不因为我是太子就对我如何尊敬──我问过他,他只是笑著,狠狠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是喜欢他。
父皇是喜爱他的吧......
我偶尔会看见父皇拿著他的文稿,呆呆的看著,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晚上。
要是,他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无数次,我在心里想著,期待著。
我不知道父皇是否也有著和我一样的心思,在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宫,父皇指著依然淡笑的他对我说:"轩儿啊,以後,他就是你的母妃了......我朝举世无双的‘颜妃'!"
我想我是快乐的,可是,在我看这他的时候,多了一种心虚感。
我害怕,他在我身边的存在就像一场梦,什麽时候梦醒来了,他就消失了......
或者我和父皇是连心的父子,我害怕的,他都知道,有一天,父皇告诉我,他有孩子了......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
我曾在书上看过,前朝皇族血脉奇特,配合某种药物,能改变男子内在,孕育生子。
原来,他是前朝血脉......难怪有那不凡的傲气......
原来,他的腹中......已有了一个还未出生,就注定了将有一生尊宠的幸福孩子......
要是......我是他所生......他所在乎......那该多好......
看著他温柔的抚摩著自己膨大的肚腹,我妒忌那孩子到了想要发狂的地步。
我把手放上他的肚子摩挲的时候,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这麽一用力......他对那孩子的关爱......会不会给我?
他抓住了我的手,依然笑著,但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和残忍。
"不要苛求著你得不到的东西,有时候放手......比较幸福......以爱为名的伤害......我最是讨厌......"
我的手被他轻轻放开,我的眼泪也在瞬间流了下来。
我跌坐在地上,拉著他的衣角,哭泣道:"我错了......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不要忘记我......"
他只是用手摸著我的头顶,一直摸著,直到我不再哭泣,却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住在梅苑,是父皇特地为他修建的,整个梅苑从里到外,都种满了梅花,有腊梅,也有三月梅。其中最多的,是白梅花。
这年冬天下了场大雪後,天居然又放晴了,从民间来了一位据说是他很重要的客人,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梅苑,父皇什麽都没说,我自己却偷偷的躲著,一来是好奇,一来是担心。
因为听伺候的宫女们说,他要和那人,在月下赏花闻香。
躲在长廊下,我揪著昨日开的一枝白梅花,小心的把头探了出去。
那个客人,是个女子。
很奇怪的女子。
从头到脚,都是白的,连头发......都像雪花一样白......
我看见她的脸,只能说是秀丽,也许是因为喝了热茶,又或者是今晚上十五的月亮太美,和著粉色的梅花,她居然和他一样,让我产生了某种景仰的感觉。
很神奇的夜晚,明明下了大雪,却还又有了月光,顶著厚厚的雪花奋力绽放的白梅花,圣洁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两人就坐在院子中央,喝茶,赏花。
我和他们间隔的远,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什麽,只是听到了笑声,还看到那女子站起身来,摸摸他已经很大的肚子。
然後,他们说了什麽?
有风吹来,带了丝丝冷香,也带来了他们的话语声。
"如果......没有那麽多悻悻相惜......和......你我......会相爱吗?不是......惜,不是......会不会不同?"
是那女子清丽的声音,让我有不好的感觉。
"也许......但也只是也许......要是死......可以回去......你我还相见......你的名字......"
他的话让我觉得恐惧,仿佛是就要离开般,我强忍住要冲过去的冲动,告诉自己说是自己想多了,竖起耳朵继续听著。
"林安君......"
"张睿......
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渐渐麻痹了我的鼻子。
花香不浓,可它......很冷......
隐隐听得他们在唱著小调,唱明月,唱花香,唱......故乡......
"啪"的一声,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我忙探出头去,却见那一身雪白的女子,躺倒在雪地里,就像是真正的冰雪娃娃......
他,微笑著看著,随手折了一枝梅花,笑如天神,美丽而悠远。
人多了起来,然後他发现了我,只看著,许多的人压低了声音议论著那已经咽气的女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外殿里冲进来二名男子,见了她之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走近我,把那枝花递给我,轻声道:"玉自无暇绝尘去,清香不改月长依......"
"白玉为我孩儿做了七年的衣服,至少她要如何走......我是有资格决断的吧!"
一句话,决定了那女子的去向。
当夜,就架起了火,和著被风吹落的白梅花,女子干脆的消失无踪,连骨灰也抛洒在风中,不留一点,却又永远留在那二人心中......
我想,要是我快死了,我害怕的,也许也就是被人遗忘吧......
其他人,会不会这麽想?
看著他,我无声的问著,他走到我身边,轻声笑了:
"我比我爱的人先走,我会希望他忘记......
我比我不爱的人先走,我会让他致死不忘......"
我呆住,彻底从心里,感到了寒冷......
倾国10正文完结[倾国无双(2)生不忘,死不知]
三月,冰雪消融,春梅尽放,呆呆看著他写的那七本书,我不知做何感想。
如果真的按照他书中提到的去做,并且坚持做到,万代千秋又如何不可能?
可也如他所做的後批中写到的一样,天下间,谁能从头到尾都明白确定自己的心意?
不改变,不动摇......神仙也做不到吧......
近来他都不出梅苑了,据说是胎动得厉害,或许快要生了。
父皇的脸色也很不好,似乎是有什麽事情,终於在这天,父皇黑著脸进了梅苑,我悄悄跟在他身後──
我常想,如果不是他故意纵容,或者是他很激动没注意到,他应该早就发现我经常在他身後偷听了......
正如今天,我趴在屏风的角落里,偷看著他和父皇。
他躺在床上,似乎精神很不好的样子,人瘦了,肚子圆圆的,即使盖著被子,也看得很清楚。
父皇只看著他,背在身後的双手用力握成拳,像在极力忍受著什麽。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父皇连声音都很压抑,他,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早就知道你二哥的身份......你们苏家的身份......还有如果强行生育的後果了对不对?"
父皇那是什麽意思?
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你明明都知道──你为什麽还......还......要......生他!"
父皇颤抖著手指著他的肚子──指著我那向来被宠爱无比的弟妹......是前所未有的失态......
"他......是我的......孩子......我要呵宠的......宝贝......"
他的声音里带著往日没有的沙哑和隐忍。
我隐约闻到房里有种淡淡的腥味,还没明白怎麽回事,只见父皇一把撩开他的被子,接著是愤怒的吼叫:
"苏颜!你──"
父皇用力抱住他,转头冲著门外大吼道:"太医!叫所有的太医都马上给朕过来!快!"
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惊慌失措的表现,还有那孤立不安的反映,父皇抱著他,就像是马上要失去一样的惊慌......
怎麽了?
到底怎麽了?
我同样惊恐著,我看到了向来淡然的他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被一种茫然和痛苦取代,他的手紧紧抓著床沿,骨节分明,已至惨白......
太医纷纷进来了,又是劝说父皇离开的,又是吩咐准备物品的,有人也发现了我,要我和父皇都出去。
父皇不答应,一直抱著连哼都不哼一声的他,我也不答应。
我害怕,要是我就这麽走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色暗了下来。
周围的人都还在吵嚷著,我用力绞著衣角,直直看著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他,父皇愤怒的吼叫一直在耳边:"混蛋!你们这群废物!养你们何用!"
"苏颜!你给我叫出来啊!你叫啊!"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想我痛苦的是不是?好!你叫出来!以後你要做什麽!我都答应你!"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做到这样?"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风雨声中,是我父皇竭力的嘶吼,下人的劝慰,他隐忍的抽气声和难以掩饰的闷哼......
全身都是无力的,我软软的坐在地上,连站也站不起来......
一夜风雨,多少新花尽随水流,空待枝头望......
天明了,父皇的嗓子也早已经沙哑,雨也小了下去,最後停歇。
一时间,什麽声音都没有了......
我突然生出一股力来,连滚带爬到床前,那原本是素白的被面,已被染得殷红,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床塌上往下滴落,像是昨夜随风飘落的花瓣,只是这流逝的,是生命......
父皇已经什麽都不说了,只是紧紧将脸色惨白的他抱在怀里,所有的太医都退到了一边。
"倾国......无双......绝......故园......梦里见......"
已经闭上眼睛的他,突然又睁开眼睛来,轻轻念道,眼里嘴角,都带著往常的笑。
父皇一阵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抬眼看看我,小声而坚定的说道:"拿刀......我要让......他......活著......"
父皇猛然醒悟过来,沙哑著声音道:"休想!"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
"不!"
"那就......算了......最後......我就......什麽都......"
他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眼睛也开始闭上──也许那一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
"来人!拿刀!"
父皇突然嘶吼出声,像是要把心也吼出来的大声叫到,我一把握住他渐渐发冷的手,看著他微笑起来。
"说......爱......我......就......在我死......也永远记住......我......啊......"
撩开那已经变红的衣物,父皇轻轻一刀,亲手从他腹中,抱出了他生命的延续──他最重视的宝贝......
"是男孩......"父皇将我的弟弟托到他面前,一脸面无表情。
婴儿细碎的哭泣著,宛若小猫......
"子......归......"
他轻声呢喃著,头往下一低,轻轻碰触到了那个扭动的新生命,就......再也没有抬起来......
满室血腥,一室寂然,谁也没有出声,谁也不敢出声。
风万里流著泪把他的孩子洗净,小心包好,抱给父皇,父皇将孩子抱在怀里,呆了一会,开口道:"此皇子──名子归──封......长安王......"
话未毕,父皇几声咳嗽,一丝鲜红从嘴角流下。
门开了,我看著门外,昨天灿烂的春梅,全部落了个干净,一夜花尽......人不在......
我想,所有的人,都忘不了他了......
消息传出,曾经因他受惠的民众上请血书,请求勿以後宫妃嫔之礼葬他,请以名臣之誉褒奖......
父皇准了,而我,才发现,他推行水利历法、支持民间兴学,使他的形象早以深入民心,入了我朝根基,烙进了我陆家皇朝的血脉灵魂里,让人生不能忘......永远都活在他的影响下。
我们都以为是爱他,所以做了那麽多,结果到最後,他走了。
我想起曾经和他讨论过的史学问题,如何留名千古。
他笑著说,要麽做个千古圣人,要麽就做个至恶之人,那肯定是流芳千古,再就遗臭万年了。然後说到人性,说到真实,他笑著摸我的头,言犹在耳:
世上没有永恒,人最悲哀的,就是自己不受控制的遗忘......曾经感动的,执著的,都会忘记......除非是自己永远得不道的,在得手的瞬间,突然失去......像刀子刻进了灵魂......就想忘也忘不了了......
当我看著父皇一夜白了的头发,听闻平王叔吐血不止的消息,抱著子归软软的身体,心里想的,只是那人的轻笑。
原来,他从来就不属於任何人......
我们不知道他想要的,却错误的爱著他......那无双,今生在世,谁人能忘?
或许,只有那死後的一碗忘川水,可以消弭这一世情伤吧......
倾国11 红尘梦[(大苏二苏番外)]
红尘苦,恰如梦,一朝醒,......然後......然後是什麽?
怎麽想不起来了呢?
後面的......是谁唱著那曲子......
啊......是了......是娘生的小弟弟......是我的弟弟......是小三......
"大哥,醒来了。"
长安王府北厢房,典雅朴素的房间里,同样典雅朴素的床,躺著一位面貌俊朗的男子──略过他面带的稚气表情,实在算得上是美男子一名。
在他身边,端坐著一位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带微笑,顺手就将身边放著的脸巾拿到男子面前,熟练的替他擦洗著,将还处於迷糊状态的男子拉了起来,也替他著了一件白衣,看著迷糊的男子洗漱结束後,一把拉著他便向外走去。
屋外,一张小石桌上摆著一盘油条,一大碗米粥,三个小碗,四张小石凳上坐了一人,年纪不大,神态气质却已是清冷高贵,不似常人了,秀丽的脸上有著闲然的神态,这在旁人看来,与当年惊绝天下的苏颜有九成像。
从房中出来的两名男子见到少年,眼中有的,只是一种含著包容和宠溺的温柔。
"子归,我梦见你爹爹了......他给我唱曲子了......"
原本还迷糊著的男子一见少年,就马上回过神来,脸上全是欣喜。
"大叔,您先吃东西吧!今天可等了你好久了呢!"
长安王子归,也就是苏颜的亲子,当朝最尊贵最特别的皇子,已经十六的他是整个王朝的奇迹──原本他因为出生时的遭遇,身体与常人有异,他的身体不是不好,但是走路却比常人慢上许多......他跑步的速度差不多就是人家走路的速度......人们──害怕他会夭折──可他活了下来,活得很好......
从小倍受呵护的他,现在却是亲受为自己的大叔──苏焕盛著粥,连苏樗的份也一起盛了,放在已经坐下来的二人面前。
"可惜,有一句,我怎麽也记不起来了......"
苏焕吃了一口粥,嘀咕著。
闻言,也在喝粥的苏樗手抖了一下,抬眼来看著面带微笑坐在对面的子归,二人相视,皆已经了然於心。
时间......已经到了吗......
吃过早点後,大苏和二苏都在王府书房里看书,但是没看多久,大苏就昏昏谁去,苏樗无奈的一笑,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他身上。
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他直直看著苏焕。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苏焕的身上跳跃著,将那人有点苍白的脸上了一层金色。
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轻轻抓握著,伸开,握紧,再伸开,再握紧......
空的......什麽都抓不住......
苏樗笑了起来,就算是什麽都抓不住,但还是存在的,不是?
能感觉到呢......阳光的温暖......他的......温柔......
偷来的幸福时光......梦一样的的幸福生活......
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做,就只要快乐著,幸福著,就可以......小三......
自己还记得,被"请"进皇宫的那天,知道身世的那天,差点,就死了......